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珠 侯 凯
作为一项西方娱乐项目,“西洋影戏”传入中国,在影院的建设和影片的输入之下,逐渐获得观众的喜爱,并产生了一批热爱电影、迷恋电影的观众群体,即“影迷”。实际上,中国早期的“影迷”更像是“明星迷”或“题材迷”。这些观众常常为了欣赏某一电影明星,或观看侦探故事、都市故事、滑稽故事而走入电影院。在众多的电影类型之中,国产科幻片的发展相对薄弱,因而对于科幻片影迷的讨论也寥寥无几。直至2019年 《流浪地球》上映,在社会中获得广泛关注,在国内成功掀起了一股科幻热潮,国产科幻片影迷也正式生成。
“影迷”一词可拆解为“影”和“迷”两字。“影”是“迷”的对象物,即影戏、光影或电影。而“迷”是对“影”的一种态度、一种喜爱程度,即马特·希尔斯在《探究迷文化》中所指出的:“某人专注且着迷于特定的明星、名流、电影、电视节目、流行乐团;对于着迷的对象,可以说出一大串就算是枝微末节的资讯,对于喜爱的对白、歌词、片段更是朗朗上口、引用无碍。”[1]ix由此可见,“影迷”是一批对电影或具体某一类影片保持热爱,主动并自愿沉浸于银幕影像之中的群体。当某一位影迷与其他影迷相遇时,从自发到自觉,这些志趣相投的影迷们会一起参与、组织、举办相关活动。随着多种多样的活动顺利开展,影迷间的互动与交流不断增加。他们的共同信仰也逐渐明晰起来,并形成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展现出一种“群体性”与“习得性”。这些围绕电影所链接起的观众,便构成一种由影像热情所黏合、搭建起的人际网络,助推影迷文化的发展。
从影迷文化出发,观之科幻电影影迷的生成,可见到一条层层递进的逻辑线索。当人们谈及某一类型电影的影迷时,便已然包含一个公认的前提条件,即某类型电影已发展成熟。以此类推,首先需要科幻电影自身发展完善,有科学原理所支撑的内核与视觉特效所提供的外壳。其次,科幻电影需在整个电影市场中占有稳定的产出比重,以维持科幻类型影迷的喜爱。再次,影迷是一种具有群体性的指称,科幻片影迷间的讨论交流也尤为重要。这就要求社会环境可提供给影迷进行社交的场域,或发表评论的平台。他们可以讨论个人喜爱的科幻元素,可以交流科幻故事的不同讲述,并在此过程中加深对科幻电影的理解。最后,当电影落幕,影迷回归现实生活,他们对银幕故事的热爱会随时间减退。科幻电影利用IP 优势,开发相关衍生品,可将影院中短暂的情感共鸣延伸成长久的实物陪伴,达到巩固影迷群体的效果。
我国科幻电影的发展经历了五个发展阶段:新中国成立前、“十七年”时期、新时期、新世纪初与新时代。中国科幻电影历经几十年的摸索完成了从无到有、从有到精的突破,在观念上更新换代,在技术上与时俱进,终于在《流浪地球》后迎来了一批真正的国产科幻片影迷。
基于现有史料,我国最早出现的科幻片应是由新华影业公司出品,韩兰根、刘继群主演,于1939年1月18日在上海金城大戏院首次放映的《六十年后上海滩》。影片以两个酒鬼的意外穿越为线索,展现了六十年后的社会景象。虽然在片中出现了一些中国电影人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场景,但它还称不上是真正的科幻片。科幻片是“以科学幻想为内容的故事片。其基本特点是从今天已知的科学原理和科学成就出发,对未来的世界或遥远的过去的情景作幻想式的描述”[2]69。这里包含两个关键词,一是科学原理,一是幻想,都直接指向基于科学原理的幻想,而非《六十年后上海滩》中所展现的凭空想象。再者,影片中未来时空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滑稽动作展开,其所形成的喜剧效果大大超过科幻效果。各种飞行器与电子设备主要为昭示出与当时现实生活的差别,突出未来时空的陌生与人物的无法融入,从而放大笑点,造成一种荒诞感。同为新华影业公司出品的《化身人猿》与《陈查礼大破隐身盗》也非真正的科幻片,虽含有“变身”“隐身”等科幻成分,但其主要目的是迎合市场浪潮,挽救古装片市场低迷的状况。因此,影片中显现出浓重的模仿痕迹,1939年的《化身人猿》仿制美国电影《化身博士》《金刚》,1941年的《陈查礼大破隐身盗》则直接复制了好莱坞的陈查礼系列。此时期的中国影人还未能理解科幻片的核心要义,所产出的科幻片大多是将好莱坞电影中的恐怖、神怪、侦探、科幻元素挪用至国产影片中,以“恐怖科学巨片”“科学侦探奇情巨片”“神怪野兽片”等标语为宣传噱头吸引观众,并无科幻类型片的完整概念。正因为如此,以《六十年后上海滩》为代表的影片还处于科幻片的初期探索中,不能称为合格的科幻片,无法形成固定的影迷群体。
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属于新中国的科幻片《十三陵水库畅想曲》于1958年诞生。影片大胆畅想了未来的科技运用,比如培植技术让果树一年四季开花结果,气象站能够掌控天气变化,航天部门登月探测等等。但受制于当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思想,影片追求真实,以现实生活为想象蓝本,一部分讲历史上民众的困苦,一部分截取了十三陵水库建设的影像画面,仅在后半部分才展开对未来的构想。在时长分布上,历史回顾与现实描述的比重多于未来想象。主题上更多是通过过去、当下与未来的比较,展现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勾勒理想中的美好未来,而非科学原理之上的幻想,风格上也未显现出科幻片的奇观性。与国外科幻片相比,我们“凡事讲究真实性和生活性,不喜欢太离奇的东西,对遥远的、未来的东西不感兴趣,缺乏想象”[3],这种创作观念和拍摄思维限制了这一类型的创作。传统思维定式不仅无益于国产科幻片的发展,而且也无法满足大众的观影需求。这种流传已久的现实主义精神与科幻片的创作思维相冲突,影响了此时期的科幻片制作。这在1963年的儿童科幻片《小太阳》中也可见一斑。影片由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出品,以小学生为主人公,讲述了孩子们纯真的想象,他们希望通过“人造太阳”让北方的春天提前到来,实现农产品增收。其科幻的内核与《十三陵水库畅想曲》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是出于对现实生活的想象式改造。可以见得,“十七年”时期的科幻片缺乏科幻思维,依然在探索之中,无法满足影迷的需要,因而未生成国产科幻片影迷。
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文艺也迎来了思想解放,这时期的科幻片产出明显增多,如《珊瑚岛上的死光》《霹雳贝贝》《错位》等。1980年的《珊瑚岛上的死光》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影片改编自同名科幻小说,讨论科学技术的使用界限。虽然剧情跌宕起伏,爱国科学家与维纳斯公司间的对抗引人入胜,但其缺乏强烈的幻想性,故事中的场景与人物都非常贴近现实生活。对此,有人提出批评:“《珊瑚岛上的死光》所以产生不出相应的社会效应,就是因为放不开幻想的翅膀。”[4]17另外,艺术往往与时代紧密相连。20世纪80年代,中国正处于全面恢复发展时期,科技发展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经济建设任务依然繁重。此时期国产科幻片的发展依然困顿,无法获得先进的技术支持与充足的资金来源。影片拍摄预算被限定为30 多万元,据导演张鸿眉所述,片中的科幻效果均采用硬特技,其中的激光是借助逐帧在胶片上作画来完成的。纵观科幻片的发展历史,视觉奇观的呈现在这一类型片中尤为重要,直接影响着观众的观影体验。而此阶段的科幻片囿于资金和技术的匮乏,无法提供科幻视觉盛宴,亦无法收获良好的大众反馈,因而无法助推科幻片影迷的生成。
进入21世纪,中国加入WTO,在全球化的趋势下中国的对外交流逐渐增多,电影制作的意识与水平逐步接轨国际。《长江七号》《科技馆的秘密》《太空营救》《机器侠》等一批科幻片先后上映,与前一阶段相比,新世纪国产科幻片更加注重视觉效果。但问题在于刻意模仿,许多影片中的人物形象、叙事结构都可见到外国科幻片的影子。以《长江七号》为例,影片以外星人意外降临地球为主线,讲述外星宠物“七仔”与周铁一家的相处趣事。影片在情节设置、人物形象与人物关系上,均与《ET 外星人》具有很高的相似度。两者都选择了外星人入侵题材,以友好的外星人形象与天真可爱的孩童建立友谊为线索,将喜剧与亲情元素自然地融入叙事之中。此时期,《变形金刚》《阿凡达》《2012》等好莱坞科幻大片的放映,在国内电影市场上形成强烈冲击。好莱坞大片成为高票房的代名词,观众自愿前去影院为其买单。据数据统计,2015年科幻类电影在中国的票房累计超过 63 亿元人民币。进口电影的票房榜前三甲中有两部是科幻片:一部是《复仇者联盟2》,另一部是《侏罗纪世界》。[5]10-12可见,中国的电影市场中科幻类型具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但此时期我国科幻片的水平提升依然有限,更无法与同期外国影片相竞争。
“十九大”的召开,再次将推动科技创新、建设科技强国提高至重要位置。我国的航空、航天等多个高精尖领域发展迅速,为科幻文学、科幻影视的创作提供了更大的想象空间。在2019年,有几百部科幻题材的院线和网络电影立项,《流浪地球》更是成为春节档的爆款。影片世界观宏大,以太阳系的灾难为背景,讲述整个人类与危机的对抗。对于危机的设定和应对,均有科学技术或科学原理为支撑,设想以地表重元素聚变发动机和木星的“引力弹弓”效应将地球推离太阳系。与之相应,为了展现逼真的宇宙空间和地球末日景象,该片统筹多家国内外特效团队合作以达成震撼的视觉效果。《流浪地球》从内至外都契合科幻电影的要义,开启中国科幻片元年。
中国影迷其实一直对国产科幻电影心存向往。1987年,有影迷写道:“建议上影、北影、长影等三大老厂每年至少安排一至二部科幻片的选题计划,并安排投产”[6]9;1991年,有人表示“对科幻电影的呼唤,不仅来自时代,来自人民,同样也来自电影本身”[7]63;在2000年,《文汇报》与《文艺报》更是分别发文《国产科幻片为何断档二十年》《国产科幻片“真空”到几时》,期待真正的国产科幻电影诞生。2015年,在关于中国科幻片影迷的调研中,超过一半的科幻片影迷对观看国产科幻电影表示积极意愿,近三成持中立态度。[8]10-12这些文章与调研数据都指向科幻片爱好者对于国产科幻电影的期待。所以,当空白已久的中国电影市场上出现《流浪地球》这样优秀的国产科幻作品时,期待已久的国产科幻片影迷,也由此正式生成。
《流浪地球》上映后,不仅获得了良好的观众反馈,在学界也引发热议,一时间关于“中国科幻电影元年”的话题讨论不断。虽然对于这一说法还存在分歧,但也从侧面说明了《流浪地球》之于中国科幻电影发展的里程碑意义。至此,中国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科幻片,给国产科幻片的生产提供了参考模板和发展路径。《流浪地球》以末日危机的题材,搭建“天下大同”的世界观。叙事上层层递进、多线并行,整体在美学上展现出中国式的硬科幻风格。正是因为影片处处展现出中华文化与民族精神,相较于好莱坞模板式的科幻片更能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将一些潜在的科幻电影爱好者转换成为科幻片影迷。
《流浪地球》在改编中保留了对过往科幻文学的精神继承,将一大批科幻小说的读者转换成影迷。百年前,列强入侵中国,一个个不平等条约相继签订,中国的土地与文明遭受西方蚕食。面对民族黯淡的前景,梁启超首先发出“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的口号,并于1902年发表小说《新中国未来记》,试图以现代科学的力量冲破旧思想,带来新气象。诞生于晚清时期内忧外患中的科幻小说,自始便饱含着知识分子的上下求索精神。他们希望以科学技术来重塑人们的思想,挽救民族危亡,以致达成天下大同。而这恰恰是《流浪地球》的精神起点,影片中充满对民族独立、国家富强、传承人类文明的期望。
影片《流浪地球》改编自刘慈欣刊登于2000年的《科幻世界》杂志之上的同名小说。小说的科幻创意,同晚清小说家包天笑的《世界末日记》一般,将“末日”与“未来”结合,从而面向宏大的宇宙去追问人生的意义。毫无疑问,小说原作中的科幻创意、世界框架、思想内涵、主题表达都影响着电影改编的呈现。虽然是常见于科幻电影中的“末世-灾难”主题,但《流浪地球》系列无意强调人性之恶,更没有受到西方文明中终结一切以达到救赎的观念影响,而是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释、道的思想内核,诠释佛学与科学技术的碰撞。当未来人类到达宇宙的极限时,单纯依靠科技已无法支撑人们渡过眼前巨大的难关,哲学与技术的合力则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梁启超在早年间就发现了二者的相同点,认为科学技术的原理中包含着深刻的哲学思考。他写道:“谛听谛听!善男子,善女子,一切皆死,而独有不死者存。”[9]50-53世界在不断地发展变化,每一次翻开日历新的一页都意味着昨日已死和今日新生。在“死”和“生”的反复轮回中,这些“不死者”走向未来,即灵魂永生、真理永存。观之《流浪地球》系列,前有图恒宇等技术人员赴死接通网络,后有张鹏等中老年宇航员以性命换取核爆,更有刘培强自我牺牲撞击木星,这些末日前的“死”都贡献于全人类的永生。
《流浪地球》将背景设置为整个太阳系的危机,在此面前人类显得格外渺小。但我国自古以来便有“人定胜天”的思想,这也是天灾降临时国人的态度和出路。太阳危机属于天灾,天灾会不定时降临但不会无故消失。解决天灾则需要依靠人,这里的人不是超级英雄,而是愚公移山式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在《流浪地球》系列中,中方所倡导的“逐月计划”通过联合政府会议,其纪念碑上赫然刻着多种语言的“为了全人类”,彰显着“天下大同”的思想继承。梁启超曾言:“我辈宗旨乃传教也,非为政也;乃救地球及无量世界众生也,非救一国也。一国之亡于我何焉。”[10]58-59先锋知识分子的目光从不局限于一国境内,而是心系天下苍生,欲救全世界人民摆脱苦难。在“流浪地球”计划正式启动后,地下城的工作人员提供后勤保障工作,及时修缮零部件;地表的工作人员在统筹安排完成作业,完成行星发动机的配套建设;空间站的宇航员则驻守太空,为地球的绕月飞行提供保障。从地下到太空,这些处在不同位置的人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支持着“流浪地球”计划的推进。合“人”力,胜“天”灾,这是中华民族面对危难的骨气,也是中国作为世界大国所展现出的中国智慧。
《流浪地球》一面延续了中国科幻的精神内核,一面将小说文字进行精准的视觉呈现,得到了不少科幻书迷的认可。如有网友在观影后便这样写道:“作为一名忠诚的《流浪地球》书迷,几年前,当有新闻报道《流浪地球》将被拍摄成电影时,我曾在多条新闻下留言疾呼:‘放开我的《流浪地球》,去折腾《三体》吧’……两个小时后,当我满头大汗地起身离去时,已经不仅仅是长舒一口气,而且口中不断地表达着赞叹。”[11]从开始时内心的拒绝,到结束后被深深吸引,《流浪地球》成功地将书迷转变为影迷,形成了部分国产科幻片影迷。
科幻电影是将电影的视听特点放至最大的一种电影类型,尤其是硬科幻,强调以自然科学为支撑的内核与感受强烈的视觉效果。经调查表明,对中国科幻迷而言,追求视觉体验(69.8%)和心灵放松(65.8%)是最重要的两大观影动机。同时,科幻片影迷最关注的因素是视觉特效(79.3%)。[12]10-12震撼的视听效果不仅能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提供新奇体验,同时也是完成梁启超等先锋之所愿,是改造国人“三观”的重要途径。刘慈欣曾这样描述阅读 《2001:太空漫游》的感受:“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脚下的大地变成了无限伸延的雪白光滑的纯几何平面,在这无限广阔的二维平面上,在壮丽的星空下,就站着我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着这人类头脑无法把握的巨大的神秘”。[13]200-209
《流浪地球》的上映,便呈现出中国硬科幻的视听体验。生活气息浓厚的地下城场景、受灾严重的地表城市与绚烂壮丽的太空景象,带给观众极大的震撼。而《流浪地球2》再次口碑爆棚,影片突破了传统的线性叙事,配合高度工业化的制作水准,诠释了东方审美下的“硬核科幻浪漫”。相较前作,影片的数字特效与场景纵深都达到了新的高度,是一次中国科幻电影走向更成熟阶段的探索。为达到全面的提升,影片布景面积扩大至前作的十倍,更是绘制了近万张分镜头画稿,制作了超过六千个视效镜头。影片中宇宙场景的展现、灾难来临时的海浪高涨、月球碎片坠落时的惊心动魄、核弹引爆时的绚烂光波都极具视觉冲击。而中国制造的细节更为具象,刘培强向韩朵朵求婚时,举起了一枚类似戒指的圆环,上面印有“Made in China”的字样。影片利用道具细节,将国人观念中人生“三大喜事”之一的结婚与航天融合在一起,把浪漫元素带入硬科幻中。影片中数字技术的想象充满情怀,利用CG 复原技术,使得已故演员吴孟达出现在刘培强与韩朵朵的婚礼上成为可能。借助数字技术,电影打破虚实的界限,借技术自由想象,用想象诉说情怀,以多重观影体验吸引观众,助推影迷生成。
此外,《流浪地球》系列致力于打造符合国际特效水准的中国工业美学。很长一段时间,苏联所生产的工业设备及制成品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具象指代,代表着国民的共同记忆。“我们的出发点其实是依据苏联的重工业的那些视觉、听觉,因为中国人对那个是有一定情感的”[14]90-96,最终郭帆团队确定了不同于好莱坞美学的苏联工业风。相比好莱坞对于未来科技感、赛博朋克、电子机械、后人类的展现,影片中的重工业器械更加厚重、硬朗,体积更庞大、更有年代感。色调上也以钢筋原色为主,打造出一种传统工业地区的未来景象。“我们的民族从文化内核上看,几千年来并不是仰望星空面朝大海的海洋文明,而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农耕文明,是内敛的内陆型文明”[15]27-32,以黑白灰为主的画面设计更契合中国文化沉静内敛的特质,低饱和度的工业风格与冰封的大陆相呼应,在视觉上拉近与中国观众的距离。被冰封的中国城市与自然景象,在韩子昂一行人运送火石的路途中徐徐展开,上海标志性建筑东方明珠已黯淡无光,原本繁华的都市变为凌厉的雪山。这种景象在两部影片中被反复呈现,增强观众的认同感。《流浪地球》系列不再将碎片式的中国元素拼贴进科幻电影中,而是真正地将中国版图、中国美学嵌入至影片中,以实现中国式的视觉特效构建,引发中国观众的共情。中国科幻美学根植于中华文化的土壤,使得观众获得更亲近的情感体验,从而将观众转化为国产科幻片影迷。
《流浪地球》从科幻文学到影视化改编,再到推出续集丰富故事,形成了“流浪地球”IP。《流浪地球》的世界观宏大且完整,第二部则以编年体方式,以2044年太空电梯危机、2058年月球坠落危机为关键情节点,讲述“流浪地球”计划的前传。虽然观众在踏入影院时便已知晓结局,但影片通过倒计时的数字不断营造出紧张感和压迫感,吸引全知视角的观众沉浸其中。影片以前传的方式补充了前作的背景,深化了中国精神的内涵,丰富了人物形象。
影片所设定的历经2500年的计划中,还有很多时间节点和关键情节需要补充,非常具有可延展性。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众多,且每个人物都有鲜明的个性、有闪光点和不足之处。在他们身上可以见到对不同人生价值与理想的追求,仿佛每个角色都真实地存在。这样优秀的国产科幻IP,自然而然地吸引观众走入影院,促成部分观众成为国产科幻片影迷。2023年3月,在北京举办的“中国电影筑梦科幻”《流浪地球》系列电影联映活动上,超过600 名观众在一起“连轴”观看了这两部对中国科幻电影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观众们身着“刘培强”宇航员制服或者“马兆”的实验室白大褂,拿着自制的《流浪地球观察者报》,准备了各种有趣又有心的礼物抢着送给主创……参加这场活动的观众大部分都是“小破球”的忠实粉丝,已经刷过很多次《流浪地球》。[16]再如上海路演现场,一位“自来水”观众带来了一本纪念册,其上凝聚着遍布全球《流浪地球》忠实拥趸们给予“小破球”的祝福和勉励。[17]参与线下活动的影迷们反响热烈,在线上发布评论的影迷们也热情高涨。豆瓣平台中,超120 万人参与《流浪地球2》的打分,有上万篇影评发布。微博上“流浪地球3”的话题高达2 亿阅读,超2 万人次参与讨论。更有“流浪地球3 要给杭州加戏”“流浪地球3 刘培强该如何复活”等多个与“流浪地球3”相关的话题,可见影迷对这一IP 的认可与期待。
此外,“流浪地球”IP 所带来的衍生品也获得了很好的市场反响。《流浪地球2》官方授权制作的实物产品上线网络平台,运输机械狗笨笨模型、挖掘机仿真模型等以及航天员积木套装、数字生命卡等周边衍生品,面向观众展开众筹。粉丝对于本次众筹反响热烈,在众筹渠道开启的当天就完成了10 万元的预期目标。截至2023年 1月30日18 时30 分,众筹金额实现破亿,达到1.1 亿元。这也令《流浪地球2》拿到了最快破亿的影视IP 衍生品的成就。[18]影迷们通过购买衍生品表达自己的喜爱,影片也可通过衍生品来拓展IP 的经济价值,为下一部续集的推出筹募资金。除了玩具、钥匙扣、笔记本等衍生品,参与电影取景的青岛东方影都影视产业园也随着影片的热映一跃成为影迷们的热门打卡地。从银幕到现实,衍生品以其物质形态的优势,辅助科幻IP 稳固影迷群体。
中国科幻片的发展历经新中国成立前阶段的早期探索,走过“十七年”时期的科幻思维匮乏,克服“新时期”阶段的特效技术落后,摆脱新世纪阶段的模仿好莱坞,迈入新时代后,开启中国科幻元年,进入快速发展的轨道。国产科幻电影的发展,反映出大国崛起背景下的文化自觉与自信。影迷的生成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国产科幻片影迷在《流浪地球》出现后正式形成。《流浪地球》系列摆脱了东施效颦的单纯模仿,挣脱了现实主义的思维限制,使得中国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科幻片。融合接轨国际的“科”与中国美学的“幻”,《流浪地球》将原著书迷与中国的科幻迷成功转化为科幻片的影迷。一边以“小破球”自我调侃,拉近与影迷的距离;一边抓住IP 优势,拓宽衍生品的开发售卖,线上与线下联动稳固影迷群体。
随着诸多电影政策的出台,预计未来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会有更多的发展保障。2020年8月7日,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将科幻电影打造成为电影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增长点和新动能,把创作优秀电影作为中心环节,推动我国由电影大国向电影强国迈进。[19]这些对科幻电影创作生产、发行放映、特效技术、人才培养等加强扶持引导的“科幻十条”,给我国科幻电影的发展按下了加速键。从某种程度上讲,科幻创作有赖于一个国家的影视技术发展水平。[20]在数字技术的加持下,《流浪地球2》得以完成对太空电梯细致的描摹,《刺杀小说家》打造出一个小说中的“异世界”,《外太空的莫扎特》使外星人活灵活现于银幕之上。2021年11月,国家电影局公布了《“十四五”中国电影发展规划》,着重提出将大力扶持科幻电影创作生产,推动提高国产科幻电影创作水平。[21]《流浪地球》的里程碑意义并不仅限于影片本身,而是在其科幻精神的引领下,吸引更多电影从业者走上科幻影视的创作之旅。以其为榜样,中国科幻故事可以在多种不同纬度上进行展开,探索科幻和其他类型碰撞的可能性。网剧《三体》热播,《明日战记》把动作元素引入科幻故事,《独行月球》将喜剧元素与科幻结合,《外太空的莫扎特》拓展儿童科幻领域,《宇宙探索编辑部》尝试软科幻叙事,这都表明着未来国产科幻拥有无限潜力。据《2023 中国科幻产业报告》显示,“2022年科幻影视产业总营收83.5 亿元,同比增长16.1%”。[22]既有政策为科幻影视保驾护航,又有创作者积极响应、大胆想象,加之观众群体的支持与喜爱,国产科幻电影的发展前景会更为广阔,相信关注国产科幻片的影迷群体也将持续扩大和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