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海,女人的湖

2023-04-02 05:55梁长峨
西部散文选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巴丹吉林沙漠沙山金黄

梁长峨

这里是一片秘境。来了以后,不想走,走了以后,还想来;人没来,魂早到,人走了,魂留下。

——题记

当越野车把我带进巴丹吉林沙漠,无边无际的黄沌沌的世界,让我惊讶的一时无语。它摒弃一切色彩,一切装点,满眼一派金黄,金黄的明丽,金黄的眩目,金黄的雄浑,金黄的纯粹,它无比的坦荡,无比的博大,无比的恣肆,无比的雄强,同时又感到它无比的墩厚和柔嫚。

车子向沙漠深处飞快地开进,越过一座又一座沙岭,恰如汽艇在湖泊飞驰一般,两边激起一波又一波美丽的沙浪,后边则卷起一阵又一阵如烟的金黄的浪花。此时此刻,恍如进入迷茫的梦境。

到鸣沙山的脚下,大家都脱下鞋袜,赤脚爬山,细软的沙,温柔的烫,撩人的痒,舒怀的柔,从脚底直传到心上头上。

沙山是不容人纵情攀援的,任谁都不能随心所欲。那温柔的、软软的、细细的略带温热的、金闪闪的沙,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一点一滴吸着你,拖着你,你越发疯狂向上,它越发把你拖在怀中厮磨,让你爬上一步,后退半步,你气不得,急不得,快不得,你必须不急不慌,不紧不慢,心平气和,在有意与无意之间攀爬。

爬到鸣沙山的峰巅,才真正认清巴丹吉林沙漠壮美的尊容。

放眼四望,黄色沙浪如柔软、洁静、浩大的黄色丝带一直铺向天边,除了沙丘还是沙丘,除了沙山还是沙山,山与山相接,丘与丘相连,这些沙丘沙峰几似游龙,无休止地向四方绵延,又如金色海洋里翻滚着的奇丽壮美的波涛,起伏跌宕,光影分明。每座沙山和沙丘,都旋转出无数自然有致的、绵长柔顺的、波浪般的纹理。这一个个纹理,靓丽如胴体,柔美、光滑、流畅、圣洁,它勾勒着巴丹吉林沙漠舒缓而博大的心律。

再往远处瞭望,有驼队在缓缓而不屈的移动着,无边无际的沙漠世界只有这一只驼队和这罕有的旅人在孤独地行进,让人感到巴丹吉林的荒凉和空旷。

听说驼队在这里有了三千年的历史。三千来,它们一代一代抒写着不变的顽强,肆虐的暴风来了不变,狂暴的大雪来了不变,烤人的烈日下不变,极度的干旱中不变。它们从上古走到中古,从中古从到近代,從近代走到当下,驼着人类的文化,驼着人类的脚步,一直不停地走,永远不变地走,始终不屈地走。从一代一代驼铃的叮当中,我们听到了人类文明发展的脚步声声。

站在峰巅,我想到张承志的感概:“好一片焦渴的严酷的海,好一片男人的海。”如果是夏日,这浩大的洪荒的空间,无疑是巨大的火狱。当带毒的阳光烤干空气中的所有水份,阳光射到任何地方都能起火的时候,当你一脚下去,滚烫的沙粒立刻窜出一股辣味的热气直扑面庞的时候,当你脸上身上油汗淋漓,迅即又让油汗堵上你所有毛孔的时候,当那极热的阳光如烤红的一根根针儿扎入你的皮肤的时候,当你热得连肌肉的每根纤维都紧张疼痛,连呼息都感到要窒息的时候,你会怎样?这是检验男人本色的时候。男人要当鹰,当虎,当狮,当拿破仑,当列宁,当成吉思汗,当鲁迅,当毛泽东,成为正午的烈日,翻滚的大海,能担起一座山去填平一个海,敢于创造一切,毁灭一切,承受一切,迎接一切,就要敢于在这样的火狱锻造。能经受这火狱锻造的男人,才是真男子伟丈夫。

倘若漠风骤起,卷起漫天黄云,狂风呼啸着飞旋着与沙浪相撕打,而满地翻腾起雄肆威猛的沙涛与风相搏击,到处弥漫着桀骜不训的气息,搅动的日月无光,天地倒悬,声震寰宇,一片混沌,那是何等奇绝之境、壮伟之景。这才是真男人生命的大呼吸、大呐喊、大抖动、大展示!这才是真男人所具有的万劫不死的命途之境与恣肆豪情。这种英挺的姿势,恢宏的气魄和大自在的舒展,才是真正不屈的大地之子——我们男人应有的蓬勃之气势,生命之绝响,行动之壮歌。

啊!沙漠、戈壁是养育男人最好的炼狱,最大的熔炉。

躺在鸣沙山的顶峰仰望,天那么高远,那么纯蓝,那么空阔,又那么神秘。两手轻轻推动沙峰,沙浪如蜡烛溶化一般,无力地毫无声息地漫流着泻淌着,是那么怡然、妩媚、娇柔,完全没有了与飚风搏杀时的威猛和刚烈。

从呜沙山峰顶向下滑有一种浓重的雪崩奇观。沿着山顶肌肤,坐着轻轻下滑,起初发出“沙沙”的声音,随着下滑速度的加快,沙浪的涌动,就可以听到似暴风从远处袭来发出的“呼、呼、呼”的声音。下滑时,用力越大滑得越快,身边激起的沙浪,似山洪奔泻一般,翻卷着向下涌动,让人飘飘然,有羽化成仙之感。耳边风声与沙子鸣响交汇一起,奏成天地间绝妙的乐音。下到半山腰时,我们奋力加快速度,从容把两臂伸展开来,似飞翔一般直冲而下,飞沙四射,沙声阵阵,喜得同伴们惊叫连天。

一趟呜沙山的上下,心里感到无比自在,所有压抑、浮燥、污浊之气,被一扫殆尽。在这里忘形地自由地走动、呼喊、伸展、奔跑,真是今生从来没有的享受。

来到巴丹吉林沙漠,让我十分惊讶的是沙漠之湖。

水,平常的水,柔弱的可怜,不能形成世人仰慕的金字塔和奥林匹斯宙斯神殿,也不能垒筑万人膜拜的凯旋门和纪念碑,但它能在奇旱的沙漠中生存,能与干燥得燃出火来的沙漠为伍,谁还能说它柔弱?!

沙漠与干旱是同义语。在这里一望无际的除了沙浪沙山,还是沙浪沙山。可就是在这干旱、烈日、风沙、严寒中,居然还生存着一个个圣洁、柔润、明媚、碧透的湖泊,静静地默默地泰然自若地承纳着大自然给它的几近终极的苦难。我十分不解,这些湖泊怎么能有如此持久的抗争力量,且始终不败?

岁月因沙堆聚,又随沙流散,怎么沙漠里的湖水却永不干涸?一天之内,狂风大作,黄沙蔽日,飞扬起的千堆万堆金色的浪,可以掩埋一切石窟、栈道、村庄。古人记录过:“其山流动无定,峰岫不恒,俄然深谷为陵,高崖为谷……”何等的伟力,怎样的巨变啊!从远古到当下,大沙漠不停地流动着,忽一年让沙峰沙岭陡然倾覆,夷为平地,或一年又让平地骤然崛起一座座沙峰一道道沙岭,可它们怎么就不掩埋、不吞噬这一个个明亮纯净的湖泊呢?

相反,一场沙暴过后,这些湖泊依然那么宁静、安祥、通体圣洁,依然那么端庄、妩媚,不胜娇美,还是那样闪着美丽的、清澈的、幽幽亮的大眼,温柔地依偎在沙山的怀中。

我怀疑沙漠与湖泊原本就是一对天然情人,沙为湖之骨,湖为沙之魂。湖泊用自己甘冽甜美的乳汁喂养着饥渴干涸的沙漠,沙漠用自己博大强健的身躯把湖泊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它们彼此相拥而存,相偎而安,相依为命。啊!原来强悍的沙漠阳刚中也暗含着阴柔,它如征战的将军,疲累之后要躺在爱人的臂弯里放松放松一样,漫天狂舞,肆意弥漫之后,也需要躺在情人——湖泊的身边歇息歇息,享受爱的温情。

由此我想,水是沙漠的根,干旱的沙漠正如强悍的男人也需要温情一样,需要水的滋养。我由此推断,每一片沙漠下都能掘出汩汩涌流的清泉。不然巴丹吉林沙漠为什么会分布着那么多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湖泊?如此不同的两极之物怎么可能共存于同一世界?却原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沙漠与沙漠之湖,亦然也。

這些湖泊有的很大,还有很多泉呢!有一个音德日图神泉,就处在一片面积一千五百多亩清澈见底的咸水湖中央。此处有块三平方米孤立突兀的礁石,石上长满杂草,下面布满一百零八个泉眼,日日汩汩流出的竟然是清澈甘甜的泉水。

这就奇怪了,咸水湖怎么能流出甘甜的泉水?这只能由专家去解释了。但就咸水这点说,想必巴丹吉林曾经是一片湛蓝的波浪滔天的大海。然而,看它今天温柔、娴淑、安静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波涛翻滚,漩涡重重的影儿。看着这湖泊静如无风无云的天空,我开始怀疑,到底浊浪排空,漩涡重重,呼啸翻卷,是水的精魂,还是安然泰然,静如处子,纯清透明是水的精魂?

我不明白她曾经的强悍粗野、躁动不安,哪里去了?这巴丹吉林沙漠到底给了她什么?让她毫无怨尤的安于这里,世代长存,连一点见异思迁的意思都没有。这里单调、乏味、孤独、苍凉,除了茫茫大漠,除了湖边绿草能成为她睫毛的点缀外,满眼没有一点儿绿意,更没有大红大紫,没有琴歌绕耳,没有现代大都市的繁华、灿烂、绚丽。也许她与沙漠爱的就是这里的单调、简洁、纯真、静谧、自然。

世间没有绝对的失,也没有绝对的得。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沙漠湖在当年一片汪洋之时,没有随大队人马流进了河涌进了海,她选择了这里,生活得是孤独,是单调,不像河流的水,到处张扬,到处卖弄,到处角逐,生活得热闹、多采。但她避开了张牙舞爪,丑态百出,避开了计较、阴谋和纷争,避开了河的随波逐流,同流合污,避开了满身伤痕,满面倦容,避开了大腹便便,脚步滞重,甚至灰飞烟灭。沙漠湖没有欲望,没有东奔西窜的脚步,但却心清澈,身轻盈,眼明亮。她一年又一年,忠实地守护在这里。白天,她仰望沙漠的辽阔和天空的静远,晚上它静静地接纳围拢过来的无边的幽暗,与沙漠相依相偎、同枕共眠,多好!

我喜欢沙漠这样无欲无忧、以自自然然纯洁干净的姿态静静地活着。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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