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疫论》扶正祛疫思想探析❋

2023-04-05 12:52钱琳琳马晓北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3年2期
关键词:吴氏邪气胃气

钱琳琳,马晓北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2.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

吴又可,江苏吴县人,明末清初著名疫病学家。据统计,在吴氏生活的时代(1582-1652),江南地区共发生温疫26次[1]。而时医多以伤寒法治疗温疫,吴氏有感于此,认为温疫与伤寒虽皆为急症,但感邪有霄壤之异,治法亦有南北之别。吴氏痛惜病者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故静心穷理,著成中国医学史上第一部系统论述温疫的专著——《温疫论》一书。

吴氏在书中重视正邪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他在《温疫论·原病篇》中提出:“本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适逢亏欠,呼吸之间,外邪因而承”[2]。认为正气的强弱对疾病是否发生起着决定作用,正如《灵枢·百病始生》云:“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另一方面,他首次提出“戾气”致病学说,认为温疫病是由“戾气”这种邪气引起的,邪气的侵袭是疾病发生的外部条件。故在疫病的治疗上重视扶正祛邪法的应用。在治疗上善用下法祛邪,主张“客邪贵乎早逐”“邪不去则病不愈”,同时强调祛邪勿伤正气。笔者发现,现代学者多对吴氏祛邪的思想及应用进行了深入地挖掘和研究,而对扶正思想及应用少有涉猎,现针对吴氏在祛疫过程中应用扶正法的特点进行论述。

1 吴又可的正邪观

中医“正邪”的概念最早见于《黄帝内经》(下文简称《内经》)。《素问·六微旨大论篇》云:“非其位则邪,当其位则正,邪则变甚,正则微”[3]。这指出正邪乃事物的对立面。吴氏《温疫论·原病》亦云:“正气被伤,邪气始得张溢”[2]2。《温疫论·盗汗》云:“邪气盛为实,正气夺为虚”[2]19。这些都是对《内经》正邪理论的发挥。

正气,主要指其对外界环境的适应能力、抗邪能力、康复能力,简称为“正”[4]。正气范围十分广泛,包括精、气、血、津液以及脏腑经络等组织器官的功能等。吴氏在治疗疫病时强调胃气的重要性,认为“胃气能敷布于十二经中,而容养百骸,毫发之间,弥所不贯”[2]1。他从生理上提出胃气能够周行全身,是滋养筋骨毛发的重要物质,发挥着激发人体机能活动的作用。同时他亦指出:“盖疫邪每有表里分传者……一半向内传,则邪留于胃家”[2]16。可见吴氏对胃气生理病理作用的重视,认为胃气是正气的主要表现形式。正如《脾胃论》中云:“元气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5]2。故吴氏在治疗上亦以顾护胃气、通降胃气为主,如久病失下、正气大亏之时,“或加人参以助胃气”,同时强调愈后食粥以养胃气的调理方法。

吴氏在《温疫论》中重视“邪气”在疫病过程中的影响,提出疫病是由一种被称为“戾气”的邪气引起的,又将这种“戾气”称为杂气、异气、疠气、疫气。并全面阐释戾气的致病特点,认为“戾气”是具有传染性、物质性、特异性等特点。戾气的传变具有独特性,侵犯人体并不按照先表后里的传变规律,而是“舍于夹脊之内,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为半表半里,即《针经》所谓横连膜原是也”[6]。并将疫病的传变分为9种类型,即“九传”。吴氏对疫病致病邪气的认识,突破了以往医家对疫病所持的时气说、伏气说、瘴气说以及百病皆生于六气的观点,更加符合疫病传染的特点[7]。在治疗上,吴氏认为:“无邪不病,邪去而正气得通”“疫邪首尾以通行为治”。故治疗以逐邪为要,以汗、吐、下三法为主,即“诸窍乃人身之户牑。邪自窍而入,未有不由窍而出。麻征君复增汗、吐、下三法,总是导引其邪打从门户而出,可为治法之大纲,舍此皆治标云尔”[2]46。

2 疫病正邪斗争各阶段治法及用药特点

针对正气与邪气在疾病发展过程中各阶段的关系,将吴又可治疗疫病的治法及用药特点分为以下五个方面。

2.1 正气强盛,邪退病自愈

《温疫论·原病》中提出:“疫邪所着,又何异耶?若其年气来盛厉,不论强弱,正气稍衰,触之即病”[2]2。认为疫邪能够侵犯人体致病的主要原因是正气的损伤,由此扶助正气、祛除邪气才能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温疫论·原病》云:“今病在半表半里,表虽有汗,徒损真气,邪气深伏,何能得解?必俟其伏邪渐退,表气潜行于内,乃作大战,精气自内由膜中以达表,振战止而复热……邪从汗解,名为战汗。当即脉静身凉,神清气爽,霍然而愈”[2]2。此时正气强盛,机体抗病能力强,能与邪气相抗争、祛邪外出,表现为大汗淋漓的症状,故不用服药也可自愈。

2.2 邪盛正伤,攻邪为主,辅以扶正

2.2.1 邪伏膜原热郁,酸甘化阴以扶正 《温疫论》云:“邪在口鼻而入,则其所客,内不在脏腑,外不在经络”[2]1“邪气始得张溢,营卫营运之机乃为之阻,吾身之阳气,因而屈曲,故为病热”[2]2。吴氏在温疫初起之时提出疫邪停留在脊梁骨附近,离体表不远,又接近于胃的位置,也就是《素问》和《灵枢》所说的“膜原”。疫邪初犯机体,停留在膜原,阻碍阳气的敷布,郁而化热,内热则易耗伤阴血津液,损伤人体正气。故在创立达原饮时,以槟榔、厚朴、草果仁“三味协力,直达其巢穴,使邪气溃败,速离膜原”,同时配伍甘寒的知母滋养阴液,酸甘的白芍养血敛阴、扶助正气。

2.2.2 祛疫逐邪务尽,攻下不忘扶正 吴氏重视攻下法在温疫病中的应用,强调“客邪贵乎早逐,乘人气血未乱,肌肉未消,津液未耗,病人不至危殆,投剂不至掣肘,愈后亦易平复”,并明确提出“勿拘于下不厌迟之说”。在使用下法时,采用《伤寒论》中的三承气方,虽药味相同,但剂量有所差异,同时一律在煎煮时加生姜。在全书所载的33方中,有15方后需用姜或姜枣煎服,如三消饮、白虎汤、三承气汤、柴胡养荣汤、托里举斑汤等。《温疫论·停药》中云:“天元几绝,大凶之兆也。宜生姜以和药性,或加人参以助胃气”[2]26。其目的从此可探一二。吴氏用生姜的目的有三。首先,生姜味辛,能散能行,且入胃经,能入里达表,佐以驱邪。其次,反佐寒剂起到扶助胃气,调和药性的作用。再次,其本身具有温中止呕的功效,防止承气汤入口后因药性强烈而出现呕吐的情况[8]。《温疫论·热邪散漫》中,吴氏用白虎汤时将粳米换成药性更温和的炒米,即将粳米炒后使用,增强其益胃的功效,也是此意。综上,吴氏虽主张攻下祛邪的治法,但在具体应用时无时无刻不在顾护正气。

2.3 正虚邪重,逐实以回虚

《温疫论·补泻兼施》中云:“补之则邪毒愈甚,攻之则几微之气不胜其攻,攻不可,补不可,补泻不及,两无生理。不得已勉用陶氏黄龙汤”[2]25。吴氏认为此时前因失下,元气大伤,邪毒炽盛与正气虚衰同时存在,则应双管齐下,攻补兼施。陶氏黄龙汤方出自明·陶节庵《伤寒六书》,推其源流,乃由《伤寒论》大承气汤衍化而来,以大承气汤加人参、当归、甘草、生姜、大枣、桔梗等组成。原是用于“心下硬痛,下利纯清水,谵语,发渴,身热”,即热结旁留证,为急下存阴而用。而吴氏另辟蹊径,将其用于治疗温疫病邪实正虚之证,认为“参、地以回虚,承气以逐实”[2]25。相比于后世吴鞠通所创制的新加黄龙汤,此方用大承气汤攻下热结,攻下之力较新加黄龙汤峻,并配伍人参、甘草、当归等益气养血之品,体现了吴又可善用攻下以祛邪的特点,同时又不忘扶正补虚。吴氏在《温疫论·应补诸证》中提出:“设独行而增虚证者,宜急峻补”[2]51“补之虚证稍退,切记再补”[2]51。他认为若疫邪侵袭,但是人体正虚时,应先补其不足,再祛其邪,然补虚宜峻补,虚退不宜再补。

2.4 邪去正虚,专以扶正

温疫后期,疫邪余邪已去,正气虚者,吴氏在各篇中散在记载了相应的治法。一是润肠通便,滋阴补血以扶正。《温疫论·大便》云:“愈后大便数日不行,别无他症,此三阴不足,以致大肠虚燥,……宜六成汤”[2]32。此时病位在大肠,阴血亏损,燥伤大肠,故用君用肉苁蓉益精血,润肠通便,佐以当归、白芍、二冬养阴润燥。二是益气固表以扶正。《温疫论·盗汗》云:“时疫愈后,脉静身凉,数日后反盗汗及自汗者,此属表虚,宜黄芪汤”[2]19。本证由阳气亏虚、不能顾护体表、玄府不密、津液外泄所致,故吴氏用黄芪补气升阳,固表敛汗。三是为养阴血而设的四个养荣汤。其中:清燥养荣汤为治疗疫邪解后,余焰尚存,阴血枯燥;若兼表有余热则用柴胡养荣汤;兼里证未净则用承气养荣汤;兼痰涎涌甚则用蒌贝养荣汤。如吴氏在《温疫论·神虚谵语》云:“应下稽迟,血竭气耗,……而数下之,……此邪气去,元神未复,宜清燥养荣汤”[2]27。此方具有滋而不腻,寒而不凝、补而不滞的特点,对于温疫后期伤阴、余热仍在者,颇为适宜。

2.5 病愈正虚,必养必和

若疫病愈后,元气不足,出现各种病证。如《病愈结存篇》云:“温疫下后,脉证俱平,腹中有块,按之则疼……常做蛙声”[2]10。《夺气不语篇》云:“时疫下后,气血俱虚,神思不清……呼之不应”[2]27。《论食篇》云:“有愈后数日,微渴、微热不思食者”[2]44。《肢体浮肿篇》云:“时疫愈后数日,先自足浮肿,小便如常……此气复也”[2]55。吴氏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应“但静养节饮食,不药自愈”[2]55,或“宜先与粥饮,次糊饮,次糜粥,次软饭,尤当循序渐进,毋先后其时”[2]66。

3 素体正虚感邪,扶正祛邪因人而施

《温疫论》中素体正气不足的原因可归为两点:一是因人的体质不同,而有正气的盛衰;二是四损过后,即大劳、大欲、大病、久病,导致正气不足。吴氏认为体质的差异一定程度上反映人体正气的强盛,影响疫病的发生、发展及预后,如《温疫论·老少异治》篇中所云“盖老年荣卫枯涩,几微之元气易耗而难复也”[2]27,故在治法上应注意“老年慎泻”。素体亏虚在疾病的传变上也表现出不同,提出“传变不常,皆因人而使”的思想。吴氏在《温疫论·四损不可正治》中提出大劳、大欲、大病、久病后为四损。此时气血两虚,阴阳并竭,若感受疫邪,在证候上的表现很不典型,误用攻下的承气汤,则“不剧即死”。故在治疗上吴氏提出“不可以常法正治,当从其损而调之”,同时“更以老少参之”。

4 结语

综上所述,吴氏针对邪正斗争的各阶段都有相应的治法方药。在机体正气强盛时,可通过战汗而解;邪气伤及正气,而正气未衰时,创立达原饮,配伍知母、芍药滋阴扶正,并在运用承气汤时煎服生姜以扶助正气;疫病邪盛正衰时,采用黄龙汤以补泻兼施;邪去正虚创立四养荣汤、六成汤等方,主以扶正;病愈后吴氏提倡应静养节饮食;同时其还注重人体体质不同,提出四损不可正治的观点。吴又可辨治疫病经验丰富,这与他所处的时代密不可分,其在《温疫论》序中说道“崇祯辛巳,疫气流行,山东、浙省、南北两直,感者尤多”,故将自身多年经验,历验方法记录,乃成《温疫论》一书。而后世大多医家学者仅重视其攻邪、攻下治疫之法,笔者细读此书,抛砖引玉,将其扶正祛疫法进行总结分析,以求为现代治疫提供借鉴。

猜你喜欢
吴氏邪气胃气
《神农本草经》对“邪气”的认识
张景岳对《黄帝内经》脉中胃气的阐发与运用
轮椅上的好医生,发明“吴氏膏药”
幸福来自感动
也来谈谈“胃气”
胃气痛片质量标准的研究
湖湘吴氏响塘纸影戏艺术语言探析
胃气理论的形成与发展及其临床意义
别轻易拔罐刮痧
吴氏温阳助减汤治疗甲减的临床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