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董伯韬的译作《纳博科夫诗集》,依据卡善选编的《诗选》汉译而来,完整地呈现了纳博科夫的诗歌艺术和诗学思想,填补了国内纳博科夫诗歌译介的空白。譯者在忠实诠释原作的基础上,重现了纳博科夫的诗学观念,为理解纳博科夫诗歌提供了窗口。该译作使得英文原作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形态,推动了跨文化对话与交流。
关键词:《纳博科夫诗集》;《诗选》;纳博科夫
作者简介:张帆,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英语诗歌。
2022年末,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由诗歌译者、策划人董伯韬翻译的《纳博科夫诗集》,填补了国内纳博科夫诗歌译介的空白。美国著名的俄裔小说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Vladimirovich Nabokov, 1899-1977)以其先锋诗学实验,成为美国小说界的传奇,同时也遮蔽了他作为诗人的光芒。事实上,自纳博科夫在十五岁那年陷入“狂暴的写诗的痴迷”(纳博科夫 i)以来,一生共创作千余首诗。董伯韬翻译的《纳博科夫诗集》源本是英国的纳博科夫研究专家托马斯·卡善(Thomas Karshan)选编的英文版诗集《纳博科夫诗选》(Collected Poems, 2012),该诗集收录了纳博科夫现存最早的诗歌《音乐》(“Music”, 1914)到1974年创作的《致薇拉》(“To Véra”)长达59年间用俄语和英语创作的诗作,其早期的俄语诗歌由诗人之子德米特里(Dmitri Nabokov)翻译成英文。《诗选》源本完整地呈现了纳博科夫诗歌创作的文化语境、诗风,成为文化对话的重要参照,而汉译本则力求忠实地呈现了源本的“多声道”特色。
一、汉译《纳博科夫诗集》的意义
汉译《纳博科夫诗集》建立在英文本《诗选》的基础上,而后者基于语言的转换,囊括了纳博科夫在不同时期的俄文和英文诗歌创作,对于认识纳博科夫的整体性创作经历,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首先,汉译本能够引领中国读者重新审视纳博科夫的诗人身份与俄语写作经历,更为全面地把握纳博科夫的俄裔美国作家身份。英文本《诗选》选编的诗歌涵盖了纳博科夫早期的俄文创作和20世纪40年代初的英文创作转向,时间跨度长达59年,涉及爱情、怀旧、自然等主题,既呈现出俄罗斯文化和历史对诗人创作的影响,又展现了纳博科夫在文化和语言转换中的挣扎、适应与创新。从编排顺序来看,《诗选》保留了德米特里所译诗与纳博科夫原作之间的清晰界限,能够呈现诗人创作的完整性。通过译介,汉译本能够帮助中国读者从整体上把握纳博科夫诗学创作的自我革新。
其次,就国内学界而言,汉译本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在作品的导入部分,卡善为英文本《诗选》亲笔撰写了近两万字的长篇《导言》,阐述了纳博科夫的创作主题、诗歌艺术与诗学理念,对准确理解纳博科夫诗歌具有重要价值。在书末,卡善又为每首诗写下了注释,呈现其文本生成历程。这其中关涉到众多专精的文学史与文学批评议题。通过译介,汉译本能够为国内学界拓展研究视角,有助于中国学者更系统地审视作家整体性的创作历程,丰富对纳博科夫文学作品的理解和阐发。
此外,汉译本丰富了该诗集和纳博科夫作为作家的文化维度。英文本《诗选》包含了纳博科夫原创英语诗歌和德米特里的英文翻译,展示了纳博科夫诗歌跨越英、俄两种语言文化传播的复杂性和可能性。诗集的汉译则将诗人纳博科夫及其诗作的价值延展到汉语文化圈,并赋予诗人自身跨越英、俄的文化属性和艺术品格以汉语文化维度。可以说,汉译《纳博科夫诗集》是纳博科夫及其诗歌作品价值的进一步延展,不仅有利于纳博科夫及其文学遗产的世界传播,而且丰富了世界文学的内容。
二、董译诗集的基本翻译策略
董译诗集再现了英文源本呈现的诗风特征,这与译者践行的翻译策略密不可分。纳博科夫认为只有直译才是真正的翻译,强调应同时关注单词/句子的直接与隐含意义,以“获得语义上的精确诠释,传达原作的细微技艺”(Rosengrant 14)。与纳博科夫的翻译观一致,德米特里同样秉持着“忠实”的翻译风格,被其父赞誉为一位“译本中没有任何创造性修改”(Nabokov 6)的译者。因此,英文译本在较大程度上真实地反映了纳博科夫的创作艺术。对照二者的翻译观反观董译诗集,可以发现,三者在翻译活动中秉持的原则较为契合,能够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实现原作在不同语言中的转换。
从理论层面上看,译者的翻译行为共涉及三个层次:内层,指的是诗歌在跨文化传播中的实质内容;外层,涉及诗歌跨文化传播的社会文化语境;中间层则着重于诗歌文本语际转换的技术层面(罗良功139-140)。从内层来看,董译诗集能够在复现原文直接意义的同时,根据纳博科夫的创作旨意,呈现文本的隐含意义。例如,在诗歌《革命》(“Revolution”)中,译者对诸多词汇和短语的处理,没有完全倚照字典词条,而是根据原诗暗示的童书设定,在翻译中着力再现了活泼的童话世界。通过对词汇的创造性转译,汉译既准确再现了文本的直接意义,又强化了童趣之纯真与革命之压抑的对比,更加真实地反映纳博科夫的创作风格。
从外层来看,译者深知译语文化的接受背景,为引导目标读者更深入地体悟英文译本所蕴含的诗歌艺术,他在《莎士比亚》(“Shakespeare”)、《自那灰色的北方》(“From the Gray North”)、《在俄勒冈写下的诗行》(“Lines Written in Oregon”)等诗歌中,写下了简明扼要的文内注解。这些文内注,主要包括对具体诗歌所涉及的西方或俄罗斯文化、历史、地理、文学传统的平实补充,使得翻译的转换能力超越语言、文化与国族的界限,为读者扫除了阅读障碍,搭建起跨文化沟通的桥梁。
从中间层的角度来看,译者精妙地再现了原诗的声音和视觉特质,在技术上成功地捕捉了诗歌的形式美感。在诗歌《雪》(“Snow”)中,译者运用了诸多听觉词汇复现了原诗的声响特质。例如,译者将诗歌第二小节中出现的诗人自造词语“crumpy”翻译为“嘎吱有声”,不仅为其后的“那声响!”(纳博科夫 121)做出铺垫,还与首节中描述毡靴踩雪的声音形成应和,强化了行为的音响效果。通过具有画面感的听觉描写,原文所强调的童年之乐被生动地描摹出来,帮助读者更为深入地领略纳博科夫的文学艺术。
通过强调翻译行为的三个层次,翻译活动不仅关注语言间際的转换,更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行为,董伯韬的译作同样如此。他并未止步于语言的转换工作,而是在参与文化意义的重建,使得原作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形态。
三、董译诗集翻译策略的价值
在翻译实践中,译者董伯韬以充分把握纳博科夫的诗学观为前提,保障诗歌在“ 语言跨文化的传播中尽量保持其本真的文学特性”(罗良功 139),对反映和传达纳博科夫的诗歌艺术、诗学观念、社会理想具有重要意义。
一方面,译者的翻译策略复现了纳博科夫的语言实验,呈现出诗人致力于解构传统诗歌边界的艺术。在《雨》(“Rain”)中,“ 床多么飘忽,/ 入夜树打着手势”(纳博科夫 210)这句话便是译者营造的陌生化效果。通常情况下,“ 床” 往往以稳定性的视觉形象出现,然而,译者将该词放置在崭新的语境中,强调与其性质截然相反的状态,反转了读者传统的感知模式。这也准确地再现了诗歌的主题——嘈嘈切切般的“ 雨”。此外,译者对声音、韵律等方面的妙译不胜枚举,阅读此书,定能感受到译者在句子层、词组层、词层的细致考量,更好地体认纳博科夫借助文学的力量所构筑的艺术彼岸。
另一方面,译者的翻译策略强调对原文中蕴含的文化信息和形态的忠实呈现,准确地传达了诗人的诗学观。诗歌作为诗人对文化、社会、道德和美学等多方面观念的综合反映,饱含了诗人的诗学哲思,后者潜藏在诗歌的“ 外在表达、内在形式、美学价值”(罗良功 139)之中。纵览董译诗集,可以发现,译者用词考究,积极召唤读者深入挖掘诗歌背后的诗学构建策略,将诗人的诗学世界呈现得淋漓尽致。在强调文明互鉴的时代背景下,译者的上述翻译策略具有特殊的意义。它既展现了中国文化在面对西方诗歌时的开放态度,也彰显了文化的对话和融合。
总体而言,《纳博科夫诗集》在内容和形式上,全面呈现了纳博科夫的诗风特征,对认识纳博科夫的诗人身份、诗学观念,以及作家的整体创作历程都具有重要意义。正如本雅明认为译作是原作在另一种语言中的“ 转生”(afterlife)(Benjamin 16),董伯韬未曾止步于语言文字的对应和转换,对译文的文化适应性、译者的主体性,以及原文与译文之间的动态互动给予了更多的关注,使得译作不再是原文的衍生品,而是成为连接不同语言和文化的桥梁,将原文建构为崭新语言环境中的独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