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叫“五中”的月亮

2023-03-28 13:22刘兵良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3期
关键词:丰溪广丰沙田

刘兵良

在机关上班时,有人问起我家乡,我不由莫名的尴尬。

也许,你会说,这有什么好尴尬的呢?

家乡,不就是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吗?

是的,外婆门前的水塘,绿绿的波纹,荡漾着,荡漾着,似乎是瞬间,就把一个稚气的小圆脸荡漾成英俊的大圆脸。水塘里的几只白鹅,忽而引颈拍翅,似要踮着水飞翔起来,忽而又一弯长长的脖子,紧紧合拢双翅,一头钻入水中不见踪影。水面上一圈又一圈扩散的波纹,留下了我无尽的疑惑,一直萦绕着我的梦。

家乡就是水塘,就是嬉戏的白鹅和幼年眼中的涟漪吗?十岁前,我从没有怀疑过,它们就是家乡的符号。

幼年时,逢年过节回来的父亲,就常常驮着我,拉着我,去五都看望奶奶。奶奶住的小巷口,有座半月形的小石桥,人们称它为西湖桥。桥上有很好看的石雕栏杆。说是湖,其实就是桥洞左右两边各有个四四方方的小池塘。小池塘比外婆门前的水塘小多了,更没有水面上游弋的白鹅。我一会儿踏着桥上的台阶跑上桥顶,一会儿又飞奔着跑下台阶,反反复复,乐此不疲。一旁的父亲,背着双手,脸上漾着笑容。

在奶奶家吃过一餐较丰盛的午餐,我们就得回居住地沙田碧石村的家了。奶奶与大伯一家人住在一起,五都这个祖籍地没有我们居住的房子,也没有我的小伙伴。碧石居住的房子,是外公祖上留存下来的旧瓦房,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两个舅舅新建了房屋后,就将二三间低矮的瓦房租借给我家居住。父母六个子女,一家七八个人,挤两张床,现在的孩子是难以想象的。我是老大,后来实在不好睡时,母亲就让我去单身的贵阳舅舅处搭铺。也许,正是幼年时期的这种寄居生活,让我在面对别人询问家乡时,产生了尴尬吧!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生颠沛流离甚至寄人篱下的杜甫,还是心系“天下寒士”居有其所。“居所”就是家,更是安放一颗稚嫩之心的精神领地。幼年的我,居住的“家”不是爸妈自己的房子,五都祖籍更没有我们的“广厦”。母亲常用“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来取笑父亲的无能。现在想想,家不是家,这在母亲的心里也是万分无奈的吧?这大概也是我对“家乡”茫然困惑的原因吧?

对家乡的迷惑,可能也有另一个原因。1979 年沙田中学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上饶师范。听说,沙田碧石村的村党支部书记当年在县里参加三级干部大會,恰逢县里张贴公布当年高考、中考录取红榜。在红榜上,看来看去只看到村里仅有一人榜上有名。他回来后不无遗憾地说,考取的一个人还是只能算半个碧石人。原来,我们当年下放居住在碧石村,人家村里也并未把我们当自家人呀。

通知书上写的是上饶师范,就读的却是广丰本地的五都中学。当时的五中,虽是二类完中,却与省重点的广丰中学齐名,吸引了许多本县乃至附近县市的学生来就读。如果我们一家还是五都居住,那么,我的高中该是名正言顺在五中就读。错失名校,心里还是有丝丝缕缕的惋惜。天遂人愿,现在可好,五中,我来了。晨曦中,宽阔草场的跑道上,有我奔跑的身影,晚风中,池塘垂柳下,有我漫步的倒影。在五中,最是惬意和自豪的,还是晚自习时,一排排教室窗口绽放出的日光灯光。明亮的灯光,辉映着教室,流泻在一个个青春红润的脸上。灯光柔和,人头攒动,静静的教室里,静静的灯光与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交相辉映。我惬意,我有幸成了五中莘莘学子的一员;我自豪,五都没有我的家,却有给予我精神养分的迷人灯光!

师范毕业后,我先后在沙田中学和关里中学任教。也许是五中那一排排的明亮灯光一直在照耀着我的前程,1991 年夏天,命运之神,再一次把我推进了五中的大门。世事变迁,这次回五中,我已是个有十年教龄的教师了。起初,学校分给我主办公楼顶层四楼一个房间。房间有二十多平方米,窗口正对东方。推开窗,涌入眼里的,除了蔚蓝的天空,就是高低错落的居民房和东一棵西一棵的绿叶乔木。目光越过拥挤密匝的居民房,不远处就是广丰母亲河——丰溪河。白天,看不到丰溪的英姿,夜里,备课累了,端起一杯茶走近窗前,眺望丰溪河,脑海里似乎有哗哗的水声在回响。这时,我的灵魂似乎循着哗哗水声,一路逆行。七八里外,在那个叫溪东(碧石的自然村)的小山村,十五都港与橖岭港在两山对峙的山脚处交汇成河。俯瞰两港交汇处,恰似英文字母“Y”。“Y”字形的上方,两港逶迤蜿蜒,“Y”字形的下方,一河奔腾喧哗。这一河,就是丰溪河。我的幼年居住地,就是这两港交汇之地的沙田碧石村。

夜已深,远处的大坑山影影绰绰。无数个月朗星稀之夜,大坑山北侧属于五都管辖的六都山的松林里,隐匿着时起时伏的身影。仔细听,小伙伴砍柴的“咔咔”声和着蟋蟀的“唧唧”声,仿佛是一首美妙的小夜曲。

我想,家乡,不就是夏天与玩伴们赤脚追逐鱼儿的那条小河吗?家乡,也就是冬天穿着草鞋把月光踩得“吱吱”作响的那条山路吗?

那一刻,在五中的四层楼上,从丰溪河中升腾起的雾气弥漫了我的双眼,也氤氲在我的心田。

在五中的第二年,学校新建了一栋三层的教工宿舍楼。考虑到儿子要上小学一年级,经申请,学校分给我一小套有卧室和小客厅兼饭厅的居室。那时,做饭菜,烧的是蜂窝煤。居室没有厕所,也没有独立的厨房,只好将煤炉放在走廊里。这样的筒子楼,虽有诸多的不便,却也热闹有趣。左边锅铲咣啷,香气四溢,右边菜刀铿锵,响声回荡。“今天做什么菜?好香呀!”“你切的是草鱼吧?挺新鲜!”走廊上同事互相打趣。小孩子们是闲不住的,走东家串西家,笑着哭着都是司空见惯了。所谓的烟火气息,大抵也就是如此这般吧?这种烟火气息不就是家乡的味道吗?

不知道今天,儿子在与人谈起家乡的话题时,是不是会像我一样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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