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鱼
夜鱼,本名张红,祖籍江苏东台,现居武汉。 中国作协会员,出版诗集三部。
失眠的人在雪夜,嘀嗒逶迤
雪越积越多,风刷疼脸颊,是在提醒我
吗
风吹散我,吹散最后一根牵系的线
风吹来长路,一路上雪滚烫哭声滚烫
随着雪,你轻飘飘过来
又掠过我飘向空荡荡的世外
我竭力辨认碎落在雪地里的足印
看不见了,雪不停扬撒,一层又一层
我又急又愧,为没兑现和不在场
跌跌撞撞往前追,恍然间
从江苏到湖北,已覆上了一世的雪
高铁一等座车厢内
乘客寥寥,因而有了
一等的安静品质
她在其中,欣赏
窗外满屏的绿
南方的九月,还似春天
可惜突兀闯进了人影
黑T 恤紧裹的肥硕身体
让人联想起
某臭名昭著事件的犯案者
此人打开手机外放
嘈杂瞬间炸开
她起身、换座,窗外
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
雨滴滑落的玻璃上
映现出一圈柔白
她伸手抚摸
那是母亲遗留给她的珍珠
有不容侵犯的光泽
年轻人嘴里蹦出的词
被他挥手阻止
为此,我居然羡慕起
他的全自动轮椅,
顺滑、灵活,只需
动动手指
就能指挥一群年轻人
搞定一场直播
再动动嘴
字正腔圆还是其次
关键他以清晰与标准
纠正了轻飘的自以为是
一个坐轮椅的人
正努力扶正
被时代弄乱了的汉语
漂亮的镣铐我们掏钱购买
认真设置
面容指纹数字
以为独属于个人的密码
不会轻易泄露
哦,灵巧的手指
按亮它只需一秒钟
只需一秒钟
光怪陆离的世界扑面而来
也只需一秒钟
愤怒与血就会无影无踪
呐喊在你的镣铐里还没歇止
我的镣铐已悄悄静默
有时是因为我脆弱
脆弱是另一副镣铐
安静来自于丰润
那么厚的绿,很快淹没分隔一群人
剩下个体的氤氲
在返湾湖公园轻轻湿着
六月,是梅雨将人染成烟粉的季节
而她的脚,是烟粉中的白鹭
踏过植物蔓生的小径
再踏浮桥,微微地晃动
加剧了她与一丛荷的心照不宣
湖面上的水马引起了短暂的欢腾
关于童年,很多人有话要说
她爱这轰然而起的人心热意
爱那宽阔草坪上小小的黄衣女童
脑海里随之跳出些片段
但更多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想
偶尔嗅嗅贴腕香着的小叶栀子
偶尔与一只飞掠湖面的鸟
温柔地告别
她拉上厚厚的遮光帘
故意留了一条缝
这样天亮后
黑漆漆的天花板上
就会有一道光
乱糟糟在黑色里横行霸道的欲念
就有了被天光截断的可能
圣彼得堡每到深夜都有一次
新鲜的分裂
零点时分,涅瓦河一阵悸动
河上的铁桥按规分开
滞留了一整天的巨型货轮
抖擞精神打起响鼻
岛屿们就此独立彼此挣脱
深夜发出的轻叹,微乎其微
但俄罗斯的风貌并非难以察觉
透过圆顶教堂的彩玻璃往外看——
男人们烤熟醉虾般划着十字
女人们的窗子则由红变蓝
飘出的轻鼾
如一串银色的小鱼
正赶往固定的区域繁殖产卵
你的到来比一本经典还准确
白衬衣蓝牛仔裤
我们并肩从解放大道西马路
经过新华路、循礼门、航空路
在繁华的十字路口
摩肩擦踵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像是要加入我们,但我们
如入无人之境
路灯一盏盏亮起,光从我的左肩
倾向你的右肩,形成的阴影
复杂又迷人
事隔几十年后想起这场漫步
是如此短暂
又如此漫长持久地穿过我
牺牲成就的爱情质感细腻——
鼻子和嘴唇,越贴越近
格栅光影下的礼裙和西服
隔海犹唱的酒吧,以及
谓我何求的大雾
都卡在命运里
卡在命运里的还有某个旧影院
坐在最后一排的我
眼眸像星星,全然不知
由此滋生的锋利
将拦腰截断
成型或未来得及成型的爱情
我曾随性地爱,又潦草地分离
唯有卡萨布兰卡式的怅惘
让青春消失得高贵又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