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樊星
长期以来,我们的文学教育注重文学的思想性,而思想性又常常被简化为“歌颂了什么”“暴露了什么”“反映了什么”“显示了什么”,等等。这样的简化固然有助于青少年接受统一思想的教育和应试教育的标准答案,却也必然使文学丧失原有的活力。尤其是在新一代青少年越来越具有批判意识、开放意识、个性意识,对于文学的看法也越来越不拘一格的今天,如何使文学教育回归应有的丰富性,怎样在文学经典的个性化阅读与思考中去寻找、感悟人生的五味俱全、世界的光怪陆离,已经成为难以回避的课题。
例如:如何看李白的浪漫诗情与嗜酒如命?《红楼梦》的“好了歌”与现代派的虚无主义有哪些不同?鲁迅既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豪情,又有“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的悲叹,其间的彷徨表明了什么?托尔斯泰为什么不喜欢莎士比亚?同为存在主义作家,加缪与萨特为什么分道扬镳?诸如此类,都昭示了文学的神秘与神奇,已经远远超过了“文学的思想性”“文学是精神家园”“文学充满正能量”这样的老生常谈。
因此,应该提出“文学的智慧”这一概念,以区别于“文学的思想性”。比起简单化的“思想”,“智慧”显然更能够引发对于人生的复杂、生活的多变、社会的多元、命运的玄奥的深入思考,从而超越教科书的简单化思维,避免滑入褊狭、人云亦云的深坑。
人生的复杂就在于:人们常常靠代代相传的常识指导自己的生活。然而,常识也每每是一般化的经验之谈,却很难洞悉生活的千变万化、人心的瞬息万变。
都知道“有志者事竟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些励志的名言曾经鼓动起多少人的奋斗热情。然而,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却失败了。有时代的问题,就像司汤达在《红与黑》中揭示的那样:于连那样的有志青年如果遇到拿破仑的时代,就会从军,可在王政复辟时期,他只能通过教会的道路往上爬,却不想在爱情上栽了跟头。《红与黑》是无数青年生不逢时、终于幻灭的经典缩影。这部小说能够使人想起巴尔扎克的《幻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恶魔》、鲁迅的《在酒楼上》、叶圣陶的《倪焕之》、茅盾的《子夜》……而经历过类似悲剧的人们,谁还信“有志者事竟成”?文学经典中,当然也有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那样充满正气、奋力打拼、终获成功的英雄豪杰,是这世界上不乏“有志者事竟成”的证明。然而,文学的世界中,似乎成功者的形象远远不如幻灭者那么多。
“血浓于水”“家和万事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俗语,都是古往今来人情世故的提炼,是在纷乱世事中安身立命的所在。可是,有的家庭的确具有强大的凝聚力,直至人才辈出——从众所周知的“义门陈”到曾国藩家族、梁启超家族的传奇,都是传统家教成功的证明。但描写家庭悲剧的文学名著也不少——从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到曹禺的《雷雨》、巴金的《家》、王蒙的《活动变人形》、余华的《现实一种》、张洁的《无字》,都是家庭矛盾层出不穷的证明。在这些家庭矛盾的深处,人性的自私、利益的纠结、代沟的分裂,都击破了血缘的亲情。
还有爱情,最美好的人间情感,有“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海枯石烂不变心”的种种美好说法。文学史上,讴歌美好爱情的作品如星汉灿烂——从《蒹葭》到白居易的《长恨歌》、柳永的《雨霖铃》,从穆旦的《诗八首》到舒婷的《致橡树》,从曹雪芹的《红楼梦》到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斯蒂芬·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都深深打动过无数人。尽管如此,暴露婚姻不幸、“痴心女子负心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经典也比比皆是——蒋防的《霍小玉传》、冯梦龙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鲁迅的《伤逝》、郁达夫的《茑萝行》、老舍的《离婚》、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铁凝的《麦秸垛》……都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心叵测、命运多舛的证明。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广大平民百姓活得正直、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人生信念,可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好心无好报”“好心办坏事”“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之类的警示也伴随着无数人间悲剧,为人熟知。两种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并行于世,彰显了现实充满矛盾、选择进退两难的人生困惑,令人感慨。人们在向善也有所自保,嫉恶如仇又常常关注恶、研究恶,有时甚至“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或者在随波逐流、尽职尽责的“平庸之恶”的命运中不知不觉助纣为虐。
还有“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的浩然正气,却也有“亲兄弟明算账”“财上分明大丈夫”“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等尽人皆知的生活常识。千百年来,“重义轻利”的教育代代相传,可到了社会上,“恭喜发财”的吉祥祝福、“一夜暴富”的执着念想、“锱铢必较”“讨价还价”“欠债还钱”的交换心态,以及“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世态炎凉,还有逢人便问“一个月工资多少钱”的关切,都足以表明:既重义又重利,才是国人的心理底色。中国人善于经商,古代就一直有“商圣”范蠡“商以致富”,吕不韦、沈万三“富可敌国”,“红顶商人”胡雪岩是“活财神”的佳话流传,还有“无徽不成商”“无宁不成市”“南有徽商,北有晋商”的谚语广为人知,一直到走向世界后,成为“华商”,在西方竟然有“东方的犹太人”之名。而1980 年代以后席卷神州大地的“全民经商热”则充分释放出了被压抑已久的“发家致富”“全民奔小康”、争当“万元户”的冲天热情。当代中国的经济起飞与无数大大小小的商人、企业家焕发出神通广大的经商才能密不可分。
还有平头百姓一直信奉的人生圭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万丈高楼平地起”“脚踏实地”“埋头苦干”“不务虚名”“天上不会掉馅饼”“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都体现出本分、勤劳、淡定的平常心。不过,另一方面,千变万化的现实又使得人们深知“走捷径”“遇贵人”“赶巧了”“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说一套,做一套”“神出鬼没”“竞争无底线”的道理,为出人头地挖空心思、不择手段。在《三国演义》中,既有忠心耿耿、义薄云天的关羽,也有奸诈狠毒的曹操;在《水浒传》中,被逼上梁山的人们多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冤屈,而高俅父子的为非作歹也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红楼梦》中王熙凤弄权、金钏投井、鸳鸯抗婚都是权贵贪污、草菅人命的证明。到了现代,叶圣陶的《倪焕之》、茅盾的《子夜》和老舍的《骆驼祥子》都写出了奋斗与梦想的结果是幻灭的主题,令人想起巴尔扎克的《幻灭》、左拉的《金钱》、司汤达的《红与黑》、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
世事无常,福祸无常。所以,老子讲“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是既可以给顺境中的人以提醒,也能给逆境中的人以慰藉的。常言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既富有辩证法的意味,也为无数人事浮沉、命运突变所证实。只是,读《三国演义》,见绝顶聪明的诸葛亮到头来也敌不过司马懿的强大,终于饮恨五丈原;读《红楼梦》,看威威赫赫的四大家族终于免不了“好就是了”的宿命,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都不禁使人联想到史书上那些“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富不过三代”“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一蹶不振、万劫不复的人间悲剧,以及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小人得志、昏君无道的层层黑暗,怎不使人叹息乌云蔽日、是非颠倒,不得不怀疑人间正道!那些在暗无天日中,本分善良的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乱世,才使得绝望情绪如瘟疫般一次次大流行——从“贫贱夫妻百事哀”到“他生未卜此生休”,从“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多少不幸的人们望穿双眼也等不来命运的一丝转机!甚至等来的只是更加惨痛的结局!这些事实足以使人对鲁迅的人生哲学感同身受:“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当然,这是需要特别坚强的意志、特别透彻的目光的。这是需要做好与不绝的厄运搏斗的充分心理准备的,就如同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揭示的那样:“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要给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却不能打败他。”
文学就这样揭示了社会与生活的另一面、多侧面,使人们渐渐远离那些冠冕堂皇的说教、浅薄廉价的开导、欺世盗名的骗局,从而变得理性一些、聪明一些、成熟一些、坚忍一些,渐渐脱离天真烂漫、头脑简单的状态。尽可能做到通达而不世故,有防人之心而不至冷漠麻木,有充分的心理去经受各种考验。
文学常常被形容为人们的“精神家园”,也就是说,文学能使人超越俗世的重重烦扰,获得阅读的愉悦、心灵的充实和智慧的启迪。
一方面,读文学佳作,可以令人痴迷,忘却现实。例如志怪传奇、唐诗宋词、武侠小说、科幻文学、仙侠文学、旅游文学,都富有滤去了世间尘嚣的清新氛围,都能够令人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璀璨夺目的幻想世界。那里,是人类的一处避风港。另一方面,相当一部分写闲适人生、浪漫心情、唯美情怀、励志哲理的作品,也引导读者去发现现实生活的美好,那氤氲在美食醇酒、琴棋书画、茶道花间、旅途驿站、爱情友情间的诗情画意,能让人从中感受生命的快乐、心情的放飞和时光的可贵。
只是,最终还得面对现实的困惑。如何应对生存压力、激烈竞争、复杂人事关系的挑战?怎样释放强大的生命热能,或者至少在逆境中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般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早就把“有志者事竟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办法总比困难多”之类的励志格言播撒在青少年的心田中了,然而,即使是教育者,也常常在与生活的残酷、压力的巨大周旋后,不得不灰心丧气,直至一蹶不振、怀疑人生。于是,如何在文学中发现生存的智慧、进取的慰藉或者“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境界,就成了值得探讨的话题。
奋斗有奋斗的经典——从歌德的《浮士德》、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贝多芬传》、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到中国的《三国演义》《西游记》《铁道游击队》《心灵史》……人类奋斗的激情代代相传。只是,如果那热情受到了命运的捉弄,误入了狂热的歧途,奋斗的结果就会被历史理性宣判为罪过。
所以,值得注意的是,文学经典中,讴歌奋斗的作品不如欣赏、同情平凡人生,感慨人间悲剧的作品多——从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琵琶行》到鲁迅的《阿Q 正传》《祝福》、老舍的《骆驼祥子》、曹禺的《原野》再到张贤亮的《绿化树》、莫言的《丰乳肥臀》、阎连科的《丁庄梦》,从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司汤达的《红与黑》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太多太多的人间悲剧启示读者:无论古今,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悲剧远远多于“有志者事竟成”、善有善报、皆大欢喜的正剧或喜剧。那些悲剧的层出不穷,昭示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无情,以及社会不公、弱肉强食、正义缺席、常常连法律也无能为力的可怕。
因此,就逆来顺受地活?从鲁迅的《阿Q 正传》《祝福》到高晓声的《“漏斗户”主》、余华的《活着》、田耳的《一个人张灯结彩》,都记录了底层的贫困、弱者的艰难、社会的麻木,也都令人感慨:为什么人世间的不平路,一直有人在铲,却从来铲不平?也许人与人之间出身、能力、运气的千差万别使得社会上总是难免贫富差别悬殊。可为什么扶危济困、怜悯弱者的人道主义传统一直难以得到普遍的认同?为什么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泯灭天良的恶人常常得逞?
文学展示了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
文学也昭示了世道的悲凉、人性的悲哀。
因此,你不能不感到忧患的深重。《周易》讲“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诗十九首》有“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名句,引起过多少人的强烈共鸣!
然而,还是有一部分人通过个人奋斗,抓住机遇,成功改变了命运,并且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正所谓“事在人为”“少年心事当拿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们的教育一直不缺激励,但那些简单化的范例其实不能使受教育的青少年直面社会的复杂、生活的变化。
生活中常有不测风云,如何应对?连志存高远、温柔敦厚的孔夫子也在屡屡碰壁后产生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念头;连才华出众、心胸开阔的苏东坡也有过“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感叹;连意志坚强、宠辱不惊的曾国藩也有过因为打了败仗而绝望、自杀的至暗时刻;连满怀爱心、渴望与民众共命运的托尔斯泰也不得不离家出走,倒在了风雪弥漫的车站;还有那些才华横溢却阴差阳错死于非命的诗人,在了断生命的那一刻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在今天的“挫折教育”中,应不应该把这样的往事讲给青少年们?让他们明白:自己经历的失恋、考试受挫、父母离异等,其实是人生路上难免的挫折,比起前人经历过的苦难与绝望,没有什么大不了。
因此,我经常向我的学生们推荐《曾国藩家书》,以及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还有唐浩明的历史小说《曾国藩》这样有口皆碑的作品,让大家了解到:读优秀的人物传记与读励志读物很不一样。相比之下,传记文学显得更生动、更跌宕起伏、更具有真切的痛感,因而也更富有智慧的启迪,而一般的励志读物就显得比较单薄、肤浅了。
是的,励志不一定要靠志存高远的口号。《富兰克林自传》就充满了实实在在的自律力量。这位伟大的政治家、科学家出身贫寒却热爱读书,为人处世留意培养“善良、正直和审慎的种种美德”,渐渐明白“对人生的幸福最重要的莫过于真实、诚意和廉洁”,并且自己提出了“十三种德行”:“节制”“沉默寡言”“生活秩序”“决心”“俭朴”“勤勉”“诚恳”“公正”“中庸适度”“清洁”“镇静”“贞节”“谦虚”,身体力行,严格自律。①富兰克林成功的故事是“美国梦”的典型。这里看似没有多么高远的伟大目标,有的是朴素、实在、严于律己的具体要求。而在这些要求中,包含了一个人从普普通通走向成功的秘诀。
而《曾国藩家书》中不是也有非常实在的“八字诀”吗?即“书、蔬、鱼、猪、早、扫、考、宝”(书、蔬、鱼、猪,农家之本;还有起早、扫屋、祭祀祖先、与亲族邻里多多联系,无价之宝)②,十分平常,十分具体,体现出农民本色,也足以使人想到“耕读传家”的文化传统。值得注意的是,曾国藩小心谨慎了一辈子,不懈奋斗了一辈子,到头来为什么还是感慨“不信书,信运气”?多少人把生活和打拼都看作是一场赌博,听天由命撞大运,成则尽情享受,败就自认倒霉。
都知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而有多少人更渴望“抄近路”“走捷径”!人生几十年,不能不想方设法、上下求索。对于有的人,“志存高远”其实是好高骛远。眼睛紧盯着“学而优则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旦不能如愿出人头地,立马就心灰意冷、放任自流,这是曾经的许多有志者迅速转向、及时行乐的根本原因所在吧!
而且,在激烈的当代生存竞争中,还有多少人会脚踏实地、老老实实从小事做起呢?时代已变。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只问收获不问耕耘的喧哗时代。因为现实中的的确确有一些幸运儿没有按常规出牌却获得了意外的收获。
好在多数人还是在稳扎稳打地生活,步步为营地进取,慢慢走出了自己的成功之路。而不少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人,虽“得志便猖狂”于一时,却终于因狂而栽入深渊,也是屡见不鲜的。只是,当层出不穷的逆袭、“不按常规出牌”、爆“冷门”、剑走偏锋也打开了通向成功的思路时,偶然决定一切也成了文学的一个重要的主题——从杜甫的名句“闻道长安似弈棋”、张元干的名句“天意从来高难问”到巴尔扎克的创作秘诀“偶然是世上最伟大的小说家,若想文思不绝,只要研究偶然就行”③,还有博尔赫斯的世事感慨:“象棋棋手们不知道有一位运动员在指引着他们;运动员们也不知道他在受着上帝的指引;上帝同样不知道自己在受着其他上帝的指引。”④偶然之思,就这样成了智者的共识:它不仅来自切身的神秘体验,也昭示了世事的纷乱神奇、命运的出人意料,还蕴藏了人生的真谛——当你已经尽力,而好运还没有降临时,等待偶然的变化就成为希望的所在,就如同陶渊明、曹雪芹、司汤达、卡夫卡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声名显赫;亦好似鲁迅、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汪曾祺在绝望中幸遇时代巨变,成就一番事业那样。偶然,变化万端的偶然,起伏不定的偶然,就这样成为生活的魔术师、命运的启示录。当传统的终极目标因为世事的巨变而动摇之时,偶然就成了人们的希望所在,虽然渺茫、不确定,却好过彻底的绝望吧。
生活因此充满了变数,一切好像真的皆有可能。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可进可退、多谋善断、从容应对命运的挑战?
中国传统文化,从来注重“灵活”二字。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从“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进退自如”“凡事留有后路”到“与时俱进”“入乡随俗”,“到哪座山上唱哪支歌”,还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及“不拘一格降人才”,直至“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说的都是一个道理:世事多变,人心叵测,因此,应该多谋善断,占据可进可退的位置,努力立于不败之地。
灵活,为了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普通人在绝望中自我安慰的常用谚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是人们满怀期待的祝愿。尽管,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的感叹“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引起了福克纳的深切认同,以至于福克纳以“喧哗与骚动”作为自己小说的题目,而在《喧哗与骚动》中,也充满了绝望的叹息,可仍然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比死去的人强。但是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不比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强多少”这样的感慨。这是与“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中国俗语遥相呼应的西方思考。而更多的,还是“活着,并且记住”这样的警句——这是苏联作家拉斯普京的一部小说的题目。这部出版于1974 年的小说通过一个士兵为了家庭而成为逃兵,他的妻子为了他而选择了屈辱与自杀的故事,揭示了活着的本能对于生命价值、人生歧途的复杂意义。在战争、天灾人祸此起彼伏的20 世纪,活着的主题变得特别重要。多少人舍生取义,又有多少人为了活命而出卖了灵魂,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死屋手记》、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和罗广斌、杨益言的小说《红岩》、何建明的纪实之作《忠诚与背叛》揭示的那样。另一方面,死于非命的悲剧也使得时代巨变以后,人们的生死观、价值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对“活着”的朴素意义有了越来越多的深入认识。李凖在1979 年出版的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中通过洪灾淹没了农民的家园以后,人们流浪异乡,求生存的故事,写出了老百姓朴素的生命信念:“关天关地一个人来到世上,就得刚强地活下去!天不转地转,山不转路转,光景总有转变的时候。”——这是当代“活着”主题的一声响亮嘶喊,是乐观的李凖对于忧郁的拉斯普京的一次隔空对话,也事实上揭开了当代文学“寻根”的序幕。“活着”,不论是像张贤亮在小说《河的子孙》中揭示的那样,即使在社会动荡、生活贫困的年代里,也有像魏天贵那样的农民,“装龙是龙,装虎是虎,装个狮子能舞”,凭着“农民的狡黠和机敏”,灵活处世,左右逢源,熬过了饥荒,赢得了信任,活出了智慧;或者是像张宇在小说《活鬼》中刻画的侯七那样,“天生一个流逛蛋”,得乐且乐,也“装啥像啥”,虽然有时遭遇一些麻烦,到头来还是“一直过得很幸福”。《河的子孙》与《活鬼》都写出了乱世中的“活法”——灵活中有费尽心机的狡黠,也有无可奈何的悲凉。写出了活着的不易,比写出活着的无意义,更具有令人震撼的力量吧!一直到余华的《活着》,继续讲述一个可怜人在灾难接踵而至后还得顽强、麻木地活着的故事,引出了对于麻木不仁的新思考:麻木是不是也具有顽强的意味?麻木是不是也是苦难中的人们活下去的本能?一直到池莉在《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为武汉市民在酷暑中活得开心的民魂谱写了感人的篇章,一直到盛可以在《活下去》(一名《北妹》)中记录了打工妹在生存竞争中泼辣打拼的野性……“活着”就这样充满了五味俱全的人生滋味。
另外,对于一直活着的人们,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现代社会,如何在激烈的生存竞争、压力山大下活得好,也成了经常必须面对的问题。富裕起来的少数人如何避免轻狂?蒋子龙的长篇小说《农民帝国》就揭示了一位从改革家到阶下囚的农民能人一旦成功就权欲膨胀、妄自尊大、私设公堂,最终锒铛入狱的坎坷经历。阎连科的长篇小说《丁庄梦》也勾勒出一个“土皇帝”组织卖血,疯狂敛财,激起天怒人怨,最终死于非命的人生迷途。谁都知道“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人在做,天在看”“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道理,可生活中,“得志便猖狂”的人、“自作孽,不可活”的人、顶风作案的人、欲壑难填的人仍然多如牛毛。由此不难看出生活的病态:虽然有法律的约束、众目睽睽的监督,他们也不管不顾,为所欲为,朝着毁灭的路狂奔。在“吃香喝辣”“挥金如土”“作威作福”中膨胀的私欲,加上“人不知鬼不觉”等阴暗心理作祟,才导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痼疾。
倒是另一种活法得到了不少人的青睐——或者像林语堂那样,相信生活的艺术、幽默的趣味才是人生的真谛。古往今来,中国有多少陶渊明、苏东坡、李渔、袁枚、徐志摩、梁实秋那样的文人,在怡然自得、吃喝玩乐中度过了丰富多彩的一生;或者像梭罗、川端康成、艾特玛托夫和史铁生那样,从大自然和淳朴的民风、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美。梭罗的《瓦尔登湖》充满了对大自然的热爱,是现代人返璞归真、追求朴素、安宁情怀的动人写照。艾特玛托夫在小说《查密莉雅》《白轮船》《一日长于百年》中对于故乡群山和草原上的神奇传说、淳朴民风的描绘令人神往,焕发出夺目的浪漫异彩。而川端康成则别有洞天,他在《美的存在与发现》一文中讲述了一个清晨,“在玻璃杯这种无价值的一般的东西上发现日辉、天光、海色和绿林”的美好体验。他的作品充满清新、柔美、感伤的氛围,渲染出东方之美:在对自然之美、文学之美的欣赏与迷恋中超越虚无。这种唯美主义的思想不仅在日本影响深广,而且在各国都有深厚的土壤。那些热爱生活的人们,那些从园艺、厨艺、手工、渔猎、旅行、散步、练功、打球、歌吟、看电视、广场舞中追求各种美的体验的人们,一直显示着民间社会无处不在的生命活力和创造力。由此获得的启示是:敏感的作家、思想家对人世间悲剧的关注、对世界充满慈悲的情怀固然深刻,但普通人对于五光十色的生活的兴趣盎然,以及那些文人的苦中作乐是不是更富有积极的意义?还有史铁生,一位残疾人作家,在与绝望的长期抗争中,从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中也发现了美和生命的价值——他的散文《我与地坛》就是证明:一个荒凉的园子也可以给人以美的慰藉、哲理的启迪。是的,重要的是能从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中发现温馨和哲思。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像梭罗、川端康成、艾特玛托夫和史铁生这一类人属于生性淡泊的人,比起那些血性激荡、侠气(或匪气)冲天的人们(如左拉、海明威、萨特、三岛由纪夫等),他们的平和心境、豁达品格似乎更与普通人息息相通。
只是,热衷于追求乌托邦“新村”的梦想家武者小路实笃到了“大东亚战争”爆发后却为侵略喝彩,而生性通达、学识渊博的周作人还是在乱世忽然当了汉奸,还有追逐享乐、唯美的颓废派作家邓南遮也在乱世成为法西斯主义的狂热鼓吹者。他们,与那些追捧希特勒的德国学者、艺术家都足以表明:文学并不能保证让作家的灵魂获救。佛家早有洞见“佛魔一念间”,弗洛伊德也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自我不是自己家里的主人”⑤。人世间,因为瞻前顾后而踌躇、因为左右为难而反悔、因为心理阴暗而出卖良知、因为迫不得已而助纣为虐之类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无数的矛盾纠纷、法律官司、兴师问罪、文过饰非也都昭示了人性的深不可测、是非的一言难尽、活法的千奇百怪。问题是有多少悲剧是出于历史的误判?又有多少算计是源于苟活(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欲望?
《约翰·克里斯多夫》中有这样的指点:“在生存面前,道德有可能被弱化;在贫穷面前,尊严有可能被弱化。”《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也揭示了信仰的心理学奥秘:“你只要把那些石头变成面包,人类就会像羊群一样跟着你跑,感激而且驯顺……”然而,为什么仍然有人可以无所畏惧,为了信仰而赴汤蹈火、不惜牺牲,就像谭嗣同、秋瑾那样?都说是信仰的力量伟大。只是同样的信仰下,为什么还是产生了纷争?
中国早有“文人无行”之说。从《古诗十九首》中“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到《世说新语》中刘伶纵酒,以至于赤身裸体待客,阮籍终日烂醉如泥,还有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名句,以及白居易诗作中“忆妓多于忆民”的记录,都耐人寻思:虽然传统教育素重“耕读传家”“做正人君子”“学而优则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无论是得志还是失意,那些读书人都无师自通地去放纵欲望。又岂止是传统文人,受到现代思想启蒙、个性飞扬的知识分子不是也常常像郁达夫、徐志摩那样寻欢纵欲么?又岂止是中国文人,法国的莫泊桑、纪德、萨特,都有纵情声色的丰富经历。巴尔扎克风流成性,一心追求“有钱的寡妇”。成名早的萨冈挥金如土,却还是栽在了吸毒、偷税上。日本作家太宰治在颓废的情绪中几度沉溺于私情,直至与不同的情人一起自杀,闹得沸沸扬扬。加西亚·马尔克斯也风流成性,为此还挨过揍也毫不收敛。
可见滥情、放纵是文人中常见的病态。
都知道有才华、有良知的作家为人们提供了洞察社会、理解生活、放飞梦想、追求个性的一扇扇窗口,因此而获得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青年的导师”等美誉。然而,史料表明,他们常常也有各种弱点和毛病。读有关他们的回忆录和研究成果,了解他们的种种弱点与不幸,意义也许不仅在于精神的祛魅,还足以令人感慨文学世界的莫衷一是:不是说“文如其人”么?可有些写出了不朽杰作的文化人的内心却有阴暗的角落。因此,多读作家的传记和研究著作可以由经典文本深入作家的经历、心灵深处,了解经典文本与作者之间的复杂联系,直至猜想那文本其实是作者心中美好的向往,是对于阴暗心理的奋力超越;此外,也能够由此从作家的复杂性格、成败得失中感悟造化与命运的微妙玄机。
卢梭是伟大的人道主义思想家,可是罗素就在《西方哲学史》中指出:卢梭的《忏悔录》“欠缺一切平常道德。……他认为他永远有着一副温情心肠,然而温情心肠却从来没阻碍他对最好的朋友有卑鄙行动”⑥。一个人真诚忏悔自己的人生过失(如把自己的五个孩子送进了福利院,坦诚自己的恋母情感等),比起那些文过饰非的人们,已是了不起的剖白;可是,那些过失毕竟暴露了一位思想家家庭责任感的严重缺失,同时也是人性的严重缺失。
陆谷孙在《莎士比亚研究十讲》里说,莎士比亚不是模范丈夫,他甚至不是良民,还为富不仁,当荒年粮食奇缺的时候,他还囤积居奇。很少有剧本是完全由他原创,除了《冬天的故事》外,他都是在模仿、借鉴各种故事的原型。大学才子们都瞧不起他,认为他是乌鸦,用别人的羽毛装饰自己。
陀思妥耶夫斯基嗜赌如命,甚至自称“发明了一种赌法,运用它我赢了10000 法郎”,还说过“赌场上充斥着偶然性,而我会算计,就可能超越这种偶然性”。他还从赌博中认识了自己:“我的性格有时卑怯,有时狂热,很容易走极端,难以控制自己。”⑦他的小说《赌徒》就写出了赌博的狂热淹没爱情的可怕体验,是无数沉没在赌海中的异化灵魂的写照。
尼采除了狂妄地宣告“上帝已死”,还公然宣称:“总有一天,人们会宣称海涅和我是德语世界里最伟大的艺术家。”“我的著作显示出我是一个无可匹敌的心理学家。”⑧当他陶醉于“为什么我这样智慧”“为什么我这样聪明”“为什么我会写出如此优越的书”这样的情感中时,⑨他也就以毫不谦虚的狂妄为自己做了广告。这样的自吹自擂已经成为渴望崛起的人们竞相鼓吹的流行策略。而当众多的新人都在争相发出声嘶力竭的自我标榜的声音时,热闹与喧嚣就成了现代文化的一大看点。
康有为是了不起的改革思想家,也因为人有亏而遭薄评:从借人字画不还,挪用起义经费以买古董,到娶六房太太,甚至嫖娼。而众所周知,陈独秀既是五四运动的领袖之一,也以抛弃发妻、与小姨子私奔,而且对亲生儿子陈延年、陈乔年的成长漠不关心而闻名,陈延年、陈乔年兄弟在半工半读的艰苦生活中长大。陈独秀本人在就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以后,仍然无视校方禁令,在八大胡同嫖娼,因此被迫辞职。
中国富家男人素有妻妾成群的传统。到了现代,一夫一妻的婚姻新风并没有阻挡康有为、陈独秀、郁达夫的风流,可见传统的风流本性根深蒂固。在这一方面,他们与那些妻妾成群的军阀、政客没什么区别。
也有鲁迅那样的作家,因为遵从母命而不得不与他不爱的朱安女士成婚,他那些散发出绝望气息的经典作品(从《坟》到《野草》中反复出现的“坟”“墓碣文”“死后”“死火”“失掉的好地狱”等意象,还有《而已集·答有恒先生》中有关“我就是做这醉虾的帮手,弄清了老实而不幸的青年的脑子和弄敏了他的感觉,使他万一遭灾时来尝加倍的苦痛,同时给憎恶他的人们赏玩这较灵的苦痛,得到格外的享乐”的痛苦感慨),既凝聚了对黑暗的憎恶,又何尝没有体现出“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的绝望!他后来反对许广平再投身社会活动,又多少流露出夫权意识。⑩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曾经自道当初写作的动机是每天吃三顿饺子,很是实在。其实,莫言还说过:“我曾经说是因为想过上一天三次吃饺子那样的幸福日子才发奋写作,其实,鼓舞我写作的,除了饺子之外,还有石匠家那个睡眼朦胧的姑娘。”⑪而早在1980 年代,莫言还说过:“我的写作动机一点也不高尚。当初就是想出名,想出人头地,想给父母争气,想证实我的存在并不是一个虚幻。”⑫这样的说法与他关于一天三次吃饺子的说法很不一样,却同样真实:哪个农家孩子不想出人头地?哪个农家孩子不想吃香喝辣?哪个农家孩子心中没有自己的初恋对象?如此看来,一个人立志的动机常常并不那么单一。此外,莫言还谈到自己笔名的来历:因为从小喜欢说话,而且常常说真话,给家里带来了很多麻烦。因此走上作家之路后,以“莫言”做笔名,“就是告诫自己要少说话。事实证明,我一句话也没有少说,而且经常在一些特别庄严的场合,说出实话来”⑬。正可谓“本性难移”:一方面,饱受“祸从口出”之苦,另一方面就是改不了。现实生活中,多少人都是这样,明知自己的缺点,也无意改弦更张!不是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吗?不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吗?不是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吗?可是,仍然有多少人因为“本性难移”而创造出了各种奇迹!
由此可见,作家一如普通人,也常常有人性的弱点,有各种烦恼,然而,他们终能通过写作拯救自己的灵魂,扭转自己的命运。在这一方面,他们与那些经过艰苦搏斗,终于战胜了厄运的企业家、军事家、政治家、学者、明星如出一辙。感悟到这一点,因此不再迷信,不再盲从,而立足于自己的爱好与事业,在自得其乐的探求中感悟生命的充实,超越虚无的迷雾。事实上,在经历过“信仰危机”后,各种虚无主义、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杂语喧哗也使世人被冷漠的寒雾所裹挟,在随波逐流中虚度了光阴。相比之下,倒是走出了狂热的人们逍遥于虚无主义、拜金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丛林法则的浊流之外,于发展个人的爱好方面找到了生活的真义,像苏东坡、林语堂、汪曾祺那样乐天、从容地生活、创造,使平常的生活也成了妙不可言的艺术。
① 《富兰克林自传》,姚善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年版,第11、80、118—119 页。
② 《曾国藩家书》,钟叔河整理校点,湖南大学出版社1989 年版,第338 页。
③ 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前言》,引自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 年版,第168 页。
④ 博尔赫斯:《我的短篇小说》,《世界文学》1989年第1 期。
⑤ 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困难之一》,《弗洛伊德论创造力与无意识》,孙恺祥译,中国展望出版社1986年版,第9 页。
⑥ 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马元德译,商务印书馆1963 年版,第225 页。
⑦ 《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黄忠晶、阮媛媛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 年版,第32—34 页。
⑧⑨ 尼采:《瞧!这个人》,刘崎译,中国和平出版社1986 年版,目录,第25、46 页。
⑩ 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年版,第221 页。
⑪ 莫言:《福克纳大叔,你好吗?》,《什么气味最美好》,南海出版公司2002 年版,第209 页。
⑫ 赵玫:《淹没在水中的红高粱》,《北京文学》1986 年第8 期。
⑬ 《莫言自述笔名由来:“莫言”和喜欢讲真话有关》,《钱江晚报》2012 年10 月1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