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月
为进一步深入把握中国传统射艺文化的深刻内涵与价值,探析其递嬗变化的内在逻辑,推进传统射艺文化创新性发展以满足民众文化自豪感所需,助力文化强国战略的实施。本研究采用文献资料、逻辑分析等方法考释中华射艺文化身心规训过程,探究射艺文化的身体哲学。研究认为:作为注重身心兼修的中国古代体育项目代表之一,中华射艺的形成发展经历了由“外部索取”至“身心兼修”的身体规训过程,在此过程中将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的“天人合一”融合于身体实践,蕴涵丰富的养生机理,对射艺中身心规训过程进行分析,有助于对中国传统射艺文化中的养生身体进行把握,助力健康中国、文化强国的实现。
中华射艺是一项有代表性的传统体育项目,是周时代将“射”与礼结合的宝贵产物,从射箭到射艺的转变,经历了文化由野蛮向文明的过渡、由暴力向伦理化的过渡。在此过程中受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多方面的影响,实现了对身体、对心理的规训,养生这一实用性需求也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根据人们的需要而产生,中华射艺蕴涵丰富的养生机理,不论是对精气神的修炼、对经络的疏通还是对脏腑器官的保养,射艺都可以对人体起到一定的养护作用[1]。
1 射箭到射艺的文化升华
随着社会实现由蒙昧时代向文明时代的过渡,弓箭作为蒙昧时代一种决定性的产物也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与功能价值,完成了射箭到射艺的升华,形成了不同的存在形态,狩猎与军戎之需建构了射艺之“武射”形态,娱乐与礼仪之需建构了射艺之“文射”形态[2]。
《中国古代射书考》将中国古代弓箭文化的发展分为3个主要阶段[3]。第1个阶段夏商之前,传统射箭满足于古代生产生存需要而产生,具有狩猎征战的本体性价值,具备武器的属性,该阶段呈现的是射箭的最原始存在形态;第2个阶段是夏商至宋朝,该阶段射艺文化内涵与存在形式丰富发展,射箭在社会文化的构建下逐渐升华为射艺,“礼、德”与射深度融合,射艺的功能价值不再是单一的狩猎战争,而是向着多元化方向繁荣发展,“礼射”的出现也反映出该阶段射艺不仅具备武器的属性,同时还具备礼器的属性;第3个阶段是宋朝至近代,该时期射艺文化逐渐走向衰败,宋朝人对弓箭文化的轻视加上明清时期炮火的出现双重影响下使得射艺的礼器、武器属性被弱化,在西方竞技体育文化的冲击下,体育核心价值也逐渐取代了射箭的传统军事价值,一步步转型成为现代体育运动[4]。
射箭到射艺的升华存在于第二阶段,也是射艺发展最繁荣的一个阶段,该阶段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环境影响着人们对身体的认知以及对工具的使用,在“礼教文化、礼德精神”的影响下,传统射箭为适应社会环境的改变逐渐衍生出了“射礼、投壶、射柳”等产物,其中射礼是华夏独特的人文景观之一,是射艺文化的重要内容,也是射箭文明化、伦理化的重要体现,孔子在实践中以“仁、礼”规范自身训练,主张“通习六艺,臻于三德”,礼射的过程中既完成对身体的训练,又能通过一定的规范程序提高自身的内在修养,使外在的形与内在的魂相统一;《孟子·公孙丑章句上·第七节》中讲到“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表明了射礼过程讲求立德正己、礼乐相和,其不单单是一项简单的身体运动,同时也是人们“发而不中、反求诸己”的重要道德自省表现,既是对身体的追求也是对精神的追求。礼射的整个过程是射艺文化的升华,蕴藏着浓郁的孔孟思想与文化。
2 射艺中身体规训的表现
射艺是一项身体文化的运动,也是一项礼仪教化活动,其发展过程中将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的“天人合一、身心统一”融合于身体实践,在身体实践过程中实现了对身体的规训,《礼记·射艺》中提到“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要求射箭者在习射过程中外表挺直,内心平稳,先修炼品行,再去讲射箭的技术;《西江月·射箭》中也提出同样看法要求习练者“射贵形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并对拉弓、撒放的方式方法做了一定的阐释——“开要安详大雅,放需停顿从容……稳满方能的中”,此处的“稳”既是对技术规格的要求,也是对射箭着内心状态的要求,奥根·赫格里尔在《学箭悟禅录》中描述到拉弓射箭是东方文明中一种悟道的身心活动,他用自己的亲身体悟向世界展示了东方射艺的魅力[5],体悟射艺动作与内心精神的关联互动,既是对身体的控制也是对心理的修炼。射艺中的身体规训不但表现在对身体的控制,还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在对内在心理的修炼。身心合一在放松状态中完成拉弓撒放等一系列动作,这也是体悟射艺的最高境界。
2.1 “正身”身体外部规训:控制技术
射艺技术的掌握是在对身体控制的基础上实现的[6]。射艺最原始的状态是通过一系列身体控制,完成对猎物的“得中”,从自然界中去索取、满足自身生存生活所需要的物质,这是一种暴力的体现,也是攻击性生存本能的延续。射箭向射艺的升华,是因为社会对暴力的承受度的降低和对文明诉求的增加,射艺作为满足社会文明化、伦理化的需求而适应性发展的产物,其射箭过程对身体的规训即是对通过身体的控制、调节实现身心合一,大概可以分为审固、拉弓、撒放三大流程,在审固、拉弓、撒放过程中调整呼吸、控制肌肉,以实现“正身”,戚继光《纪效新书卷十三·射法篇》中讲到:“射家要法:持弓矢,审、固。审者,详审。固者,把持坚固也。”即在射箭之前要内省自身的姿势动作,拉弓射箭时要稳定自身的动作,追求身体、心态、弓箭三位一体,身体稳定、心气稳定、再到弓技稳定。
身体稳定从最基础站姿开始,躯干正直,重心落在双腿之间,百会上顶下颚微收,双臂自然下沉,侧立式站立;再到拉弓时左臂内旋推弓,右臂将弓拉至“口吐翎花耳听弦”的位置状态,充分利用背部和两臂肌肉,以此来完成开弓的动作,射艺的整个过程不是单一的大肌肉群做功,而是精细到每块精细肌肉的枝端末节,《射经》中总结出一系列关于射艺的技巧动作——“端身如干,直臂如枝。箭发则靡其弰,压其肘,仰其腕。胸凸背偃,皆是射之骨髓疾也”;也曾提到“手足身眼之法,毫不可废”。射艺技术的掌握是在身体的整体控制下实现的,对体力的控制、对呼吸的调整、包括对眼力精准的掌握過程都属于射艺中对身体的规训过程。
气息的稳定最基础的要求是习练者先控制呼吸,控制呼吸的深浅、平稳与否,《纪效新书·射法篇》记载“无动容作色,和其肢体,调其气息,一其心志”强调习练者在射箭的过程中对身体、呼吸的控制,拉弓前呼气,吸气拉弓,细而慢且自然的呼吸可以减少射艺过程中呼吸对射箭准确度的影响。体力方面注重的是均匀连绵不断的力,而不是强调力的大小,气息方面注重呼吸的自然平稳,自然的呼吸配上“道法自然的身体控制,在放松过程中完成射艺对“稳满”的要求,在眼力的控制方面,实则控制眼力的精准度,这也决定了是否能得中。
在对身体稳定、心气稳定的基础之上再去追求弓技的稳定,做到真正的“技心”合一。从养生阴阳角度来看整个射艺“正身”的身体规训运动系统,上肢胸廊属阳,下肢属阴,在腰腹的连接下完成阴阳的沟通[1],用《西江月·射箭》“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解释,整个运动过程除了强调手、脚、肘、肩、天庭的五平;耳听弦、口衔羽、弦靠胸的三靠,还格外注重下盘的稳定性,符合阴阳的理论,立根才能固本,只有下体沉稳落实了,射出的箭才不会飘忽不定。同时从脏腑经络角度看射艺整个身体规训的过程,前推弓手推弓,劳宫穴得到按压;后拉弦手拉弦,拇短展肌和拇指对掌肌鱼际穴得到牵拉、少商穴得到按压,而这些穴位分别位于手厥阴心包经、手太阴肺经,可调节人体的心、肺运作。前推手合谷穴得到按压、拉弦手商阳穴得到按压,此穴位所在的手阳明大肠肌可调节人体肠胃,养生价值就是蕴藏在整个射艺身体的规训过程当中[1]。身架的稳定、气息的稳定以及最后追求到弓箭技术的稳定,都是在整个射艺的过程中对身体的控制技术,实现对身体的外部规训。
2.2 “炼心”心理内部规训:德性养生
礼射之法要求不急中,但合法,传统射艺追求的最终结果是射中,也就要求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保持一颗平静、稳定的心态,不受环境的干扰,凭借正确的肌肉发力与平稳的心态达到本体感知觉的最好状态,减少注意力不集中和心情浮躁而造成的失误,从而提高得中的精准率。行以健体,静以养心。《武经射学正宗》中强调平静心态的重要性,“心动则手动,手动则箭动,箭动则射偏。”射艺的过程是对内心的修炼过程,要求习练者在心神平静、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寻找一种身心的放松,这种对于心态平稳的要求既促进了射箭技术的提高,也加深了内在精神的提升。文射有一系列复杂的流程:从揖让、而升再到下饮、验靶,这一系列复杂的仪式流程一方面是对人们社会行为的约束与规范,另一方面也是对一个人内心状态的修炼,内心浮躁不安的人往往急于将箭射出,包括现在处于快节奏生活下的人们会认为,这些流程对射箭的精准度无过多的关联,从而在射艺的过程中舍弃了这些优秀的传统文化,其实不然,射艺的这些礼节要求是给予个体审视自我,管理内心浮躁情绪的机会,达到平静自然的心态而去面对事物的变化,这也是现代人们普遍缺失的内在修养。《论语》中提到“射以观德”,体现了人们从注重“贯革之射”到推崇“仪礼之射”的转变,“射不主皮”,射艺的目的不再是贯革而是作为培养君子内心修养的一种手段,《山海经》中如是记录。
射艺对内部心理的规训除了表现在复杂的仪式流程上,还表现在对结果是否得中的态度上,提倡射不中而反求诸己的自省精神;注重“胜不骄,败不馁”的平稳心态。明代李呈芬所著的《射术》也明确提到:“为将之道,当先治心,誉之不富,激之不怡,胜而不骄,败而不慑,若泰山之崩于前而不惊,若虎之出于后而不震。”临危不乱在神色无动容之下,调整呼吸,控制身体,专心致志于射,“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此君子之道也。”既是教导我们应培养君子之道,反躬自省的高尚品德,实则也强调了我们应在射艺过程中保持心态平稳的重要性。
3 射艺身心内外联动:知觉与心智发展相统一
与西方笛卡尔等人所注重的“身心二元论”不同的是,我国自古以来就重视将人体生命作为一个整体而存在的“身心一元论”,这反映在中国古代修身的系列身体活动上,如武术、气功导引等所倡导的“成于中,形于外”,传统射艺也属于古代修身活动的重要体现,其中“不射之射”是射与礼结合的产物之一,相比结果更注重摆脱外在干扰去追寻身心合一状态下的身体。中国古代身心一如的观念使得人们将道德品行与身体实践合为一体,射艺身体活动中的身心内外联动体现出中国古代身体素养观是心智与运动知觉辩证统一发展的,是陶冶情操与磨练身体相统一的。射艺是一门身心体悟的实践活动,初期练习无法直接体悟到身心气蕴合一,只有在不断练习的过程中找寻到真正“放下自我”的身体极致状态,这是一种身体与内心高度融合的状态,射艺作为我国传统文化的一种,极具东方魅力,尤其注重身体修性下所产生的精神价值,追求精神与身体发展融为一体“即身而道在”的结果。
4 结论
射艺,随着社会由荒蛮时代发展到文明时代,其存在方式也由生存猎杀的工具渐渐转变为作为礼仪教化的工具而存在;射箭到射艺的转变,其身体的规训过程表现在对身体的控制与约束上,并在身体规训的过程中实现了对心理规训,主要表现在射艺过程中对心态的调整和对结果“弓自省”的内心修养,其中对心、肺、脾胃等脏器的调整,对经络、精气神的养护已经深深的蕴含于其发展的整个过程中。
射艺是关乎个体内心的实践活动,而现代被规训的身体,正在慢慢忽略对于内在精神的修养,过于注重物质的身体,所以了解传统射艺中养生身体的规训,在习练的过程中找寻到“真正放松自我、即身而道在”的极致身体状态,是实现“全面健康观”本质需求,有利于实现对身心的保养,完美阐释内外兼修的传统哲学身体观。射艺是中国传统文化历史的结晶与智慧的成果,面对全球文化多元化下西方体育对我国传统文化的冲击,将意蕴深刻的射艺文化回归大众视野已然成为传统文化复性工作中重要的一部分。在当下增强民族文化自信、建设文化强国战略的背景下,积极应对多元文化的挑戰,深入考察中华射艺的深刻内涵与价值,挖掘中华射艺文化对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有力文化根基,既是对传统文化的创新性发展、传承,也是对增加民族文化自豪感、认同感、责任感,提升文化自觉的有效渠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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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山东体育学院研究生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