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到达夜村动物园游客中心时是下午五点半。吃和住的地方戚东已提前和老板联系安排好了,不用操什么心,我们索性按照路边的指示牌直接把车开到动物园里去了。
动物园修建在半山腰的山沟里,指示牌上显示的是5.5公里,开车上去也就十几分钟。但那天园内正在维修路面,前几天下过一场暴雨,有些地方堆积着从山上冲下来的淤泥,走一段就会遇上几个工人在路上铲淤泥。戚东回过头说,这条路是请省城的一个有名的设计师设计的,路的一半保留了原来泥土路的样貌,另一半铺上了柏油,有点泾渭分明的样子。
开车的小秦说,这设计师怕是脑子进水了吧?
戚东没理小秦,说,按照设计师说的意思,这样既方便车辆通行,又能保留游客开车时的体验感。体验感,你知道吗?
车从泥土路往上走,一路颠颠簸簸,尽管小秦的车技还可以,我们后座的三个人还是像水中的葫芦,刚把屁股摁在座位上又被弹了起来。
戚东看着后视镜说,哈哈,可惜了。
我们问,怎么了?
戚东说,应该叫个美女坐你们中间。
小楚说,要是有个美女,你早就抢到后座上来了。
路边的空地上停着一台小型挖掘机,上面并没有人,一只小松鼠拖着长长的尾巴抬起两只前爪站在车顶上正向我们这边张望,贼眉鼠眼的样子倒显得非常可爱。小秦按了一下喇叭,那只小松鼠一下子蹿进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小秦说,这个村子的名字真是怪,叫爷村,叫的人都矮两辈。
小秦是河南人,做酒生意的,是麻城的总代理。戚东是《麻城晚报》广告部主任,帮他打过几期酒的广告。戚东的徒弟周正调到《麻城日报》当广告部副主任后,只要有事就会把小秦叫来开车。
不是爷村,是夜村。黑夜的夜。戚东点了一支烟,他回过头问我们抽不抽。
夜村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诗意。说来奇怪,每次提起夜村,让人想到的不是黑夜,而是星星和月亮。动物园的老板大概抓住了人们的这种心理,就在夜村后面的这条沟里建了个动物园。这个动物园和别的地方的动物园不同的是,它只在夜间营业,也就是说,夜村的动物必须是在夜间来参观。
夜游动物园怕是你出的鬼主意吧?小秦看了戚东一眼,说,从麻城过来开车也就半个小时,非得让人在这儿住一晚。
车转过一个弯道,地势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公路的外侧出现了一个大湖,不对,应该是个水库,几只小木船停在湖边,像是随意放在那里的几只拖鞋。湖边倒了一棵大树,一半在水里,伸在水面上的那一半枝丫上落了十几只大鸟,一只一只都有小脸盆那么大,它们缩着脖子,看起来像一只只皮球。
戚东说,建这个动物园,老板已花了三年多时间,砸进去了好几千万。
我们知道夜村动物园,多是从戚东嘴里知道的,一个做广告的,说话爱胡吹冒撩,满嘴跑火车,我们谁也没当回事。这一阵,《麻城日报》《麻城晚报》,还有麻城的电视台和麻城几个有名的公众号都在铺天盖地地宣传夜村动物园,为即将开园的夜村动物园造势,我们才有些相信。
动物园老板将整个动物园的宣传广告都交给了戚东。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动物园。
动物园建在两条沟的交会处,面积挺大的,全是用铁栅栏围起的圈舍。但除了狮子、棕熊还有狼这样一些食肉动物外,大部分铁围栏里面现在都是空的。狮子大概是从马戏团里退役的,待在铁栏里无精打采,和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狮子完全是两个样子,眼神里已没有了凶猛的气势。棕熊倒是养得很肥,圆滚滚的,身上的鬃毛泛着油光,躺在地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倒是那两条大蟒蛇盘在那里,小秦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扔向它,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狼舍里有两只狼,好像有什么着急的事似的,不停地在空地上转着圈。
戚东看了我一眼说,它是不是今天的一万步没有完成?我和戚东在一个微信运动圈里,微信名叫狼行碧波,每天至少要运动一万步。戚东总是拿这事来取笑我。
怎么没有老虎呢?小秦在动物园里转了一圈说。
你是想摸老虎屁股吧。小楚一路上都没说话,这时说了一句。
小秦刚好跑到一个铁栏前,铁栏里关着十几匹矮马,他伸手在一匹矮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转过头对小楚说,你不是喜欢拍马屁吗?快来拍拍。
小秦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小楚在一个单位给领导当秘书。小楚的领导爱打乒乓球,他天天陪着打,官没升上去,乒乓球技却练出来了。
还不如坐在家里看央视1套的动物世界。小楚没有理小秦。
回来的路上,我们都觉得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小秦说,你们这些做广告的,只要收到钱,就敢胡吹冒撩,就这几只要死不活的东西,还敢说让游客有意想不到的体验。
戚东笑了笑说,你们都先别着急,这动物园不是让大家夜里来体验吗?等过了今晚再下结论,宋老板的几千万可不是白投的。
对于宋老板,在我们来之前,戚东已不知在我们面前叨叨了多少遍了。戚东说,他这一生最佩服的人也就是宋老板了。他曾采访过宋老板,并给他写过一篇长文,但最终没能在他们的报纸上刊登出来。戚东曾将那篇长文的手稿让我看过。
宋老板叫宋志奇,确实是个传奇式的人物。
宋志奇也是夜村本地人,开过夜总会,搞过建筑,反正是啥挣钱他就干啥。后来宋志奇开金矿发了家。在他人生最得意时却遭人绑架了,也是命大,在被绑架后的第三天,他逃了出来。回来后就用炸药将他开的金矿洞炸了。按戚东的文章里写的,那个金矿就在这条沟里,宋志奇把矿洞炸了后,就在这里弄了个动物园。
戚东没有写宋志奇因为什么炸了自己的富矿洞,也没有写宋志奇在被绑架的那三天里经历了什么,他说他采访过宋志奇,宋志奇就是不说。
但凡不说的,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晚饭安排在游客中心食堂里,大概是已过了饭点时间,偌大的餐厅里,拢共只有两桌客人,也许是怕互相影响,我们这桌被安排在餐厅这头,还有一桌在餐厅另一头,都是倚着窗户。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的小广场上有个大水池,上面立着一个偌大的木水轮。木水轮在缓缓地转动着,将带起的水花抛向空中,好像是撒向天空的银豆,在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是那样的晶莹剔透。夜色朦胧,水池中间静静地卧着一轮圆月。那种安静中总好像掩藏着几分躁动。水池中有几只白天鹅,或许还有几只黑天鹅,偶尔地发出一两声叫,似乎想把黑夜撕裂。对面的山林里偶尔也会传来一两声叫声,我们都听不出是啥动物发出的声音。
晚饭说是吃烩菜。但还是弄了六个精制的凉菜,摆的是喝酒的架势。
戚东从动物园一出来就去见老板宋志奇去了,他让我们先吃,他去去就回来,可到现在凉菜都上桌半天了,他连个人影都没见。
小秦打戚东的电话,却是无法接通。
我知道戚东肯定一时半会回来不了,就说,大家都有些饿了,我们先吃吧,说不定他早就吃开了。
小秦车的后备箱里总是放着几箱他代理的酒,刚来时他就拎了两瓶,正要打开时,一个漂亮的服务员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两瓶酒,酒瓶上面用牛皮纸裹着,她把酒放在我们桌上,说,实在是抱歉,我们老板有事,不能来陪各位,这是刚刚研发出来的新酒,他让我送两瓶来请各位品尝一下。
小秦拿起一瓶酒,将上面的牛皮纸揭开,是裸瓶的,连个标签都没有,酒的颜色是深红色,看起来晶莹剔透。
三无产品吗?小秦开玩笑说。
这酒可是大补的。服务员笑着说。
小秦将信将疑,他拧开瓶盖用鼻子闻了闻,又给酒杯里倒满灌进嘴里。
有股血腥味,小秦问,是用什么东西泡的?
鹿血,是用取鹿茸时流出的血泡的。
小楚瞟了女服务员一眼,说,鹿茸可是个好东西。
小秦说,再好也比不过鹿鞭。
小楚说,鹿茸割了还能长起来,鹿鞭能吗?
服务员见两人因这事掐起来了,抿嘴笑了笑说,祝各位老板用餐愉快。说完转过身往餐厅门口走去。刚走了几步,突然又回眸一笑,说,当心些呀,这酒喝多了会流鼻血的。
鹿血酒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味道有点怪怪的,还充满了一股血腥味,有点杀喉咙。
小秦说,还是喝我拿来的酒吧。
几个人都说,还是喝鹿血酒吧,都打开了。
小秦笑着说,要是真喝得流鼻血怎么办?
小楚说,流就流吧。说完,大家都挤眉弄眼地哈哈大笑。
很快,几个人就将一瓶鹿血酒喝完了,好像都没什么感觉。
小楚看着小秦的鼻子,说,怎么没一个人流鼻血呢?
小楚说完,我们都摸着自己的鼻子笑,好像没流鼻血有点对不起人家的酒似的。
我们这时才发现小楚的鼻子挺大的,肉肉的,像卧在脸上的一只蚕。
怎么还不来?小秦掏出电话又要给戚东打,狗日的该不是把我们扔这儿,又去和宋老板打牌了吧。
我说,戚东现在不打牌了。
小秦说,听说戚东都输了一两百万,把家底输完了,还向朋友借了好多钱也都输进去了。
没有那么多吧?
小秦说,差不多。
戚东赌博确实输了很多钱,戚东这些年也挣了很多钱。
几年前,戚东还在当记者时去下面一个县采访,当时不知什么原因我也随他一起去了。到了那里他让徒弟周正先在那个县最好的宾馆登记了两间套房(一间他自己住,一间是我和他徒弟周正住),然后在酒店里要了一个包间。点菜时,我想我们只有三个人,两三个菜也就差不多了,可他竟然点了满满一桌。我说,三个人能吃得了吗?戚东笑了笑,从身上掏出记者证放在桌上,然后将一包软中华压在记者证上面。
果然,凉菜刚刚上桌,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四五个人,走在前头的那个人上来就抓住戚东的手说,戚记者呀,刚才正开会,听说你来了,我们会没开完就过来了。然后回过头将身后的人一一向戚东介绍。
这些人原来是那个县下面的一个镇的领导班子成员。当然,那顿饭吃得是相当热烈,喝了不少酒,饭钱当然是他们掏了,住宾馆的钱也是他们掏了。后来我才弄清楚,那个镇在用地上出现了问题,戚东写了个批评的稿子,说是在上报前先发给镇长和书记审审,这一审就审出了这顿饭。稿子自然是没有登报,拿戚东的话说,他写这篇稿子压根就不是为了登报的。
那几年,戚东也许是通过这种办法弄了不少钱,那次之后,戚东下去采访再让我和他一起,说什么我也不去了。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小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他的样子好像有点喝多了。给领导当秘书的人,平时谨言慎行,嘴上好像贴了封条似的。但这种人,一喝多酒,你就挡不住他,就会语出惊人。
果然,他放下酒杯看了大家一眼说,其实,戚东这人,看起来聪明,其实瓜着呢。他总是防着所有人,却忽略了身边人。
小秦说,你这话啥意思?我们也是他身边的人。
小楚俯下身子,轻声说道,听说他输的那些钱,都是那个在他跟前唯唯诺诺百依百顺的徒弟周正给他设下的圈套。
小楚的话让大家都有些吃惊。
不可能吧,听说,他的徒弟周正去《麻城日报》广告部当副主任还是他帮推荐的。
小楚说,可怜的戚东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这时,窗外的夜空中划过了两道光,紧接着,一辆小车停在了外面的小广场上。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那里。
车门打开,一个美女刚把身子从里面探出来,突然间从车后的黑暗处蹿出了一个硕大的东西,那东西跑动起来声音特别大,还没等我们看清,就蹿进了另一边的黑暗里去了。
什么东西?
好像是鸵鸟。小楚说。然后,我们听见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叫声。
过了片刻,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他走到车的另一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他显然是在安慰那个美女。美女一边拍着胸口一边从车里走了下来,很显然,刚才确实把她吓得不轻。男人伸手要揽过美女肩的一瞬间,美女回了一下头,竟然是顾艳!
我看着男人揽着顾艳的肩消失在黑暗里。
最早对于宋志奇的了解,全是在戚东的那篇文章里,也许是为了把宋志奇的钱骗到兜里,戚东的文章里几乎全都是说宋志奇怎么怎么的好,甚至把他遭遇绑架的事都写得很正面。
那时候,有关宋志奇被绑架的传闻仍然在满天飞,一种说法是,宋志奇曾在另外一个地方开过金矿,可矿洞打进去几百米,并没有找到矿带。眼看投进去的一百多万打了水漂儿,宋志奇经人介绍找到了省地质学院的一位教授,从别的矿洞里买了几车富矿贴进了他打的那个矿洞里,再高价将那个矿洞卖了出去。据说,绑架宋志奇的人就是买他那个矿洞的人。
我曾问过戚东是不是这么回事?戚东却从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但我隐隐能感觉得到,其中原因,戚东一定是知道的。
从戚东写宋志奇的文章里可以看出,宋志奇炸掉矿洞后,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很长时间。那段时间,关于宋志奇又有种种传闻。一种说法是宋志奇被逮了,原因是他在开采金矿时向人行贿,而且他每次行贿完了后都会在一个笔记本里记上受贿人的姓名和金额。这个传闻让很多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另一种说法是宋志奇将银行的巨额存款转移到了国外,人也去了国外。
但很快这两个传闻被证实是假的。
直到三个月后,《麻城晚报》 登了一篇关于宋志奇的报道,宋志奇再次回到人们的视线中。
报道的内容是宋志奇准备向麻城最边远的一个山区捐建一所希望学校,这所寄宿制学校建成后,不仅学校的教学设备是麻城全市最先进的,连学生们宿舍里的床都是席梦思的。特别是这席梦思床,简直就是传神的一笔!像一阵风,吹遍了麻城的角角落落。
咳,学生都睡上席梦思了!当时人们都这样啧啧称赞。
报道自然是戚东写的。
有点过分了,我们看了那篇报道后对戚东说,你这样吹,小心吹砸了。
戚东的那篇报道自然是收费的,而且数目不小。
那篇报道见报后不久,我第一次见到了宋志奇。
那天,是戚东请客,酒局设在麻城最高档的天地仁和酒店。我到饭店包间时,其他人全都到了,一眼望去都是熟悉的面孔,剩下的那个有点陌生的面孔自然就是宋志奇了。说实话,如果是在大街上遇见,你绝对不会将面前这个男人和宋志奇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字联系起来。白衬衣,黑裤子,一身正装,坐在那里身上松松垮垮的,腰上的皮带上还挂着一串钥匙,像是羊脖子上挂的铃铛,身子一动哗哗直响。我们见面时没有过多的客套,戚东已无数次在我们面前说起过彼此,我们握了握手,相视一笑。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烟弹出一支,来一支?我接过烟抽了起来。
然后戚东说,宋总,接着讲,接着讲,讲完了我们再开席吧。
宋志奇拿起面前的茶杯,对着我礼貌地举了一下,喝了一口,接着说道,那口井就在部落的中心位置,可以说,这口井就是整个部落的生命之泉。部落的房子都是围着那口井建的。说是房子,就跟我们这里看果园搭的看棚差不多,房子四周虽然用树枝做了些遮挡,和没有遮挡几乎差不多。这里的人虽然穷,可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得很快乐,也都自觉地遵守着规矩。就在那口井的旁边却建了一座房子,可以说是整个部落里最好的建筑,房顶是用草苫盖的,四面也都用树枝围得严严实实,还用树枝做了门。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宋志奇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说,你们说,那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有人说,是部落首领住的吧?
哈哈,你这想法和我当初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我也认为只有部落首领才能住那样的房子。后来,我才知道,部落首领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住在水井周围那样的房子里。而这个房子并没有住人,但它在整个部落却起着和那口井一样的作用。
我没想到,宋志奇这人还真会讲故事。这时刚好有服务员端菜上来,他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等服务员走了,他才压低声音说,在那口井的旁边放着一只桶,平时,部落的人来来去去用那只桶取水,但只要看见那只桶里盛满了水放在旁边那座房子的门口时,所有部落的人在那个时候就都不会去井里取水了。
为什么?有人问。
宋志奇有些得意地说,你们猜猜。
大家七嘴八舌猜了各种各样的答案,最后还很确定地说,是有人在屋里洗澡。那间房子是个公共澡堂。
宋志奇笑了笑说,错了。
那是干啥用的?
宋志奇说,那是个暗号,只要桶里装满了水放在了门前,说明有人在里面啪啪。
大家都笑着说,啪啪!
这就是他们的游戏规则,宋志奇说,其实,人活得越简单越遵守规则。
宋志奇将自己的矿洞炸了后,这是第一次在麻城的朋友中露面。这几个月,宋志奇周游世界去了,跑了很多地方,当然就有很多见闻。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听宋志奇天南海北地讲各种奇闻。气氛自然十分的融洽。
这时,窗外的小广场上好像又有什么东西跑过,速度很快。就在我们伸头向窗外望去时,听见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我们以为是戚东回来了,回过头时却发现从餐厅门口进来的并不是戚东,而是几只羊驼。那是几只毛色纯白的羊驼,他们昂着头,走路的姿态像芭蕾舞演员似的,一副高贵的样子。
哦嚯,羊驼!
大家都有些兴奋,谁都没有想到,这只仅在电视里见过的东西竟然活生生地跑到了人们面前。羊驼似乎并不怎么怕人,它们好似进入到无人之地,在餐厅里迈着悠闲的脚步走来走去。有一只竟然跑到了我们跟前。
小秦站起来企图在餐桌上找到一点什么吃的给羊驼,只剩半条蘸酱黄瓜了,他将黄瓜握在手里去喂羊驼,羊驼理也没理。小秦仍在桌子上扒拉着,可餐桌上再没有比黄瓜更适合羊驼吃的东西了。他竟然拿起餐桌上的那只花瓶,将里面的花抽了出来,哈哈,那花却是真花,是从山里采摘的野花,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小秦将花递到羊驼的鼻子前。
小楚说,别招惹它,小心它唾你!
小秦说,唾呀,来唾呀!
我说,羊驼只唾它喜欢的人,你们这样折腾它,它才懒得唾呢。
小秦听了这话,更加来劲儿了,拿着花不停地在羊驼的鼻子前逗惹着,说,你唾呀,你倒是唾我一口呀!他甚至还做出要唾羊驼的样子来。
小楚笑着说,你要是真想要唾的话,那我就唾你一口吧。小楚努了努嘴,就做出了要唾小秦的样子来。还没唾呢,突然就传来了钢琴的声音,紧接着小提琴的声音又切了进来。小楚将嘴里的唾沫唾在了地上,说,你们快看。
窗外的那个大水轮前正在缓慢地升起两个平台,两只追光灯打在上面,一个台子上是一架钢琴,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裙正在弹着钢琴的女子。有意思的是,在那个平台上还有几只白天鹅。而另一个平台的上面是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子,正拉着小提琴。一只小猴子双手抱着他的一只腿。我们几个包括餐厅另一桌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这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小秦说。
我们这几个人,也只有小楚能听得懂小提琴拉的是什么。
果然,小楚乜斜了小秦一眼说,这是小提琴曲《天鹅》。
我们原以为那几只白天鹅会随着小提琴曲在平台上翩翩起舞的,至少它们会扇动翅膀飞那么一下,或是仰起它们高贵的脖子随着美妙的音乐动那么几动。没想到自始至终,那几只天鹅竟然懒洋洋地卧在平台上睡着了似的,没有一点反应。显然,天鹅并没有听懂为它们谱写的曲子。倒是那只小猴子,在曲子拉到一半时,突然一纵身爬到了那个拉小提琴男子的身上,蹲在了他的肩膀上,做出各种古怪的表情。
一曲终了,窗外所有的灯都灭了,世界陷入一片朦胧之中。我们又听见什么东西奔跑的声音。
黑夜中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那天晚上,直到我们吃完饭,戚东都没有回来。先前那个给我们送酒过来的女孩又过来了一次,这次来是安排我们晚上住宿的事。
各位老总都吃好了吧?她的脸上总是挂着调皮的笑。
吃好了,可我们喝了两瓶鹿血酒也没见谁流鼻血呢。
女孩笑笑说,可能你们的血有些冷,血冷就流得慢。
看来这个女孩也不一般,她嬉笑怒骂,应对自如。
在去酒店的路上,小秦忍不住又给戚东打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顾艳好像也来了,小楚说,就在我们吃饭时来了个车,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女孩好像就是顾艳。
小秦说,我也看见了,好像就是她,和她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小楚说,没见过,不过倒是挺帅的。
这顾艳真厉害,她好像对戚东也挺好的。小秦又说,戚东曾对我说,有一天晚上都10点多了,顾艳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干吗,戚东说,没啥事。顾艳竟然约他出去转。都那个时候了,一个女孩约着出去转?戚东心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才怪呢。
小楚说,他和她出去转了?
转了。他开着车拉着顾艳,一直把车开到麻城后面的静泉山上,两个人坐在车里看了半晚上的月亮。
小楚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问道,没干点别的?
干没干,戚东能给我说?
孤男寡女坐在车里看了半晚上的月亮,鬼都不信。小楚说。
为什么把事都想得那么复杂呢?我说,一男一女出去转就有事了?
其实,类似的情况在我身上也发生过,也是顾艳。听了他们的话,我的心里有点不好受。
我觉得顾艳是个孤独的女人。女人交往的男人越多会越孤独的。
车一直向动物园的方向开,路上总是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动物从黑暗中蹿上公路。有时候是一只,有时候是几只。仿佛黑夜才是它们的世界。即使车发出轰轰的声音,它们也并不怎么害怕,走在公路上时也是慢悠悠的。遇到这种情况,开车的小伙子就会关掉车的大灯,等它们离开公路了再往前开。
我问开车的小伙,刚才跑到路上的都是些啥动物?
小伙说,这动物园总共有一百多种动物呢,像猴子呀,鹿呀,狐狸呀,有些我们叫得上名字,有些我们见了都还不认识。动物园嘛,没有足够多的动物,怎么能配得上这个名字呢?不过,各位老总放心,大凡能在山上跑的,都是食草类动物,不会伤人的,都是能与人和平相处的。而那些食肉类动物都被关在动物园里的铁笼子里了。
小楚接过小伙的话说,其实,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呢,食草也食肉。
小秦说,还食言,就像戚东一样。
车把我们扔在了一个农家小院就开走了。说是民宿,其实就是原来的一个农家小院改造的,很有年代感,连同土墙上的标语都依稀可见。一进到屋里,其格局就完全变了,房子里面的设施完全是按城里的星级宾馆配备的。
简单洗漱后,小秦就从包里翻出一副扑克牌拿在手上说,天还这么早,我们要不要去约小楚一起玩一会儿扑克牌?
我说,好呀。
两个人刚走出房间,就见小楚昂着头从房间里出来。他的鼻孔里堵着两坨卫生纸。
小秦问,怎么了?
小楚依然昂着头看着天空说,流鼻血了。
还真流鼻血了呀?看来这鹿血酒还真是大补。
小秦说,要知道真是这样,今晚就该送你回家去,住在这里简直是糟蹋了这鹿血酒了。
小楚用手将鼻子上的卫生纸往里塞了塞,说,美得她,刚给她打电话呢,没说几句就给挂了,还把我拉黑了。
小秦说,老婆怎么一样一样的,只要不高兴就拉黑。
我说,你们俩明天回去有罪受了。
小秦笑了笑说,女人的事好办,等回去了发个两百块钱的红包就解决了。
我们站在院子里,也像小楚那样昂着头看着天空,天空中除了一轮圆月,只有稀稀朗朗的几颗星星。
黑夜将这个农家小院紧紧地包裹着,似乎也包裹住了不可预知的危险。旁边的树林里时不时地传来呼啦啦的响动,我们都有些分不清是风吹树动,还是有什么动物从里面走过。
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我们下午去过的那个动物园,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甚至都能看清狮子和棕熊在铁栏里走动的身影,还能听见狼的叫声。
妈的,狼的叫声真难听!小秦在黑暗中刚说完这句话,动物园里的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整个动物园如同白昼一样,我们都能看清狮子和棕熊身上的毛了,而狼眼里发出的蓝光更加明亮了。
我们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的墙上挂着的小喇叭传来了一个女声:
各位游客朋友,晚上九点钟我们将给动物园里的狮子、狼等猛兽投食,这是一场弱肉强食的争斗,野性而凶残。为了让大家能更清晰地看到这场表演,我们已在房间里为各位准备了高倍望远镜,请大家做好观看的准备。
听了这话我们都有点意外,还有这样的节目?
这时,我们已看见,在关狮子、狼的大铁栏的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围栏。此刻,小围栏的自动铁门已被缓缓地打开,狮子、狼都已从小铁围栏跑到大围栏里了。在大围栏的外面,两个穿着防护服,戴着头盔的人,有的手里抱着大活鸡,有的手里抓着活兔,一边用手里的东西逗惹围栏里的狮子和狼,一边沿着围栏开始跑动,一边在大声地吼叫着,他们的声音都有点声嘶力竭了。而围栏里的狮子和狼也开始一边叫着,一边开始了一场追逐。
各位游客朋友,现在我们看到在围栏外面拿着鸡和兔子的奔跑的投食员并非我园的投食员,他们是我们从游客中挑选出来的。只要你有胆量,只要你敢于挑战自我,欢迎你也来报名。
那场人与动物的奔跑只持续了三四分钟,人在外,狮子和狼在里,直到外面的人跑不动了,来了几个真正的投食员将活鸡和活兔从另一端的投食窗投进去才算告终。
这两个人还真勇敢。小楚说着,也对着黑夜吼叫了两声。
小秦已从房子里给我们取来了望远镜,我们拿起望远镜,这一看,吓了我们一跳。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两个正手捂胸口坐在围栏外喘着粗气的人,竟然是戚东、宋志奇。
怎么会是他们呢?
那天晚上,看完表演我回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动物园投食的那一幕像电影似的一遍一遍在脑子里回放。窗外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声,我弄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动物发出的。
对面床上的小秦,头一挨着枕头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这家伙睡觉也不得安宁,先是震天动地地打呼噜,接着喉咙里发出嘿嘿的笑声。这几年,小秦为了多卖酒将业绩做上去,没少看人的眉高眼低,没想到他在睡梦里却活得如此开心快乐。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时,太阳已升起老高了。我们打开门的一瞬间,简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院子外面的草坪上有几匹矮马正在那里散步,就在矮马的不远处,一群梅花鹿正悠闲地在那里吃草。我们听见有人吆喝了一声,那群梅花鹿飞奔着向远处跑去,它们跑一会儿还站在那里回过头张望一阵。
这时,我们才发现,在我们住的这个农家小院的后面还有好几个这样的院子,此时,每个院子前都站着好些人,他们也都在用手机给那些梅花鹿拍照。令我们没想到的是,戚东的那个徒弟周正也在那群人当中,他正举着手机给两个女孩拍照。
世界在那一刻看起来是那样祥和。
戚东的电话终于来了,他说报社有事必须下午上班前赶回去。
接我们下去的依旧是昨晚送我们的那个小伙。
小伙一边开车一边问,各位老总昨晚玩得怎样?
小楚说,下次来了我也要报名当一回投食员。
我们的车赶到游客中心时,戚东的车已等在广场上。有几只羊驼就在戚东的车旁,他大概是无聊,手里不知从哪里揪了一把草,正在逗羊驼玩。见了我们,戚东一边打开副驾驶的门一边说,昨天的鹿血酒喝得怎样,流鼻血没有?
我以为顾艳会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的,探头往车里看了看,车里并没有人。
小秦坐到驾驶位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说,真是好酒。
戚东说,你没流鼻血?
小秦说,小楚流了。
戚东说,果然是好酒。宋老板给你们一人送了两瓶,都放在后备箱里,回家了让老婆弄几个菜各自喝吧。
戚东的话说完,大家都看着小楚笑了起来。
戚东将安全带系好,正要发动车时,一只羊驼走到了车旁,戚东打开车窗正想伸手去摸一下羊驼,那羊驼突然一努嘴,对着戚东的脸唾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