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林歆 李浩然
内容摘要:近年来,翻译家群体作为翻译研究和史学研究的热点受到学界关注。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湖北省曾涌现一批独具特色的翻译家。文章从翻译史视角,对近现代湖北籍翻译家群体进行研究。具体而言,在廓清翻译家群体概貌的基础上,文章从“内部史”和“外部史”视角对该群体译本、翻译活动及特点、译事活动的社会历史进行考察。研究发现,相较于近代,现代翻译家在翻译家数量、翻译题材、翻译的方向性上有明显的变化,这些变化是中国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结果,本文阐释了翻译的社会性特征,展现出鄂籍翻译家对中国近现代发展所作的贡献。研究同时希冀推动翻译家群体研究。
关键词:鄂籍翻译家;群体特征;翻译史
作者简介:梁林歆,华中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翻译学。李浩然,华中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翻译学。
随着人文地理的发展,以地域为单位的翻译家群像研究受到学界关注。翻译事业的兴起、演变和发展各地区很不平衡,且各有特点。为了充分了解一方译家的共同社会境遇和时代背景,了解他们的共性和个性,在区域文化研究日益受到重视的今天,集中研究某一地区翻译家的翻译行为和译事贡献是必要的(方梦之 1)。有学者曾分别对中国大陆、中国台湾地区的女性翻译家群体进行研究(刘泽权 25-32;屈璟峰 41-46)。具体到中国大陆,学界对江苏、浙江籍的翻译家关注度较高,甚至以性别、家族、血缘等为单位探究该区域翻译家群体,如贺爱军,王文斌(38-42),陈建辉(62-68),孙晓星(86-92)等;此外,福建、河南等地的翻译家群体也受到陈爱钗(Ⅳ - Ⅵ),刘泽权,郭米(13-29)等学者的关注。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湖北省曾涌现出一批卓有成就和影响力的翻译家,如“ 近四十年最大的史地译家” 冯承钧、“ 东方莎士比亚” 曹禺、著名诗人闻一多、一生精研佛法的李荣熙等。然而,当前学界对该翻译家群体关注较少,以个体研究为主(黎难秋 58-61;黄勤、辛沛珊 16-24;梁林歆、李磊 105-111)。因此,本研究尝试全面耙梳近现代湖北籍(简称鄂籍)翻译家群体的生平及译著资料,考察他们的群体特征及其与湖北乃至中国近现代发展的联系,探寻其活动脉络与社会发展的互动性。具体而言,本研究旨在回答Pym(ix-xi)提出的翻译史研究一系列复杂问题,即何人、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翻译了什么、有何意义或影响等,客观评价近现代鄂籍翻译家群体的贡献和历史地位,为翻译家研究提供参考与借鉴。
一、 近现代鄂籍翻译家群体概貌
本研究基于《中国翻译家研究》、《中国翻译家辞典》和《中国科技翻译家辞典》共筛选出近现代鄂籍翻译家56 位(见表1)。由于参考书目年代久远,本研究还通过百度、知网等途径对翻译家的相关信息进行修订与完善,尽可能全面、客观地廓清鄂籍翻译家群像。
结合鄂籍翻译家的生卒年月及其翻译活动的主要时期,本研究将翻译家分为近代和现代两个时间段①,同时按照译本的主要类型将文本分为文学、科学和其它三类②(见表2)。其中,近代译者出生年代集中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前10年,共计16位(见表3、表4和表5),而现代译者出生年代集中于19世纪20至30年代,共计40位(见表6、表7和表8)。
二、 近現代鄂籍翻译家翻译特征
“译者翻译作品时不可能有彻底的客观,因为译者就是自己生活环境的一部分”(Nida 145)。作为翻译活动中的重要一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一些译者群体,其译作特征及其成因等都有很多可以研究的素材,值得发掘”(杨晓荣 65)。近现代鄂籍翻译家的翻译活动贯穿于近代以来中国的革命和建设时期。翻译家们的翻译活动呈现怎样的特征?不同时期有何变化?这些特征与变化同当时的社会历史有何联系?下文将对此展开讨论。
2.1近代鄂籍翻译家翻译特征
近代鄂籍翻译家包括“近四十年最大的史地译家”冯承钧、“东方莎士比亚”曹禺、著名诗人闻一多等。纵观该时期翻译家们的译事,文学领域占比同科学领域(含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平分秋色,各占43.8%,此外还他们还从事了佛经、史地、军事等其他领域的翻译(占比12.4%)。从语种上看,翻译的语言种类涉及英语、日语、法语、俄语、德语、西班牙语等多个语种。现对该时期鄂籍翻译家的翻译活动特征总结如下:
第一,翻译题材多样。鄂籍翻译家不仅重视文学翻译,同时也关注科学,尤其是西方政治名著、经济学、统计学、苏联科普等社会科学类文本的翻译。值得注意的是,该时期仅马君武一人从事《物种起源》《平面几何学》《矿物学》等自然科学类专著的翻译。此外,翻译家冯承钧、伍修全专门关注佛经、史地、外交等领域的翻译。
第二,翻译语种广泛,涉及英、法、俄等多国文本。其中,俄语文本占比最大(64.2%),内容涉及文学、文艺理论、科普、金融财经、外事等诸多领域。翻译家王亚南、董纯才等一人甚至精通多种语言。此外,翻译家们还通过创刊的方式推介自己的译作,如杨潮与夏征农等编半月刊《新知识》,并一同担任《抗战文库》编辑;胡风创办杂志《七月》,宣传解放区作品。
第三,翻译活动呈现明显的革命性特点。(1)翻译题材的革命性。戢翼翚与杨廷栋等创办《译书汇编》月刊,所译内容主要为欧美政治名著,宣传民主思想,被称为留学界杂志之先祖。李汉俊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人之一,同时也是我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著作翻译家。他曾帮助陈望道翻译第一本《共产党宣言》,帮助李达翻译《唯物史观》等。李伟森更是从英语翻译转向俄语翻译,译介了《俄国农民与革命》《俄国农村的故事》《不宰的预言》《兵士与学士》《朵斯退也夫斯基》《动荡中的新俄农村》《十年来的俄罗斯》等大量苏联文学作品,以“ 作社会主义宣传,推动中国革命文艺的发展”(彭耀春 38)。(2)翻译目的的革命性。杨潮根据抗日运动和国际反法西斯斗争的需要,转而研究新闻时事,开始围绕抗日战争和国际反法西斯斗争,撰写军事评论和国际政治论文。丽尼曾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从事创作和文学翻译等进步文化活动。翻译家的翻译活动是一种社会行为,翻译作为近代政治斗争的武器推动着社会改革。
第四,翻译家成就卓绝,在其翻译领域影响深远。文学领域,闻一多的40 首诗歌翻译质量极高,使中国新诗十四行诗得到重要建构和迅速推广。民国时代重要的中外交通史家冯承钧毕生研究中外交通史和边疆史,著译等身,被称为“ 近四十年最大的史地译家”,更是被邹振环称为“ 完全可以同严复、林纾、马君武、伍光建齐名的第一流翻译家”(49)。作为我国著名科普翻译家和作家的董纯才,几十年来翻译了大量世界科普著作,不仅对普及我国科学知识起到重要作用,而且对培养我国一代科普作家,对他们的创作思想和创作风格,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同时开拓了我国科普翻译的道路(《中国翻译家辞典》编写组 188)。夏道平先生对译介西方市场经济做出重大贡献,翻译了诸如《消费支出税》《经济成长与安定》等经典书籍,被认为是系统翻译现代市场经济经典名著的第一位华人。伍修权不仅是我国著名的军队负责人和国际活动家,而且是一位人们熟知的“ 将军翻译家”。
研究认为,上述特征与翻译家所处的近代中国社会密切相关。鸦片战争以来,无数仁人志士为国家生存发展寻觅良策,然而他们在技术、政治和革命层面的努力都未得善果。五四运动和十月革命让无产阶级看到希望,马克思主义以及自由民主成为时代思潮,相关著作被大量译入中国,而俄国自然成为译入作品最多的国家。湖北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北伐战争的主战场之一,鄂籍翻译家们也大多卷入这场革命浪潮。戢翼翚是近代中国民主革命家,鄂省留日学生第一人,曾与沈翔云共谋治国方略,并获孙中山赏识。李汉俊作为上海代表参与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在一大后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王亚南是我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和翻译家,和郭大力合译出我国第一个《资本论》全译本。在此之前,他和郭大力历时八年翻译了马克思此前的6 部包括《国富论》的经济学名著,为全译《资本论》打开了通道。此后,两人在国民党“ 文化围剿” 的白色恐怖下完成《资本论》全译,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做出巨大贡献。李伟森在“ 五四运动” 时曾领导武汉学生,并在1923 年参加京汉铁路“ 二七” 工人大罢工。孙静工于1928 年出席了在荷兰举行的世界青年反战大会。上述分析表明,社会环境影响着翻译家们的翻译活动,也侧面反映出鄂籍翻译家对近代中国社会发展做出的贡献。
2.2现代鄂籍翻译家翻译特征
现代鄂籍翻译家包括国内安徒生译介“第一人”叶君健、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聂华苓、佛经译者李荣熙等。现代鄂籍翻译家的翻译活动与近代翻译家在群体规模、翻译题材、翻译方向性等方面有明显变化:翻译家规模增大,并出现活跃于各领域的女性译者;文学翻译家们虽拓展了翻译题材,数量还是被科学翻译家超越;出现了戏曲、电影、法律等领域的翻译活动;现代翻译家不仅译入他国作品,而且译出国内优秀文学作品和科技成果。现对该时期鄂籍翻译家的翻译活动特征总结如下:
第一,翻译家规模大增,女性翻译家开始展露头角。相较于近代,建国后有更多的翻译家从事翻译活动,数量从近代的16 位增至40 位。此外,近代16 位翻译家均为男性,而在该时期,共出现了王淑钧、殷张兰熙、江韵辉、聂华苓、桂裕芳、文美惠、易丽君、胡素珠、夏凌云等9 位女性翻译家,占该时期翻译家数量的22.5%。她们不仅在文艺领域取得不俗成绩,对科学领域同样做出重大贡献,如胡素珠参加援外硫酸工程项目设计资料的笔译,《硫酸译丛》《硫酸译文辑》等工业用品的翻译工作,并在国内新型化肥催化剂( 获江苏省科技成果奖) 研制过程中承担有关国外技术资料的翻译。夏凌云翻译了《火药简明教程》《黑火药》等。此外,相较于近代,该时期英语翻译家占比突出(62.5%),俄语翻译家占比次之(37.5%),同时还出现了世界语、波兰语等翻译语种。
第二,翻译题材更为丰富。相较于近代翻译家对文学、社会科学的关注,现代翻译家翻译题材更为多样。文学方面,翻译家们在儿童文学、战时文学等方面进行了题材拓展。科学领域,翻译家数量(占比47.5%)超过文学领域翻译家(占比30%),且相较于近代马君武的一人独舞,现代自然科学翻译家的数量与社会科学类翻译家数量基本持平。在翻译内容方面,翻译家们参与了地理、生物、化工、医疗、煤炭等多领域的翻译。此外,现代翻译家们还参与了法律、佛经、戏剧、電影艺术理论等领域的翻译活动,并取得不俗成绩,如李荣熙英译的《大唐西域记》“ 作为对此书现代化的阐释,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其可接受性,拓宽了此书在现代社会语境下的受众范围”(梁林歆、李磊 110)。
第三,译入译出相结合,彰显文化自信。相较于近代翻译家们对西方,以及俄、日作品的大量译入,现代翻译家在译介中国作品方面进行了成功尝试,彰显了民族文化的自信和影响力。文学方面尤以殷张兰熙、聂华苓两位女性翻译家最为出色。集创、译、著为一身的殷张兰熙曾将我国当代作家的多部作品译成英文,如白先勇的《玉卿嫂》、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和陈若曦的《尹县长》等,译作被欧美各大学选用为参考教材,《尹县长》英译本还受到西方重要报刊及书评家的赞扬。作为《中华民国笔会季刊》《新声》等主编,殷张兰熙将台湾当代文学英译推介到国际,为台湾文学在国际上发声。同时,她还推展国际文化交流,被民间冠以“文艺使节”。聂华苓是当代著名文学家,致力文学数十载,小说、散文、译作等身,文学成就斐然。除翻译美国文学,她还外译了大量中国文学,如The Purse、ETGHT XTORTEX、《百花齐放文集》等。她英译的《毛泽东诗词》先后在纽约、英国、巴黎出版发行,《桑青与桃红》英译本Mulberry and Peach: Two Women of China更是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American Book Award),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做出卓越贡献。除文学领域,翻译家还向世界译介了中国的社会与科技,如吴继淦曾参与翻译与校订邓立群的《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马洪的《关于改善我国经济结构的意见》、李泽厚的《作为革命家和思想家的章太炎》等,沈江则参与了《毛泽东选集》的俄文译校,陈养正则英译了《中国造纸技术史稿》等。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进入新民主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时期。文学翻译的工作宗旨明确成了“为革命服务”“为创作服务”,翻译作品的选择主要根据“政治”和“艺术”这两个标准。其中,政治是首位的,翻译作品中的文字绝不能与当时主导思想、政治体质违背。该时期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翻译上升为国家行为,先后成立了中共中央编译局、外文出版社、中央广播事业局对外部等专门机构,负责马列著作、领袖选集、党的会议等重要文献的编译、研究、出版乃至广播。现代鄂籍科学领域的俄语翻译家占比(57.8%)反映了这一时代特征。此外,作为农耕古国,加之长期战乱,建国初期我国的工业建设百废待兴。1953年,国家正式开启第一个“五年计划”,于“1956向科学进军,从中央到地方建立起科技情报系统,不同专业的译刊、译丛相继问世”(方梦之、庄智象 4)。苏联作为社会主义强国,其大量的工业技术文献急需译入国内,作为我国工业重镇的鄂籍翻译家积极响应国家发展需要,大量译入煤矿、建筑、军事和化学等工业领域的等相关文本。同时,新中国对文艺领域也高度重视。第一次文代会提出文艺为人民服务并首先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电影、戏曲、音乐等文艺领域出现了优秀翻译家。演员出身的江韵辉,不仅于1950年加入中苏摄影队,在《解放了的中国》摄制组担任俄语翻译,还在1951年至1957年期间担任北京中央电影局艺术委员会编译室俄文翻译,翻译出版了《苏联演剧的道路》等专著。
三、结论
本研究通过对近现代鄂籍翻译家群体翻译特征与翻译活动的考察与对比,发现鄂籍翻译家群体的翻译活动与所处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侧面反映出鄂籍翻译家对近现代中国社会发展所做的贡献。近代时期,鄂籍翻译家深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浪潮之中,为民族的生死存亡译书著说。新中国成立后,越来越多的鄂籍翻译家响应国家建设和发展的号召,投入到文学、自然与社会科学、文艺、法律等众多领域的翻译工作当中,在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发展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