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晶茹
(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电脑技术的升级与发展多由技术专家主导,公众仅需参考“产品说明书”或“用户手册”即可获悉各种前台操作知识[1],这并不意味着非技术专家在电脑领域没有发言权。正是对技术主导逻辑某种自下而上的“不服从”,使得电脑DIY相关实践成为DIY 文化“反叛”商业化主流逻辑的新场域。但电脑DIY 外在的“抵抗”叙事也可能遮蔽其内在的性别压迫问题,电脑DIY 文化社区中的社会想象很大程度上被建构为男性主导,女性存在的可能作用和贡献被忽略,对女性技术弱势的性别刻板印象普遍存在。
本研究重点关注电脑DIY 实践中的女性群体,试图探索在技术性别想象对女性可能产生的遮蔽下,女性是否存在重构技术性别的可能,以及如何理解这种可能。
作为科学技术史的重要参与者,女性长期处于被忽视的地位,隐没于背景之中,是隐形的边缘人[2]。“个人主义、竞争力、侵略性和创新力”的描述始终以男性技术群体为中心,进一步强化了男性气质与技术的融合,从而限制了女性从事相关职业的机会,逐渐丧失了在计算机领域活动的信心,女性在相关领域的参与性与代表性越发走低。
但实际上,在早期的计算机历史中,女性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女性自18世纪起参与计算科学技术发展的进程,首套由电脑执行的算法是勒芙蕾丝(Ada Lovelace)设计的[3];创造出通用术语“臭虫”(Bug)的霍珀(Grace Hopper)被称为现代电脑软件之母[4];二战时期的ENIAC 的程序编写工作也主要由六位女性完成[5],女性本就是电脑历史中不容忽视的存在。
更多学者逐渐关注到了技术女性的缺席,并试图将女性写回她们一直参与的技术历史。章梅芳对女性主义技术史研究进行了综述式的整理[6],孙萍等人重点关注女性程序员生活与工作中建构的性别边界与身份认同[7]。但整体来说,信息化时代下技术与性别的关系研究仍有很大的探索空间,日常且普通的女性群体的技术实践也不可忽视,因为她们是有望改变社会偏见的中坚女性力量,这也是互联网人类学的研究中不可绕开的一部分[8]。这也正是本研究的出发点。
根据研究目的与研究问题,本文采取线上线下多点民族志和深度访谈法。
访谈对象是由笔者在贴吧、微信群、QQ 群、豆瓣、微博等平台公开招募到的主要为女性的15 名电脑DIY 玩家,他们来自于电脑DIY 相关的圈子,如游戏圈、设计圈、数码圈。征得同意后,笔者对其进行了40—60 分钟不等的半结构式访谈,并整理录音文字材料5 万余字。
表1 被访者信息概览
在田野的选择上,本研究按照电脑DIY 实践的线索,将关注点放在不同的线上平台,如百度贴吧、QQ、微博、豆瓣、B 站等平台,对“电脑DIY”“二手电脑”“旧电脑”“显卡”等关键词进行检索,并持续追踪一些高频率发布相关内容的用户,加入多个电脑爱好者交流群,同时在线下多次前往电脑城,观察女性电脑DIY 玩家的现实实践,并实际参与体验电脑DIY 的过程。当前,田野笔记已累积约5 万字,为本研究的背景扩充提供多样的材料支持。
希瑟·卡伯特和萨曼莎·瓦尔拉芬斯两位记者对自己日常工作所接触的各类极客女性进行采访,著成《崛起的极客女孩:震撼科技界的女性力量》一书,“我想要修正这个生态系统。每当我们着力于女性事业时,我们总是试图改变女性的行为,使其能够融入男性范式。这样并不能让我们向矫正曲直更进一步,而应该被矫正的正是这种范式。”
卡巴斯基2021年度科技领域女性报告《我们现在再哪里?了解科技行业女性的发展》中强调了榜样的力量在性别多样性选择中的重要性,当前只有19%的女性受到了女性榜样的鼓励从而选择在IT 或技术行业工作。为了聚集并放大女性榜样的力量,全球各地也会举办各种非营利活动并鼓励女性参与,进一步了解编程和计算机相关知识。比如,创立于芬兰的Rails Girls,致力于帮助女孩在一两天内体验用Rails(基于计算机语言Ruby 的网页开发框架)开发简单的网页;再比如,Girl Develop it 网站为女性提供简单实用的软件开发教程和服务支持。而被认为是榜样的这些女性也纷纷站出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女性在计算机方面也可以有成功的可能。
在电脑DIY 圈子中,也有受到身边的女性榜样鼓励而选择自己动手DIY 的女性。W7 回忆说,亲戚家的姐姐读计算机专业,也喜欢玩游戏,让她也爱上了电脑游戏,在姐姐的帮助和鼓励下,自己开始慢慢接触电脑DIY,“那个姐姐能完成,装机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她的一个女同事在她的帮助下自己写了配置单,在家给她老公置办了一套电脑,“就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好,我身边女性朋友电脑的问题基本我都可以解决,不需要再花钱问其他人了,虽然有时候确实比较麻烦。”这种榜样的力量带动着她加入电脑DIY 圈子,又影响着身边其他女性的电脑DIY 实践。
研究发现,装机实践中存在着一种性别预设。“我家人觉得女孩子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因为他们觉得电脑还蛮复杂的,这就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W10)”。组装电脑被默认为是男性的实践,正因为这种预设的存在,也使得很多女性远离装机实践,并认为电脑DIY 是一种“遥远且困难的事情”。但随着网络技术的普及,女性可以便捷地了解信息,积极进行实践,有助于破除对于电脑组装的幻想。
W15 仍然记着她在初中的时候,班级里的男生说起自己的装机经历时,其他人投去的崇拜目光,但直到她自己独立完成了攒机,她才意识到,好像这并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可能过去男孩子玩游戏比较多吧,就觉得男生比较厉害,但是现在网络多方便啊,想搜什么都有,配置单也有现成的,自己再加工一下就好了”。
过往研究指出,早期接触电脑的程度有可能影响到女性与男性对于自身技术水平的判断,由于过往家庭中,更多接触电脑的大多为男性,女性倾向于低估自己的技术能力[9]。新媒介技术因其便利性、普及性和深度渗透性深刻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模式、行为方式和社会连接方式[10],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人逐渐接触到这一20世纪90年代进入中国的新生事物。随着电脑技术的不断升级,不同的配件体积越来越小,更加便携,同时设计也越来越人性化,媒介物逐渐进入近似隐身的状态[11],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电脑DIY 硬件组装的难度,公式化的搭配和硬件体积的逐渐缩小也让用户有了更多的选择。“其实就类似于公式化的操作,就像游戏得遵守游戏规则,注意兼容就好了(W3)”。
现实生活中的部分女性会选择通过模仿男性气质的方式,“像男人一样工作”,她们将自己称为“女汉子”或“男人婆”,以顺利完成实践。“刚开始入行的时候都不习惯啊,哪有女生干这个又苦又累的活,这时候就得把自己当作一个男人,时间长了,我同事也没把我当成个女的(W6)”。尽管女性能够独立完成电脑DIY 实践,但背后隐含的是将“做脏累的活”等视为男性气质的专属,这种看似坚强的背后可能隐藏着男性的思维逻辑[12]。
同时,部分被访者也会通过适当的示弱完成电脑DIY 实践。“当时我们大学群里有很多学长免费帮学妹们解决电脑组装的问题,他们都特别热情且回复及时(W13)”。这与此前的女骑手研究得出的结论相吻合。部分女性电脑DIY 实践者没有压制自己的性别身份,她们充分发挥“人美声甜”的女性特质,在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更加多地寻求帮助。“有时候群里一些妹妹发很可爱的表情包,用很可爱的语气真诚地提问,都会很快有人帮忙解决(W5)”。这样的坚强和示弱的实践一定程度上也延续了父权制社会下的性别分工,类似于贴上“弱者的武器”标签,可以看作是利用当前的性别规范进入以男性为主导的实践场域中的策略[13]。
过往的女性与技术研究中,较多以STEM 领域为主线,较少关注普通女性的日常技术实践。通过田野观察和访谈发现,尽管长期以来电脑DIY 领域参与者大多为男性,但出于追求性价比的需要,也有不少女性开始选择进行电脑DIY实践领域。本文研究的意义在于,试图从既有的媒介物的另类实践中,看到女性进行技术参与的可能性,探索重构技术性别想象的自我能动性与主体性的可能。但篇幅有限,本文并未涉及电脑DIY 实践中女性身份调适和能动的性别展演,将在未来的研究中进一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