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纲
据权威机构统计:“1920年的上海人口大约为148万人。十年之中,增加到300万人以上,成为远东人口最多的城市。”①徐雪筠等:《上海近代社会经济发展概况(1882—1931):〈海关十年报告〉译编》,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1年,第310、209页。十年间人口增加一倍多,大量移民前来填补劳力缺口。另外,1911年到1921年间,上海售出的电力总量翻了22.33倍。1911年至1937年间,出现了历史上最长时期的经济景气,全行业工资水平提高,一些先进行业更是达到国际水准。当时,全世界“只有曼彻斯特电厂的规模超过上海……工部局电气处于1921年又增添了电力设备,大大增加了发电量,总发电量已达7万千瓦”,②徐雪筠等:《上海近代社会经济发展概况(1882—1931):〈海关十年报告〉译编》,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1年,第310、209页。上海具有全球最大发电能力的城市之一。1922年9月20日工部局董事会讨论给电厂英籍总工程师米尔斯加薪,月薪从600银元加到900银元。加薪幅度太大,总董西姆斯和诸董事犹豫不决,担心导致电厂内部和工部局所属企业普遍加薪,失去较低人力成本优势。但是,工部局电气委员会觉得“这个职位责任重大,如果报酬比这还少是没法吸引一个真正胜任此职的人远行到上海来的”。③上海档案馆编:《工部局董事会会议录》第2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589页。管理部门坚持参与国际竞争,从欧美聘请一流人才。高薪案例是一种标杆性的引导,它推动了全行业、全上海薪资水平的提升。
产业发展促进了就业,大部分行业薪资水平都有提升。以上海华商最大雇主之一邮政总局为例,一般工人的薪资待遇超过了内地县长和大学教授。邮政行业属于官办,工人需要一定的教育培训,其工资水准居中,是上海各行各业的标杆。按20世纪30年代上海工人运动组织的调查报告,邮局甲等邮务员的工资是“一等一级500元,一等二级460元……三等一级130元,三等二级115元,三等三级100元”。④朱邦兴等:《上海产业与上海职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45页。相同级别写字间职员的工资比邮差更高一点。邮政业的工薪高于丝、棉、卷烟、面粉、铁工、机器、码头、零售、服务、出版、印刷和中小学教育等行业,但低于银行、金融、外贸、公用事业等,也比不上自主经营的小业主和自雇职业中的高收入者。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经营,上海各大公司业务不断发展,员工工薪收入高企而且稳定。在公司坐办公室,个人没有风险,全家衣食无忧。一般大型工厂、中小商店的普通员工日薪1.5元左右,与上阶行业差距较大,故市民中流行“海关金饭碗,银行银饭碗,邮局铜饭碗,铁路铁饭碗”之羡慕性说法。
劳资间的收益贫富,酝酿着“民生平等”的运动;员工间的工薪差距,激发起“同工同酬”的吁呼。但是,20世纪20年代上海社会建立“劳保”体系,普及社会福利,却并非是党派化“工人运动”的结果,而是“人道主义”思想的推动。首先是外侨公司、工部局企业和华资大公司等盈利机构率先在内部推行福利政策。海关、银行、邮局、铁路和公用事业等公司采用欧美福利标准,减时、加薪、放假、免费医疗、发放退休金等“劳保”(劳动保护)措施逐渐落实。永安、申新等华人纱厂为善待员工及其子女,开设医务室、俱乐部、图书馆和子弟学校。以工部局所属上海电力公司为例,该企业实行6天、8小时工作制,20天有薪休假,加班双薪;领班工人月薪最高可达160元,华籍工人日薪最高为2.02元,每年加薪至少0.02元/日,年终花红加一月薪水;工人病假期间工资半薪,本人及家属医疗费可以报销;工作满20年,年龄超过60岁者领取退休养老金。①朱邦兴等:《上海产业与上海职工》,第222页。该公司最与国际“劳保”标准合规接榫的是休假制度,即每年有薪、无薪假日都是20天,不分工人、职员和外籍、华籍。华籍工人的假日名目包括:“元旦(2天)、阴历新年(春节,5天)、外国清明(复活节,3天)、Whitsunday(圣灵降临节,复活节后50天,1天)、端阳(1天)、夏假(1天)、美国独立纪念(7月4日,1天)、八月银行假(1天)、中秋(1天)、双十节(1天)、圣诞节(1天)、孔子生日(9月28日,1天)、总理生日(11月12日,1天)。”美商并购杨树浦发电厂(1928年)以后,该公司福利水平又有提升,与美国同类企业看齐。上海产业界的“劳保”待遇,与欧美工联主义福利诉求相当接近。
值得注意的是,上海的“劳保”制度不由个人承担,也不是政府买单,而是以企业为单位,由雇主量力实施。20世纪20年代欧洲实行社会保障,有一些雇员和雇主之外的“第三部门”介入。“各个福利国家与第三部门相结合或者是依靠第三部门的程度各不相同。比如荷兰,非营利性组织是社会服务的主要提供者,而瑞典则很少利用非营利性组织。在比利时和奥地利则正像在德国一样,有将近一半的社会服务是由非营利性团体提供的。”②安东尼·吉登斯:《第三条道路:社会民主主义的复兴》,郑戈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16页。这里所说的“第三部门”,是诸如合作社、基金会、俱乐部、工会等“工联主义”团体,或者是政府委托执行的银行机构。上海各公司企业的医疗、教育、伤残、退休金等采取另一模式,即由雇主以“劳动保护”名义单方付给,直接付给,故称“劳保”。“劳保”不是以行业、城市和国家为单位实施,而是以公司盈利为基础,在企业内部实施。企业、行业之间的福利差别,民间以金、银、铜、铁饭碗区分,生动有趣。外滩、南京路一带各洋行、公司、工厂、商店率先实施“劳保”,通过分公司、同行业、总商会的渠道,向全上海和口岸城市扩展,推动社会进步。50年代,“劳保”覆盖范围进一步扩大,仍然是以“单位”为单位;改革开放之后,单位与员工共同承担“社会统筹”(1993年),由市政府接管。
20世纪10年代出现的工党、社会党主张调节劳资关系,提倡福利社会;20年代活动的国民党、共产党注重劳资关系,启发工人运动。这其中有一种西方式的“阶层”和“阶级”意识,是在上海这样的现代大都市中首先出现的。1912年1月21日,顺应政党政治的形势,受欧洲思潮的影响,著名企业家朱志尧等人发起成立“中华民国工党”,总部设在小西门内中华共和宪政会会所,成员多为沪南工厂工程师、工人。该党模仿欧洲社会党,“感欧美先进年盛一年,中国预防之策惟有伸张个人之自由,参酌生活之程度,以两剂相平而已”。①《新闻报》1912年1月29日。1911年11月,为提倡欧洲社会主义,政治活动家江亢虎创立中国社会党,总部设在南京路虹庙对面惠罗公司东侧的洋房里。辛亥革命后建立的工、社、国、共新型政党,在“民生”之外还有一个共性,即引导民众关注国内政治,参与宪政活动,提升国家地位,对工人福利问题并不十分投入。比较来看,社会党在上海之外的影响更大,当年就在江、浙、沪、津等地设立490余个支部,号称党员超过50万;工党虽然微小,但它的成员结构和立党宗旨更注重工界问题,接近工人运动。
欧洲工业社会固然先进,但上海的“劳保”福利实践几乎同时。英国在伊丽莎白女王时期设立《济贫法》(1601年),扶持老弱病残流浪者。但是,工人福利制度却是由俾斯麦政府率先推行。德国采用社会保险的做法,国家通过《疾病保险法》(1883年)、《工人赔偿法》(1884年)和《伤残养老保险法》(1889年),由政府、雇主、雇员三方缴费,委托公共机构执行。1907年,英国经济学家贝弗里奇(William Henry Beveridge)访问德国,学习德国模式,设计出一套医保、失业、退休和死亡的社会保险计划,成为工党主张,在英国推广。在上海,中国工党呼应社会党国际的主张,尴尬在于全国工运并未开展。20世纪10年代,国际化程度较高的银行、外贸、电力、邮政、商贸和制造业推行员工福利,都不是工运结果,而是资方参考欧美同行业标准自行实施。中工建立后,欲开展工人运动,在江、浙地区和长江流域发展了党员数千人,在南京、杭州、芜湖、苏州、汉口、西安、唐山设立支部。由于缺乏运动基础,又急于参与国家建设,只能向青洪帮会渗透。清末民初,各行业人群聚集在帮会,维护权益、扩张权力,从事地下行业经营,很有“自组织”(self-governance)力量。1913年5月29日,徐企文(工党领袖,帮会人士)参加国民党,率本党一百多人“讨袁”,密谋攻打江南制造局。事败,参与党员被捕杀,工党不得不停止活动。
1912年前后创建的中国工党,原本是一个主张“社会改组”的温和政党,是立宪运动以来符合上海城市气质的中产阶层政党。他们主张改善工人的经济、文化生活,向资本家要求更多福利,并以各阶层、各行业和各地区的自治(autonomy)来健全社会制度。工党的目标并不激进,它注重社会内部建设,促成劳资合作,用增加工资和福利的方式分享经济发展带来的成果。我们发现,民国初年工党曾与中国社会党合作,在中国推行社会主义。中社曾邀请朱志尧的舅舅马相伯主持本党举办的“平民公学”事务,②《时报》1912年1月7日。工、社两党都主张以共和主义、发展实业、阶层合作和平民教育来解决社会贫困问题,故在1912年6月宣布合并。中工和中社是民初政坛上最富西欧、北美色彩的政党,与“党人”政党注重国家建设、强调对外关系,运作军事势力,建立中央集权的政党主张十分不同。
上海的“社会主义思潮”还有一个“公有制”现象,即工部局、公董局和南市、闸北华人团体为了扩张自治,在发电、煤气、自来水、电车、汽车公司等市政“公用事业”行业多采用公有公营,这个做法与欧洲的“社会所有制”不谋而合。杨树浦、闸北、南市三大电厂由法人投资,公募创办,盈利循环经营。在关系民生的行业内,限制资本,盈利归公,积累起不小的公共资产。以公共租界为例,工部局拥有公园(外滩、虹口、兆丰)、跑马跑狗场(泥城桥、明园)、医院(公济、宏恩)、中小学校(西童、华董)等一大批公用事业,雇用十数万员工,且以较高的工薪水平和福利待遇引领全市。市政自治团体采用资本合作、公私合营的方式经营,为市民提供公用、交通、医疗、娱乐、教育、文化生活等公共产品。从劳资合作、限制资本、扩大公共空间的角度看,上海的做法,实践了英、法流行的“工联主义”。
20世纪20年代,租界和华界的市民权利都在扩大,城市公共空间也在增加。公共意识达到欧美标准,权利意识大面积普及,反而是令“华洋之争”随之提升。例如,工部局交响乐团在外滩、虹口和兆丰公园提供露天音乐会,按理应该向华人一体开放。工部局为维持公园环境仍在犹豫,华人对西侨特权的不满则与日俱增。①1924年,工部局公园委员会在商议向华人开放外滩、兆丰公园事宜,5月14日,圣约翰大学密亨利先生提议工部局向本校华人学生开放兆丰公园音乐会。总董费信惇仍对“华人不得进入公园的原则不能违背之事表示遗憾”(上海档案馆编:《工部局董事会会议录》第22册,第680页)回复,此事是圣约翰大学师生在“五卅”运动中激烈反应的原因之一。“一体开放”问题上的争议,反映了华人自我意识的觉醒,并不表明存在系统性歧视。以“亚洲文会”为例,该会拥有上海、中国和东亚最早建立的公共博物馆、图书馆,冠名Royal,有贵族气,却早已向华人同行开放。1922年11月,工部局董事会开会,讨论亚洲文会会长苏柯仁的建议,要为全体市民建设一座如纽约大都会、伦敦大英博物馆那样的大规模、高质量、全开放的公共博物馆。此举表现大都市气派,落实文化平权,跻身国际一流都会。工部局考虑“支持其资助购买法国总会的几幢大楼,并将它们改作博物馆的计划”。大楼位于法租界环龙路(今南昌路),因法国总会(Circle Sportif Francais)欲在迈尔西爱路(今茂名南路)筹资建造新大楼,故愿意抛售。该建筑群为古典风格,美轮美奂,非常合适改建博物馆。惟作内部结构调整,先期投资20万银两,有所疑虑。“工部局觉得,还不如造一幢以此为目的而特别设计的大楼。”②上海档案馆编:《工部局董事会会议录》第22册,第602页。案例表明为了城市的体面,公共租界、法租界、华界政府比拼博物馆、图书馆、交响乐队、大剧院等项目,存在相互竞争,但并不能否认社会融合是上海租界内的大趋势。
时至20世纪30年代,外滩、南京路上洋溢的乐观气氛,已经不是早期中西寡头们的骄傲,而是一般市民的自豪。上海街头摆脱了开埠初期的“大班气”“买办气”,看上去很像是一座中产阶层城市了。青年们表露出应有的向上精神:“(抗战前)中国青年中的体育运动兴盛起来,因而体育运动上所必须的运动衫、运动袜、背心等针织品也迫切地需要起来。”①朱邦兴等:《上海产业与上海职工》,第195、87、482页。学生引领时尚,工人们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向他们看齐,“女工很多的被人叫作‘学生派’,因为她们大都是长旗袍、皮鞋,到冬天外面披上一件绒线外套,插上一支自来水笔,完全像读书的学生一样,特别是江南各县如上海、苏州、无锡、常州等地女工欢喜这样打扮。”②朱邦兴等:《上海产业与上海职工》,第195、87、482页。“五卅运动”的“三罢”(罢工、罢市、罢课)结束以后,上海市民的参政热情转化为当家作主、积极生活的主体精神。1925年10月成立的邮务工会主张劳资合作,华洋融合;被称为“黄色工会”,但却是上海职工运动的翘楚。按《邮务工会章程》(1925年),该工会教育、娱乐科举办的事业,有“(1)邮务职工补习学校;(2)图书馆;(3)体育会;(4)音乐会;(5)学术研究会;(6)戏剧社;(7)消费合作社;(8)其他”。③朱邦兴等:《上海产业与上海职工》,第195、87、482页。确实,该工会所辖铜管乐队是上海历次大游行的头排,俱乐部的乒乓球员曾勇夺全国冠军。邮务工会整体文化水平高,组织能力强,经费上最具实力。要说“克勒”,④上海人一直在追溯“老克勒”的词源,以便更准确地理解它的涵义。说是从英文Collar(翻领)、Clever(精明)、Class(优品)音译而来,各有道理。无论如何,把三种涵义作会同理解,用来指一种有品、精明的白领生活方式,或许也是可以的。他们也是最“克勒”。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租界华人的社会地位上升,主体意识增强,生活方式却更加“洋派”——与世界潮流合拍。新一代知识青年,从本市和通商口岸的新式学堂毕业,从日本、欧洲、美国留学回来,洋装在身,南京路看戏,window shopping,脱离了长衫文人的士大夫趣味;从文艺思潮来看,福州路书局的“艳情小说”“谴责文学”“鸳鸯蝴蝶派”逐渐转为北四川路《良友》杂志的“现代风”(Modernism);从南京路、外滩大楼的建筑风格来看,维多利亚风(Victorian Style)逐渐与刚刚在芝加哥、纽约兴起的“装饰艺术”(Art Deco)合流;在一些教学优良的大学如圣约翰、交通、复旦等,中学如南洋、格致、金科等,更加普遍地使用英文教材;在大光明、大上海、美琪等影戏院,经常首轮上映好莱坞的原版电影,主要观众都是大中学生;经过多次远东和全国运动会,现代体育运动在各高校、工会俱乐部里普及开来,足球、篮球、网球、乒乓球成为年轻人的日常运动。20年代的上海有着一个看似难解的矛盾现象:一方面是越来越强的本土意识,一直发展到“五卅运动”;另一方面却是越来越“洋派”,最终超越了中华传统。矛盾的现象有合理的解释:表面上新颖异样的“洋派”,其实是一种内生自发,且与世界同步的“现代派”;来自社会内部的地方诉求,其实是全球现代意识的一部分。
青年会推广都市生活方式,以“青年会作风”推销一种积极的消费主义。1844年,英国商人乔治·威廉在伦敦建立青年会,是全球城市青年基督徒的自治组织。1876年,该会从美国传入上海,先在教会学校学生中推广。1896年,美国著名布道家穆德来华,在上海召开第一次联合大会,成立“中国学塾基督幼徒会”。1900年1月6日,美国人路义思(R.E.Lewis)联络50多名教会人士,在上海建立青年会(“上海青年会”),这是中国第一个城市YMCA(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简称“青年会”)。①梁兆安:《上海青年会体育部》,上海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体坛先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80页。青年会提倡德、智、体、群“四育”,鼓励健康的生活方式。他们引导职员、店员、青工不染烟、赌、嫖恶习,乐于交往,讲究衣着,喜欢读书,不说脏话。如果说“新文学”让小部分文学青年脱离士大夫趣味的话,青年会提倡的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则使大批青年进入了现代文明。与人为善、积极向上的精神气质,在20世纪20年代生人中更加明显。青年会在上海有中华、西侨、俄侨、日侨之分,又各分男会、女会。
20世纪30年代,上海比几十年前显示出更多的朝气,部分原因是各地求学青年大量聚集。上海的大学,大多是1905年“废科举”前后创办的。此前,上海创办了广方言馆、龙门书院、格致书院、中西书院等“改良书院”,推广现代教育。由于清廷拖延人才体制改革,科举不停,四书不废,新式教育便无法在全中国普及。上海是在“洋务”事业扩大后,“新学”找到了应用市场,才有地方人士率先改革。1892年,圣约翰学院开设本科;1896年,盛宣怀筹办南洋公学;1903年,马相伯捐建震旦学院;1905年,马氏和江苏士绅再建复旦公学;1909年,美国浸会开办沪江大学。教士、商人和士绅脱离中央路线,自办大学。30年的努力,上海的高等教育规模和质量超过了南京和北京,不亚于东京。据1930年教育部统计:“全国国立大学共13所,上海占4所;国立学院6所,上海占2所;私立大学共14所,上海占6所;私立学院共10所,上海占4所。全国立案的国立及私立学院,总数为145所,上海一埠占44所。因此上海不但是全国的商业枢纽,实际上又是全国高等教育的中心。”②徐雪筠等:《上海近代社会经济发展概况(1882—1931):〈海关十年报告〉译编》,第306页。据本书第307—308页列表的33所高等院校为:国立大学:交通大学、劳动大学、同济大学、暨南大学;私立大学:震旦大学、圣约翰大学、沪江大学、大同大学、复旦大学、中国公学、光华大学、大夏大学;国立学院:上海商学院、上海医学院;私立学院:上海法政学院、上海法学院、持志学院、东吴法学院、江南学院、文化学院、正风文学院、东南医学院;国立专科:音乐专科学院、中法专科学院、吴淞商船学校;私立专科:上海东亚体育专科学校、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中国艺术专科学校、昌明艺术专科学校、中国医学院、务实商业学校、新华艺术专科学校、上海艺术专科学校。受“四书”教育的内地青年聚集,给上海增加了活力,但也带来了激进和问题。要消解中国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给他们新知与职业,助他们留学,让他们保存人生理想,大学和青年会是适当的地方。
至20世纪30年代,新式学校普及了现代运动项目。同时,青年会、童子军等国际青少年团体在上海建立。国际团体参与上海体育活动组织,令本土体育全球化。维多利亚时代体育运动,最初由侨民个体带入。南京路、河南路“抛球场”建立时,源自英国、在印度普及的板球、网球、羽毛球、高尔夫球等运动就入驻球场,是中国最早的现代体育活动。1851年,西侨在抛球场赛马;1852年,西侨在苏州河口举行划艇比赛;1902年,上海足球联合会(Shanghai Football Association,“西联会”)建立,为足球运动正式进入中国之始;同年,南洋公学、圣约翰学院之间的足球赛是中国第一场华洋对抗赛。同年,静安寺路张园举办第一次自行车赛;1903年,包括华人在内的“万国象棋会”成立;1904,包括华人选手在内的第一届万国竞走赛举办,赛事一直延续到30年代;同年,举行了全市第一届马拉松越野赛。1905年,工部局总巡捕房江湾靶子场改建为虹口公园,内设高尔夫球、足球、网球、板球、篮球、曲棍球、棒球、草地滚球场。①《上海体育志》编纂委员会:《上海体育志·大事记》,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
体育运动全面引入后,上海不断举办全国和洲际运动会,进一步展示大都市精神风貌。在芝加哥青年会干事勃朗(E.S.Brown)的串联下,菲律宾、中国和日本的青年会发起,在马尼拉、上海、东京、大阪轮流举办远东奥林匹克运动会。远东运动会从1913年至1934年,一共举办了10届,其中第二届(1915年)、第五届(1921年)由上海青年会主办、工部局协办,赛场设在虹口体育场;第八届(1927年)由中华体育协进会(上海青年会背景)主办,上海特别市、浙江省协办,赛场设在法租界劳神父路中华体育场。②上海通社:《上海研究资料》,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4年。1934年因日本提议满洲国加入,中国退出,远东运动会遂告结束。1921年5月15日,第五届远东运动开幕式上,上海YWCA组织了1000多名女青年表演徒手操,青春活力,堪称惊艳!上海《申报》报道说:“从来女学界对于运动会大会素未参与,此为第一次。”③《申报》1921年6月2日。
上海的中小商人、职员、店员、工人、教师、学生群体,是经过半个多世纪现代产业的酝酿,终于在“黄金时代”涌现出来的新兴阶层。经受了“八年抗战”的煎熬,上海中产阶层遭遇挫败,但仍然占了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二,约有200万。④据《上海市年鉴》(1947年),1946年上海特别市辖区13岁以上约292万人口总数中,无业者约13万人,从事农业者约12万人,其余“矿、工、商、交通运输、公务、自由职业、人事服务、料理家务、服兵役、求学”类均为城市职业人口及其家属。其中从事工业者约54万人;商业约57万人;交通运输约17万人;公务约5万人;家务约83万人。从以上行业人口及其家属来计算,约300万就业人口总数中有稳定职业和中等收入以上的超过200万,我们把这个数字的人口列入中产阶层。1946年无业人口比例稍高(4.78%),显然是受了战争及战后高流动性影响。以上统计数字均见邹依仁:《旧上海人口变迁的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08—109页。《上海产业与上海职工》则按“产业劳动者”划定工人阶级,认为20世纪30年代末“上海有60万以上”(第1页);另外,该书估计上海新式行业的职员人数“约在二、三十万左右”,旧式商店的职员,“人数至少有十三、四万”(第702页)。我们把产业工人、新旧行业的职员,以及依赖他(她)们工资收入生活的家属合并为“中产阶层”,总人数为200万是合理的。“中产阶层”(middle class)是20世纪社会学家经常使用的概念,同样是欧洲社会主义运动采用的分层理论,它并不按资本的有无来定义产权阶级,而是按收入的多少来划定贫富阶层,且主张阶层融合,化解阶级斗争。深受美国YMCA运动影响的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Charles Wright Mills)认为,一般讨论的middle class,不应再以财产和资本来定义,而应该以生活方式来区分。受雇于公司、企业,靠知识和技术谋生,且薪水稳定、生活无虞的行政管理和技术服务人员(“白领”),他们维持着一种新式的城市生活方式,自得其乐,是典型的现代中产阶层。
上海和江、浙地区现代工商业在“洋务运动”以后的成长状况,与“南北战争”前后美国中西部“五大湖”地区大城市开发基本同步;上海市民阶层的壮大,与米尔斯考察的美国中产阶层成形处于同一时期。20世纪10年代,上海与美国中西部的农工商各行业、各大学、YMCA运动,以及各种社会改良思想有着密切关系,并非偶然。仅举一例,可以理解上海与中西部在同时期社会议题上的相似性。1909年,与马相伯一起组织“沪学会”的本土实业家穆藕初赴威斯康辛大学、伊利诺斯大学、德克萨斯农工学校学习纺织、农学和企业管理,回到上海推广“泰罗制”。上海的一般工薪水平不及美国,但工业经济发展初期带来的身心解放和社会弊病,以及劳资合作诊治弊病的乐观精神,两地非常相像。因此,“中产阶层”模式可以更加细致地观察上海的内部社会,或许是一条更好的思路;用米尔斯的概念来分析上海市民社会,亦称之为“中产阶层的崛起”,①米尔斯:《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周晓虹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大致够格。
1922年元旦,正值“华盛顿和会”(1921年11月12日到1922年2月6日)召开期间,“南京路中段(河南路到福建路)各商号高悬国旗,闭门休息,庆祝元旦。同时,各店铺门首贴有白底红字字条,上书“太平洋会议力争主权”。②任建树等:《现代上海大事记》,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年,第114页。从1919年“六三”到1925年“五卅”,围绕着上海总商会、各马路商会和华人纳税人会议的中产阶层非常团结,针对“强权”,力争“公理”,表现出明显的民族意识。“五卅”期间,为什么在经济发展顺利,国际化渐次展开,内部社会日益融合的“黄金时代”,却发生了激进的“五卅”事件?这是令人困惑的事情。我们采用一个社会学的解释,即:经济高速发展,公共空间急剧扩充,产生一些社会心理突变。体育场、俱乐部、影剧院、百货公司等共享环境大量建造,华人自组织逐渐成熟,必然提出更高的权利诉求。争取华人权利,分享市政权力,权利意识的觉醒,令“小市民”变成了大市民。
1921年5月11日,市民自治运动取得了一项标志性的成果。当天下午2时,上海各团体在总商会馆开大会,庆祝公共租界华人顾问委员会成立,马相伯先生发表演说,历数开埠以来上海市政之经历,鼓励顾问们到工部局董事会议参议市政。下午4时30分,第一届委员宋汉章、谢永森、穆湘玥(藕初)、余日章、陈辉德(光甫)乘坐轿车沿河南路南驶,进入南京路。工部局在市政厅(南京路南、贵州路东)举行盛大仪式,欢迎华人顾问们就职。总董史密斯素来傲慢,此时却只能客气地说:“余信在各种事件上,诸君建议必健全明达。吾人得建议之助,定能使租界内中国居民始终愉快满足也。”华人顾问代表宋汉章在答词中表示:“吾人贡献于工部局之职务,与在此市区内各居民间友谊与好意之增进与维持,容可大有裨益,而因此使华人方面享有市政上更充分之权利与义务。”③工部局年报告,此处译文采用《申报》1921年5月12日“欢送五顾问就职大会记”报道,转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上海博物馆编:《民国上海市通志稿》(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05页。
华人顾问参与市政事务后,随即要求共享西人公园,外滩、虹口、兆丰这三个公园都面临平权压力。1922年,工部局延用50年前的产权原则,仍然就事论事地讨论该议题。“就虹口公园来说,董事们一致同意公园委员会的意见,即在目前情况下允许华人进入是不可能的。至于兆丰公园,董事们也同意委员会的意见,对于出入的华人要加以限制。这些华人必须能够与西人友好相处,因为是西人开辟并协助购买此地的。”①上海档案馆编:《工部局董事会会议录》第22册,第600页。董事会根据财产关系,而不是族群关系处理争议。工部局是把英、美侨民们的“公园”,视作只向业主们有限开放的“私园”;华人顾问们则以为目前使用租界税收维护三个公园,而来自华人的税收已经超过一半,应该“一体开放”。冲突既然爆发,上海的商人、职员、店员、工人、教师、学生都倾向于用后一种理解,采用激烈方式要求开放公园。“五卅”把矛头指向工部局,实际上表达了租界里新一波的华人参政诉求。
上海总商会领导的“华人自治运动”既然要求分享租界权力,便不能遽然取消权力本身。上海华人市民争取自身权力,主张以谈判方式解决华洋矛盾,不赞同新近成立的各厂工会把华洋竞争关系提升为极端的“反帝”“反侵略”运动。和英国殖民地南非、印度的反抗运动相比,20世纪南京路的“民族主义”并不持久。6月7日,总商会召开临时会议,“主将范围缩小,免再扩大风潮。盖此案与法、美等国无关,即对于英、日两国亦有分别”。②上海市工商业联合会藏《上海总商会议案及议事录》,收于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五卅运动史料(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078页。会长虞洽卿传达英商、英领对惨案的同情态度和妥协倾向。对于罢工、罢市、罢课,仍有总商会、各马路商会、各行业旧有工会等多个华人团体表示不能笼统行事,要区别对待。比如,虞洽卿、马相伯等社会人士支持市民抗议日人暴行,但并不主张即刻“收回租界”。还有,当圣约翰部分师生在罢课后脱离本校,自建光华大学的时候,大同大学师生们反对在法租界里罢市、罢课,因为公董局在此事件中并无不当行为。
20世纪20年代,上海的“中国问题”变得抽象化、理论化和意识形态化,关于阶级和民族的行动哲学——苏维埃主义在工人、学生运动中潜滋暗长。上海的人群林林总总,虽总体上呈融合趋势,仍不免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族群问题。中外族群之间,平日里华英、华美、华法之间的对立并不严重,但原本有“一衣带水”“血浓于水”说法的汉和交涉却越来越紧张。在中、日、韩都走上“民族—国家”道路以后,日本国力上升,强充东亚领导,激发出对应的华、韩民族主义情绪,这是观念抵触的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东亚棉纺织业高速发展,因原料、工资低廉,日本关西内外棉株式会社不得不迁来上海,集中投资沪西、沪东的纱厂。日商纱厂工资低,使用童工,管理混乱,语言不通,③按日本外务省社会局书记官1925年8月15日报告,日商在上海的纱厂所付工资水平仅相当于本国的41.6%至52%。日工作时间超过12小时,周日休息不足一天,年假水平也低于同行。其他在住宿舍、看电影、工伤治疗等福利待遇方面都低于日本本土和上海同行(参见《日中劳动条件比较》,转见于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五卅运动史料(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49页)。英商纱厂工资较高,福利较好,因而职工满意度高;华商纱厂工资和福利待遇次之,但因为企业主与职工多属亲戚、同乡关系,管理柔和,沟通较好,冲突也较少。这又是利益冲突的问题。观念抵触与利益冲突的集合,令上海的中日关系长期紧张。企业内部的汉和摩擦,扩散到社会上,终致发生“五卅”事件。
“五卅”事件之后,大多数上海人仍然主张公同处理,依公理、公法而行,华人参政运动继续进步。工部局董事的名额,历来由英、美、德、法、俄籍侨民出任。“一战”开始后,德、俄侨民先后失势,日本借口参战,率先获得了一名董事名额(1916年),上一年租界日侨7169人,①邹依仁:《旧上海人口变迁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45页。而华人则常年占租界人口的95%。“五卅”事件之后,两租界落实华董名额。1927年,工部局董事扩大为14人,分配为英藉5人、华籍5人、美籍2人、日籍2人。次年,三位华人董事赵晋卿、袁履登、贝祖诒首先出任。另外,在警备、工务、财务、卫生、铨叙、公用、交通、学务、音乐、图书委员会中也有多名华籍委员参加。②上海地方志办公室、上海博物馆编:《民国上海市通志稿》(第1册),第531页。华人政治地位上升,所谓“中国问题”转而以协商的方式解决。1926年5月18日,上海总商会在大华饭店(静安寺路,今美琪大戏院址)举行“五卅”纪念大会,工部局总董费信惇(Stirling Fessenden)出席。会长虞洽卿演说:“华人与工部局合作,实为董事会同人之公意,虞君主张每年举行此项集会一次,于将来发展各项事业上,大有关系。当知上海之改良完备,非仅一人一国之利益,乃全上海居民之利益。所谓大上海主义者,不难实现焉。”③《申报》1926年5月19日,“虞洽卿昨晚欢宴中外各界领袖”。虞洽卿用了一个“大上海”概念,表明本市市民乐观地描绘未来。
南京路代表的上海社会,按其自身逻辑,发展着一种市民世界主义(metropolitan for citizen),或者说就是一种有益于市民,受到地方关系限制的全球化,即“地方全球主义”。有不同理论出来解释上海的“世界主义”现象。开埠初期,外商有说江南地方富裕,上海民风柔和,不像粤海关那样排外。其实,在对待外来族群的态度上,利益关系比文化传统更重要,上海的温和情绪和开放的工商经济结构一致。乾隆年间,上海“以港兴市”,商民们都喜欢和手上有点“水脚”的海外船东做生意;开埠以后,上海经济融入国际贸易,华商们争取“利权”时必须要与外商合作。还有,20世纪30年代,国际市场大宗商品价格比国内便宜,市面上的白糖、蔗糖、棉花、大米、牛肉、烟叶、木材……加上时尚的“环球百货”都从国外进口,上海产业的原料、市场“两头在外”,并不依赖内地而可以生存。1931年,江海关关税收入约为1.25亿两白银,占全国50.65%。④徐雪筠等:《上海近代社会经济发展概况(1882—1931):〈海关十年报告〉译编》,第251、259页。对外贸易是上海的经济命脉,“罢市”“抵货”等非商业行为,每次都无从坚持。
除了市场因素之外,温和民族主义更重要的成因,还是大上海地区,包括江、浙临近省份在清末“改良”“维新”和“立宪”运动中形成的体制性变革。变革促进了融合,“三界”接壤,工部局和南市、闸北都维护自治机制,在市政建设中不得不有“华洋合作”。租界里实行的“市民自治”、“华洋共治”,与华界的南市、闸北,以及江苏、浙江的“地方自治”并不隔阂。地方自治是“预备立宪”(1909年)以后上海一直坚持的政治诉求。华界模仿租界,并以此理由向中央政府要求“自治”。在这种整体融合的状态下,并不容易形成压倒性的排外政策。所谓的“华洋冲突”,仍然是一种可以调处的政治、经济利益关系,不像是那种基于肤色、种族、信仰、语言分歧而难以解决的“文明冲突”。按一般情况,族群间的利益冲突,是一种可以讨价还价的理性算度;利益算度转变成意识形态的争议,那才是非理性的缠斗,而上海境内的“治外法权”问题,并没有恶化到这一步。
1927年,国民党围绕着租界的四界,在江苏省的上海、宝山境内建立“上海特别市”。为顺应上海总商会和市民们抱持的“大上海主义”,市政府启动“大上海市中心计划”,作为日后“大上海都市计划”的先期项目。上海特别市建立后,黄郛、张定璠、张群、吴铁城先后担任市长。1929年7月,“上海市市中心区域建设委员会”决策“江湾一带,北邻新港,南接租界,东近黄浦,交通便利,地位平坦,允宜于市中心之形成”。①上海地方志办公室、上海博物馆编:《民国上海市通志稿》(第1册),第208页。“大上海市中心”率先开发7000余亩土地,分为行政区、商业区、住宅区。此外,还将在吴淞镇东建深水海港,在江湾镇北建总火车站,联通全国水陆交通,目标是把江湾建成南京路,把蕴藻浜凿为苏州河。1933年10月10日,上海市政府新厦落成典礼上,市长吴铁城在三楼临广场的市长室阳台上演讲,说:“大上海之繁荣,乃全国建设成败之所系,亦即为将来中国富强的征兆。
数年之内,“大上海”计划通过债券认购、资金放贷、楼房预售、土地拍卖等筹资方式,建造了上海市政府新厦(今上海体育学院主楼)、博物馆(今长海医院主楼)、图书馆(今杨浦区图书馆)、远东运动会体育馆(今江湾体育馆)、游泳馆(今江湾游泳馆)、国立音专(今上海消防研究所)、市立医院(今长海医院内)、中国航空协会(今长海医院内)等大型建筑,以及一批住宅。“新市区”核心位于坐北朝南的市政府新厦前的十字形广场,放射型的“五角场”位于其西南,只是交通枢纽。5条大马路中的其美路(今四平路)、林森路(今邯郸路)、黄兴路与虹口、杨树浦、闸北等老市区连接;另外两条淞沪路、翔殷路与吴淞工业区、军工路住宅区连接。经此建设,租界“十里洋场”,升级为江苏省南境之“大上海”,巨舶华轮从黄浦江下游抵达长江、东海和大洋,贯通起长江腹地、东南沿海和全球各港。1900年,革命家章太炎讨论“帝都”南迁,他反对“滨海之建都”,因为宝山太靠近“列强”,易受外国影响。他主张建都武昌,“扬灵于大江,东趋宝山,四日而极,足以转输。”②章太炎:《訄书·宅南》,《章太炎全集(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75页。这位“革命文豪”是要躲避国际社会,将财富转输新都,维持大一统。就在章太炎不喜欢的地点,上海市民建造起一个华洋融合的民间之都,魔幻之都——魔都。
以建设“民族—国家”为职志的南京国民政府介入“大上海”之后,市政建设呈现“民族主义”特征,地方建设变成了国家政治、民族认同。1933年10月10日,“大上海”市政府迁入江湾新厦,市长吴铁城演说:“深望我们上海市民,要一致自信,不要依赖别人(指租界)已成的建设,应该自己起来创造繁荣发展的新天地,以表现我们中华民族固有创造文化的能力。”①上海地方志办公室、上海博物馆编:《民国上海市通志稿》(第1册),第210、209页。按“建设委员会”规定:“新市政府立体式样,应采取中国式”;市中心政治区各马路按“中华民国上海市政府”序列命名,如“民星路”“国和路”“市光路”“政通路”“府南路”等。“市政府新屋式样,即取形北平宫殿建筑,参以现代需要,使美观和实用两全。”②上海地方志办公室、上海博物馆编:《民国上海市通志稿》(第1册),第210、209页。留美规划设计师董大酉、在华美籍建筑师墨菲(Henry K.Murphy)主持“大上海”的整体规划,他们审定和设计了中国第一批宫殿大屋顶建筑。明清宫廷风格的大楼、街道和社区,与南京路、外滩百年来的“维多利亚式”“仿文艺复兴式”和“Art Deco”建造风格尖锐对照,令“大上海”市中心区域呈现出一种“市政民族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