一根白发跳出来

何小龙

一根白发跳出来

一根白发，从黑发里跳出来

悬于额头的皱纹间，我从镜子里看见

时间的白牙齿

自然法则已经给我判了死刑

活着，是一个较为漫长的服刑过程

时间搭设的绞刑架耐心地等着我

从一根白发上，我看到它晃动的绳索影子

我已经不再恐惧

打量这个世界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温和

每天，我和初升的太阳一起

以温暖的笑容问候这个世界

问候城市和乡村

问候雄鹰和麻雀，问候鲜花和小草

问候富人和乞者，并以爱的手掌

悄悄抹掉心里铭记的仇人名字

把怀揣的复仇刀子扔向大海

向大海学习包容

用它的辽阔撑大心胸

现在，我以坦然的心境

将这一根刺目的白发撩进黑发里

如同替时间收起一柄钟槌

钟声依然回响在耳边

却以鼓点的节奏催我奋进

我忽然发现：这囚禁自己

由时间把守的地狱原来就是天堂

日子

日子是陷入生活沼泽里的人

蹚出的一条曲曲折折的路

他们前行的动力源于爱和责任

责任是一根维系船和纤夫的纤索

一些路终止于一些人的停留

他们被沼泽吞没了

一些路还在一些摇晃的背影后延伸

但踩踏出的脚印很快被水淹没

幸福是零星开在沼泽里的各色花朵

花朵边有通向远方的路也有陷坑

它们如一盏盏灯

照亮许多人穿越迷雾的眼睛

而许多人，在未嗅到花香前

就在挣扎中耗尽了力气和耐心

那些长在沼泽里的七扭八歪的树

总让我想起一双双逐渐下沉的手臂

时间有一条宽大的舌头

这里因为远离城市的楼群

可以看到广阔而湛蓝的天空

也可以看到北塬风剥雨蚀的沧桑面孔

而西面的崆峒山，南面的太统山

隐在紫色云岚里，像往事一样模糊

从远古岁月里奔来的泾河

丢失了巨石和涛声

剩下窄窄薄薄一绺水

河滩宽阔平整，但它挪动波浪的步伐

仍然走得小心翼翼

它不是怕什么，而是

已经没有了快速奔跑的力气

几只白鹭飞来，一群赤麻鸭飞来

仿佛是上苍的问候

让照在泾河身上的阳光

一下子增加了亮度和暖意

似乎，拂过枯草的风也收敛了锋芒

这一刻，我喜欢上这里的安静也喜欢上泾

水流动之慢

跑那么快干什么呢

再快，还是在时间里跑着

而时间有一条更宽大的舌头

有比鹅卵石更坚硬的牙齿

寓言

因为有金雕独霸天空

蓑衣鹤的旅行安全不会得到保障

因为有毒蛇存在

树上的一窝鸟蛋

未必全都会被鸟妈妈孵化出小鸟

即使孵化出每一只小鸟

它们也有可能成为毒蛇的早餐或晚宴

因为有狮群和虎狼出没

非洲草原的安静是暂时的

那些喜欢文身的斑马

无法活得优雅

即使性格温顺的羚羊

也会长出尖锐的犄角

而角马、野牛饮水或吃草时

总会不安的侧耳听一听周边的动静

——它们向往的安宁与和平

如眼前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面

随时会被突然窜出的鳄鱼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