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漆器酒具之咂嘴酒壶设计研究

赵 浩

一、彝族咂嘴酒壶的文化渊源

彝族是我国具有悠久历史和古老文化的少数民族之一，有着流传久远、绚丽多姿、别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彝族漆器以其天然的原料、精湛的手工工艺、古朴的造型、绚丽多姿的图案和色彩备受彝族人民的喜爱，其经历几代人的使用都会不变色、不脱漆、不变形、摔不坏的特点，被誉为中国漆器文化史上的活化石。近年来，随着彝族地区旅游经济的发展，彝族漆器也受到世界各地消费者的喜爱和追捧。彝族漆器品种齐全，涉及生产生活、礼仪装饰、宗教祭祀等方面，包括餐具、酒具、刀鞘、皮囊、马具、宗教器皿和装饰品等。彝族漆器酒具更是蕴涵了丰富的彝族文化发展历史，漆器酒具文化，堪称中华文明中的一朵奇葩，不但是彝人智慧的结晶，也是一部彝族文化发展的活历史。

彝族是个崇尚酒的民族，客人来访，先倒一碗酒请客人饮用以示欢迎和尊重；节庆聚会、婚丧嫁娶要喝酒，否则就不够热闹；建房立业、调解纠纷要喝酒，拜亲访友要带酒……总之，在彝族人的生活中，喝酒比吃饭更重要。在彝族的谚语中有许多是和酒有关的，比如“火木哪觉依,尼木吱其侬”的谚语，意思是“汉人贵在茶，彝人贵在酒”；①“无酒若隔九匹山，无肉只隔一叶草”，意思是说待客宁可无肉，但不能无酒，②可见酒在彝族的生活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千百年来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彝族酒文化，“无酒不成礼，有酒便是宴”至今仍然是彝族人民的习俗之一。彝族酒文化包含酿酒技艺、饮酒礼仪、节饮思想、酒具文化及有关酒的诗歌、谚语等。彝人尚酒是彝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所以对于酒具也是格外地重视和讲究。历史上彝族酒具主要有漆器酒具和银制酒具两种，但漆器酒具最传统、最具彝族特色。彝族漆器酒具从功能来讲，有酒杯类（如角杯、禽爪杯、畜足杯、木酒杯、海螺杯等）、酒壶类（如咂嘴酒壶、福禄酒壶等）、酒碗类（如圆形碗、椭圆形碗、单耳碗等）和舀酒工具（如木勺、葫芦舀子、咂酒管等）；从制作材料来看，主要有木胎漆器、皮胎漆器、角胎漆器、竹胎漆器、兽足胎漆器等③。彝族漆器酒具品种齐全，造型也丰富多彩、各具形态，其中最具特色和代表性的漆器酒具就是咂嘴酒壶。咂嘴酒壶堪称漆器精品，是彝族漆器工艺、木质工艺和艺术文化的结合④。

咂嘴酒壶，是彝族漆器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酒具，根据其形状的差异，一种是圆扁形酒壶，彝语称“莫耶”；一种是圆球形酒壶，彝语称为 “撒勒钵”（“撒尔博”“撒力宝”“伞拉壶”）；一种是动物形酒壶，鸽形为主，彝语称鸽形酒壶“黑沙”。鸽形咂嘴酒壶容量一般比较小；扁圆形和圆球形咂嘴酒壶的规格则比较多一些，有的酒壶容量比较小，只能装二两酒左右；有的则比较大，能装二斤酒左右。咂嘴酒壶最早的制作时间无法考证，从彝族漆器传承者口中调查得知是“比较久远”，但从彝族漆器已有1000 多年的发展历史来看，咂嘴酒壶的历史应该也是比较久远的。在迄今发现有文字、图片记载或实体酒壶中，最早的是明代的圆球形酒壶（图1），其次是清代的扁圆形酒壶（图2）和鸽形酒壶（图3）。这些酒壶虽历经几百年的时间洗礼，却依然造型完好、色彩鲜明，也能够正常发挥其功用。至今，咂嘴酒壶依然具有非常旺盛的生命力，一方面依然是彝族人民日常生活用品之一；另一方面，随着彝族地区旅游资源的开发，咂嘴酒壶也成为消费者最喜爱的彝族特色产品，其充满彝族特色的图案纹样、色彩，尤其是“酒壶没有入口和出口”“酒壶不用瓶塞或者瓶盖”的神秘特征，更深深地吸引着海内外游客，成为消费者最喜欢购买的旅游纪念品之一。

图1：窗格纹圆形木酒壶，明代，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藏，图片来源：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官网“藏品欣赏”—漆器

图2：彩漆十一角纹扁圆球形木酒壶，清代，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藏，图片来源：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官网“藏品欣赏”—漆器

图3：鸽形酒壶，清代，四川省博物馆藏，图片来源：笔者摄

咂嘴酒壶来源于彝族的一种饮酒习俗—竿竿酒，竿竿酒在古代也称咂酒、钩藤酒。咂酒，古时称“打甏”，是一种饮酒习俗；“咂”就是吸吮的意思。“咂酒”就是借助一种空心的藤枝、竹管或者芦苇杆等，把酒从酒具中吸入口中的饮酒方式。虽然不同民族酿酒的材料和技艺不同，但大多以坛或瓮酿好酒后,人们围着酒坛依次而坐，再往酒坛口插入一空心竹竿,用竹竿汲酒饮用，共同咂酒，是一种直接从酿酒容器中饮用的方式。根据彝族相关史料记载，竿竿酒多为水酒。随着酿酒技艺的发展，彝族已经能够酿造出纯度较高的白酒，酿酒器具和盛酒器具逐渐分开，酿出的酒需要有专门的器皿用于储存和饮用，于是便产生了酒壶。虽然酿酒技艺的提升促进了酒壶的诞生，但是在彝族文化体系中，集体劳动、共同消费的共食习俗一直延续和保存着；虽然逐渐也出现了酒杯，但是咂酒这种集体饮酒的形式还是更受欢迎。此外，古代彝族或以游牧为生或以农耕为生，不管是游牧还是农事耕作都需要远离住房，为了能随时享用美酒，就需要把酿好的酒盛入酒壶亦方便携带与饮用，于是人们根据竿竿酒饮用习俗及形式特点创造出了咂嘴酒壶。

二、彝族咂嘴酒壶造型设计分析

1、彝族咂嘴酒壶的外部形状

彝族漆器咂嘴酒壶主要由壶盖、壶身、吸管、底座四个部分构成，除了吸管外，其他部分连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因为通常是由一整块木头制作而成的。壶盖造型小巧别致，形如葫芦状塔尖，与壶身紧密连接在一起，虽然称为壶盖却是不能取下来的，是壶身的一部分，其作用一方面是为了美观装饰，另一方面主要用于系上绳索方便悬挂或携带。壶身粗大中空，是盛酒用的部位，有各种不同的造型，最常见的壶身造型有三种:一是圆球形酒壶，即壶身是一个球体；二是扁圆形酒壶，壶身形似扁圆形盒子；三是动物型酒壶，以鸽型酒壶为最常见。吸管是一根直插入壶底而外露部分稍高于壶身的细竹管，主要供咂酒使用，因为咂嘴酒壶即使装满了酒也是倒不出来的，也就是说咂嘴酒壶虽然称为酒壶，却不能倒酒只能吮吸，这和彝族的生活习俗密切相关。其底座是一个圆锥型平台，主要为了平稳放置酒壶，彝族在日常生活中喜欢席地而坐，随时畅饮，这种酒壶底座的设计方便在任何地面平稳放置。咂嘴酒壶从外观来看，几乎是全封闭的，只有底座下有一个极细小的入酒孔，不了解其使用性能的人，根本不知道酒是怎么倒进去的，也不知道壶口在哪里。当然这也是咂嘴酒壶的独特、神奇之处。

2、彝族咂嘴酒壶设计原理及内部结构

咂嘴酒壶的构造及其设计原理是咂嘴酒壶神秘色彩的来源，也是最能体现彝族先民智慧与创造力的地方，是彝族先民发现科学原理、运用科学技术的具体体现。

首先，咂嘴酒壶的壶身用子母扣榫卯连接，圆球形咂嘴酒壶由上下两部分形成子母扣合，扁圆形咂嘴酒壶则由前后两半构成子母扣合，结构精巧、原理相同，扣合封顶后，腹腔都成密封状态。咂嘴酒壶的造型选择子母扣合结构，一方面是出于工艺及材料选择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彝族传统文化特色的体现。在彝族传统民族文化中，自古信奉“万物雌雄观”，有着“万物以成双为吉、成对为美”的观念。子母扣结合高超的榫卯工艺，使得酒壶的密封效果非常好，这样就减少了壶里的酒和空气接触的机会，使酒能长时间保持原味，也可以进行远距离携带。

其次，咂嘴酒壶不需要瓶塞或盖子就能保证容器内的液体不溢出，体现了咂嘴酒壶制作技艺的绝妙与科学性。观察其内部构造（图4）可见，酒壶设计巧妙地运用了大气压强的原理：当向壶内缓缓注入酒液后，壶内的空气慢慢被排出；灌满酒，壶正立放置时，受壶外大气压强作用及物体自身重力的影响，壶底小孔处大气压和酒所受重力形成一对平衡力，实现了酒壶有孔无塞却不漏酒的妙用。在使用过程中，人们发现当酒壶受到较剧烈的震动后，进酒口还是有滴漏现象；于是对其进行改良，巧妙地使用一根细竹竿解决了进酒口的滴漏问题，即在进酒口处添加一根通至壶内顶端的细竹管作为进酒口（图5）。这样在酒壶装满酒后，壶内所装酒平面会低于进酒管口，酒溢不出来；吸酒管斜插壶的腹腔底部，倒过来时管口亦高于酒之水平，而且由于出酒管斜插腹腔，其底端靠近腹腔底部，酒液也能基本吸尽。

图4：扁圆形酒壶内部结构正面与侧面视图（笔者绘）

图5：咂嘴酒壶内部结构简图（笔者绘）

三、彝族咂嘴酒壶图案设计风格

彝族咂嘴酒壶的图案设计风格，具有强烈的彝族民族特色与文化烙印，这集中体现在酒壶的图案纹样、图案构成及图案色彩三个方面。

1、彝族咂嘴酒壶的图案纹样

彝族咂嘴酒壶作为彝族漆器中的代表与精品，图案纹样种类丰富、造型各异，具有鲜明的自然性特征，多以日月星辰、山河树木、花鸟蛇虫、飞禽走兽及生活用具为素材,经艺术化、抽象化、规则化处理后装饰于漆器胎体上。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彝族酒壶的图案纹样中是没有人物图案或象征人的纹样的，这与彝族崇尚自然、敬畏自然的民族信仰相关，彝族先民认为人类依赖于天地、草木、森林、群禽、百兽、蜜蜂、鱼虾、云雀等物质资源而生存发展⑤。

首先，在咂嘴酒壶的图案纹样中，最多的是太阳纹、月亮纹、星星纹、水波纹、山体纹等。其中，太阳纹是彝族咂嘴酒壶中最常见的纹样，是彝族先民对太阳崇拜与热爱的体现。彝族先民长期以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太阳是彝族人认知自然现象规律性的始点，他们对太阳有着无比的尊敬与崇拜，认为太阳是生命的源泉、活力的象征。拥有太阳纹的彝族漆器寓意好运、吉祥，因此以太阳纹为主题图案的咂嘴酒壶是彝族人购买频率最高的酒壶。除此之外，自然物纹样中的水波纹和山纹也经常被用于酒壶的图案设计中，彝人认为水是一切生命之源，有水才能创造人类、创造一切、创造杯中美酒；彝族先民认为大山是神秘的，在拥有无限力量给人提供充足食物的同时又包含不可预知的风险⑥。

其次是植物纹样，包括树叶纹、菜籽纹、花纹等，是彝族人民生产生活中最常见的纹样，体现了彝族人民热爱生活、善于观察，善于从生活场景中发现美并进行记录、创作的特点。咂嘴酒壶图案纹样虽有植物纹，但鲜少把植物纹样作为主体图形；树叶纹和花纹主要用来勾勒酒壶图案的大体形状，相当于是一种装饰纹样；菜籽纹则巧妙利用设计中的点线面法则进行布局，让整个装饰效果做到了疏密有致，同时还运用菜籽代表多籽多福的寓意来寄托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望。

第三类是动物纹样，如牛眼纹、牛角纹、鸡眼纹、鸡冠纹、羊角纹、马牙纹、鱼纹等，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牛角纹、羊角纹和牛眼纹，这与彝族先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密切相关。彝族一直以来都以游牧和农耕作为其主要的生产生活方式，牛羊是他们生命的依靠，也是最贵重的财产。人们以拥有牛羊数量的多寡来衡量其家庭财富多寡、生活富裕程度及社会地位等级。酒壶图案纹样中运用牛角纹、羊角纹及牛眼纹等纹样，展现了彝族人民对美好富裕生活的希望与向往。

第四种是社会生活纹样，即纹样的来源是人类的社会生产活动。在咂嘴酒壶图案中常见的此类图案主要有渔网纹、火镰纹、绳索纹、窗格纹等，火镰纹也是彝族图案中最有特点的一种。彝族是最爱火的民族，对火有着别样的敬畏与热爱，也有许多关于火的民俗与禁忌。彝族每家每户都有火塘，而且火塘是彝族家中最神圣的地方；火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保持不熄灭，让宾客围着火塘饮酒，是彝族招待朋友最热情、最庄重的欢迎仪式；因此在酒壶上用了很多火镰纹，以表达彝族人的图腾崇拜精神。在社会生活纹样中，比较常用的图案纹样还有“米”字纹样，代表“八方来客”，是酒壶上独有的一种纹样，这也是彝族鲜明民族特色的一个体现。彝族是一个热情好客的民族，“一家来客、杀猪宰羊、全村共饮”是彝族人家最常见的场景。

彝族漆器咂嘴酒壶制作艺人在对图案创作的过程中，运用粗、细、宽、窄等不同笔型进行点、线、面的勾画，或重叠、或镶边，将多种图案纹样进行巧妙构思与布局；同时根据当时的社会生活习俗、审美情趣、宗教崇拜、社会礼仪等因素进行变异、创新，形成了既有规律可循、又充满变化的图案风格。

2、彝族咂嘴酒壶的图案构成

彝族漆器图案构成具有依据器物形状进行选择的特性，咂嘴酒壶的图案纹样种类丰富、变化多端，但这些纹样又不是杂乱或者毫无章法的布局，而是有着非常讲究的构图原则。其图案构成不但赋予酒壶美的外表，使之成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更是通过构图将彝族人民的价值观念、宗教信仰、美好愿景等体现在图案中。纵观彝族咂嘴酒壶图案构成，主要具有放射式和对称式的构图特点。

所谓放射式构图，是指将图案重心置于画面的中心，让纹样向四周扩散式放射，让人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到主体，然后又产生开阔、舒展、扩散的视觉效果。将酒壶的图案纹样以放射式构图法则进行构图，目的是通过人的视错觉，产生一种扩大视觉面积的效果。如在常见的彩漆菜籽纹扁圆形木酒壶（图6）构图中，整幅图案纹饰以圆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中心是代表着多子多福的菜籽纹饰并配以铜钱纹构成图案重心，周围以花瓣纹样围绕着圆心角度向外伸展，边缘用星星纹样进行装饰，产生一种向外扩散的感觉。由于层层图案都有一个向外扩散的角度，这样整个纹饰就有一种放射的感觉，给人一种扩大视觉面积的效果。这种构图方式常见于现代日常生活酒壶及旅游工艺品中。因为咂嘴酒壶虽然原生态、设计巧妙、图案纹样精美而深受消费者喜爱，但其容量较小是一个弊端，因此在设计中便采用这种能够产生扩大酒壶视觉效果的构图法，以满足消费者对酒壶容量的感官需求。

图6：彩漆菜籽纹扁圆形木酒壶，图片来源：笔者摄于西昌市火把广场彝族漆器专卖店

所谓对称式构图，就是通过上下、左右对称的方式来构建一种平衡、稳定、自然的视觉效果。对称与均衡,是自然界大多数物象存在的特殊形式,也是形式美基本法则之一，对于崇尚自然的彝族人民而言，对称式构图是最常见的漆器构图方式，咂嘴酒壶图案更是如此。例如在市场常见的彩漆羊角纹扁圆形木酒壶（图7）构图中，图案以菜籽纹搭配铜钱纹构成图案中心，上下以羊角纹对称装饰；左右以月亮纹、太阳纹、水波纹对称装饰；酒壶的底座和壶盖以指甲纹进行装饰，形成上下对称呼应；整个构图给人一种协调、平稳之美。又如彩漆扁圆形木酒壶（图8）的构图，四个扇形两两对称，扇形内部羊角纹的朝向、繁简对称，在底座装饰红色三角图形与尖尖的壶盖对称等，无一不是为了凸显整个图案稳定、平衡的视觉效果。

图7：彩漆羊角纹扁圆形木酒壶，图片来源：笔者摄于西昌市火把广场彝族漆器专卖店

图8：彩漆扁圆形木酒壶，清代，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藏，图片来源：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官网“藏品欣赏”—漆器

3、彝族咂嘴酒壶的图案色彩

咂嘴酒壶的图案色彩是彝族漆器图案色彩的典型代表与反映。彝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对色彩的认知最初是蒙昧时代的黑、红、黄原始崇拜，后历经变迁形成独具特色的三色文化。受三色文化影响，咂嘴酒壶的图案色彩主要运用黑、红、黄三种颜色进行巧妙搭配、间隔使用，在形成夸张、鲜明、艳丽色彩风格的同时，又不失庄重典雅。

黑色，是咂嘴酒壶图案中最主要的色彩，在酒壶的图案设计中主要起烘托作用。“尚黑”是彝族留给外界及彝学研究者们最深的印象，在彝族审美观点中，黑色有庄重、尊贵的涵义；在彝族祭祀仪式中，牺牲大多是黑羊、黑牛、黑猪，而祭祀所使用的器具一般是黑色的漆木碗。⑦彝族对黑色的理解与其先民的宗教信仰、图腾崇拜密切相关，和彝族崇尚自然、敬畏自然的观念一致。彝族人对于黑色的土地有敬畏心理，认为黑土地是生命之源、生存之本。在远古时期，善于观察的彝族先民发现食物掉入黑土后能生根发芽长出食物，在其他地方却不可以，于是认为黑土有神奇的力量，进而产生对黑土的崇拜，希望黑土能够赐予他们更多的食物。同时，彝族先民对黑色还有一种敬畏之情，因为在远古时代，太阳落山、黑暗来临，感觉太阳是被黑暗吞噬的，而且黑暗中还有数不清的风险会危及人的性命，因此黑色既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风险。长期以来，黑色便被寓意为高贵、富裕、美好的象征，出现以黑色划分等级、以黑色寓意祝愿的习俗。例如有的地区的彝族分为黑彝和白彝，“黑彝”是贵族等级，而“白彝”就是低等级的被统治阶级；彝族祭司毕摩的法器、法衣均为黑色；土司在作战、祭祀祖先等重大活动中都使用黑色；青年结婚时把新房熏黑、并在新人脸上抹上黑色的锅灰以示祝福等。

红色在彝族咂嘴酒壶中主要用于纹样的勾画和点缀造型，有了红色融入的酒壶图案变得鲜艳、亮丽和灵动，选择红色作为图案的颜色，反映了彝族人对红色的喜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彝族对红色的喜爱源自彝人对火的崇拜与敬畏。彝族祖先发现，火可以让他们驱逐野兽、减少野兽对人的攻击，火可以让他们取暖照明或烤食物来吃，火的使用让彝族的生活质量和生存能力得到提升；同时，火也会无情地烧毁森林、房屋，给他们带来毁灭性的伤害。所以彝族崇拜火、也敬畏火，火在彝族文化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例如彝族家家有火塘，把火塘看作火神所在地，禁止人畜杂踏、跨越，逢年过节要杀猪宰羊祭拜火神并保证火塘常年不息。彝族有火把节，火把节对于彝族人民而言，是一个如同我国的春节一样传统而隆重的节日，人们在这一天点着火把载歌载舞、走村窜巷，嘴里高声喊着祈求火神保护、驱赶野兽、害虫的口号，而且火把节庆典一般都在三天以上。在彝族动人的神话传说中，许多也与火有关。彝人认为火焰是红色的，所以在生活中、信仰里都把红色作为火的化身与代表。

黄色和红色一样，主要用于纹样的勾画和点缀造型，咂嘴酒壶图案中的黄色一般用粗线笔进行勾画，以增强图案的层次感。黄色的运用既能突出色彩对比度，赋予酒壶更强的艺术感，同时也满足了彝族人民的审美需求。黄色在彝人心中代表着美丽、光明、富贵，彝族对黄色的喜爱源自他们对太阳的崇拜和丰收的渴望。黄色是太阳的颜色，太阳带来光明，有太阳的白天让各种生命有了活力，彝人感恩太阳的恩赐；同时，黄色也是丰收的象征，秋收的季节，黄灿灿的玉米、黄澄澄的荞麦为彝人带来丰收的喜悦。所以在彝族的生产活动中，对黄色也非常喜爱和推崇，例如新生儿降生要宰黄鸡为孩子祈福；节日里姑娘们打黄油纸伞来妆饰；审美中以黄为美，姑娘出嫁前不吃饭让自己脸色蜡黄、打油纸伞把脸色映黄等，既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美，也寓意着为夫家带去丰收、吉祥。

四、总结与展望

设计来源于生活，设计服务于生活，这是彝族咂嘴酒壶设计最本质的特征。咂嘴酒壶是彝族先民通过生活中的观察、实践与总结创造出来的艺术品，是彝族先民的“审美意识和主流思想加以物化呈现的艺术形式”⑧，是彝族先民智慧的结晶。酒壶既是一件日常生活用品，更是彝族文化习俗、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的见证；是对彝族社会变迁的记载，亦是对人类社会发展变迁的记载。咂嘴酒壶的造型设计是受其生活中用竹管汲水、竿竿酒等饮用方式启发而产生，又经过巧妙设计满足了人们的生活需求；其图案纹样与色彩体现了彝族的宗教信仰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

彝族咂嘴酒壶的设计既有对现代科学原理的运用，又充满了神秘色彩，其功能特别符合现代消费者对原生态、绿色产品的需求及其求新求奇的心理。但是随着彝族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与变迁，人们的价值观念、生活习惯及审美标准等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目前市场上售卖的咂嘴酒壶大都是以漆器木胎为主要原料，多以工艺品的形式进行售卖，失去了其作为“酒壶”的基本功能，影响了咂嘴酒壶的价值提升。因此，从提升现代咂嘴酒壶功能价值的角度出发，在保证酒壶基本设计原理的前提下，还需要对酒壶进行创新设计，这无疑对当地文旅部门和从业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这也是下一步我们研究工作的重点之一。

注释：

① 宋兆麟：《彝族的酒器和饮酒风俗》，《民俗研究》，1988 年第1 期，第81-90 页。

② 周成忠：《攀西彝族奇特的酒具》，《收藏界》，2011 年第1 期，第106-108 页。

③ 马山：《彝族漆器—凉山彝族历史文化的传承物》，《黑龙江民族丛刊》, 2009 年第1 期，第140-144 页。

④ 付莎莎：《少数民族典型图案的文化价值与图像再造—以凉山彝族漆器图案为例》，《设计艺术研究》，2021 年第11 期，第65-69 页。

⑤ 王飞凯：《彝族服饰图案中的艺术元素与服饰文化传承》，《贵州民族研究》，2016 年第37期，第67-70 页。

⑥ 赵浩，高菊兰：《不弃本质：彝族图案创新与传承方法研究》，《装饰》，2018 第9 期，第130-131 页。

⑦ 滕明堂，黄梦娟：《凉山彝族漆器工艺的传承与创新发展研究》，《工业设计》，2022 年第8期，第125-127 页。

⑧ 牛晓霆：《匠艺寻根：对明式家具造型美本体的剖析与思考》，《艺术设计研究》，2022 年第3 期，第81-8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