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启意
从江边回来,英子说:“看会儿电视吧。 ”
我没给她好脸:“不看! ”
她又问:“那你洗澡吗? ”
我已经不耐烦:“不洗! ”
听我口气不对, 英子没再多嘴,先蹲下来倒了杯水,又在茶几上找到那个药瓶,从里面抖出两粒药,放在我面前,低声说:“那你把药吃了,早点儿睡吧。 ”说完,她悄悄进卫生间洗了澡,自个儿回里屋睡了。
电视可以不看, 身子可以不洗,吃药这事,却不能赌气。 这几年,失眠把我折磨得够呛。 凡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不管用。 住过几回医院,神经内科的医生护士, 差不多都成了我的熟人。好几个医生跟我开玩笑,说他们的半世英名全毁在我身上了。 实在没招儿了,他们搬出个老先生,说是医院返聘的专家,让他给我看病。 老先生看完病历,瞅瞅我, 迟疑半晌才说:“你这个情况,眼下只有两种疗法。 一是积极的疗法,凡事看开点儿,莫胡思乱想。 二是消极的疗法,就是药物催眠。 ”老先生这话基本上等于没说。 像今晚这事,不可能不想。既然积极疗法受阻, 就只得退而求其次,否则,这个漫漫长夜意味着什么,我体会太深了。 吃完药,仰靠在沙发上,我心里想,如果这会儿能眯过去,该有多幸福啊! 可两眼一合上,满脑子都是刚才见老何的事。
在江边碰见院长老何, 机会难得。上午在学院我就要找他,一看他办公室人来人往的,就想等下午再说。 下午三点,打电话问院办的小刘,她说何院长没来办公室。 想不到,晚上在江边碰上了他。 我晓得他在这一片住,可我在临江花园住了三年,除了雨雪天,几乎每天都要去江边散步, 却从来没碰到过他。 跟他们两口子碰面时,冥冥之中我觉得,我的项目有希望了。 打过招呼,我说正好想给他汇报个事。 他指了指下坡处的观景台,说我们到那边说吧。 他老婆则拉着英子走到路边的一棵柳树下,八成是说女人间的事儿去了。
走到观景台, 老何靠在一根栏杆上,并不催我,只等着我开口。 我就跟他说了我的“当代社会大众美学”项目,想请他关注一下。 假若不太为难,还请他在院里评审时帮我说句话。 老何没怎么插言,只是不停地边“嗯”边点头。 “嗯”字的意思很清楚, 无非是表明他知道了,或者听明白了。 至于反复点头,就摸不准他究竟是答应关注,还是答应帮我说话。 如果是前者,就是个空头人情,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进退有据,好坏都可由他说。 如果是后者,却又没个明白话儿,那今晚这次谈话的意义,就打了折扣。 我想把这事夯牢实,让老何只能进不能退,就琢磨着怎么让他认可这个项目。 令人恼火的是,我刚找到个切入点,英子过来拽我袖子, 说时候不早了,何院长也该回家休息了。 就着英子的话,老何很自然地作出了结束的表示。 如果再追着他说,不光无趣,还丢了面子。 我当时的心情, 就像酝酿已久的一个喷嚏,正待迸发时,却被人生生地给捂了回去。沮丧、失望、憋屈,又无可奈何。返回的路上,我没跟英子说一句话,能说啥呢?
本来,项目这事,我第一个该找的是毕然。 他是社会学系主任,我的项目当然也是系里的项目,找他说,理所应当,正大光明。 就算越过毕然,也该找分管副院长老江,学院的项目,究竟该上该下,该急该缓,过了他这一关,就等拿到会上让老何定夺了。 虽说是集体决策,但按照惯例,几个副院长之间只要没人惦记自己的“奶酪”,对于别人分管的工作,一般都不会掺和,至少在明面上没人多嘴。 找他说,也不算犯忌,甚至还有事半功倍之效。 但这两个人,都不太好说话。
去年,老主任退休之前,老何找我谈过几回, 让我把系里这副担子挑起来。 他列了三条理由:一是老主任推荐了我,老主任的意见,基本上就是全系的意见,证明系里是认可我的;二是我跟他同一年分到学校,又同时进了人文学院,知根知底,用着也放心;三是他本人也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老何这么看重我, 本不该推辞的,但我知道系里的情况,人不多,事却不少。 专业建设、日常教学这些,大多按部就班,不用太费心。 最扯筋拉绊的,还是行政这一块儿,诸如职称申报、内部评先、研究项目等等,哪一处摆不平,都会怨声载道。
我们学院坐落在襄阳古隆中,诸葛亮出山之前,就在这里“躬耕陇亩”。 诸葛亮留下了“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名言。 听有些老师论述“宁静致远”的内涵,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说得凉水也能点燃灯, 可一旦涉及切身利益,没几个能宁静的。 你要求他“致远”,可以呀,先把他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往往也是各种计谋的策源地,有人想给你出个难题,早就预备了应对之策, 而且还是好几套方案,说出来都有理有据,冠冕堂皇。 稍不留神,最终落得灰溜溜的,必定是你而不是他。 我晓得这些人的狠气,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求老何放我一马。 老何见说不动我,就让我推荐一个人,我把系里几个人扒拉一遍,就提了毕然。
毕然上任后, 一开始对我还行,系里大小事务事先都会征求我的意见,听听我的想法。 可才过半年,他整个人都变了。 跟他说个事,要么直接往院里推,要么就跟你来回绕, 似乎在刻意提醒我,他才是系里的主事人,让我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 好几回,我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了。 我心说,当初我要想坐这个位置,还轮得到你小子给我摆谱?
“当代社会大众美学”项目,是我早就想做的课题。 我的打算是,一旦做成,往后系里就可以开这门课程,项目成型的同时,教材讲义也都有了。 而且我已经跟几家机构商定,把他们那儿作为研究基地,由他们承担研究经费。 几个老板答应得很痛快, 只顺便提了一个条件, 希望把他们单位也列为项目组成员,以便在本系统申报成果。 我觉得问题不大,就拿着可行性报告和实施方案去找毕然。 我进屋时,毕然正在打电话,他边跟对方说事,边匆匆扫了眼文件封面。 放下电话,也没过渡一下,就直接说:“这个课题都说了十几年了,好多机构都在做,可至今也没见谁做成功。 我们现在再做, 可能要考虑这几个方面:首先是价值评估问题,再就是如何避免同质化的问题,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么多机构都没做成,你有把握吗? ”
他这么问, 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你看都没看,咋晓得我没考虑这些? 见他不冷不热的,我就没怎么客气:“你说的这些,报告里都有,你看看再说吧。 ”说完转身就出门了。
按学院的计划安排,项目评审就在下月初,如果这时候去找毕然,就显得我在求他了。 本来是系里的工作,让我去求他,还得搭上自己的面子,不值得。至于副院长老江, 才调过来三个月,我跟他也就是点头的交情,摸不清他的深浅,如果贸然找他,没准儿还要被臊上一回。 既然看不到希望,那还不如不找。所以,我只能找老何。 天赐的机会,却是这么个结果,搁谁不得七窍生烟?
哎,我究竟吃药了没有?
吃了,肯定吃了。 那会儿正带着气,一口水灌下去,还呛出了眼泪的。
那怎么还没反应呢,药失效了?
英子睡着了,床头灯还亮着。
是她特意给我留的。 这习惯,快三十年了。
柔和的灯光下,英子的脸还是那么小巧,但已经明显少了光泽,没有了早先的那种红润。 她闭着双眼,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 她头上隐约之间,还能看见几根白发。 奔五十岁人了,这些都不稀奇,但凭良心说,这也是她长年操持这个家的痕迹。 我不会做家务,英子也不让我做,说只要我一伸手,她还得跟着收拾半天。 她一米五六的个头儿,整天像个陀螺, 一转起来就没完没了。儿子没上大学时, 她一人管我们两个。这些年,她只管我一个人了,还是脚不停、手不住的。想到这些,就觉得刚才那么对她,怪过意不去的。 又一想,英子不是那种不识轻重的女人, 什么场合该说什么, 不该说什么, 她心里都有数。 那会儿她突然上来拽我,最大的可能,是老何的老婆给她暗示了什么,比如老何太操劳了、明天还得起早等等。这些倒无所谓,说不定还有更要紧、而且让她无法装糊涂的理由。 老何是我的领导, 领导老婆的想法英子不能不在乎。 果真如此的话,就委屈英子了。那么,老何的老婆会暗示她什么呢?
英子像个调皮的孩子,睡着了,胳膊还伸在外面。 我扭过身子,轻轻地把她的胳膊给塞进被子, 又把她的被角掖了掖,这才把灯关了。 不想,我刚躺下,她却甩手掀了被子,一骨碌钻进我的被窝儿,小猫似的偎在我怀里,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弄得我手足无措。
英子是个孤儿, 打小跟着她姑姑长大的。 我俩结婚那年,她姑姑也去世了。 那天送走她姑姑,从墓地回来,她也是这样偎在我怀里, 也是半天不说话。 好容易开了口,说出几句话,却听得人鼻子发酸:“打今儿个起, 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你可别把我扔在半道上……”这番话,应该是个双关语,让我保重身体、莫出意外。 另一层意思,可能是希望我始终护着她, 不要动歪心眼儿。 从她当时的心境来分析,后面这一层,大概才是核心内容。 这会儿,她虽然只有动作,没有语言,但考虑到今晚我对她的态度这个前因, 只怕意味更加深长。 没准儿,她已经想到我跟白雪的事了。
白雪是我们系里的讲师,英子也认识。 系里好几次聚会都吆喝着必须带家属,英子就跟我去了。 老于、大齐几个缺德玩意儿,三杯酒一下肚,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当着英子的面,就拿我和白雪开玩笑。 挺正常的事,偏要给添点油加点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活脱脱几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莫非英子真往心里去了?
我跟白雪的关系,咋说呢,就像网上总结的,比爱情少一点,比友情多一点。 再往深处说,就是我俩都很喜欢这种感觉。天地良心,仅此而已。但我管不住别人怎么想, 也不能挨个儿跟人解释。跟英子,更不能解释。我虽然心里不虚,但终究坦然不起来。 英子话不多,但心思很重。 她从来不问我跟白雪的事,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 两口子之间,遇上这种事,不怕摊开了说,就怕一方闷在心里,瞅个机会算总账。 英子这会儿的这个动作, 是不是含了这个意思呢? 我能不能冒个险,从头到尾给她解释一番呢? 不行,她本来没有挑明,你却上赶着解释,就是没事找事。 如果她真有这个意思,不管你怎么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 里外都是赔本的买卖,肯定不能做。 可她要老存着这块心病,也不是个事啊!
哎,能不能跟儿子小宇说说,让他劝劝他妈呢? 有些话,两口子说起来,各怀各的心思,各讲各的道理,东拉西扯,弄不好旧疙瘩没解开,反而结上了新疙瘩。 由儿子来说,效果可能会不一样。 年轻人思想前卫,像我和白雪的关系,他必定能理解,也必定不会太当个事。 娘儿俩不隔心, 正经话当玩笑话说,说不定就把她的心结打开了呢? 也不行, 老子给儿子说这事, 张不开嘴呀! 就算抹下脸说了,万一这小子不能理解呢?万一他觉得是个事呢?万一他认定我背叛了他妈呢? 真是这样,我可就赔大发了。
不是我多疑,我了解我儿子,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清华大学读完硕士,就有几家公司相中了他,头一年,薪水就开到二十万元。 我和英子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让他选一家公司上班,然后再慢慢往前奔,也省得我们替他操心。 没想到, 这小子另有主意。 他跟几个同学一合谋,在一幢写字楼租下几间房子, 申请了一笔创业贷款,合伙开了个什么科技公司。 这都快两年了,虽说没再找我们要钱,可也没见他们干出啥动静。 一帮生瓜蛋子,究竟能干到哪一步,他们自己说得邪乎,我的心却一直在悬着。 照这么下去,他啥时候能成家?啥时候要孩子?往后的日子咋过? 每次跟他说这些,这小子都会盯我半天, 好像从我嘴里说出这些话,多么俗不可耐似的。 随后便是老一套,让我莫操这个心。 兔崽子,你说得倒轻巧,我能不操心吗? 老子这会儿就在为你操心!
唉,咋又拐到这里了?
白雪教我的催眠法, 能不能试试呢?
那回,教心理学的杨晴老师给我带来一本书,说里面有好多话,说得真实在,你要听进去了,没准儿能治失眠。 大周抢过去翻了翻,先是叹息一声,随即对杨晴说:“我说小杨老师,你也太小瞧咱田教授了吧,人家就是靠贩卖道理吃饭的,啥道理他不明白? 你这碗心灵鸡汤,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吗? ”杨晴红着脸说:“也是啊,怪我怪我! ”说完就回去坐下了。 为不让杨晴难堪,我从大周手里拿过书,对她说了声谢谢,就放进了抽屉。 过了几天,白雪问我:“看了那本书,好点儿没? ”我说还没顾上看,估计不管用。 白雪没再说什么,只让我把手机给她,说是给我存个偏方。 存完后指给我看,说这是目前最红的相声,好多人都说睡觉前听听,不困的时候,权当养神,犯困的时候也不会走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要不你也听听,不行再想辙呗!
我从英子胳膊下抽出右手,在枕头边摸到电话, 又从床头柜里拽出耳机,打开那个文件夹,试着闭眼静听。 刚听了一个段子,我就想到我们学院的曲教授。
曲教授是北大博士,在先秦史研究领域赫赫有名。 可他的课程,选修的学生实在不多,到他的课堂扫一眼,真替他抱屈。 老先生却没当回事儿,到了上课时间,哪怕只有一个学生,也照讲不误。 只是有一点,凡选了他的课程的学生,考试休想蒙混过关。 与曲教授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副教授老许。 他是本校博士,毕业后留校的,主讲明清史。 老许讲课,基本不看教材,到了哪一章,上来就讲故事,正史野史、奇闻轶事,纵横捭阖,辅之以各种表情和肢体动作,讲得惊心动魄。 涉及各个人物、各个事件时,也不管史书上怎么写的,总要说说他自己的看法。 一堂课讲完,只简单捋捋章节条理, 提示学生该注意哪些关键点,还该读哪些参考书目, 就算完成了任务。 有人反映老许讲课不严肃,老何带着几个副院长到他的课堂一看,三百多人的阶梯教室,不光座无虚席,就连过道台阶、讲台两侧都挤满了人。 院领导相顾无言,似乎也达成了共识:一座人文学院,多种教学风格,也挺不错的。
我的项目,该属于哪种风格呢? 毕然的态度,冷淡归冷淡,但平心而论,他说的那几点, 还真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搞课题研究, 当然要考虑它的价值,在这个问题上,我自然有个基本判断。 至于能否做到与众不同,私下里我做了很多功课,也算知己知彼吧,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他问我有没有把握,这些年我做的几个项目,他应该还有印象,我既然敢揽这瓷器活儿,手里必定有几件称手的家伙什。 他的几个疑惑,在可行性报告和实施方案里,都是说透了的。 问题在于,这些都只是我的看法,毕然是怎么看的,我摸不准。 高等学府外人看着神秘,但置身于俗世,自然也免不了俗套。 作为下属,你的看法再有见识,再高屋建瓴,如果上司不认可,终究也只是个看法,你喊冤都没用。 那两个文件,毕然会认真看吗? 假若他分明没看,却偏说看了,然后再告诉我,因为种种原因不适合做,我该咋办呢?
大齐老挤兑我,说我之所以夜夜失眠,是因为我凡事都想不开。 这老小子也不光是挤兑, 偶尔也给我出个主意。他曾跟我说, 当你在为某件事犯嘀咕时,也不必多想,只需判断这件事如果做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自己能否扛得住? 扛得住,就豁出去搏一把。 扛不住,丢开拉倒。 如果你扛不住又丢不开,那就活该你睡不着。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站着说话的人,哪能体会到别人的腰疼呢? 具体到这个项目,就不能听大齐的。 就我个人来说,做与不做,都无所谓。 让我做,求之不得。 不让做,就丢开呗。 在学院待了这么多年,该有的,差不多都有了。 不开这门课,也不少我一分钱。 但我的学生就不同了,两个研究生,一帮本科生,前期跑调研、做论证、编计划,忙活了大半年,好几个还在合计, 打算以这个项目写毕业论文呢,我能把他们丢开吗? 眼下的情况是,欲进无门,欲退无路,这等煎熬,谁扛得住啊!
谁说听相声能催眠? 瞎掰!
失眠的人,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按照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逻辑,我是不是也有些可恨之处呢?
好像有。 比如大前天晚上睡不着,就完全是我自找的。 那天开车路过彩虹路,我发现沿途的宣传牌上介绍本地方言,什么“在襄阳,有一种顺便叫‘就声儿’ ”;什么“在襄阳,有一种角落叫‘背隔拉儿’”等等,当时就憋了一肚子气。英子就是本地人,所谓“就声儿”,她的伙伴们经常说的是“就手”或“就势”,带个儿化音,捎带、顺手、就便的意思,都说得通。还“就声儿”,什么玩意儿?还有那“背隔拉儿”,词典上的“旮旯”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你偏要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还要点儿脸不? 晚上跟英子说这事, 刚开了个头, 就让她给堵了回去:“得了,别人要脸不要脸先别管了,咱们还是要命吧。 成天跟这些事较劲,难怪睡不着呢! ”是啊,别人丢人脸都不红,你操这个闲心干吗?
再想想,不对。 我现在研究的就是大众美学,思想审美、文化审美、艺术审美、行为审美,就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不该较这个真儿吗? 最关键的是,这些事看着不大,却关乎道义。 究竟是我可恨,还是这件事可恨,我必须弄清楚。
恍惚之间,被窝里的我,已经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问: 人家研究人家的方言,好与坏,你管得着吗?
一个答:他关起门来自己研究、自己发明、自己欣赏,我当然管不着。 但他要拿出来危害公众,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一个又问: 宣传牌上发布那些方言,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一个又答:这些错误方言被长期传播,占用和破坏的是社会资源和文化生态,我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这些资源和环境,至少有十四亿分之一是属于我的,怎么没有关系? 再说了,它们污染了我的视觉,破坏了我的心情,我是不是该计较一下?
一个再问: 不就是几个方言词汇吗? 错就错了呗,还能祸国殃民不成?
一个再答: 错误和丑陋的东西,一旦合法化或被约定俗成,这个社会就没有了是非。 一个没有是非的社会,有些人的所作所为难免伤及无辜。 没准儿就在某时某刻, 好多人都会成为受害者,说它祸国殃民,一点儿也不为过!
这么一问一答, 我发现自己不可恨了。 我虽不可恨,但那些可恨的事还在发生, 而我又无能为力, 就只能在心里别扭。 别扭的结果就是焦虑、烦躁、失落,就是抓心挠肝、头疼欲裂、辗转难眠。
那回在“旧时光”茶社喝茶,见茶单上又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字体, 就跟老于、大齐嘟哝了几句。 老于听过,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别扭是吧,难受是吧? 那你就拿出狠气来改变现实呀! 你又没这狠气。 莫说这些,老何让你当个系主任,你都缩头了,还扯啥呢? ”
从茶社出来, 大齐翻起眼皮瞅瞅我,半天才说:“好端端的甜日子,硬是让你给过成了苦日子。 你呀……”这厮更狠,丢下半截儿话,钻进他那辆破越野车,载着老于一溜烟儿跑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江边发呆。
什么时候眯过去的,我不知道。 接完副院长老江的电话,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英子晓得我上午没课,可能也觉出我又折腾了一夜,天亮了也没叫我,只把早点放进电饭煲,并调到保温键,就自个儿上班去了。
没想到,老江会给我打电话。 作为院领导,他要找哪个老师说个什么事,完全可以让院办公室通知。 他直接给我打电话,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他很注重别人的心理感受,特别会做人。二是事情本身比较重要, 只有亲自交代他才放心。 看起来, 我还真小瞧了他。 电话里,老江说他看了我的项目方案, 非常有价值, 院里准备往学校推荐,争取做成个全校项目。 既然要往校里申报,思路就不妨再拓宽一点儿,方案也有必要再优化一下。 他请我到他办公室喝茶, 顺便把项目方案好好议议。
咳,这事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