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名了空
了空是华南大酒店总经理于军的法名,在他定居深圳的近几十年里,曾经有过不同的称谓:于排长、于秘书、于助理、于主任、于总。但于军最后说,他最喜欢别人叫他了空。
于军中等个儿,较瘦,其貌不扬,有着过分浓密的长发。他是深圳特区建立之前随着基建工程兵部队到这儿执行施工任务的,当时他担任某部一营一连一排排长。特区建立以后,适逢中央军委“百万大裁军”,于军就和他所在的部队集体转业到了深圳市,成了深圳最早的一批市民。
孙力宏是于军在部队时期的老上级,市政府把孙力宏从转业部队调出来组建盛业集团公司的时候,他就把于军也带了过来。据说,于军刚入伍的时候,曾给时任连长的孙力宏当过通信员,他们有着深厚的关系,孙力宏对他这位手下的兵异常器重。
到盛业集团还没上几天班,孙力宏就派于军到深圳大学进修,一去就是两年。用孙总的话说:“我今后需要的是人才,不上大学,没有文凭怎么行呢?”
这样,于军便成了大学学员,而且是为数不多的每月都有人发工资的大学生。
两年后,于军顺理成章地成了孙总的秘书,而后又晋升为助理、总办主任。
孙力宏一手创建了盛业集团,成为在盛业集团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在孙总身边工作,于军自觉非同一般,高人一等。孙总喜欢高谈阔论,于军也时不时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见。孙总把在部队当首长时养成的讲粗口的习惯也带了过来,于军口头上也便往往挂着“妈拉个×”的调儿。
就连在个人生活方面,他们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在总办女秘书仇小姐和孙总因关系暧昧而导致孙总与夫人发生“战争”的时候,于军的夫人也因在自己的床上发现其他女性的异物,和于军之间弥漫着硝烟。有所不同的是,孙总后来极力安抚了夫人,两人和好如初了,而于军却与夫人不但没有缓和的迹象,反而气鼓鼓地闹上了法庭,最后以离婚收场。于军原来有一个女儿,于夫人也坚决带走,声言于军不配做她女儿的父亲。
孙总和仇小姐的关系实际上对孙总的婚姻确实没有造成威胁,因为过了一个时期,孙总的名字和盛业集团另一个女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与仇小姐便明显疏远了。但是,不幸的是,仇小姐却因为与孙总的绯闻而与老公离婚了。
如此一来,在盛业集团总办,本来只有三两个人,除了孙总之外,现在一下子变成离婚的于军主任领导着离婚的仇秘书了。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日久生情,也许是于军凡事都愿向孙总学习,不久,盛业集团便传开了于军和仇秘书好上了的消息。这消息刚开始只在小道流传,后来于、仇在公开场合也不再避人耳目,也就变成明的了。
对此,盛业集团的所有人都抱着一个平常心来对待,因为不管怎样,此时的于、仇有这个权利,别人看惯不惯都无关紧要。但是唯独孙力宏总经理心里不悦,不知他是因为自己的兵令他失望,还是由于他曾与仇有过“一段”,总之,他不再乐意天天看到他们俩。在一次人事调整中,于军被调到集团公司下属的华南大酒店任总经理,仇秘书也被任命为集团公司另一个二级企业的办公室主任。
这样,有着更多自由空间的于、仇,来往更加频密,这使公司的人有理由相信,于主任与仇秘书最终会走到一起,并建立一个新家庭。可是实际上,却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于军不久之后确实又结婚了,但新娘子不是仇秘书,而是于军任职的华南大酒店的一个服务员。据说这个服务员的户口还在湖南农村,只是挺年轻,模样儿蛮俊俏。为此,仇秘书曾痛悔不已,她对于军的见异思迁十分失望和伤心,也自感在盛业集团同行跟前太丢脸面,后来虽说还领取那份工资,但很少再到人前露面,听说她办理了病退手续。
有人指责于军的行为,于军私下在朋友跟前却说:“我不是不喜欢仇秘书,但一想到她跟孙总曾经有过的关系,就饱受困扰……我娶了她,没法与孙总共事呀!”
生活和工作毕竟是两码事,不管在仇小姐跟前,孙总和于军有没有不愉快的地方,但孙总对于军工作上的支持却显而易见。
华南大酒店是盛业集团全资附属企业,其规模在全市同行业中也排得上座次,有客房、酒楼、桑拿浴、歌舞厅等,孙总是这里当然的贵客,而于军自然知道如何替老板安排各种各样的节目。长此以往,孙总对于军的评价没有半个不字,但盛业集团的员工对于军却多有微词,因为酒店的规模挺大,其经济效益却甚少,加之于主任变成于总以后,牛气冲天,见了熟人就当作看不见似的。
但好听的不好听的话对于军来说都无所谓,只要孙总的江山稳固,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对于那些说过他不中听的话的人,于军照例在相关的场合大骂一通,嘴上自然还挂着“妈拉个×!”
于军的位子是令人羡慕的,但于军还不安于仅仅坐在这个位子上。房地产热的时候,于军征得孙总的同意,以酒店物业作抵押,向银行贷了1000 万元,在他的家乡——广东增城购买了一大块土地,说该县的头头常来华南酒店住,他们每次吃饭,只喝茅台,私交甚好,这块地价格便宜,增值潜力巨大,等等。
可惜的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于军的预言破产了,增城的地没有增值,也没有开发条件,荒芜几年之后,增城县政府新任领导依法收回了该地块,于军付出去的1000 万大元自此也付之东流。
孙力宏调离盛业集团以后,于军虽然嘴上还有“妈拉个×”的口头禅,但更多的是发泄自己的不平。因为孙总这次高就,没有调他同行,却调了另外几个亲信走了。盛业集团的新领导对于军便没有什么客气,他们派工作组进驻华南大酒店,并调查于军用1000 万元买地的事情。后来发现,在于军和卖地方之间还有一个中间人,中间人收取了巨额佣金,现在已出国定居。
于军最后被免去職务,其涉案的线索被市检察院悉数掌握。之后几年,在完成了司法程序之后,于军以渎职罪被判了五年徒刑,出狱后,再也没见他在盛业集团露过脸。
于军在华南大酒店任职的时候,曾认识了一个佛界高僧,他还让这位高僧常住在酒店、吃在酒店、玩在酒店,闲暇时还给他讲佛。据说于军在狱中皈依佛门,做了俗家弟子,并得“了空”法名。
有人说,于军现在专事佛事,逢人必说心经、华严经、金刚经;还有人说,他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捐给九华山上的一个寺院,现以清贫为荣。
但也有过去和于军相处时间长的人对于上述说法不以为然,他们说:“于军在放烟雾弹,可别让他的伎俩迷惑住!”总有一天,于军定会恢复“于老板”的真面目的。
司马主任
“古有司马迁,今有司马万,嘿嘿嘿……”同事小司得意地说。他复姓司马,名万,他说他可能是司马迁后裔,他父亲给他取名万,就是想让他超过祖宗司马迁。外人无法判断真伪,有时候开玩笑,说司马迁受宫刑之前,有两个儿子,但后来改了姓。长子司马临,后改姓冯了;次子司马观,后改姓同了;有一个女儿也嫁给杨姓人家。你的祖上恐怕连不上司马迁,要不再查查,会不会是司马懿?
小司知道别人调侃他,也就“嘿嘿”罢了。
在海方集团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我和司马万、夏言都是秘书。我和夏言小姐是乘“孔雀东南飞”的东风招干来深圳、来海方集团的,而司马万是从福建泉州农村考上大学,学的是“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毕业后分配来海方集团的。在当年,大学生的牌子还比较响亮,司马万那时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司马万的个头不高,长得白白胖胖的,他的眼睛近视,常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他的鼻梁本来不高,常常被眼镜框这么压住,一张脸看着就更加扁平了。他喜欢穿一些款式新颖的衣服,比如花格衬衫、白色萝卜裤等,浑身洋溢着香港仔的味道。
海方集团早期的规模并不大,公司领导也只有两个——于总和李总。李总主管工程技术方面的工作,能用上秘书的地方不多。这样,我们三人基本上都是围着一把手于总转。
总办没有主任,我们三人也没有明确由谁负责,但习惯上的分工是:夏小姐负责接待和公关,司马万负责经济合同和协议,我则主管各种文秘材料。于总说要在我们三人中培养一个主任,我们仨心里面也就有了暗暗竞争的意识。
于总是部队转业干部,在海方集团形成了转业干部帮和广东帮两个派别。虽然有人指责于总拉帮结派,重用转业军人,但于总对此不以为然,他常用他重用司马万的例子反驳别人,还说:“司马万是福建人,又没有当过兵,但我把他放在身边,因为我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聪明才智!”
于总是否拉帮结派其实并不体现在对于一两个人的使用上,但他对司马万的器重却是不争的事实。司马万也常常为此沾沾自喜,甚至有些飘飘然。
在海方集团公司的大会小会上,司马万每每坐在于总身边,大小事都要发表他的高见,以此显示他的精明能干。当年,大多数人对香港社会常用的经济术语还相当陌生的时候,司马万却时不时地大谈特谈什么恒生指数、同业拆息等,尽管他的高谈阔论有时令与会人员一头雾水,但于总照例会表现出对司马的赏识,还说:“大家要善于学习,要像小司一样学习新东西。”
司马万除了心满意足地当于总的红人以外,还努力塑造自己的全才形象。他在深圳一家报纸上发表了两三首小诗以后,说话的时候就常常有了“作为诗人”的句子,而那家报纸搞了一期青年诗人联展,也把司马万的照片排列到一串诗人当中。这张报纸因此便在司马万的办公桌上摆放了很长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看到这张报纸,都夸奖说:“没想到司马秘书还是个诗人!”司马万每每听了,都会笑容满面,眼镜后面流露出得意的目光。
我也有业余写作的爱好,继司马万之后,我在一些报刊陆续发表一些小说、散文及诗歌。这样一来,在海方集团内谈起写作,大家便没有了以往“独尊司马”的意思。司马万于是便有些失落感。对比我的发表量,司马万明显有些后劲不足,少有新作。有人问他,他则表示:“我写诗,纯属灵感来了,偶尔为之。我不像张先生,要把那玩意儿当作事业!”
司马万无端地对我讥讽一番,我并不在意,我想,这也许是文人相轻的传统在司马万身上的反映吧。
如果仅仅是“相轻”,倒也无伤大雅,但司马万在“相轻”的同时,还利用他和于总的关系,对我多方排挤。
我与海方集团里的大多数员工一样,当然也想获得于总的信任。我也是部队转业干部,也曾幻想过以此拉近与于总的关系,但这仅仅是一厢情愿。
在司马万与我相处越来越别扭的时候,于总突然宣布把我从总办调离,我至今都不明白这个变动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敢肯定这与司马万的小动作有着直接关系。对于在哪个科室工作,我其实并不在乎,只是对于司马万的做派有些不屑,对于于总依赖司马万的表现也有些不以为然。
司马万因此更加春风得意起来,他跟于总更近乎了,不久真被于总任命为总办主任了。
“张秘书,对不起了,我在小司打你小报告时没有制止……”夏秘书有一天跟我说。
“没有关系,我只是换个办公室而已。”
“小司先排挤了你,接着就抢走了主任一职!”夏秘书在发泄她竞争失败的怨气。
“不必在意啦!司马主任要能做出对公司有利的成绩也好呀!”我安慰着夏小姐,但也不能不说心里有醋意。
当了主任以后,司马万仿佛近视得更厉害了,公司的一般人他常常就像看不见,就是听觉,好像也有了毛病,有人习惯称他司马秘书或者小司他听不见,但要是叫到“司主任”,他的听觉又立刻灵敏起来。
于总是个喜欢业余活动的人,他和夏小姐经常有这样那样的活动安排,公关应酬嘛,海方集团公司的人早已习以为常了。
有一天,我有位战友的妹妹到深圳旅游,她是内地某艺术团体的舞蹈演员,有着出众的身材和气质。晚上我陪她到香江歌舞厅听歌,意外地碰到于总、夏小姐及司马万。司马万这会儿的眼睛竟出奇的好使,他在于總和夏小姐跳舞的当儿,异常热情地坐到我们这边来,没话找话地东拉西扯,还把他的名片塞到我战友妹妹的手上,末了还表示:“希望有时间常联系!”
见了司马万热情而又不自在的神态,我心里十分好笑,我知道司马万在我战友妹妹的美貌面前已经难以平静。因为在海方集团内早就有个说法,哪里有靓女,哪里就有司马万的身影。
反感司马万的人不止我一个,但司马万的商业头脑却是大家折服的。海方集团开发了一个位于福田区中心的商城,里边的铺位很是抢手,集团公司的职工很少在这当中为自己打算,但司马万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承租了好几个铺位,而后又由他弟弟出面,轉租给几个小老板,他自己当了二房东,按月吃差价。
于总后来调离了海方集团,到另一家国企当董事长去了。他走之后,又从海方集团抽调了几个亲信带了过去,当然也包括司马万。
过了几年,于总就辞去公职,下海筹办了自己的公司,跟他调走的几个人,有的又调回海方集团,有的则另谋高就,只有司马万一直跟着于总。
据说,于总带着司马万策划了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取得了相当骄人的业绩,但他们两人为此却闹翻了,原因是在利益分配上产生了严重分歧。
于总现在过上了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作为于总曾经的部下,海方集团的同事偶尔聚会,还会邀请于总出席。闲聊时于总会主动谈起司马万。于总对我说:“当初把你调离总办是我的一个失误,我受人误导了!”我知道,于总说的“受人”,其实就是说他相信了司马万的谗言。
“司马万跟我发了点财,后来就回福建老家搞开发去了,据说跟一个政府官员合作,谁知手续不全,还大肆行贿,结果两人都栽了进去,项目也烂尾了!”于总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于总呀!你咋就三句话离不开你的铁杆主任小司马呢!”夏小姐已经是夏女士了,她借机讽刺了一下这位老领导。
福兮祸兮
朱俏红是位闯海的青岛姑娘,她长得娇小玲珑,看上去甚是俏丽。
朱俏红来我们海方公司买房的时候,有一位中年男子相陪,这男子有些发福,看上去像是海南当地人。朱俏红看过样板房后,很仔细地问这问那,那男子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末了,朱俏红说她得考虑几天,然后再作决定,对我道了声“再见”就走了,那男子点点头之后,也夹着皮包尾随而去。
几天后,朱俏红来签购房合同,那男子又跟了过来,神态依旧。朱俏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始终不介绍她的同伴,我们也不好主动去问,直至朱俏红搬来住进我们的小区,那男子时常进进出出的时候,我们仍然是一头雾水。
与我们成了小区邻居的朱俏红,才令我们有更多的机会见识她,她喜好纯色裙装,或红或黑或白,反衬着她洁白且有青春润泽的肌肤,很是动人。
朱俏红因物业管理和缴交这费那费等琐事也常与我们打交道,时间长了,和我们海方公司上上下下也相熟了。也许是漂亮女人容易引起他人的关注吧,尽管朱俏红从未和别人说起她的个人生活,但我们公司还是有人慢慢知道了,经常出入于朱俏红闺房的那位中年男子是海口市的一个私营老板,姓符,他早就有妻儿了,朱俏红只是给他当情人。
我对这些传闻,只当作故事来听,觉得这故事那故事都是别人的故事,除了闲来当作聊天的内容外,与己再无相干。
可是朱俏红一天深夜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让我被动地知道了她的隐私。
那是中秋节前的夜晚,强台风袭击海南,一时间电闪雷鸣、强风怒吼、大雨如注。朱俏红在电话中悲伤地告诉我,她一个人在家,她害怕极了,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而且问我能不能过去看看她。
我大感意外,没想到平日里丰衣足食、花枝招展的美女,这会儿竟如此悲悲戚戚,同时纳闷,那个平时呵护着她的符先生此时此刻跑哪儿去了呢?
也许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我没有拒绝朱俏红的请求,便冒着大雨,摸着夜路悄然前往,好在我与她的住处也只隔了一栋楼而已。
朱俏红明显哭了很久,眼圈都有些泛红。坐下来后,她倒了两杯红酒,一杯给我。
我问她有什么忙需要我帮,我会尽力的。不知是我像大哥一样的姿态令她感动,还是她太需要倾诉,总之,她敞开心扉,把自己的故事都说给我听。
她说她是在青岛与男友分手后来海南的,开始应聘到符老板的公司打工,不久,符老板就看中她了,对她花了不少心思。她起初想拒绝,但又摆脱不了符给她的物质条件,后来就与符相好同居了。她明知符是有妻儿的人,符也从来没有过离婚另娶的打算,与她的关系不可能有结果。所以她现在想离开符,可是感情上又陷得太深,于是倍感矛盾和痛苦。
听了朱俏红的诉说,再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帮她分析和判断,并婉言劝导她。当时说了许多话,现在大多记不起来了,但大概意思是,想离开一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是正确的。但既然一时难下决心,感情上接受不了,那就不妨等一等再说,让时间告诉自己何去何从。
我之所以这样劝她,那是我认为朱俏红对符尚未彻底失望,时间长了,符不负责任的行为定会打消朱俏红的幻想,而那个时候,朱俏红走出泥潭的勇气可能会更足一些。
之后朱俏红的表现好像接受了我的建议,符的身影仍未从朱俏红的住处消失,与以往不同的是,在朱俏红的生活中,多了一个新内容——做生意。
一天在我的办公室,朱俏红说她把所有问题都想通了,她不想在感情生活中兜圈子,现在她把打好经济基础放在第一位。最后她表示,如果她找到好的投资项目的话,符会在资金上支持她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朱俏红利用她良好的公关形象,不久便拿到一份同意她设立出租汽车公司的批文。这个批文在出租汽车行业生意火爆的时候,其含金量是不言而喻的。
符老板当然不会放过眼皮底下的商机。他拿出巨款,一次就购买了50 部红色夏利,于是,“南北友合”出租公司在朱俏红住处阳台的防盗网上挂牌开业了,一时间50 辆红色夏利把“南北友合”的名字带遍大街小巷。每到月初交款的日子,红色夏利便摆满小区四周,一派红红火火的兴旺景象。
这以后再见到朱俏红,便发现她少了昔日的悠闲,多了些风风火火的忙碌,当然脸上已全然被成功的喜悦所笼罩,那一夜悲伤的经历与她恍若隔世。
朱俏红的住处再无宁静,整天被出租司机的对讲机搅得像个大市场,不过,很快她就乔迁新居,来来去去开着一部漂亮的灰色雷克萨斯进口轿车。
一切仿佛都风调雨顺起来,可是生活却充满戏剧性——在海口至三亚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小轿车与大货车相撞的重大事故,小轿车上的三人当场死亡,其中一人是符老板。
符家顷刻之间被悲伤所包围,但他们在料理完符的后事之后,很快便把注意力放到符的财产上。
朱俏红与符夫人及子女的立场迥然不同,在出租公司的所有权问题上双方便发生尖锐冲突。符家认为,朱无投资,仅是符老板聘任的总经理,公司产权应归符家。但朱认为,公司是她一手创办,所用资金仅为符老板给她的借款,产权应该为她所有。
双方最后只好上了法庭。
也许符老板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地成为轮下鬼,也从未想过为妻儿与情人在划分资产方面留个什么字据。没有办法,一切以事实为依据,而事实是符老板是以朱俏红的名义投资的,朱俏红是工商登记资料中的投资人、股东,也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法庭最后判朱胜诉,但要求她限期归还符家所有借款。而令朱俏红欣慰的是,有据可查的借款,只占朱俏红实际用款的一部分。
过了不久,朱俏红便完全了断了与符家的经济关系,实实在在地当了女老板。
有次我问她,个人生活是如何计划的,朱俏红满不在乎地说:“一个人过得挺好,急什么呢?”
茁壮的包工头
深圳海方集团公司决定把我的顶头上司王树人总经理调回深圳,我这才有机会从海方集团下属的海南海方公司贸易部经理升任为总经理,一时之间,我便成为海方集团最大的驻外(地)企业一把手。
1990年代,正是房地产黄金三十年之第一个十年期间,海方公司专门从事房地产开发,作为总经理,我在包工头面前是可以高高在上的。
小范是一位刚刚摆脱干木匠活的包工头,总想在我们海方公司找工程。他年龄实际上不小了,可能比我还大,又是拖儿带女的人了,可他一来公司,见了谁都点头哈腰,一张嘴就是讨好人的口气,尽管他递过来的名片也印着经理的头衔,但大家仍然习惯叫他小范。
小范见了我,总是要说:“张总,晚上喝一杯吧?”慢慢熟悉以后,还常常笑嘻嘻地邀请我去听歌、桑拿什么的。虽然我每每谢绝,但小范的情意牌仍旧打个没完。我那个时候看不上他,有时候出于礼貌,也只是与他聊聊闲话,开开玩笑而已,根本没有想过与他建立合同关系,何况那一阵子,海方公司开发的第一个住宅项目,是由海方集团公司大老板原来所在的单位“省一建”承建的,我虽然新官上任,但还不敢轻易违背上司的旨意。
可是人都会犯这样的毛病,得不到的时候猴急猴急的,轻易到手了的东西又满不在乎。
那“省一建”自恃有大老板支持,便忘乎所以起来。开始,他们也只是拖拖工期,或者施工组织不那么规范而已,甲乙双方虽然为此也吵吵闹闹,但我不能对他们太过严苛。也许他们就此抓住了我的弱点,竟然慢慢地得寸进尺起来,施工中屡屡发生偷工减料的行为。我实在忍受不了,就把情况汇报给大老板,大老板表示要给他们头儿打打招呼。末了告诉我,这些情况,其实哪个工程都有,务必要加强监督,不要出大格。我只好说归说,该迁就还得迁就,心想,不太离谱的话,得过且过。
不久,大老板来海南检查工作,看到工程外墙因“省一建”使用劣质面砖而成花脸时,不禁愤怒起来。他当即让我把工地负责人叫来,狠狠地批了对方一顿:“你们不顾脸面,我还要顾脸面,你们是我老单位的人,怎么这样给我掉链子!”事后,施工方虽然返了工,但大老板表示,下一个工程你们另选高明就是,这种靠关系包工程的事,他不想再做一回。
大老板的意思不知怎么就漏出风声,等我们第二个项目报建后,小范就跑得更欢了,其他包工头也闻风而至,其中还有我的一位老乡。
工程承包本是一个敏感问题,我很快就听到员工的议论,说这个工程张总肯定会给他的老乡做的,其他人只是瞎忙活。
这些闲话的含意是明显的,不过,我从心底里瞧不起在承包工程中索要回扣的行为。心想,当今社会,那么多人都能合法赚钱,我又何必要拿命、拿自由去赌呢?
为了避嫌,我首先否决了我老乡的队伍。在有关会议上,大家反反复复研究以后,竟然意见一致地选择了小范。真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小范仿佛和谁都亲近,这样与会者不约而同地投票支持小范。
小范拿到工程当然高兴,当天就请公司全体员工吃饭。对于这种邀请,大家乐意而至,我也顺水推舟。
开工以后,小范像粘在工地上一样,几天下来,他便像个黑人了。不过,看看工程进度,明显高“省一建”一筹。显然,这当中可能有体制上的优势,小范毕竟是给自己打工。不过,小范的队伍施工中也出现同样的毛病,好在他听话,监理人员指出的问题,他会及时纠正,批评他一下,他会连连道歉。
每遇节假日,小范会送些诸如月饼、饮料等给大家,要不就请一大帮人去海边,吃些廉价海鲜。
大半年过去以后,小范做的工程基本竣工了,經质检合格后即完成结算。
这以后见小范的次数少了,一来海方公司短时间没有新工程,二来他以承建海方的住宅项目为样板,广泛在外联系新工程。当然,他也鸟枪换炮了,过去提着头盔,骑着摩托车东奔西忙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轿车,还聘了专职司机,手里时常抓着大哥大,大热天也能见他穿着衬衫,扎着领带,只是还像往常一样黑得出奇。
小范不止一次地对别人说,我是他的恩人,是我在他起步的时候给他工程,否则他不会有今天。也许基于此,他平时经常打电话给我,有一天还让司机送来一张请柬,说他儿子满月,请我喝喜酒。
到了吉日,我如约赴宴,小范连忙带着新夫人出来迎接我。我“恭喜”过后,小声开了句小范的玩笑:“没喝你俩的新婚喜酒,却来喝你们儿子的满月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范连连点头笑着。
他的新夫人,显然年轻,但不算漂亮。
小范不断承接新工程,而且楼也越建越高,他已甩掉了原来挂靠别人公司的招牌,自己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还添置了不少机械设备。两年后,海方公司的高层项目上马的时候,却出现资金困难,我想通过承建单位垫资的办法解决启动资金问题,可是几家正牌的大公司却不接受这一条件。
小范这时却十分干脆:“张总,只要你信得过我,工程让我来干,我来垫资。”我原来不放心他干大项目,但在他穷追不舍之下,同意考察一下他干的别的高层项目再说。考察以后,迫于当时已无其他队伍可供选择,我便与小范的公司签了合同,收了他数百万垫资款。
可是令人沮丧的是,忙忙碌碌一年后,在工程即将竣工时,却遇上海南房地产低潮,市场形势急转直下。本来楼花预售就不够理想,这时还纷纷有人要退房。情况变得十分严峻,公司无法回笼资金,小范的垫资款也无力如期偿还。
这时的海方公司,与海南众多房地产企业一样,手上拥有两种东西,积压的房产和巨额的债务。
正好在当年年底,由于海方集团人事变动,我也因个人生活方面的原因,准备调离海南。
小范找到我,希望在我离职前帮他了结这笔债务。我想了想,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说那就用房产折价抵债吧。
小范知道海方公司也欠银行不少钱,他担心房子被银行查封抵债,如不答应我的条件,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接受了这个比较现实且可行的办法。
我离职以后,小范的公司基本歇业,他不敢承接新工程,因为海南的工程款拖欠拖死了许多建筑企业,好在他手上有海方公司一部分房产,这件事,令当年以木工出身的闯海者小范,常常半夜笑醒。
许多年过去了,小范的建筑企业已成为海南省一类企业,而他也成了明星企业家,据说他在老家还捐建了小学,取名“范氏希望小学”。
望海楼领班
我们海方公司想申请进口一辆免税轿车,《申请报告》送到省机电审查办袁主任手中时,袁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而是让办事人员回来给我捎来一句话,说他一个朋友的女儿,大学毕业了,从贵阳来海南,外表挺好的,问我能不能帮个忙,安排一下朋友女儿的工作。
我担心拒绝帮袁这个忙,袁便会在我们申请汽车问题上设置阻碍,便不得不满口答应对方。
我们这边刚回话,那边就送姑娘上门来了。
见过面后,我知道女子叫王月月,但王月月与袁主任介绍的情况有差距,他把王月月的学历明显拔高了,她实际上只上过两年电大,家也在离贵阳不远的一个县城,但长得确实水灵,个头高,皮肤嫩白,也挺丰满。那天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也许是上楼时走得有些着急,额头沁出些汗来,这更加显得她浑身洋溢着贵州妹子特有的勃勃朝气。
招聘员工时,有时候外表形象是现时增分项,学历能力是未来增分项。未来既然无法测评,那么形象就加重了录取的天平。
我不能免俗,当堪称美女的王月月望着我笑问我“张总,您还想了解我些什么”时,我已经不在乎她的学历了,反而在心里认为“这丫头是块干公关的料”。那时电视剧《公关小姐》正在热播,我这个当老板的,心里早就有找个公关秘书的想法。
王月月于是就顺利地来海方公司上班了。
刚开始几天,王月月还有几分拘谨,但很快,她就与公司的员工们相熟了,尤其是年轻的员工,他们彼此之间就无所顾忌起来。
王月月很美,也很爱美,虽然她身上穿的并非什么名牌时装,但那些款式都挺时髦,也很大胆,她无论穿什么,突出的只有一个特点——性感。
公司里的年轻人常拿她的衣着开玩笑,说诨话,她也不急不恼,照样有说有笑。对此,个别与丈夫同为海方公司员工的女士,私下里对王月月颇不以为然,也说过一些难听话,但男士们对王月月没有丝毫反感,反而觉得她给公司枯燥的生活增添了幾分色彩。有时公司去歌厅庆祝什么节日,或者遇到高兴事,比如中国女排打胜仗了,那么王月月就成了小伙子们争抢的舞伴。
王月月的性格有几分男子气,大大咧咧的。海方公司租住的宿舍楼门口的地基较低,一下大雨,短时间楼下就形成一片水洼,这时大家进进出出就只好脱鞋蹚水。王月月由于时常打扮得隆重,脱鞋蹚水自然就不像样子,于是她便站在楼门口,叫公司的男同胞背她过去。她的叫喊尽管让女士们嗤之以鼻,有些害羞的男士也往往躲避一边,但总会有小伙子乐意帮她的忙。其他人见她穿着黑短裙,叉开白生生的大腿爬上小伙子的肩头时,便发出“噢——噢——”的叫声,王月月在叫声中也“咯咯咯”地笑着远去。
很快到了中秋节,公司员工聚餐,几个酒过八成的男士向我敬酒,我推辞再三也挡不住同事们的热情。这时,一直在一旁与人大声说笑的王月月走过来,对那几位男士说:“行了,行了,你们别难为张总。”她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大碗白酒:“说吧,你们还能喝多少?”
男士们一看王月月加入,更来了精神,纷纷照王月月的样子,一人倒了一碗酒:“咦,你个丫头片子,竟也来和大老爷们叫板!”王月月本来也喝了不少酒,脸红红的,她豪情满怀地端起酒碗:“说好了,咱们一人一碗,我先喝了,你们可别耍赖!”说完,咕噜咕噜地喝干了,末了补说一句:“我这是替张总的,你们别再为难张总了。”
男士们被她将住军了,但又不想失威,周围看热闹的也起哄着叫起来了,有人想狡辩什么,大伙不依不饶,逼迫着几个男士都做英雄海量状,一饮而尽。
酒会到了尾声,个别“英雄”已硬撑不住,当下便吐了起来,有人帮着拍打脊背,王月月可乐了,笑他们个个狗熊装英雄。
我回到宿舍不一会儿,王月月便来聊天,我觉得王月月挺义气的,就给她冲了一杯浓茶。王月月显然也到了似醉非醉的状态,她说她还能喝半斤。她红着脸,靠在沙发上,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事后想不起来的话。夜深了,我几次劝她回房,她才扶墙离开。
我平时的房子总会有人来人往,汇报工作的,闲来聊天的,但这天晚上却只来了王月月一个,我觉得纳闷,仿佛大伙有意回避什么似的。
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些太过平常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在遥远的深圳海方集团公司,很快流传出关于我的添盐加醋的故事,说我上任伊始,就买了小轿车,配了漂亮的女秘书;还说我背着女秘书过河,我醉酒后,女秘书伺候我入睡,等等。
我为此紧张起来。我知道,由于海方集团公司的权力斗争很激烈,我的位子尚不稳固。尽管流言是别有用心者的捏造,但其杀伤力是显而易见的。当我计划消除不利传言的时候,机会说来就来了。王月月有一天与海方公司的邓副总等四人在打麻将,由于衣着太过暴露而引起邓副总夫人醋意大发,嘴里指桑骂槐起来,王月月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之人,也用难听的话予以回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没有了结,其他人一边劝解,她俩一边撕扯起来,最后两败俱伤。
在处理这一事件时,我找王月月谈话,婉转告诉她,邓副总夫妇和海方集团公司严副总是同学,关系非同一般,我很难妥当处理此事。王月月的反应出人意料,她爽快地说:“张总,你别为难,我早想走了,咱公司虽好,但不适合我。”
王月月干脆利落地离开海方公司以后,我反倒感觉有一些歉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王月月的消息。一天,我陪客人去望海楼听歌,意外地碰到王月月,她现在是这家歌厅的公关部长,打扮比过去更时髦了,浓浓的妆,扑鼻的香水味,还有耀眼的金银首饰,只是过去的青春气息已被风尘味所代替。
王月月忙着照顾客人,而来客仿佛大多与她很熟,有的一见面就打情骂俏几句,有的颇绅士款地轻吻她的脸颊。王月月笑着说我是她的娘家人,抽空就过来我的包间小坐。她说这间歌舞厅原来快倒闭了,她来以后,招了一大帮姐妹,现在生意很旺,她除了底薪以外,还持有一部分管理股。说到干这一行挺复杂,她颇为轻描淡写地说:“那不怕,我哪里都有朋友,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儿。”在她的口气中,多了些自信和成熟,也多了浓浓的江湖气。我要走的时候,车在停车场爆胎了,王月月过来说:“张总,你车先放这儿吧,我送你走。”我坐进王月月的红色本田,她娴熟的动作中,有一点炫耀的味道。
“王月月,看来,你得谢谢我。”我说。
“为什么?”她笑笑。
“不是我,你还在海方公司耗着呢。”
“那不一定,我感谢您的是,我刚到海口时,您给了我一个跳板。”
许多年过去,有人曾经在深圳碰见过王月月,说她已经结婚生子,人比以前胖了许多,脸上还时常挂着她那招牌一样的笑。
炒糊自己
我是在1990年初担任海方公司总经理的,一年后,我们在海口市文明大道开发的第一个住宅项目——白露花园竣工,但开始时房子销售不畅,公司上下为此都挺着急。
一天,销售部的老魏临下班的时候给我报告说:“有位叶老板要来看房。”
“那就推迟下班,等等他。”我吩咐说。
叶老板个儿不高,广东沿海某县人,瘦瘦的,黑黑的,自我介绍说想来海南发展,已经在望海楼酒店住了一些日子。他挺客气,有些口吃地说:“我,我先看房,回,回头请,张总,给,给我优惠。”
老魏陪叶老板上上下下跑了一遍,叶最后选中了我的临时办公室兼住处楼上的一套房子。
我给他九折优惠,他即刻从皮包里掏出两万元定金,于是成交了。叶成了白露花园第一批客户,也成了我为数不多的老板邻居。
叶老板搬家进来的时候,有一位年轻女子跑前跑后,高高兴兴地张罗着,他给我介绍说:“这,这是我,夫人,彦丽,娟。”我颇感意外,叶看上去已四十大几,怎么夫人还像是个小姑娘?
后来,叶夫人请我上楼吃过她做的家常菜。叶喝了酒,话就多了,而且酒后结巴也好了许多。他把自己的过去,当成光荣历史来讲,但故事也不复杂。无外乎是他原来早就有妻儿了,只是在外做生意,经常光顾卡拉OK,认识了彦丽娟,谁知道两个人有“神缘”,见一面,竟然定了终身。
“神,神缘,张总,你知道不,我们,俩,有神缘!”
彦丽娟一边给我们两个人斟酒,一边两眼发光地看着老公嘚瑟,末了还补充一句:“你别听他瞎吹,要不是他后来对我好,我才不会一见钟情呢!”
其实,叶老板是用神缘来掩饰自己抛妻弃子的不安。他与发妻离婚,不过是许多有钱男人的老式套路而已。彦丽娟大概觉得,叶老板尽管人老,但他的钱好呀。
叶老板又一饮而尽:“张总你随意!”说完后他把脸转向彦丽娟,嘴贴上彦的耳朵说:“跟了,我,你以后,就别想再去什么卡,什,什么OK,啦!”
叶老板有事没事就下楼来我的住处坐,他结结巴巴地介绍过他许多贸易业绩,有些故事重复多次,这使我觉得,人不可貌相,这位叶老板倒还有几分生意头脑,要不怎么买房如此出手大方呢?说不定有机会与这小子合作一把,拓展一下公司的贸易业务。
随着海南热的兴起,白露花园的房子慢慢好卖起来。不长时间,公司回笼了大笔资金,不仅还了银行贷款,而且还积累了数百万元流动资金。
一次,叶老板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张,张总,我联,联系了,一笔聚乙烯原料,一倒手,就有20万。”
他想与我联营,要我出资100万,我详细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以后,就与他签订了协议,联营款100万也很快转汇到叶的账上。
然而,情况与他预想的相反,聚乙烯到货后,海南价格一直下滑,不仅无利可图,就是平价出货也已困难。
叶老板这时不再那么自信地说:“生,生意上,这,这事常有。”
时间给了我来自这笔贸易越来越大的压力,我不停地催叶想办法,后来叶说琼海一个人要货,但无货款,说先用房产抵押,等待销售完了以后再结算,否则可以没收房产。
我不同意,认为当下海南除了省会海口,琼海的房子太不值钱,但叶说他看过房子,肯定值。讨论一番过后,我有些无奈,便依了他。从此,这单生意便成了马拉松式的扯皮买卖。
我再见到叶时就有些不快了,并且下决心找机会弥补过失。当时海南房地产持续升温,有天叶无意中说到龙华路科技大厦有一层楼低价出售,我当即让他带我实际察看一番,觉得可以“炒一把”。于是吩咐叶老板按照我的计划向华南信托公司贷款。华南公司的余总是我的朋友,由我出具担保,叶顺利拿到100萬贷款。
房子买下以后,紧接着就有人洽谈收购事宜,我与叶反复谈判后,决定转卖给一家旅游公司。
在签约的那天下午,我由于去市政府开会,他们便等我到晚上,叶说:“这,这种,合同没,没写过,还,还是你,来吧。”
交易完成后,随即产生50万元利润,我把公司的账号给叶,让他打一半进去。之后我就忙着出国考察走了。那时候的银行服务不像现在,款项进出若不去柜台查询,是不会有人通知的,银行倒是有回单,但那也是月底才会出的。对比一下,现在的手机短信通知,真是太爽了。
我出国半月回来,便见不到叶的人影,公司也未如期收到应分的利润款,而华南公司的余总还催我还贷,说叶不是玩意!这时,我也意识到叶不是“东西”!
彦丽娟肚子大了,她安静地在新房子住着,我通过她催了多次,叶总算还了贷款。事后听说余总为此还与叶大吵一架,不知详情如何。
海方公司新开了一个项目,我忙得无暇顾及催收利润款的事,就交待公司部门经理江洪找叶,江洪回来说,叶说话很不友好,还骂骂咧咧的。
我笑了笑,对江洪说:“不管他说什么,你要紧追不舍。”
叶在我跟前还算客气,在江洪跟前又是一副嘴脸,他反反复复地,一会儿说给钱,一会儿说要重新核算账务,拉扯半年后,总算满脸不乐意地支付了我们的利润款。
我有次与叶偶遇,叶说:“张,张总,我打,打算专,专干,炒房,不,不做,贸易了!”他颇为自信地说:“原,原来,房地产,没,没啥了不起的。”
我笑了,现在,海南房地产风起云涌,十个人中九个是经理,十个经理中九个是搞房地产的。我没接他的话茬,反而说:“你得抓紧把聚乙烯的事儿了了,我不管你干什么!”
叶已没有心思兑现对海方公司的承诺了,他又在炒一栋大楼,据说效益还不错,有天彦丽娟说:“我家老叶成立了房地产公司,注册资金比你们公司还多。”她俨然摆出夫贵妻荣的架势。
江洪还在不断地追叶老板,而且跑了多次琼海,他与叶吵架成了日常模式,叶甚至威胁说,把他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末了还带上我。“连,连你们,张,张总,在内!”江洪不吃这一套,便找了公安局的人,上叶的家里,明确警告他,恐吓别人犯法。
自那以后,叶便像挤牙膏似的,分笔归还了聚乙烯的联营款,此笔生意虽无利可言,但也未蚀大本,我算是保住一点面子。
我与叶虽然楼上楼下住着,但不再往来,平日也少碰面。有一天,在另外一个朋友的酒会上,我们俩不期而遇,叶却像老朋友般的告诉我说,他有三个房地产项目同时开工,还不无骄傲地说:“张,张总,你信不信,我个人,身家,超过,一亿!”
叶身着名牌西装,扎着花格领带,头发亮得油光。后来在电视荧屏上竟也出现他的风采,虽然他没敢说话,但也令人有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是吗?那祝贺你,亿万富豪先生!”当时我无意多谈,淡淡地应付一句,转身离去。
市场经济和天气一样,说变就变,海南热降温后,房地产热也立时变冷,市场出现了大滑坡,叶老板曾炫耀的那几个项目,不是一个大坑,就是大坑一个。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人。
据公司的人说,彦丽娟生了小孩,上门讨债的闹得他们不得安宁,他们后来偷偷搬走了。有一天法院执行庭来人,查封了他们的住宅。
狂人
冯伟强在事业鼎盛时期,我曾在一份影响颇大的周刊上,看到过一篇有关他的专访,其题目就叫《狂人冯伟强》。文章极尽溢美之词,当然也配发了冯本人意气风发的照片。
其实,冯伟强原来是某体工大队退役的摩托车赛车手,他长得高大,身高一米八以上,皮肤挺黑,确实像个干体育的。
刚来海南的时候,冯曾到过我们海方公司应聘,由于他没有与我们对口的专业特长,加上时任海方公司总经理的王树人(我那时任海方公司贸易部经理)嫌他的外形高大,说不大好意思差遣他,也就没有录用他。后来他受聘于一个规模不大的摩托车驾驶员培训中心,当了一名教练。
这个中心是私营的,老板除了中心以外,还开了一家火锅店。冯伟强来了以后,老板的心思全用在火锅店上去了,把中心的事务全权委托给冯伟强管理。
冯开始专心教学员学车,也许是海南建省吸引的人才大潮给中心输送了足够多的学员,冯慢慢发现培训中心来钱挺容易。于是,他就与老板协商,说要承包这个中心,正好老板这时想开火锅分店,需要用钱,于是说:“你要有钱,就干脆买断算了,你当中心老板!”
冯仅仅想了三分钟后就说:“可以!”
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后,双方同意先交六万元定金,余额以后分期支付。这样,冯伟强没费大力,便成了培训中心的新老板。接着,冯老板给中心换了一个新名字——奥林匹克摩托车驾驶员培训中心。虽然只是一个虚名,但他却通过“奥林匹克”这几个字,让他的培训中心戴上了体育精神的光环。
冯显然与前任老板的思路不同,他以此为基础,又东奔西忙公关一番,很快就把摩托车培训中心升格为汽车驾驶员培训中心,而且把招生广告常年树立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报纸也常见他的广告。广告设计也别具匠心,主角是冯自己,他驾驶着一辆宝马跑车,显得自信、成功、富有。
奥林匹克培训中心名声大起来了,前去报名学车的人络绎不绝,当然,报名费把冯在银行的存款数目也不断吹大。
冯很快就把同行们打败了,不过,他的功夫并不在于培训本身,而在于他的灵活手法上。在他那里报名,学车不学车没有关系,会不会开车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交足学费,到时就可以拿到合格的驾驶执照。
随着生意日益兴隆,冯在海南地面上的影响也扩大起来,他过去常常穿着一身随便的运动服,这时也喜欢上西装领带。
但冯伟强真正出大风头还是在一次手机号码的拍卖会上。来闯海的人,大都想“发”,如果手里抓着“发”的电话,感觉必定会好很多,报名参加竞投的人挤满了海口戏院,我也準备了近万元,打算获得一个理想号码。
可是我那天根本没好意思举牌。
第一个号码908888开拍后,几分钟工夫,价格就已升到10万之巨,而举牌的还是一片一片的人,升到20万的时候,还有好几位好汉较劲,升到30万的时候,戏院开始沸腾了,这时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冯伟强。
冯的对手每举一次牌,都有点颤巍巍的,而冯老板却不假思索地举牌加价。一时间,拍卖会宛如一出刺激好看的戏。就在对手彻底失去勇气的时候,冯伟强以36 万元获得了四连“发”的号码。
然而这仅仅是这出戏的上篇。
第二个号码908999开拍后,开始的情形和第一个相似,区别在于冯伟强在成交前却按兵不动,但是在另一个竞投者以32万元即将成交之际,冯伟强举牌了,而报价仍为“36万,与第一个同价”!
没有人敢拼了,冯又一次胜利了,又一次把全场震惊、羡慕及嫉妒的目光和叫好声全部吸引到他的身上。
结果,冯伟强以72 万元购买了两个电话号码,创造了一个“之最”,有关这“之最”的新闻很快传遍全国。
电视台记者追问冯伟强,问他值不值,冯胸有成竹地回答:“值,肯定值!在这之前,有谁知道我冯伟强,有谁知道奥林匹克这个企业,但现在谁又不知道呢?”
说得不错,冯和他的奥林匹克一下子知名了。尽管后来他的“连发”“够发”手机根本无法用。据说,拉广告的、找赞助的、推销产品的、请他上馆子、下舞厅的、要提供这样那样服务的以及众多恶作剧的电话,占满了他开机的任何时段。但许多诚实的银行家和企业家还是因此而认为奥林匹克可能是一家有实力的企业。
冯于是通过贷款,在海甸岛海边又开设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射击运动俱乐部,也就是让消费者以打打真枪娱乐一番。
这个俱乐部开业的时候,冯请来许多名流,有的甚至是全国知名的工商、体育、影视界大腕。从后来张贴在俱乐部大堂的照片上可以看出,来宾无论身份如何显要,但真正的主角还是冯伟强。
海南地产热说来就来,而股份公司热也与其齐头并进。
冯伟强一热到底,他先是把奥林匹克公司改制成股份公司,以此募集数千万股本金,又大举向银行借贷,接着又携竞投电话号码之勇,杀进土地拍卖会。
由市国土局举办的拍卖会,主要拍卖的是一块滨海大道边上的黄金宝地。据说,拍卖的原因,是几家外资公司竞争激烈,政府想以价高者得的原则,更好地吸引外资,但出人意料的是,冯伟强吓退了所有外商巨头,他以每亩888 万的天价抢过这块地的开发权。
就在前文提到的专访中,冯伟强表示,他要在这块地上,兴建亚洲最高的摩天大楼。然而,熟悉海南情况的人知道,在那次拍卖会上炒得烫手的土地至今荒芜着,只是权属已发生变化,冯伟强后来无力支付上亿元土地款而被政府无偿收回。祸不单行的是,奥林匹克射击俱乐部因公安部明令禁止开办营业性质的实弹射击场而停止,奥林匹克驾驶员培训中心也因卖驾照的违法经营行为被关闭,相关交管部门的干警因此受到牵连,轻的被处罚,重的被撤职。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这几句名言,用在冯伟强身上,实在是太贴切了。
关于冯伟强的下落,坊间有不同说法,有人说他去了国外,有人说他被债主追讨而流浪去了,也有人说在俄罗斯见过他。
历史已经翻过去一页,冯伟强早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实际上,他在好几个省都曾试图东山再起,谁知没有一样的牌局。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后,他向普陀山一位道长求得一句忠告:“有富甲天下之才者,未必有富贵之命!”
冯伟强认命之后,就又回到了海南,海口是不敢、也不好意思待了,他怕见熟人,于是便到五指山市,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健身房,交他夫人负责管理,他则专心培养儿子学习赛车运动。
符董事长
白露花园小区竣工交付使用以后,我就向海方集团申请,成立海方公司下属的海方物业管理公司。这就像儿子向父亲申请要生孙子一样。
鉴于白露花园的物管工作是一项长期的责任,也直接影响房屋销售,集团公司很快就批准了。
作为海方公司一把手,我掌握新公司的人事权。市府办公室的符副主任得知这个情况后,便介绍他在万宁乡下的一个堂叔来打工。我平时去市府办事遇到符副主任,他很热情,也显得平易近人,当他提出这个请求,我是心甘情愿地想送他一个顺水人情,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
符副主任的堂叔具体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住了,当时大家都叫他老符。老符那时不到六十岁,但看上去却有七十上下了。他的背有点驼,满脸的皱纹,浑身都是古铜色。他听不大懂我们讲的普通话,大家也听不大懂他讲的海南万宁话。他来公司前,长期生活在五指山区,来海口的次数十分有限。
为了安排这个老先生,我也挺犯难,像回事的工作,他一概不会,他能做的,又都不像回事,而给他安排不好,我又怕让符副主任脸面上挂不住。
老符倒是個好说话的人,他给能听懂海南话的人说,不管让他干什么都行,只要有吃有住就行。
我后来在征求过符副主任的意见后,安排老符当了白露花园的清洁工,并让他住在了白露花园一号楼三单元外墙处一个闲置的车库里。海南一年四季没有秋冬,能避雨的地方就能住人。
老符十分勤快,和他一同负责小区清洁的还有两个女工,每天天未亮,老符就挨家挨户清理门口的垃圾袋,清扫小区场地,给花木浇水,等另两位同事上班时,老符已经把小区的清洁工作全部干完了。
管理公司的同事叫老符不要太辛苦,有活与大家一起干,可老符说干这点活不辛苦,还说比起他在乡下来,这点活不知轻松多少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包大揽,另外两人没有办法,只好申请到其他部门干活去了。
老符以一当三、默默地干了挺长时间,大家也甚少注意他,甚至淡忘了他的存在。有天管理公司的负责人报告说,老符想请假回乡下一趟,而且想把老伴也接来和他同住。
“这怎么行?”物业公司负责人说,“车库住人本来就不像样子,他老伴一来,不就成了他们家了。”我正在犹豫时,符副主任却来了电话,而且说的也是堂叔回家接老伴的事。他说他堂叔到这儿打工,就是因为和儿媳妇经常闹别扭,堂叔走了以后,堂婶和儿媳打得更是不可开交,再不走,就可能出人命了。“张总啊,你看能不能照顾他们一下?你们那个车库挺适合乡下的老人家住的,又不用爬楼梯……”
我不好拒绝了,符副主任一般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的,何况之前他也帮海方公司办过不少事。
老符两口子于是在白露花园的车库定居下来,而且还在车库旁打了灶台、买了灶具,可以烧水做饭,俨然是一户人家。
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以后,来海南办公司的人像发了疯似的,工商局整天围的人像蚂蚁一般,大街小巷也挂满了公司招牌,满天飞舞的名片不是总经理,就是董事长。当时有人形容说,海口街头的椰子掉下来,砸到的人不是总经理就是董事长。
我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的热闹,竟然也与老符扯上关系,而且摇身一变,老符成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董事长、法人代表。尽管老符两口子并未因为荣升企业老板而改变居住条件,每天也还照常清理垃圾,但这一情况还是引起我对他的注意。
紧接着,新的情况就出现了。有人发现三三两两的青年人,几次光顾过老符的住处,更甚的是,有次老符还被轿车接出去过一回。
物业公司的同事笑着问老符:“听说你当董事长了,是不是?”老符笑着点点头,他说来找他的那伙人中,有个肥仔与他们村的一个人是远房亲戚,肥仔说他们太年轻,办公司要年龄大的人当董事长,所以就请他帮一次忙。
大家说当董事长不是帮忙的事,那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不过,老符好像听不大懂这些话,便不觉得帮人一次忙有啥了不起,他又不杀人,不放火,不偷鸡摸狗,他没啥可担心的。
一天,肥仔又开车来,先接老符到一个发廊,让小姐给他洗了头,刮了脸,还吹了一个老板发型,接着又给他买了一套新西装,扎上领带,最后带他去海关,在一张什么表格上签了一个名。他说人家海关的人问他签个名怎么那么艰难,肥仔给人家说,符老板有些中风,手不大利索。
过后不久,麻烦就来了。先是海关的人来到小区管理公司,问白露花园一栋四单元一楼在哪里,管理公司的人说,我们这儿的房子只有三个单元,一栋三单元外墙处只有一个车库。
海关人员到车库来看,正好碰到老符,说:“这不是他们董事长吗?”问老符,“你们进口的轿车在哪儿,我们要核查。”老符哭丧着脸,说不知道什么车呀!海关的人拿出他的签名,问:“是不是你签的?”老符点点头,说那是肥仔让他帮忙干的,他从中只收了肥仔500块钱。老符说完,慌忙从床垫底下取出那500 块钱,送到海关人员面前。
海关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起虚假注册公司骗取免税进口车辆的案件,眼前的老头仅仅是个挂名法人而已。接着,他们又问了一些那伙人的情况便怏怏离去。
海关像是放了老符一马,但接踵而至的,却是法院的一份应诉通知书。通知说,老符的公司借了某公司60万元,逾期不还。当事人还不知去向,现在要法定代表人如期应诉。
这一回老符紧张起来,他一听人说法院找他,要他吃官司的,便赶忙跑去找符主任(此时符副主任已升任正职)。
符主任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叫我派人陪着老符去公安局报案。法院得知老符担任董事长纯属被人欺骗,那伙人当初递交工商局的注册资料,也多系伪造,借款一事本来就是骗局,也就终止了诉讼程序,改交公安机关侦查并通缉犯罪嫌疑人。
老符在侄儿的帮助下,终于从意外纠纷中摆脱出来了,又安安心心地干他的清洁工作。事后别人拿这件事开老符的玩笑,他也不恼不躁,只是一个劲儿骂肥仔一伙:“乌龟蛋子,耍弄我老头子!”
事情了结以后,我在一次开会时见到符主任,他说肥仔一伙被抓了,他们在三亚又如法炮制,后被人识破而落网。
魂断东瀛
海方集团公司所有与周乃红打过交道的人,没有谁敢说周乃红不是地地道道的上海美人。她有着高挑的身材,白皙细嫩的皮肤,娇美的容颜和温文尔雅的气质与风度。但是十分可惜,她却过早地离开人世,应验了一句古话——红颜薄命。
在周乃红曾经工作过的海方集团公司,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她,但我却想在此记叙她的二三事,以此作为对于已故佳人的纪念。
说起来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时期,仿佛进出口贸易十分走红,干这一行的人也自觉与众不同,外人对他们也多有羡慕之意。
海方集团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房地产开发企业,对于进出口贸易本来知之甚少,但集团公司于总强调公司要走多元化的道路,不久,他就按照这个意见成立了海方集团公司进出口贸易部,并招聘陈小军出任该部经理,陈有个当着挺大官儿的爸爸。
陈小军的衣着光鲜,说话口气挺大,他对于总倒还尊重,而对于其他人,则统统懒得理睬。
周乃红是陈小军在上海出差时招回來的。海方集团是个男性占绝大多数的单位,周乃红以其漂亮的仪表和时髦的打扮,一下子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在以后的工作中,周乃红时常跟着陈小军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大家尽管不知道他们到底忙些什么,有什么成绩,但也从未敢轻视他们,甚至视他们如企业骄子。
也许是陈小军有特殊的背景之故,于总对陈小军常常表现出格外的照顾。周乃红总是和陈小军在一起,由此慢慢也和于总熟悉了,有事没事还会独自到于总的办公室闲坐聊天,这样一来,于总对周乃红也颇有好感。当然,这种好感在男女之间就耐人寻味了。
可能过了一年半载,陈小军、周乃红在贸易业务上并未表现出什么才干来,反而有些生意做得还十分窝囊。他们虽然很忙碌,但在许多贸易项目上屡屡失手,一笔笔打出去的货款,回来时常常是个负数,有的甚至连本都回不来。
公司的员工们慢慢对他们就没有了好言语,于总虽说在许多时候都会对他们网开一面,但作为企业老总,他也并不情愿长期供养着一个亏损越来越大的贸易部,何况还有群众意见的压力呢。
于总后来找陈小军私下谈了几次话,陈小军就默默地递交了辞呈,不久就另谋高就了,但周乃红没有走,她留下来处理遗留问题。
我在于总的安排之下,协助周乃红的善后工作。他们当时有一单进口仿真首饰的贸易,花了不少钱,进口的首饰却货不对板。按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向外商索赔,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把首饰运到上海去销售,可是货到上海半年了,却未有一分钱的收入。为了弄清情况,我专程去了一趟上海。
当时周乃红早一步到了上海,但她对我的调查颇不以为然,说什么一切都是由于市场价格下跌、首饰无法出手之故。“谁能把市场价格预测得那么准呢?”她还这样反问我。
我要亲眼看看货,心想,回深圳后也好给领导交差,周乃红说货放在她的家里。80 年代末,我常听说上海人的住房紧张,但没有想到周乃红家拥挤到那种程度。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全面形容当时看到的情形,别的不多说,只说一点——周乃红家上下阁楼的楼梯是一分为二的,一边行人,一边堆放着锅碗瓢盆等日用杂物。行人的一半楼梯不能正常上下的,而是一步一步側身挪动着脚步慢慢上下,否则,会把一摞饭碗碰倒。
我在她家看到从床下拿出来的麻袋,看到了装在麻袋里的仿真首饰。也许是堆放得太久了,有的首饰已变形,有的首饰已生锈。周乃红说:“没准什么时候市价又升了,到时说不定卖个大价钱。”
我认为周乃红无异于痴人说梦,心想,你周小姐可以自我安慰,但你不能不对这单贸易的失败承担责任,因为不管怎么说,首饰贸易实实在在地造成了海方集团公司的巨大损失啊!
回深圳后,我把调查情况报告给于总,于总表示周乃红不宜继续做贸易了。他好像对周乃红也有些失望。但我没想到,周乃红虽然调离了贸易部,但随即又被于总任命为集团公司公关部主任。
我对于总的做法,深感失望和可笑。
周乃红倒是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海方集团新竣工的福田商业大厦需要广场雕塑和用于室内装饰的国画。周乃红于是请来了全国知名的雕塑家和国画家,举行了为期半个月的创作活动。之后,在福田商业大厦的门前广场,就耸立起一尊少女雕像,大厦入口大厅的墙壁上,也悬挂了几幅壮美的山水国画。画家们顺便也给一直陪同他们的漂亮女人周乃红留了几幅赠品。
那个时候,周乃红穿梭于艺术家们之间,忙前忙后。别人以为,周乃红还是一个热衷于行政事务的人。但知道内情的人,无不为周乃红这个商业投资的成功而对她刮目相看。因为周乃红事先和于总签订了一个承包协议。按此协议,周乃红组织艺术家们完成上述创作,海方集团就支付周乃红高达上百万元的创作费用。但实际上,周乃红把那些讲究奉献的艺术家们安排到一个朋友开的招待所里,好吃好玩半个月,一个人再送些香港产的廉价礼品也就完事了,周乃红从中却大赚一笔。
我曾经纳闷,如此好事我为何没有想到?但又转念一想,我即使想到了,于总会同意我来承包吗?
福田商业大厦有一楼商业旺铺,是一般人承租不到的,但周乃红的父亲却租到了,且开了一个艺术品商店,以经营宜兴紫砂茶壶为主,生意红火得令人嫉妒。
以上种种,可以看出于总对周乃红是够意思的。这种意思换来了公司员工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种种议论。
不过,议论归议论,周乃红与于总的来往却始终没有闹出什么风波。相反,福田商业大厦的商业裙楼里,新开了一间中外合资的酒楼,而酒楼港方经理李先生在认识了周乃红之后,就对她明目张胆地展开了追求。
此时的周乃红已三十有余,在上海也有老公和女儿了,但她却没有拒绝李先生的好意,为此,她的老公还专门来过深圳一趟。奇怪的是,他们夫妇没有吵闹,也没有听闻离婚之事,一切都是静悄悄来、静悄悄去。
海方集团的人还指望着看周乃红新恋情的下文呢,不料过了不久,她却移民去了日本。据说,周乃红所有的出国手续都是香港的李先生给她办的。
想必周乃红来深圳多年,经济上也已打好了坚实的基础,现在又奔赴花花世界,身边还有李先生的柔情蜜意,大家于是相信,周乃红有了绚丽多彩的日本华侨的新生活。
然而不幸的是,几年后,从周乃红朋友那里传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周乃红在日本染上红斑狼疮,回上海不久便病逝了。为此,我不得不感叹“人有旦夕祸福”呀!
大排档档主
海南岛是我国第二大岛。海南建省前夕,在海南百姓当中曾有一句十分流行的话——“美丽富饶的宝岛,贫穷落后的海南。”
建省之后,海南春潮涌动。作为海南省政府所有地,海口市最先涌现出一批“敢吃螃蟹的人”。
我认识胡长发的时候,他是海甸岛沿江三西路闻名的露天夜市的一个大排档的档主。他是地地道道的海南人,但他的大排档却挂着白底红字的“旺角大排档”灯厢招牌。显然,他在借用香港概念,为自己的生意壮大声势呢。细究起来,连大排档这个词好像也是从香港传入内地的。八九十年代,香港风、欧美风、日韩风似乎都代表着时尚与先进元素,模仿与学习也尽在大家的情理当中。
沿江西路大排档在白天烈日炎炎之下是停业的,每当太阳偏西,海风送爽之际,那街边上,那椰树下,就摆满了简易桌椅,竹竿上的串灯既把街头照得通亮,又把一个个档铺划出“井水与河水”分明的界限。
胡长发长得矮胖,鼻子扁平,留着杂乱的小胡子,鼻毛也时常伸出鼻孔;常见他穿着圆领汗衫,大短裤,脚上拖着旧拖鞋。他既是旺角大排档的档主,又是炉头大师傅,他妈既是备菜助手又是洗碗工,他妹既是收银员又是服务员。
胡长发擅长于三个菜,一是姜葱炒肉蟹;二是辣丝腐乳炒通菜;三是白灼海螺。
我被他的厨艺吸引,忘不了他的味道,便成了旺角常客,而胡长发见我去得多了,回回都赠啤酒给我。多年后,我才知道海鲜配啤酒催生痛风,但在当时,我是享受这一份滋味和待遇的。
过了三年两载,海口市大搞市容卫生整顿,胡长发的大排档便被整顿掉了。这时他找到我,要承租我们公司位于文明东路白露花园项目的几间临街铺面房。
鉴于先前享受过他优惠的菜价,加之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便同意租给他,条件当然也很优惠。
胡长发经过一番简单的装修,不久,命名为“胡长发文昌鸡饭店”的餐馆便开业了。
海南的名吃有东山羊、文昌鸡、加积鸭、和乐蟹等,胡长发以文昌鸡作为招牌菜,一下子便打出不错的口碑。只见他的餐馆从早到晚人来人往,一派兴旺景象。胡长发因此也便笑口常开,一见我就说感谢的话,时不时还会送什么补酒给我,要不就说来了什么野味请我品尝。
鉴于文昌鸡饭店的成功,我建议胡长发沿着餐饮这条路好好发展下去,胡每每听了我的建议,也总是点头称是,但事实上他却另有打算。在“海南公司热”背景下,胡长发成立了胡氏置业(海南)有限公司,胡长发把白底黑字的大招牌就挂在了文昌鸡饭店的旁边。
之后胡长发见了我,便少了有关餐馆的话题,一会儿说要搞这个项目,一会儿又说要搞那个项目。不过,在我看来,他本是一个成功的餐馆老板,以其现有实力,即使有再好的项目,也不过说说而已。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胡长发一天找到我,兴奋地说,他要在海口也搞一个“海上世界”,就像深圳蛇口的“海上世界”一样,他希望我与他合资联营。
“不是深圳有个海上世界吗?我们在海口也搞一个!”胡长发激情满怀地说。
我知道胡长发之前到过深圳一趟,那个时期,位于深圳蛇口的“海上世界”还挺热闹,是来深圳的游客必到之处。
“你用什么船呢?”我知道深圳的海上世界用的是一代名轮——明华轮。明华轮作为在国际上有一定影响的大型游轮,确实有其神秘的一面,何况国家领导人邓小平为它题写了“海上世界”的匾额,堪为深圳一景。
“新港客运公司有一艘退役的客轮,我想把它买下来,拖放在海甸溪,然后装修一番……”胡长发有些异想天开。对比明华轮的规模、质量、影响,新港退役客轮实在小巫见大巫了,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于是我对他大泼冷水。
然而胡长发却十分固执,我的消极态度没有影响他的发展大计。时间不长,胡长发真把那条旧船买了下来,并把它放置在海甸溪的一边,加以固定,接着就动工装修起来。
两三个月后,由胡氏置业投资改造的海南“海上世界”就开业迎宾了。我那天給他送了花篮,也应邀出席了他的开业庆典。胡长发已修剪了胡子,穿上了西装,满面春风地在船下迎宾,见了我笑笑握握手,但我分明感到他在心里说,看吧,你不合作,我照样能把它搞起来。
看了船上的装修,我为他哪来的投资感到纳闷,后来听人说,胡长发用开餐厅赚的钱买了这条旧船,然后再做银行的公关工作,把船抵押给银行,贷了一笔款,这样项目也就上马了。
大概令胡长发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海上世界在开业的热闹过后,连开门红都没有出现就陷入冷清之中,与深圳的海上世界完全是两种命运。尽管他在报纸、电视上也做了不少广告,但每当我路过那里,看见的都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景况。
后来我与朋友聊起这个海口的海上世界,有人说,当地人世代都跟海打交道,对那样一条旧船有什么稀罕?有的说,内地人到此,要看海的话不如乘船出海,何必要上那艘死停在小溪里的旧船。
无论是哪种原因,总之,胡长发的败局已定。过了不到两个季节,胡氏置业的海上世界经不起强台风的袭击和日晒雨淋,慢慢又恢复了昔日的破旧模样。我再见胡长发时,他尽管有一些目光飘忽不定的神态,但还是强打精神,又给我介绍他的第二个海上项目,他说他要投资建造几十个飞碟(球型小船),把卡拉OK 搬到海上去。
我不能不佩服他这种输得起的勇气,但还是问:“资金从哪儿来?”我知道海上世界已令他欠下银行巨额债务。
“银行呗!”他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已欠银行那么多了,人家怎么还会贷款给你?”我有些疑惑。
“这你就不懂了,”胡长发不以为然,“正因为我欠得多,才好再贷,不然,我没有新贷又怎么还他们的旧贷?何况银行还指望我在新项目上给他们捞本呢!”
我对胡长发的办法能否成功表示怀疑,但出奇的是,胡长发又一次如愿获得了银行新的贷款,金额竟比过去还多。于是,他的海上飞碟便紧锣密鼓地制作起来。那一阵子,海甸溪旁整天有不少工人,围着几十个半圆形球体敲敲打打,焊花飞溅。竣工的时候,球体被涂上鲜艳的色彩,老远望去,倒也是一道风景。
很快,胡长发命名的“飞碟世界卡拉OK”又如期开张了,只见飞碟分别泊在溪边,岸上有一个接待处,介绍文字说,乘上飞碟,可一边唱歌,一边观赏海景,而且可以航行到海上……
然而又让胡长发失望的是,白天球体里热得像电饭煲一样,晚上进球体里面总叫人担心会沉入海底。何况他们真有一个飞碟落水失踪,尽管他们封锁了这个负面消息,但小道消息是封锁不住的。这样一来,有谁能够提着脑袋卡拉OK 呢?
胡长发硬撑了几个月,最后无奈,还是关门大吉,而那几十只彩色铁皮半球一直摆在海甸溪岸边。
我另有一个朋友,见那些飞碟闲置没用,便想拉到南丽湖搞个水上儿童游乐项目。我与胡长发联系,胡长发却说他已经把飞碟拿给银行抵债,而且每只定价在35 万,相当于一辆皇冠车。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银行不这样作价账就平不了,何况他已没有其他可以用作抵押的东西了。
许多年过去后,胡长发不知怎么抹平了一身债务的,只是听人说他又回到沿江路,重新开了一间大排档,取名“尖沙嘴大排档”,他仍然忘不了玩香港概念。
我想把“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这句话,在此改写为“常年做生意,咋能不受骗”,以此用来自我安慰。其实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回忆这个上当受骗的故事,我还是有些尴尬呢。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我有过自豪地向人说起我戳穿骗子骗局的故事,但我却把我这个“走麦城”的故事隐瞒了许多年。
谁知我隐瞒不说心里却无法忘却,而且骗子的可恶嘴脸时常在我脑际转悠,他仿佛嘲笑我的懦弱。于是我想,也许我把这个故事说出来与大家分享,才有可能换来心里的释然与安宁。
有一年,我从海口回深圳,参加海方集团公司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住在总部大楼旁边的美湖国际大酒店。
在酒店大堂,“不知名者”满面春风地走向我:“大哥,呀!我们又见面了!”
我抬头看他,心想,这位是谁呀?是我健忘呢,还是他认错人了?
“你是?”我纳闷。
“呀!抱歉!我把您看成我在市政府的一位大哥了。”
“不知名者”没有显示出尴尬来,立即递给我一张名片:“不过,也好,算咱们有缘。我也住这酒店!”
我礼貌地接过名片,但当时不知道名片上面印的公司、姓名、地址、电话其实全是假的。他的真名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了下文叙述方便,权且就叫他小贾吧。
我还是出于礼貌,还一张我的名片给小贾。这样,我便被小贾认识了。他一口口大哥,一口口张总叫得我不好拒绝。
傍晚时,小贾打电话给我,说请我去吃饭,我推说另有安排而未应约,但我并未表现出反感他的热情和邀请,于是在电话中聊了一会儿,尤其是有关我公司的业务等。那个年代,仿佛见面不谈生意,就跟不上潮流似的。
我那次到深圳,其实还有一个计划,就是推销我们海方公司在海南南丽湖畔的一块土地,我在电话中也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小贾。说这话时,可能在我潜意识中,他透露出的在市政府的“大哥”令我产生某些有价值的联想。
小贾第二天一早就给我来电话,说他“大哥”的香港朋友对那块地感兴趣,且约我当天中午在太平洋酒楼与港商会面,末了还问我有无详细的土地资料。
既然有此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于是便如约前往,可是过了12 点还未见香港老板到来,小贾也表现出着急的样子:“会不会在市政府我大哥那儿耽误时间了呢?”他自语,末了又道:“这样吧,我下楼去看看。”
我只好坐等,这时见邻桌有一位衣着光鲜的先生独坐,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报纸,像是也在等人。
小贾从楼下上来,仍未见香港老板的影子,但他却神秘兮兮地拿着一个长约一寸、长得十分古怪的动物标本让我看,大声说:“我在楼下碰到一个海南人,他說这是送给三九药厂的药材,但三九药厂今天周末没人接货,他想私下就地倒卖。”
我从未见过这玩意,便拿在手上端详,不料邻桌独坐的那位先生惊奇地赶了过来,急切地问:“你们是哪儿弄到这么好的海燕的?”
“什么海燕?”我不解。
“这是名贵药材叫海燕,”那位先生从我手中接过标本,接着说,“这东西产于三亚,每年只能产几万只,许多名贵中成药都缺不了它,我这次回内地就是专门收购海燕的。”他说着,还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香港海成中药行、黄一弘、药材部经理”,下面有地址、电话。
小贾在一旁听得兴奋,连忙问:“那你出价多少收购?”
“这样吧,市价是75 元一只,我给你出80 元,但要马上能拿到现货,因为我们在元朗的工厂急需。”黄先生一副急于求成的样子,且还拍了拍他身边的皮箱,“正好,我今天带了许多现金。”元朗与深圳只隔一条深圳河,黄先生一箱子现金,让人觉得手持海燕买卖立成。
黄一身西服革履,戴着闪闪发亮的大钻戒,看上去倒也像个常年往来省港两地的生意人。听了他的表白,小贾更是急切起来,他扯扯我的衣袖,末了对黄说:“那你在这儿等着,我们俩出去一趟,一会儿拿货给你。”
小贾拉我离开餐桌,在一边悄悄耳语:“楼下那个海南人说他每只40 元就出手,他总共带了3000只。”
我随小贾到楼下,确有一个肤色黑红,衣着随意的海南人提着一个挺大的蛇皮袋,小贾对那人说:“打开袋子,让我们老板看看!”这时,我竟成了小贾口中的老板。
海南人像宝贝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袋子,带几分神秘地说:“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看来看去!”
“买不买也得先看了货再说嘛!”我说。
海南人看了小贾一眼,十分谨慎地打开袋子,里边果然装满了与小贾刚才拿的一样的所谓海燕。
“多少钱一只?”我问。
“不是说过了吗?40 元。一口价!”
“能不能再便宜一些?”小贾插嘴问。
海南人白了小贾一眼,拉上袋口拉链,转过脸问我:“不卖了,嫌贵我就不卖了!”说着说着便摆出抬脚要走的架势。
楼下是供货方,楼上是购货方,我们在中间只要转个手便有成倍利润,3000 只就有12 万之巨。这是我从商以来见到的最诱人的生意,我不能不为之所动。
海南人见我犹豫,执意要走,小贾赶快拦住说:“买,买,你在这儿等着,我们给你拿钱。”
小贾转过身来,伸出手:“张总,这样吧,我用你手机一下,看我表姐有钱没有。”
我把手机给小贾,他很快当着我面给他表姐拨通了电话,他表姐在电话中表示,钱她有,只是她正在陪客人在世界之窗,要等晚上才能拿到。小贾于是看着我:“不知他们肯不肯等,”又笑着问,“张总能不能想点办法?”
我这时想到了自己放在酒店房间的存折(那时还没有手机转账这一说),于是说:“你让海南人和黄先生等一下,我们马上拿钱来。”
在去银行路上,小贾表示,钱既然由我出,那么所赚利润他只要个零头就行了,这让我觉得小贾还不太贪,挺给人好感。
拿了存折,我去旁边银行顺利取出12 万现金,回头立马赶到海南人等候处,急匆匆地交钱,拿货。
我要海南人一同上楼,海南人说药材圈子很小,他的私下倒卖行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说他不想再见其他人,这时小贾有些无奈地对我说:“那我留在这儿看着他,你上楼让黄先生收货付款,如果质量有问题,咱们再退给他。”
我想,小贾说得也在理,便提着蛇皮袋上楼,可当我在原来的餐桌旁找不到黄的人影时,蓦然顿悟,这是一个骗局!大骗局!
我急忙下楼,小贾和海南人也早已不见踪影。我抱着幻想,把所谓的海燕拿到药材行。人家说,那玩意儿值几块钱一斤。
我又到公安分局报案,民警问了问情况,轻松地笑了:“又一宗上当受骗的案子,海燕哪海燕!”此后很长时间没有任何破案的消息。为此,我郁闷了很久。一年半后,我意外地接到公安分局电话,他们说抓到一个诈骗团伙,其手法和我遭遇的一样,但我赶过去看过人之后发现,这伙人并非小贾他们。
如果以今天的眼光再来看待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当然一眼便知真假了,报纸上也常有此类社会新闻见载。但当这个骗局刚刚创立出来时,我却不幸成为他们骗局当中的入局者。
不过也好,在那之后,“容易赚的钱,背后容易有陷阱”便成为我对待买卖好坏的检测标准。
总裁的风度
我们公司推出市中心2000 平方米临街商铺招商,前来谈承租或联营的客户络绎不绝。一般客户都是打电话问问而已,少数有诚意的客户会亲自上门来看房谈判。而唯有一个自称王生的人,却几次打电话约我们派人去他那里谈,开发部的丁工说:“这个人挺牛,他既想做项目,还老是要我们去他那儿,谱儿摆得有些大!”
在我看来,去哪儿都无所谓,也不掉价,重要的是能否把生意談成。
于是丁工和王生联系,约好晚上在香格里拉酒店咖啡厅见面。我们按时抵达,却不见王生人影。我和丁工坐下,服务员小姐过来轻声问我们是否在等王先生,我们说是,小姐说:“王先生有事,要晚来一会儿,请你们稍等。”小姐转身送两杯香浓的咖啡,说:“王生先请二位品咖啡!”
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很安静也很雅致,王生把我们约在这里谈判,的确与其他客户不同,此令我们觉得对方恐怕不是一般人。
等了不长时间,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士带着一个苗条漂亮的小姐从电梯口出来,服务员小姐仿佛与他们挺熟,微笑着领他们过来,苗条小姐先走近我,挺友好地问:“您就是张总吧!”我点点头。“这位是我们公司总裁王先生!”她把高个儿男士介绍给我。
交换名片以后,我才知道电话中自称王生的来头还不小,他的名片是双折的,遍布各地的公司名称密密麻麻排了一长串,突出的是“兆龙集团”几个字,办公地址有香港、深圳和其他好几个地方。王的大名叫兆龙(显然,他以自己的名字作为企业商号注册了),名字后面印着“总裁”二字。同行的小姐没有给我名片,只是说她姓韦。
王生的衣着有些反季,时值酷暑盛夏,王却还穿着整齐的西装、扎着领带,而我却只穿着T 恤。
客套几句之后,便言归正传,不过,谈判倒无特别,无外乎我方想要一个好价钱,而王却想尽量便宜些。一来二去,双方没有说拢,但又都不想放弃,于是约好改时间到我公司看看房屋及消防设施图纸再说。
我们认为,铺面位于商业旺区,人流量大,是开大型酒楼的理想之地,于是确定理想的客户应该是开酒楼的,且要开过酒楼的,最好是现成有成功的酒楼又想开分店的。
王生和韦小姐来到我公司表示:“我肯定做酒楼,而且我们已经在罗湖区开了一间,生意很旺。”韦小姐在旁帮腔:“是呀,王总还要请您过去吃饭。”
见王先生颇为积极,这一次在价格、装修期、付款办法等方面我们都做了不少让步,于是双方就很快达成口头协议。王生为此高兴起来,一定要请我去他们酒楼吃饭,我想这正好是考察他们的机会,便答应赴约。
从楼上下来,王生乘坐的黑色宝马已在等候,他的座驾挂着穗港两地车牌,可见他确是来往于省港两地的成功商人。
王生在罗湖的酒楼,规模不小,但装修一般,王刻意安排了一个包房,而且把戴着白色尖顶高帽的大厨请了过来,特别交待他准备几个招牌菜。
王生这时仍是西装革履,但他酒楼里的冷气不足,不像在香格里拉,这使他热得直冒汗,最后只好脱掉西装扯掉领带。
菜上来的时候,王生仔细给我介绍,也不停地劝酒。席间闲聊时得知,王是潮州人,去香港只有几年,目前只能算半个香港人(有香港居住证,但不是永久居住证)。多喝几杯过后,王生便大谈我们合作的美好前景,表示要在深圳开出名牌酒楼,而且要逐步连锁,还要超过当时响当当的“好世界酒楼”,等等。
第二天,王生和韦小姐就来签了合同,同时交了20 万元定金。为了答谢他们上次的宴请,我特邀他们在“唐宫”吃饭,酒席上大家都挺愉快。饭后王生问我:“张总,你的高尔夫打得怎样?”
“一般吧。”
“有空我请你去观澜,观澜的老板朱树豪是我老友,咱们切磋一下球艺如何?”
我说:“好,好,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韦小姐在一旁适时插话,一再说他们王总如何为人可靠,如何讲信义。我则表示,这样好,这样我们的合作才能长久。
然而令我大出意料的是,几天过后,王生一早就打电话给我,约我在茶楼谈谈合同的事。
我纳闷,合同都已签订了,还谈什么呢?
一来到茶楼,王已在坐等,他不停地吸烟,开始还不好直说什么,绕来绕去让我不得要领。
“有什么问题你直说吧!”我想把话挑明。
王生这才说什么我们的商铺使用功能有问题,末了还说:“这些情况签约前你们不明说,不知张总是怎么想的?”
我表示房屋使用功能绝无问题,但你们既要开酒楼,就要办相关手续,而有些手续还比较难,要费些周折,甚至还要有公关才行。
双方没有谈出什么名堂,但彼此都不愉快。过了几天,王生没有再联系,我以为他在忙着办手续去了,谁知有天他又突然打电话给我:“张总,酒楼的手续办得怎么样?”
“手续应该由你们办哦,如果需要协助,你可以提出来,上次我不是给你说了吗?”
“你出租房你就应该办,我办什么办?”王生口气突然变得不友好了,往日的斯文一风吹过。
“确实该由你办,不然,你看一看合同书是怎么写的。”我说的话十分平淡,但很有力量。王一时回不上话来,情急之下竟然翻了脸说:“看什么鬼合同,你别瞎××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实际上只是小小的,”说到此,王干脆操起潮州话吼叫起来,“老子……”他以为我听不懂,但我实际上听出了大概,他说要是把他惹火了,他会让黑道上的弟兄把我如何如何。
对于此等威胁我见得不少,并不感到可惧,只是觉得假装斯文的人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我于是“哈哈哈”地笑了。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来由韦小姐出面,我办理了与王生中止合同的手续,并退还了那20万定金。之所以退他定金,并不是怕他什么,而是我们的《租赁许可证》当时尚未办好,没收定金在法律上存在瑕疵。况且如果涉及诉讼,会耽误商铺招租,即使最后胜诉、没收他20万元定金,却可能导致我们少收50万或100万租金,得不偿失的胜诉并不符合企业利益。
我们的铺面不久被另一客户承租,几个月后酒楼就顺利开业,一天在酒楼吃饭时意外地碰到韦小姐,韦说她已离开了王的公司,还说我多亏没有与王生合作。她说王在罗湖的那个酒楼也关门了,拖欠了人家不少房租。最后韦小姐还气愤地骂她的前老板,说:“姓王的是个伪富豪!”
忙碌的老何
老何与我同为商海中人,相交几十年了。奇怪的是,我們俩一直都有合作的愿望,却少有生财的缘分。
我刚来深圳的时候,老何在特发出租公司开车,他住在我的隔壁。有天一个小姐找他,他不在,这位小姐便到我的住处等候老何。在80 年代末,手机还没有普及,这种上门找人人不在,借邻居家小坐等候的情形也是常态。
在寒暄闲聊时小姐告诉我,老何的职业是开出租车,但他是业余摄影师,她就是老何找来的模特儿。
在我的印象中,模特儿都是苗条而亮丽的角色,可是眼前这位小姐却不具备这些条件。
那天老何迟迟不见回来,小姐在我屋里一直等着。我不想跟她无话找话,便婉转对她说有事要外出,她这才怏怏告辞。
这以后我常见这位小姐在老何的宿舍进出,也看见过老何开车带小姐外出兜风。但自从有一天这位小姐意外地在老何的宿舍门口饮泣之后,便再难见到她的人影了。
我有天问老何:“你不是喜欢摄影吗?把你的作品拿出来让大家欣赏一下。”老何听了,笑着说:“行,有空了再说。”
我不知他什么时候才算有空,反正过了很久,也未看到他的作品,甚至连他背相机的样子也没见过。
老何出了一次不大的车祸之后就不开车了,他对我说:“赚钱不能把命搭进去了!”后来他应聘到一家贸易公司,给那个公司名叫王少金的经理当了助手。他俩都是南京人,在一起时便操起难以听懂的南京话说个没完。
王少金随后由于举办了一个时装模特儿演出活动,并娶了该队一个模特儿为妻而一时知名起来,同一时期老何却由于在夜总会遇到扫黄被罚款而弄得灰头土脸。
左邻右舍津津乐道的是老何的遭遇,尤其是他跟人家“小姐”确定的付款办法更令人忍俊不禁。原来,他“事”前先付了那个小姐300 元,说好了“事”后再付300 元,没想到“事”中便被扫黄干警捉住。有人笑着说:“老何做什么事都忘不了合同条款,哈哈哈!”
事后我以为老何会换个单位的,谁知老何没事儿似的,照样我行我素,私下里甚至还说:“这有什么?我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只不过我不那么走运而已。你们不看看全国有多少歌厅、多少夜总会……”
也许是由于老何的家远在南京,这一风波并未对他的家庭造成冲击,所以他才可以稳坐钓鱼台。
我到海南任职不久,老何便与王少金闹翻了。他说王少金太贪了,而且说话不算话,之后他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应聘到一个香港车行的深圳办事处当业务经理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说他和香港车行老板达成了一项合作协议,即以该车行的名义在海口设立一个业务联络处,并由他承包经营,专门推销该车行的进口汽车。他要租我公司的住宅,并要我帮他办理注册登记手续。
我考虑与他是老邻居、老相识了,便安排办公室员工跑了一阵子,帮他办好了营业执照。我原以为老何将与我在海口再续邻居之缘,不料他却委派了一个亮丽的邱小姐来当代表,说他在南京开了一个装修公司,海口的事务全权委托给邱小姐负责。
邱小姐给我的初步印象不错,她长得挺高,也蛮端庄,衣着也鲜亮,一张嘴就笑,说起话来总会夹带些笑声。可是时间长了,我便觉得邱小姐有点“那个”。她甚少外出,时常招呼小区里的老少牌迷去她住处打麻将,车行联络处变成了麻将馆了。每遇周末,他们还常常打个通宵,第二天见了她,眼圈都变成了青的。
香港车行在《文汇报》上天天印有广告,邱小姐的住处以该车行海口办事处的名义也印在广告中,这样海南就有客户找邱小姐,邱的业务不熟,老何便抽空儿过海口亲临指导。
老何有一次到海口的第二天,其夫人就从南京打电话给我,让我转告老何,说家里有事,让老何给她回电话。末了问我:“老何他们的办事处电话装上没有?”我一时莫名其妙,邱小姐住处的电话早印到报纸上了,还用装什么电话?我寻思老何可能对夫人有所隐瞒,但此时也不能明说,只好敷衍过去。
老何和邱小姐随后找我,我转告了何夫人的电话。老何笑笑说:“啊,我正要给你打招呼的。”他为我给他打的掩护还一再道谢:“谢谢你,张总!”邱小姐在一旁也意味深长地笑着。
老何和邱小姐一起做车的生意,吃住办公都在一起。在外人眼里,他们十足是个老少夫妻档,而他们也从不避人耳目,就是上菜市场,饭后散步,也出双入对,虽然他们从不向别人介绍说是两夫妻,但也从未在人面前否认过。
我初学打牌的时候,老何和邱小姐便成了我的牌友,这令我真正见识了他俩的牌技,尤其是邱小姐。她抓牌不用看,而用手摸,一摸就知道是什么牌;她的牌也总是乱摆着,有时她说“和了”,一把推倒牌,我们怀疑,一组一组地对,最后却丝毫不差。我们纳闷,问她何以有此本领,邱笑着伸出手指,那上面布满老茧。“打多了自然就精了!”她说。
牌桌上言语自然放肆一些,我们笑说老何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更好,令人羡慕呀!老何听了,自得地晃着头,笑着看看左右,而邱小姐对这种玩笑也满不在乎。
几年后,老何在南京买了一套房子,挺费心思地装修了一番,和家人欢庆乔迁之喜之后又来海口。也许是劳累过度,他突发急病,邱小姐急忙打电话给我,和我连夜送何入院,一阵忙活过后,老何才苏醒过来。之后几天,邱小姐时刻陪伴在侧,很是周到。然而意外的是,何夫人携儿子这时突然抵达海口,说是老何在海口设办事处多年,她们母子还从未来此一游,事先没有通知老何,是儿子想给爸爸一个惊喜。
母子俩的想法确实浪漫,可当他们看到病床上的老何时,却无喜可言,尤其是见到竟有这么个邱小姐守候在老何的身旁时,更是不知所措。
邱小姐倒还机灵,赶快撤退,移交护理权给何夫人,并且自称是我派去的员工。何夫人事后找我求证,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谎。一来为何的身体着想,二来为何的儿子考虑,三来为照顾邱小姐的面子。只是我隐隐觉得,对何夫人不住。
老何康复后,在妻儿陪伴下返回南京,临行时老何悄悄让我转告邱小姐,让邱别生气,过一段时间他再来看她。邱听了,满不在乎地笑着问我:“晚上打牌不?”
老何的儿子给我的印象深刻,他已是大学生了,且是那样阳光帅气。由其子再想到其父,老何长年奔波于南京与海口之间,还要想方设法对付两个与自己亲近的女人,真够他忙碌的。
门外金融家
海南岭南金融有限公司是由广东某银行控股的海南股份制试点企业,该行占70%股份,我们海方公司持股15%,另有两个海口市属国企是各持7.5%股份。显而易见,岭南公司的管理权被大股东——广东某银行牢牢控制。
我当时任海方公司总经理,代表海方的出资额,兼任岭南公司股东代表、董事会董事。
我和广东某银行主管岭南公司的汪副行长(当时兼岭南公司董事长)早前认识且私交不错,在岭南公司的决策问题上,也还有一点发言权。汪副行长事事也乐意拉我为他的决策背书,其他两个小股东有时与我们意见相左,但在董事会议事章程“多数决”的原则下,也只有在私下里发发牢骚的份儿。
岭南公司的第一任总经理姓林名森,林森背后的支持者是广东某银行的行长。在林森的任命问题上,汪副行长明面上同意,实际上是有保留的。他对林森一直不大放心,随后就委派韦剑成出任岭南公司的副总经理。韦是汪副行长欣赏的门生,在金融领域,算是“五道口”(中国人民银行五道口研究生部之简称)出来的人。汪副行长想用韦剑成来牵制林森的权力。
韦剑成是北方人,却长着南方人面相。表面上看他干练斯文,但张口说话却彰显出北方人大大咧咧的特点。若是在宴席上,他总是豪情盖天、酒量过人。林森总经理与韦副总不同,他少年白头,戴着近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的,凡事认真谨慎、一丝不苟。
这样的性格差异,使林、韦之间的矛盾很快就产生了。
林森说韦剑成摆不正位置,常常越权,而韦剑成说林森能力有限,缺乏魄力,根本没有资格当一把手。他们私下里都在向上级银行行长、副行长告状,同时也分别向我这个董事诉说委屈,试图得到我所代表的股份的支持。
开始的时候,我谁也不得罪。过了一段时间,广东某银行行长、副行长决定通过“二去一”的办法,来解决岭南公司一、二把手“尿不到一个壶里”的问题。两人中“调谁回广州?留谁在海口?”行长、副行长各持己见,最后竟意外地把决定权交给我这个“关键少数”了。
汪副行长以其与我的私交悄悄向我透露,他与行长在面子上不能傷了和气,只好让我来做取舍,这样,他们俩既可以互不担责,又不伤林、韦二人情面。
“汪兄呀,你是让我当恶人呀?”我在电话上笑着对汪副行长说。
“张总,嗱,你是知道我的意思的,算是帮我忙吧!嗱,来日方长,岭南公司的人用顺手了,以后咱们合作不就方便了,啊?”
汪副行长以此利诱我,韦剑成也及时打电话向我表示,如果由他掌管岭南公司,今后凡事好说。林森早就说过汪副行长不信任他,这使他自己的工作难以展开,为此,他也已萌生退意。
我于是就给汪副行长发了一个传真件(那时的传真机尚在流行使用中),书面表示了林森不宜担任岭南公司总经理,而韦剑成敢想敢干,符合海南当下大胆创新的发展环境云云。
过了大约一周时间,广东某银行发函岭南董事会,通知撤销林森的执行董事、总经理职务,改任韦剑成为执行董事、总经理。
有趣的是,送别宴上的韦剑成,对前任林森大加赞扬,表示林是他的领路人,也是他能深交的兄长。他忽悠林森的功夫虽太虚假,但林森表面上也接受他的恭维。
“张总,祝你们今后宏图大展呀!”林森明显知道我站到了韦剑成一边,他的眼神已告诉我,他所敬的这杯酒,饱含嘲讽的意味。
董事会在设宴为林森送行之后,随即履行了变更工商注册登记的一系列手续。
韦剑成执掌岭南帅印后,好事从天降——在林森任内,有个客户以土地抵押,向岭南公司贷款600万元,后因经营失败而无力还债。此事曾是韦剑成用来攻击林森的炮弹之一,可在韦剑成接手后,地价猛涨,贷款人事后找来一个买家,买家表示愿意代其归还岭南贷款本息,要求岭南归还土地。但韦剑成这时却以还款期已过为由,没收了客户的土地。这块地位于海口市金贸区,是房地产商纷纷眼红的地块。
我们海方作为房地产开发企业,那时正在金贸区找地,我得知韦剑成计划用那块没收得来的土地开发兴建岭南大厦后,便约韦剑成吃饭,想谈谈合作的事。
韦剑成在饭桌上,一改过去对我的恭敬姿态。他是副总时,言语中多少流露出一点讨好股东的口气,可现在他成了大股东的代表,是岭南公司大当家,便对我这个股东的代表少了点儿从前的恭敬。另两个小股东更是在我跟前抱怨说:“韦剑成一阔脸就变!”
我不太在意他行事作风上的变化,觉得每一个人都可能有此一时彼一时的状态。我也自恃在他与林森的斗争中帮过他,同时也有和汪副行长的私人关系,心想着你韦剑成曾经也表示过“凡事好说”呀,这不就是一种非正式承诺吗?于是,我向韦剑成大胆提出联合开发岭南大厦的建议。
韦剑成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起来,末了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张总,你真会想好事,联合开发,那怎么可能呢?”
我想怎么不可能,岭南公司作为一个股本金只有6000 万的金融公司,独资开发岭南大厦势必影响其主业,何况我们海方集团是老牌地产企业,合作对双方都有利,可以取长补短、强强联合,于是我说:“当然,我是在互利的前提下提出来的设想,做金融我不如你,但搞房地产开发,你们未必在行。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没啥好考虑的,我们做金融的,个个都是金融家,至于房地产开发,不就是买地建房吗?有啥技术含量!”韦剑成拒绝得干脆,“现在搞开发有暴利可图,我有到手的土地,咋能忍痛割爱呢?”韦剑成见我有些失望,又安慰说:“岭南也有你们海方15%的股份,你坐等吃肉不好吗?啊?”
韦剑成意气风发地拒绝了我们,也拒绝了其他有意合作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后,岭南大厦隆重动工开建了。韦剑成为他的大手笔沾沾自喜,而我却为他把金融公司变成实际上的开发公司有些担忧。随后,韦剑成手上没有了“余粮”,于是在对待我们的贷款问题上,只好满嘴放空炮。
当初,我们海方入股岭南的目的,就是希望公司背后有一个金融机构的支持,用钱方便一些。可是韦剑成所负责的岭南却做不到这一点。我们贷款500万,这仅仅是我们在岭南股金中的小部分而已,韦剑成开始时却说要抵押。当我们以岭南股权作了抵押以后,韦剑成又说还要我们上级公司——深圳海方集团公司提供担保,我们只好向深圳总部申请,办了一份担保书。当所有的手续齐全时,韦剑成又说眼前资金紧张,得等过些日子再安排放款。
谁知这一等,便没完没了了。之后我们虽多次催促,韦剑成也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直到最后,我们始终也未能拿到他的贷款。
“人品呀!信誉呀!”我在心里叹息三声之后,就放弃了韦剑成这个人和向岭南公司贷款的计划,转而与海口建行达成融资协议。
后来我从侧面了解到,韦剑成其实不是有意不给我们贷款,而是他除了独资开发岭南大厦外,还和不少地产炒家在三亚、北海,以至山东的烟台等地,购置了大片土地。韦剑成以金融家的理想,却在大做地产商的美梦。他已经看不起放贷收息的营生,这就使他在账面上,已经没有给股东贷款的资金了。
岭南大厦快要竣工的时候,正好赶上海口房价火爆的时候,我本来心想韦剑成运气不错,可是韦剑成的想法却很特别,他把房子死死捂在手中不放,口口声声说要等房子再继续升值。我关注我们在岭南公司15%的股份,几次催他开售现房,他都不以为然地拒绝了。在电话中,他还颇有些讥讽意味地说:“老张啊!你也是见过大钱的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我想不出这跟沉不沉得住气有何关系?无奈,我无权决定岭南的大事,他们毕竟是控股股东,我们也只好任其折腾了。
常言道,花无百日红。海口房地产市场在人们不知不觉之间骤然滑坡了,而祸不单行的是,全国清查非法拆借资金的工作也全面展开,炒卖地皮更是新法不容的行为。
韦剑成在岭南大厦的投资上已倾尽全力,而在跑马圈地中所撒出去的大把金钱大都来自拆借自内地的金融机构。在韦剑成手中,一时间除卖不掉的房子和土地之外,还有吓死人的债务。
岭南大厦竣工后,本可以迎来乔迁之喜,但他们却愁云密布,因为岭南公司上了金融整顿的黑名单,韦剑成果然被中国人民银行总行领导点名批评,而作为岭南公司挂名董事长的汪副行长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
廣东某银行的领导班子不久也调整了,汪被免去副行长的职务,我在打电话慰问汪老兄的时候,汪大骂韦剑成真乃小人矣!他说韦剑成把岭南的所有失误都往他的身上推,拼命推脱自己的责任,力图甩锅给汪副行长,求其自保。
但韦剑成有些徒劳,岭南公司在亏损5000多万元的情况下,很快被广东某银行免去其总经理职务。更具讽刺性的是,广东某银行领导班子决定,由林森复职,代替了韦剑成。
之后在人民银行关于禁止银行直接投资开发房地产的政策公布后,广东某银行就把岭南公司改建为广东××银行海口分行了,而我们海方公司也把岭南的股份原价转让给了他们。我从此与韦剑成再无联系。
过了许多年,我从报纸上意外看到,韦剑成在某信托公司担任总经理时,因受贿罪而获刑八年。
我招了个关系户
小罗是我战友罗长林的弟弟,多年以前,罗长林的母亲来部队探亲时带着小罗,那时他只有八九岁,一副关中农村娃娃的模样。
岁月如流,当我离开部队多年,且当上了海南海方公司总经理的时候,小罗已经成为广东武警边防部队的一个即将复员的战士。
罗长林从我老家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忙想办法把他弟弟复员到海南,并设法给他安排个工作,说他弟弟如果复员回了老家,工作不好安排,即使勉强找关系安排了工作,也不会有像样的工资待遇。
罗长林是我同期入伍的战友,复员后回到我们老家县里,开始当了协警,后来因上夜大,拿到了大专文凭而转干,再后来因工作积极肯干而升任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
我每次回老家,罗长林都热情招待我,且在许多事情上也帮过我的忙。他提出要我帮他弟弟,我当然得竭尽全力,以此归还他的人情债。
好在那时海南的用人政策灵活,对我们国企单位用人落户还有优惠政策——只要我们同意接受复员军人,则复员者的户口就可以据此落户海口。这样既能解决那个时期的“农转非”问题(即入伍前是农村户口,复员后变成城市户口),又能解决就业问题。
小罗就这样凭借哥哥一句话,便不用“哪来哪去了”,一步到位地成为海口市居民,且成为我们公司一名旱涝保收的正式员工。
小罗个儿不小,长得挺精神,说话也蛮得体,但他没有读多少书,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用罗长林的话说:“这小子聪明倒是挺聪明,可就是书念不进去。”他没有文凭,我很难安排他像回事的工作,他说他在部队时一直在炊事班工作,参加过部队驻地举办的烹饪学习班,还有结业证,炒菜做饭挺在行,于是我安排他在公司食堂当了一名厨师。
我为这样的安排还有些许过意不去,可是罗长林来电话反复强调说:“干什么都一样,只要有个稳定的单位就行了。”
小罗也满心欢喜,私下里不叫我张总,而称我张哥。他也一再说:“张哥,我干厨师这一行挺顺手,你就别为我太费心了。”
事实证明,小罗果然是块干厨师的料,他做得一手好川菜,色香味俱全,馒头、烙饼、拉面等样样在行。就餐的员工个个说好,就是一些有家(平时不在食堂就餐)的员工,有时也过来解馋,有的人家里来了客人,还特意请小罗去做菜。
过了大约一年,小罗的厨艺给了大家一个启发——与其开内部食堂,不如开个餐馆对外营业,兼顾员工就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建议很快获得公司上下的支持,我开始有些消极,但也不好“有违民意”。那时公司的奖金发了不少,员工们也都想开辟一些福利渠道。经过一番酝酿,后来由30 多名员工集资60 万,注册成立了集体性质的新新公司。接着,又由新新公司投资的“新新渔港”经过一番筹备,不久就开业了。之所以不开川菜馆而开渔港,那是大家七嘴八舌的结果,因为多数人说,渔港做海鲜,利润更丰厚。
小罗因其过去树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被大家推举为新新公司和新新渔港的经理。
然而川菜和海鲜毕竟是两回事,当厨师和当老板又大不相同。在小罗的手下,端上桌面的海鲜没有什么优势,餐厅的管理也与他做的烩菜一样混乱。
时间不长,新新渔港便陷入困境,每天成本支出不少,可是食客却寥寥无几。尽管公司宴客和个人用餐尽可能地帮衬他,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这终究无法扭转日日亏损的局面。开始的时候,小罗每月从公司借钱以维持渔港的运转,后来看不到转机,却发现窟窿越来越大。没有办法,在开过几次会议之后,大家同意以放血价转让渔港。
可是奇怪的是,接手渔港的人,把它改造成蛇餐馆,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不久还成了一间知名的特色馆子。这样一来,公司上上下下对小罗的议论便不那么客气了,说什么那么好的项目在人家那里赚大钱,在小罗手上为什么做不下去?还说小罗也许在渔港生意上做手脚,甚至还说小罗是我战友的弟弟,张总支持小罗如何如何。
这些传闻当然叫人不快,但我心里明白,大家之所以说东道西,关键是不忍心自己掏出的集资款打了水漂。
我理解这种心情,因此交待星星商业中心监理部,要他们今后通过新新公司采购三材。由于星星商业中心是我们海方公司全资投资的项目,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半年下来,新新公司的账面上不仅填满了在渔港上的亏空,而且还有不少利润。当时正值年终,于是我安排小罗和财务人员一道,清退了员工集资款,并分配了所有利润,最后注销了新新公司。
见有了好处,有人又提出应该保留新新公司。对此,我已无心理睬。心想,投资办企业本身就有风险,但我们这些吃惯了大锅饭的员工们,只想着好处,从未想要担什么风险。
公司食堂在渔港开业时已经撤销了,小罗一时没有了去处,当时他的户口、房子问题都已解决,在什么单位工作已关系不大。鉴于此,我便介绍他去了一家川菜酒家当厨师。
小罗一做回本行,马上就显示出他的优势。川菜酒家原来的生意很一般,小罗过去以后,生意慢慢便好转起来。酒家老板为了长期留住小罗,除了给他高薪外,还送他10%干股。
期间罗长林出差到海口,我们自然去他弟弟那里吃饭,当时小罗已升任酒家副总兼厨房总管了,一般不再掌勺,他把自己原来在部队时一起参加烹饪学习的战友请了几个来,一帮人配合得十分默契。我和罗长林对小罗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建议他在这一行闯出名堂来。
川菜酒家的老板后来生意做大了,在顾不上打理这个酒家的时候,便和小罗签订了一份承包协议。那老板见小罗是诚实之人,又合作过挺长时间,彼此了解,也没有要他交保证金。这样一来,小罗轻轻松松地成为这个酒家的老板之一。
小罗不爱看书,却爱交友。这酒家由他当家之后,经常有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过去吃饭喝酒,与他称兄道弟的角色也越来越多。
有一次我开车违章,交警扣了执照,小罗正好路过看见,他立即打电话给他的朋友,不一会儿,竟由一个交警亲自把执照送回给我。
小罗后来又在朋友帮助下开了一个渔港,他说他要在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不过,他明显已吸取了前次失败的教训,新渔港房租十分低廉,与海产品市场很近,水货鲜活价钱低,又高价请来几个海鲜大厨,开业后一炮而红,今非昔比。
小罗现已买了私家车,且已结婚生子,逢年过节总会请我吃饭,川菜、海鲜任选。
罗长林装修老家的新居时,小罗无偿地支援哥哥10 万元。罗长林说:“我弟弟是有些出息了,但我得感谢老战友!”
宇文敬德牙科
宇文乃复姓也,敬德乃敬德之父借古人尉迟敬德之名为儿子取的名字。
宇文敬德医生四十多岁,一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原是北京某医院的牙科医生,不知为什么,有段时间和老婆闹离婚,而恰恰在这期间,他给一个患者做手术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责任事故。这样,离婚官司未结,医疗诉讼又起,一时狼狈不堪。
为了摆脱困境,宇文医生通过别人介绍,应聘到海南省人民医院五官科当了牙科医生。海口市刘副市长牙疼,碰巧让宇文医生给治了一回,效果还不错。如此一来,宇文医生算是认识了一个大官。
过了不久,宇文医生与医院院长发生矛盾,宇文说院长是海南当地人,有排外思想,院长则说宇文医生摆北京医生的架子,一来二去,宇文医生便待不下去了。
海南建省掀起的“下海潮”波及了各行各业,宇文医生也动了开个体诊所的念头,他的想法受到刘副市长的支持,个体牙科执照在全社会倡导“大胆改革”的口號下,也很快就拿到手了。
宇文医生趁热打铁,请刘副市长给他的诊所题写店名。刘副市长见此不失其风雅之举,便欣然命笔,龙飞凤舞地题上“宇文敬德牙科诊所”几个大字,末了再署上自己的大名。
“宇文医生,我给你题写招牌字,看重的是你叫敬德哦,你可别忘了厚德才能载物呀!”刘副市长递过毛笔,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
“当然,当然,请刘市长放心,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希望!一定对得起这么贵重的墨宝!”宇文医生头像捣蒜一般表态。
在某次政府会议上,刘副市长也不避嫌,公开地讲他以向个体诊所题字的方式,表达他对搞活民营经济的态度。
宇文牙科诊所开业时,店面虽然不大,设备也一般,但有市政府领导题写的匾额,却也很快打开了不小的知名度,加上宇文医生在街头巷尾张贴了不少自吹自擂的“北京名医”的广告,生意竟然日渐兴隆起来。
几年后,刘副市长升任市长。宇文医生这时也积累了一些实力,于是紧随其后,把宇文敬德牙科诊所也搬到了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档商业楼。新诊所面积扩大了,设备也更上一层楼,店名当然依旧用“刘体字”,所不同的是,店牌更大,且用了金字铜匾。
宇文医生深知刘市长的市场价值,他在广播电台不停地做广告,暗示他给许多知名人士治过牙,且被众人夸奖说“疗效显著”。刘市长题名的店牌在电视上一再出现,此举却令刘市长大为不快,他的秘书随后找到宇文医生,很不高兴地问:“你是想让全中国都知道刘市长跟你有关系吗?”宇文医生尴尬地道歉,之后刘市长题写的店牌便从宇文牙科的媒体广告中消失了。
上述情况是我认识宇文医生之后才慢慢知道的。当初,我的一位演员朋友来海南演出,突患牙疾,时间正好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猜想大医院可能没有牙科急诊,便带她就近去了宇文敬德牙科诊所。
宇文医生穿着白大褂,说话轻声慢语,看上去挺让人信赖。他一边介绍他的设备,一边讨好地对我的朋友说:“一般我不亲自动手,但你是著名演员,那我一定得保证诊治质量。”我的演员朋友经他天花乱坠的一说,也便十二分地放心让他给治了。
治疗完结账时,宇文医生说本来要3000 元,我给你五折,交1500 元吧。我一惊,没想到私人牙科收费价格竟已涨到这般地步。
我和朋友要走时,宇文医生急忙拿来一个相机,说他多年来一直崇拜我的演员朋友,所以希望能与偶像合影一张留念。
“你不是想做广告吧?”我朋友警惕地问。
“哪能呢?我想做个人珍藏,我从未和明星照过相,希望您给个面子!”
“可我一般不愿意……让人拿去做广告,何况你怎么说也是医院,不然个人隐私,就……”朋友坚持着。
宇文一脸堆笑,一口一个“给个面子”,末了还可怜兮兮地给我说,他崇拜的名演员实际只有我朋友一个。
见宇文医生年龄比我俩都大,诊所还有不少人眼巴巴地看着,于是我劝朋友说:“那就照一张吧,反正宇文医生也做了保证,不会用作广告的。”
朋友是个软心肠,见我也劝了,只好在宇文牙科诊所门口与他照了一张相。
可是宇文医生事后却食言了,几天过后,《海南电视报》刊出了宇文敬德牙科诊所的大版广告,宇文医生与我演员朋友的大幅照片赫然登在醒目的位置,介绍文字说:“著名影视演员××患牙病多年,一经宇文医生诊治,即除顽疾。”下面还捏造我朋友的话:“我去过许多大医院治牙,但最令我信赖的是——宇文敬德牙科。”末端还用移花接木的手段,不知在哪儿弄到我朋友的签名。
广告登出以后,我朋友接到不少关心她的人打去电话,纷纷问她牙病怎样了,弄得我的朋友无比气愤。
我感觉上当,打电话问宇文医生,他开始支支吾吾说是手下人干的,还说他已严厉批评了他们。
“你别当我是小孩子,你是牙科负责人,没有你的同意,谁吃饱了没事干去给你登广告?”
宇文医生见蒙不过去,便一个劲道歉,连连说对不起,一会儿说过来登门道歉,一会儿又请我吃什么饭,最后我一再追究之下,他才保证下不为例。
可是过了半年,宇文医生又把那张照片拿到有线电视上反复播映,我知道后更加愤怒,当我打电话给他时,他口头仍然认错,但又强调他交了不少广告费,这一期广告做完了就停止。
我说你侵犯人家的肖像权,再这样我的朋友可要告你了。宇文听了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有点求之不得似的,说:“她要真打官司我也没有办法。”
我意识到这小子企图借名人官司出名,于是话题一转,严厉警告道:“但我不会打官司,你三番五次糊弄我,只要我明天在电视上再看到那张照片、听到我朋友的名字,我就会用我认为恰当的方法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招还真灵,此后我朋友与宇文敬德牙科才算彻底脱离了关系。
宇文医生有了刘市长的题字,影视明星的照片做广告,诊所的生意也便日益兴隆起来。
不过,宇文医生有钱了,直接的反应是不停地更换女护士。他招护士,不看学历、经验,首选的是年轻漂亮。至于目的何在?不言自明。
有些离开宇文诊所的小姐给人说,宇文医生表面看人模狗样的,私下里却禽兽都不如。
有个女护士在湖南岳阳已有男友,来宇文诊所不久,却与男友闹到要分手的地步。不料,这男友有着湖南汉子的霸蛮性格,他不是甘愿吃亏受辱的人。他悄悄赶来海口,暗地里跟踪调查,在得知撬他墙角的人是老男人宇文医生时,便不声不响地准备了一把钉锤。
一天晚上,他趁宇文医生不备,猛地向他的嘴巴砸去,用力大得吓人,顷刻之间,宇文敬德牙科诊所的创始人、牙科医生宇文敬德的牙齿被复仇者全部打碎,牙床也遭毁坏……那男友丢下一句话:“这是你当流氓的下场!”
那男友迅即脱身之后,便消失在人海之中。也许是宇文医生自知理亏,被打了也不敢报案。他后来去广州医院镶了一副假牙,却时常感觉不适,样子也像极了婆婆嘴。
经此一劫,宇文医生大受刺激,时刻如惊弓之鸟,想必他考虑到自己的缺德事儿干得太多,说不定又有什么人上门寻仇报复,忧心忡忡之下便转让了诊所,拿了一笔转让费后,就悄然离开海南。
“宇文敬德牙科诊所”从此成为海口人昙花一现的记忆。
一把手,二把手
这个故事发生在深圳,起止时间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时,正是深圳国有企业渐渐发展壮大又遇到股份制改造的前夕,其企业治理尚且处于“摸石头过河”的年代,许多时候,要靠企业领导的自觉性和个人魅力。
我们海方集团公司算得上当时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而与我们同在一个大楼办公、属于楼上楼下邻居的粤开建设总公司(后改制为粤开股份公司)也是深圳排名前十的大型企业。
两个公司同处一座楼、同乘一个楼的电梯、共用着同一个停车场,于是在办公大楼大堂的公用洗手间里,有时还会尴尬地碰见对方大小领导提裤子之前手部抖动的样子……因此,两个公司彼此熟悉的程度互为“隔壁老王”。更何况,两个公司还是战略合作伙伴。我们开发的项目,多数由他们承建;他们承建的工程,多半有我们的投资。双方员工当中,有好几对夫妻分属两个企业(避免夫妻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时是合同双方,下班后又合二为一家、一床。那些喜欢八卦新闻的男女,让双方领导的趣事逸闻没有了“篱笆”。
想来也好,正是有了爱说闲话的人,我才得以在担任海方集团总办秘书期间,听闻了粤开总公司一、二把手的故事。
粤开总公司的王振东当总经理的时候,李一氓当副总经理;王振东升任董事长的时候,李一氓升任总经理。多年来,他俩一直是一把手与二把手的关系。
不管他们职务怎样变化,粤开公司员工对他们的称呼却一以贯之,且自觉取掉了“副”字,统一称为王总、李总。
王振东是河北人,长得高大魁梧。李一氓是福建人,长得帅气潇洒。相比而言李总明显偏瘦。两个人要站一起,明显是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他们俩不仅外形仪表不同,而且性格作风也迥异。
王总开大会的时候,总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第一讲到第五、第六,末了还经常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什么补充一点、再说一句、还要强调……粤开的员工已经习惯了,只要听他讲话,有尿没尿都会上厕所,这样方可消解久坐不动之累。而每每轮到李总讲话,他不是表示“没有了”,就是三言两语,开口就完。有细心人统计过,李总开会讲话最短的时候竟只有十几个字。比如,有次王总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之后,李总拿起话筒:“我强调三点:一、按时上班;二、完成任务;三、早退罚款。”说完左右看了看,随即又加了两个字:“散会。”
在现代企业制度中,虽然明确了董事长、总经理各自不同的职责,但王总、李总在粤开总公司属于元老级人物,他俩搭班子多年,从十几个人的小团队,发展到几百人的大公司,都是一唱一和过来的。尽管他俩也有不少矛盾,有的矛盾还十分尖锐,但长期养成了一个习惯或者默契是,王总定了的事,李总不会说不,反过来,李总的决定,王总也不轻易推翻。这样,两个人都是老板,都有权力。
在这种具有双头领导特点的企业工作,有弊也有利。弊的是有时王总让你往东,李总却让你往西,令人无所适从;利的是你想办什么事,王总不批找李总,李总不批找王总。这样,你也许会得到浑水摸鱼的好处。
刚来粤开公司的人,一开始会觉得王总比较好打交道。比如你要是北方人,他会说:“咱们是老乡啊!”你要是上海人,他会问你家住什么地方,末了会说:“我夫人也是上海人。”你要是当过兵,他便会饶有兴致地聊起他的军旅生涯,还时不时地感慨一番:“当过兵的人脾气都差不多。”而要是遇到酒席,他更是不论什么人,都要英雄海量一番……
王总诸多的人情味表现,令你感到他和你挺亲近,要是再进一步,你还自觉不自觉地想往他的人事“线”上靠,想做“他的人”,从而甘愿在他的门下跑前跑后。在他负评李总的时候,你最好附和着说上几句李总的不是,以此表现自己的态度,令王总放心。
而李总则是另一种样子。他甚少以微笑示人,也不爱说话,工作中一句能说完的话不说两句,凡事有板有眼,一丝不苟。与员工相处,除工作外别无其他内容。你去他的办公室,他会问:“有事吗?”这令无事就想扯是非的人很难靠近他。你有事说事,他该作处理作处理,事情说完了,他会说:“那就这样吧!”听了这种话,你想与他闲聊几句联络感情的话都难。
如果逢年过节,你要去王总家送烟酒茶,王总可能留你吃饭喝酒,而你要是去李总家送东西,他会不让你进门。尽管你一再强调,仅仅是随手带些平常的土特产水果啥的,他也许会勉强让你坐一会儿,但你起身告辞时,他一定要你把东西带走或者还你更贵重的礼物。公司聚会,李总坐在酒席上也只是要上一瓶矿泉水,而且常常在别人酒兴正浓之时,半道就悄悄地起身告辞了。
久而久之,就有不少人说李总清高自傲、不谙世故,很难与他接近,平时在他身边,也便没有几个围着他团团转的人。
但时间长了,大家的上述看法会发生改变,因为真正了解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所谓日久见人心嘛!
王总高兴的时候,会突然问:“你在自己职务方面有些什么想法?”当你听了以后,对王总感恩戴德地表示一番之后,他也许会许诺给你找机会“动一动”。可是此后长时间没有动静,你要婉转地探询一下,他会颇为神秘地告诉你,党委班子中某某人有意见,并表示他会想出办法;如果最终给你勉强兑现了承诺,他也会感慨一番:“你可不知道有多难啊!”你于是再表一番忠心,他这才心满意足起来。
他竟做過这样的事——一个二级公司经理,把出国考察的申请书给他,他也在上面签了同意的意见,可是随后他在与外办的人通电话时,却看似无意地告诉对方,说他担心某某经理出国后有可能逾期不归,吓得外办拒绝了那位经理的考察申请。
即使他身边的那些人,比如秘书、助理、司机等,日子长了,也发现王总并未给他们带来什么大好处,于是偶尔也会发些牢骚。对此,王总便挺像知己一般的说:“你们是我的人,照顾你们多了,人家会说我闲话的!”
可是李总虽然和你并没有太多要说的话,但该给你办的事一定办,不该给你办的事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对于他看中的人,他都大胆地委以重任,该给什么待遇就给什么待遇,从不顾忌别人怎么说。
长此以往,大家觉得与王总在一起挺不是滋味,挺累,挺受折磨,而与李总共事,干净明亮、舒服畅快。一些原来自以为是王总“线”上的人,私下也这样说:“李总在本质上实际比王总好!”
显然,王总、李总的共同点太少了,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却先后被同一个名叫邢一燕的女人搅得家庭失和。
邢一燕30多岁,离婚有一子,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苗条丰满。她喜欢穿紧身衣服,当她从你身边走过,你多半会为她的身段所动,也会被她浓浓的香水味所醉,而明眸皓齿的长相,也会令你过目难忘。
邢一燕经营着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经理是她,业务员也是她,连财务人员的工作,她也亲力亲为,算是典型的皮包公司。她经常在李总的办公室进进出出的时候,李夫人便格外的紧张,为此,便与李总大吵大闹。李总以他习惯性的简单方法处理家事,他在十分生气的时候,冷冷地对夫人说:“有两条路随你选择,第一,信任我;第二,离婚。”李夫人虽然表面上挺厉害,但她选择了第一条,两人和好了。李总见夫人不闹了,也便干净利落地说:“既然你相信我,我也不想令你误会,从今以后,我与邢一燕不再来往就是了。”李总还真说到做到。
但邢一燕有广告款要向海方集团催收,她不方便找李总了,就转身找王总。一来二去,邢一燕摇身一变,成了王总身边的常客。王夫人同样紧张,但她遇到王总的应对却是另一种情形。当夫人气恼地质问王总时,王总却一脸和气地拉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你咋这么傻呢,咱俩风风雨雨几十年,俩儿子上大学的上大学,上中学的上中学,人家邢小姐与我们有业务,而且邢小姐是李总的朋友,我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呀,总不能不给李总一点面子吧?放心吧,我与邢小姐不会有那种事的!”听王总这么坦诚地解释,王夫人也就看似平静下来。
几年后,王总、李总因年龄原因先后退休了。令人意外的是,王总不知走什么门路,顺利地拿着单程证移居香港了。听人说,王总去香港就是为了与邢一燕生活在一起。又过了两三年,听说两人还生育了一个女儿。至于王总和原配夫人的关系,有人说离了,有人说没离,但再也没有人看到他们老夫老妻在一起的影子。
而李总后来则被一家外资公司返聘,且担任了这个企业在深圳的一把手。有人曾与李总谈起邢一燕,李总一言不发,掏出香烟,递给来者一支,自己也叼一支,点燃,淡淡地注视来者。他或一言不发,或顾左右而言他:“今天股市行情怎么样啊?”
每到这时,来人也就十分识趣地岔开话题。但粤开公司员工私下里议论说,真没有想到,我们公司一、二把手竟被同一个离婚女人给……
女港商
方大姐原是北方人,早年去了香港,现在是个充满了优越感的香港人。
80年代后期,我在海方集团总办当秘书的时候,方大姐经常来找我们公司于总,我就是这个时候认识她的。
方大姐当时将近50岁了,长得挺高、挺瘦;她时常剪个齐耳短发,贴着耳根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她喜欢穿深颜色、款式庄重的衣服,但胸部裸露的程度比深圳的一般女士要多一些,身上总有很浓的香水味儿,让男士喜欢接近她。
我不知道方大姐是怎么认识于总的。于总认识的人非常多,女士也不少,但来找于总的女士多数都比较年轻,像方大姐这样的年龄且家在香港的人,好像还没有第二个。
方大姐每次来,对我都挺客气,还时常送些钥匙扣、打火机之类的小礼品;有年春节,还给过我一个红包,尽管我高兴地私下拆开,失望地发现里面仅有50元港币,但好在那是“利是”,给人吉祥如意的感觉。
我们集团公司那时正在兴建一个商业大厦,方大姐经常找于总的目的,就是想推销一些香港的先进设备,她曾经把一套套精美的商品资料册让我转交于总。
方大姐的苦心没有白费,后来于总真的和她签订了一份空调设备购销合作意向书,如最终签约,合同金额高达数百万元。
于总有次在酒桌上与一个朋友吃饭时聊起方大姐,颇为得意地说:“我帮了方老板一个大忙,空调合同能给她带来可观的利润!”
从于总的闲聊中,我才知道方大姐原来是广州一家建筑工程公司的工程师,与老公离婚以后,通过一个亲戚的关系移居香港了。内地改革开放之后,她就又经常回来,到处推销香港和国外的成套设备,从中赚取中介佣金。
方大姐与我们公司签订合作意向以后,就发来邀请函,请于总带队去香港考察。于总去过好多次香港,于是这一次就安排李副总带着5 个人去了,而我也是随行人员之一。
方大姐安排我们住进酒店后,连日来马不停蹄地陪着我们旅游观光。她有一辆半新的面包车,司机是她20 多岁的儿子。
李副总几次提出去方大姐的公司看看,方都说:“不急不急,等你们观光完了再说。”离港前一天,方大姐不好再推托了,便带我们上了位于旺角的一座挺旧的公寓楼,我以为这里是她家,没想到她的公司就是家,家也是公司,而公司的员工只有两个——方大姐和她的儿子。
这种境况和我想象中的香港公司差距太远,其他人也有同感。李副总之前和方大姐还有说有笑,但看了她的公司之后便默不作声。
于总、李副总之间本来就有矛盾,李副总返回深圳后把他考察方老板公司实力的情况和忧虑坦白地提了出来,他表示空调的质量、安装及维修责任重大,他认为方女士均无能力承担后续责任。
于总為此颇为不悦,但李副总主管工程,支持李副总意见的人也占多数,加之于总事后也怕方大姐真捅出娄子,反复权衡之后,便同意中止与方大姐的合作,意向书毕竟不是合同,双方在签订正式合同之前,本就有权单方面解除。
我以为方大姐会因此与于总闹翻,心想谁能忍心让到了嘴边的肥羊跑掉呢?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方大姐面带笑容,心平气和地与于总签订了中止合作意向的协议。后来作为劳务补偿,我们公司支付了方大姐一笔还算说得过去的技术咨询服务费。
有天我和方大姐说起闲话,问她怎么有那么好的脾性,方说:“那怎么办?你们已经决定另外订购其他设备了,我还能强迫你们吗?何况,这种事处理得好,朋友还是朋友。机会嘛,什么时候都有。”听她这么一说,我挺佩服她的胸怀和见识呢。
于总拿到了多次往返深港两地的通行证以后,去香港的次数便更多了。有段时间,他提出了要在香港投资办公司的计划,而且强调要解放思想、要敢于走出去、在大风大浪中锻炼自己。这时的李副总已经因为经常与于总作对而被于总排挤走了,对于总的决定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于是,名为“利丰有限公司”的公司在香港注册成立了,和于总原来说的有所出入的是,利丰公司还有一个香港股东——方大姐。而方大姐不需出资,她用那套旧公寓折价入股即可。但我们集团却按约定实实在在地汇过去1000 万港元。当时社会上有关招商引资的调子正响,于是有人私下说,于总逆潮流而动,反向操作,搞资金输出。也有人调侃道:“是不是方女士把于总搞定了!”
利丰公司经营什么、怎样运营,大家都不太清楚,只是有了这个公司,海方集团公司的人再去香港,无一例外地要过去看看。看过的结果是,利丰公司和方大姐的家差别不大,因为于总作为董事长根本无暇在那里办公,坐在利丰公司大班台后的人是方大姐,而方的儿子仍然是一身多职的白领骨干,比起过去,员工多了一个做家务的老妈子。
就这样过了几年,财务部的人说,集团投资到利丰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于总开始说到利丰,还有些雄心勃勃,但后来再说起利丰,也只是说说利丰的窗口作用、信息作用,至于投资回报等核心问题则一概不提。
大家關注1000万港元的命运,以为有去无回的可能性极大。谁知方大姐却一次性全部退还此款,之后还与于总签订了中止合资联营的协议。当时大家觉得巨资没有流失实属万幸,没有人细想1000万在方大姐手中干了些什么,取得了多少利润,甚至连利息损失也没有计较。此后,利丰公司便成了方大姐的独资公司。
方大姐从此便不再来我们公司了,但她和于总仍然保持着热线联系,有时还会在酒店、餐厅聚会。
不久以后,我们公司在深圳福田中心区投资兴建的商住大厦即将竣工时,公司领导研究决定,将此大厦整体卖给炒家,尽快回收资金,开发新项目。
来谈总承销的公司很多,方大姐也是一个。业务部门虽说要比较资信呀、了解实力呀、反复谈判呀,做了许多工作,但最后签合同的,竟是方大姐。其他客户事后说:“我们只是陪衬人而已,事实上于总早就确定给方老婆子了!”
商住大厦共两万平方米,方拿到手以后,半年不到就全部出手,平均每平方米获利1000多元,共计获利2000多万。
方大姐由此打入深圳地产市场,罗湖、福田相继均有她在建的楼盘。
于总退休后,马上体会到人走茶凉的滋味。据方大姐身边的人说,方现在已经当了广东省政协委员了,公关对象远比于总高出一个层级。而于总也常给老部下抱怨:“香港人深交不得,他们都是生意人!”
老表张建成
张建成是江西人,别人背后叫他“江西老表”,原因是别人看他总有一副精明过人的样子,且他也自豪于生在江西;有时恰好遇到有湖北人的酒宴,当湖北人自夸说“天上九头鸟比不上地上湖北佬”时,张建成会按捺不住地补一句——“十个湖北佬也赶不上一个江西老表!”
多少年来,想必湖北人与江西人各自自豪着,也暗自较劲着。
但张建成与我套瓷,仅仅因为他的名字前两个字与我一样,都是“张建”,后一个字,我“全”他“成”。他以此与我不由分说地当起了“兄弟”!我只笑笑,不置可否。在八九十年代,公务员与企业老板称兄道弟,一时成为风尚哦。
我是在樊云的天彩酒楼开业的时候认识张建成的,当时他在海口市文化体育局一个处担任副处长。那天在酒席上把酒言欢,聊了许多,分手时他挺仗义地说:“今后用得着我张某的时候,兄弟只管说话。”
张建成中等个儿,又瘦又白,脸上没有肉感,仿佛除了皮肤就是骨头架子。他喜欢喝酒,常醉,一醉就不像政府部门干部,满嘴都是江湖语言。我初次见他这样,既觉得他豪爽义气,又觉得这哥们有点“二”。
我们公司开发的白露花园竣工以后,为了提高楼盘品质,吸引买房人,便向文体局申请卫星电视转播许可证(据此可以收看香港凤凰卫视节目),而这个证正好掌握在张建成手中。报告送给他以后,有天我请他吃饭。张建成答应赴约,不料他来的时候,呼啦啦带着一大帮人。这使我发慌,因为我的腰包里只准备了三两个人的费用(那个时期用现金结账),后来我只好通知财务人员临时再送钱给我。酒桌上他们说东道西,热闹非凡,我反倒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想不到张建成与人交往竟是这等样子,心中难免不快。好在他事后把许可证给我们办了,我也不再计较那些枝节。
张建成经常夸耀说,他与某副市长是哥们儿,而我们海方公司正好有个项目需要某副市长审批。为了稳妥起见,我便请张建成从中疏通一下,他满口答应。过了几天,他打电话给我,说得给某副市长送点像回事儿的东西,他让我买一个大型玉雕——“一帆风顺”。我不惜数万元,买好玉雕交给张建成以后,他说东西很快就送给了某副市长,还说某副市长表示,可能时一定尽力,但批不了也别怪他。
这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过,后来拖了很久,项目还是批了下来。张建成知道后说:“你的项目倒是批了,但你知道我搭进去多少人情费?”
我一再表示感谢,还开玩笑说:“你既然是张家的建成,就应该帮张家建全的忙呀!”
半年后,不知为什么,张建成离开了文体局,下海办了一个名为“星光闪耀”的演出公司。这时,他来找我,让我用便宜价租一套房子给他。我们当时有的是房子,就租给他一套,每月象征性地收一点租金。
演出公司开业以后,张建成从天南地北招来一大帮漂亮姑娘,时常在他那里进进出出。可奇怪的是,时间过了很久,并未见他组织什么演出。一天我开玩笑地问他:“老见你的公司星光拥挤,什么时候才闪耀登场呢?你不会干养那么多漂亮姑娘吧?”
张建成自信满满地笑道:“我才不会养闲人呢,我让她们先搞公关,打通了需要打通的人情关以后,啥事儿都好办了!”他的笑容背后,有太多只能意会的内容。
我不知一个演出公司要公什么关,但有一年海南经贸洽谈会到来前夕,张建成的公司却被组委会确定为文艺演出的主办单位之一,这令他的许多同行大为嫉妒。
张建成随后打电话给我,说他准备抓住这个机会,一是打一打“星光闪耀”公司的知名度,二是好好捞他一笔。他说计划搞点养眼的节目——请上海滩时装模特队来琼巡回演出。
我想,他的演出公司终于要演出了,估计他邀请来一大帮苏杭美女的话,也许会受到海南观众的欢迎。不过,张建成这回要我帮他的忙,他说他想向岭南金融公司贷款100 万元,要我给他担保。他说岭南金融公司的韦剑成总经理说了(我是岭南的董事,我们海方公司持有岭南金融15%股份),只要我在他的担保书上签个名,韦总就马上给他放款。
我不好拒绝,一来张建成帮过我的忙,二来他的演出计划听上去也还靠谱,三来金额也在我心理承受范围内。于是,我给他出具了担保书。
经贸洽谈会开幕后,经贸活动热热闹闹,各种文艺演出也异彩纷呈,张建成事先在媒体大做宣传,使得海南观众早就期待一睹苏杭美人的风采。
演出那天,我和韦总都在张建成的邀请之列,我们兴致勃勃地早早到场。开场之前,市体育馆看台已挤满了人。看到这么多观众购票入场,我一为张建成高兴,二为那笔贷款放心。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所谓的上海滩时装模特队总共才来了不到10 个男女,身高形象也不十分出众,时装款式也不惊艳,更重要的是,组委会在演出前明确要求,不得着“三点式”上台。
如此一来,观众开始还有一些礼貌的掌声,看着看着,大家便感觉上当了,虽然尚未出现喝倒彩的现象,但演出时间过半,观众席就出现有人退场。据说,张建成因演出费给得太低,请不来顶尖的模特儿,只好用上海某区的业余模特队来滥竽充数。
海口的演出效果令张建成大为紧张,按他与组委会的合同安排,他还得完成去三亚的演出,如果这样下去,他就别想挣钱了。
正好,我有两个演员朋友来海南度假,他们是银幕情侣,其知名度算是那个时期的流量担当。张建成知道后急忙找我,说要邀请我的朋友加入他们在三亚的演出,而且承诺会支付一定数额的出场费,还说救他如同救我,如果演出失败,他便无力还贷。
在我的游说下,演员朋友答应下来,并与张建成签订了演出合同。可是该付演出费时,张建成却说钱在三亚。到了三亚,张建成又说等演出结束后才能支付。
“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说话不算数呢?”我十分不悦地责问他。
张建成连道歉也没有,反而突然翻了脸:“你不客气,我也不客气,我不付钱又怎样?爱演不演,反正票也卖出去了,广告也做了,只要他们俩敢得罪观众,你爱咋的就咋的!”
我和朋友一下子愣了。
“好你一个张建成,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一条小爬虫呢?”我鄙视地说。
“什么,虫,我就是虫!你能把我怎么样?”张建成挺着那张十足流氓的脸。
我的朋友后来在没有收到分文演出费的情况下完成了演出。他们是著名演员,不愿因组织者的过错而伤害无辜观众的感情,但他们的奉献,倒使“虫子”的经济收益得到保障。
“我们就当义演了,正好也来三亚参观了天涯海角……”朋友安慰我,我也只能用好吃好喝来弥补我欠的人情债。
“真不愧是江西老表呀!”我心里叹息一声。他不能代表江西人,也不是真正的江西老表,他只是与我名字重了两个字的狗屁“兄弟”!
张建成的租房合同期满后就灰溜溜地搬走了。我公司的人说,他们看见张建成在搬一尊“一帆风顺”的玉雕时,不慎摔碎了。
后来听一个朋友说,张建成常常对人吹嘘他和演艺界的明星们都很熟,说着说着还拿出他和我朋友的合影照片来炫耀。
人怎可以貌相
林一林是山东人,却长了个小个头,有些对不起山东,不敢当好汉。他的女友肖巧云(大学同学)是江苏人,比林一林高出半头,身材还十分苗条,肤色白皙,明眸皓齿,是一个回头率极高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她还比一般女子的性格泼辣豪爽。
他俩从南京某大学毕业后,原本很想一块儿到深圳工作,但他们通过朋友联系的结果是,林一林没有一个单位接收,肖巧云却被两家公司看中。
他们学历相同,年龄相当,林一林在校的学习成绩比肖巧云更胜一筹,而且还担任过学生会干部。
对于这种不同的境遇其实不难作出评判,简单说来,就是因为他们的外貌反差明显,受到的对待也就迥然不同了。
林一林其貌不扬,单从外表来看,很容易叫人轻视。而肖巧云正相反,她在把外貌当名片的深圳,有点儿如鱼得水的优势呢。
肖巧云在两家同意招聘她的公司当中选择了一家,算是有了饭碗,而林一林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去不同的单位应聘,受不同的老板轻视,一时对深圳失去信心,后来就退而求其次,无奈地转战海南。还好,他在海南没有费太大周折,就应聘到海口的一家房地产公司。海口深圳之间来往也算方便,一对情侣开启了“双城记”的恋爱模式。
我担任海方公司总经理不久,上级集团公司于总的侄儿有天打电话给我,说有个亲戚想到海南工作,问我能不能把她安排在海方公司。我心想,既然于总侄儿说是他的亲戚,那么这个人自然也就是于总的亲戚了,说不定正是于总让他侄儿找我的。于是,我在简单地询问了一些情况以后,就表示“没问题”。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以后,于总侄儿末了却告诉我,此事不要让于总知道,他说他叔父不允许别人利用他的关系营私云云。我的慷慨话已经说出去了,也就无法收回,我想我若拒绝于总侄儿,即使不得罪于总,于总侄儿也会认为我不把他“当回事儿”,我只好答应既帮他的忙,又替他在于总面前保密。
于总侄儿所说的这个亲戚,就是肖巧云。那时我公司也正好需要肖巧云所学的装修设计专业。
肖巧云报到后,我便将她安排到海方公司项目拓展部。
事后证明,于总的侄儿在我跟前说了假话。于总来海南时见了肖巧云,根本就不认识。听公司的人谈论说肖巧云是他的亲戚时,于总还特意作了澄清,说:“我哪有这么个亲戚!”
我后来见了于总侄儿,问及此事,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反而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你安排不安排那女孩都行。”我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顯然,于总侄儿前后对肖巧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肖巧云其实是在深圳歌厅认识于总侄儿的。于总侄儿在美女面前吹牛,肖巧云就顺水推舟,这就有了于总侄儿帮肖巧云调动工作这档子事。当肖巧云到海口与林一林团聚后,便把帮他忙的于总侄儿给抛到脑后了。于总侄儿为此大感失落,这才有“安排不安排都行”的说词。男人在女人跟前,有时候的心思会用错的。
肖巧云辞了深圳的工作,转而来我们海方公司工作,一来回到了男友林一林身边,二来还继续领取高额工资(她从于总侄儿口中知道我们公司虽在海南,却执行着深圳的工资标准)。但不管她怎么来的,也不管她如何想,单就她的工作能力而言,我们用她也还算知人善任。
我是在肖巧云成为我的下属时,才知道她在海口有个男朋友叫林一林。
尽管肖巧云有男朋友令我们海方公司的几个单身汉有些失望,但她很快以其出众的仪表和才干受到公司同仁欢迎。也许人们在外表方面都免不了俗,当大家见了林一林以后,都为肖巧云感到可惜。有人竟然直言不讳地劝她“: 肖巧云,以你的条件,你在深圳、你在海南找啥人不行?”言下之意,小林是配不上她的。
海方公司那时的员工不多,逢年过节时总要聚餐,一聚餐又要请员工家属一起参加,林一林每次来都谦虚地坐在肖巧云身边。公司有逢酒必醉的“英雄”们,这时便会语带醋意地要与林一林干杯,林一林艰难从命,但他明显不胜酒力,常常被人嘲笑他枉为梁山好汉的后代。甚至有与他同龄的光棍汉,酒后开玩笑说:“肖巧云不是潘金莲,但你林一林可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呀!”
林一林有一次被惹恼了,反唇相讥:“你是不是不服气呀?要不你当一当西门庆让大家见识见识……”
生活中就有这等怪事,外人看着并不般配的一对,事实上人家又情意深长。林一林和肖巧云就是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走进洞房的。
后来通过时间验证,林一林在其貌不扬的外表下面,却有不凡的实力,肖巧云可谓慧眼识珠。
林一林在他任职的房地产公司很快就成为骨干之中的骨干,他参与策划开发的几个房地产项目,令他所在的公司日益知名起来,经济效益也为同行们所称道。
可是几年后,林一林却炒了他们老板的“鱿鱼”,他说他们公司的体制十分僵化,不利于他的长远发展。公司为了挽留他,赶忙任命他做副总经理,但这亦未令他动心,他说:“就是总经理我也不干!”
林一林后来加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据说这个公司是私营的。他们没有像样的写字楼,便在星级酒店包了几间房;他们也没有按部就班地开发什么项目,却经常在报纸上发布买房卖房、买地卖地的广告……
所有这些,在当时并未引起别人的特别关注,但是我们公司的人,从肖巧云的变化中却窥探出小林的巨大成功。首先,当公司的员工们热衷于炒股的时候,肖巧云已悄悄地坐进证券公司的大户室(这是网上炒股出现之前,第一代股民的状态),据说林一林很随意地给她划拨了100万元(90年代初的币值哦),还说道:“你既然喜欢玩股票,那就玩一玩。”其次,当我们公司的星星商业中心楼花上市的时候,肖巧云微笑着而又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想预购半层(楼款达数百万元之巨)。”还有,肖巧云上下班不用乘公司班车,她已买了一部凌志300 轿车,且已学会驾驶……
林一林当然也遭遇过失败。当他有了足够的资金以后,就和朋友合资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在沿海企业向内地扩张的热潮中,收购了南京的一个住宅项目。
南京那个出让方说,他们计划兴建的住宅,已被银行和其他大企业全部认购了,现在只是缺乏资金,有了资金,房建起来,就等于巨额利润到手了。林一林亲眼见过他们与认购单位所签订的协议书,而在酒宴上,出席的有关政府官员,对林一林的到来表示欢迎,对出让方所说的情况也表示“是这么回事儿”。林一林有着浓厚的“南京学子”情结,觉得在南京的成功才是一件最值得自豪的事。
于是乎,林一林就把那个项目买了下来,并倾尽全力把楼盖好。然而令林一林大感意外的是,原先签订认购住宅协议书的单位无一例外地表示现在时过境迁,已无力购买,而那份只是象征性地支付了一些所谓定金的协议书对他们根本就没有约束力。
林一林大感震惊,事后他才听说,原来那个出让方做了很长时间转让项目的广告,一直找不到买家,后来在“高人”指点之下,才终于想出令林一林出资购买的“办法”。说穿了,就是一个投资陷阱。
这个项目无利可图,本都难回,林一林迫于无奈,只好以放血价把楼卖给一个电力公司,这才从套牢的项目中抽出手来。
好在林一林不久被深圳一家公司聘为项目经理,他负责该公司在罗湖区的一个大项目,林一林这时的年薪已高达数十万。他也顺便雪了之前在深圳应聘被拒之“耻”。
林一林一天见了我,颇有感慨地说,他暂居人下,待条件成熟后力争东山再起。
肖巧云因超生了第二个孩子而被迫从海方公司辞职,当起了全职太太,他们的家还安在海南,但她常来深圳探望林一林。一天我随意说了一句:“夫妻不能长期分居两地噢!”肖巧云蓦然像发现什么异常似的问我:“你是不是发现了小林什么不正当关系?”
“你也太敏感了!”我笑笑。
这个时期,这对郎才女貌的婚姻表面上尚且风平浪静,实际上双方却在与“七年之痒”对抗着。几年后,两个人还是离婚了,双方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肖巧云指责林一林只知道满世界跑着做项目,不尽父责,两个孩子都交给她,如何如何。林一林指责肖巧云不守妇道,说她不专心带孩子,整天热衷于打麻将,而且还与一位健身教练玩起了暧昧。
当两个人通过法院诉讼终于拿到离婚证之后,肖巧云果然与那个健身教练开启了姐弟恋的爱情故事。
海方公司的同仁事后议论起他俩来,不无感慨地说:“外貌相差太大的婚姻稳定性不会太好!”
城中村村长
谭丰收的名字似乎被人忘记了,村里男女老少都叫他谭村长,这一叫就叫了近二十年。
谭村长是龙华区坂田镇谭陈村的村长,谭陈村几百户村民九成姓谭,少数姓陈,村长一直由谭姓人把持,谭丰收算是在这个位子上坐得最久的“土皇帝”了。
深圳经济特区开始设立的时候,在与回归之前的香港接壤的地方,设有高高的边境隔离墙,墙外由英军把守,墙内由我国边防部队守卫;但特区与广东省接壤的地方,也设有边境墙,墙内外均由我国边防部队守卫。这堵墙俗称二线关。八九十年代,我国其他省市居民前往深圳,须在当地公安局申领到《前往深圳边境特区通行證》,然后经相关二线检查站查验合格方可进入深圳。
谭陈村在深圳二线关外,原来不属于深圳特区,而归广东东莞管辖。但是在深圳特区改革开放政策的推动之下,深圳城市建设发展迅速,经省市及中央批准,原与深圳相邻的东莞、惠州部分行政区域划入特区,二线关随后就撤销了。没过多久,深圳新设立了华龙区,坂田全镇被深圳特区纳入城市规划,谭陈村村民随之由东莞农民变成深圳市民了。原来的村委会白底黑字招牌旁边,加了一块新招牌——深圳市谭陈村股份有限公司。谭丰收村长也叫谭丰收总经理了,其他人也依次多了个公司职务。妥妥的一套人马,两块牌子。但大家叫谭村长叫顺嘴了,没有人叫他谭总的。即使外边来的人叫谭总,谭村长也好像十分不习惯。“你还是叫我村长吧,什么总不总,怪别扭的!”他说。
龙华大道是龙华区的主干道,谭陈村在龙华大道边上有自留的二十多亩地,谭村长心想,我们虽然不种地了,可我也是个有土地的总经理吧,那我为什么不利用毗邻城市干道这块地干一番大事呢。
谭村长是个想干就干的人,他的手上有地,也有大笔征地补偿款,加上他在村民面前有着二十年来形成的号召力,他想投资兴建龙华国际大酒店,开了一回村民大会,谭村长还没有说几句话,大家便呼啦啦地同意了。“村长说好,那一定就好!”村民对他们的领导有一种习惯性的迷信。
酒店基建工程上马以后,虽说经过了一个马拉松的过程,但是两三年后,龙华国际大酒店还是如期开业了。也许是受到自身经验和素质的限制,酒店占地不小,建筑规模也挺大,但是从设计风格、装修质量以及外部形象等方面对比着看,却无法与同行相比。就说酒店招牌吧,那是谭村长的手书。他从未习过书法,但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亲笔写了几个笔画歪斜的大字——龙华国际大酒店。村民们见了却说“村长的这几个字写得不错!”谭村长于是就让人把他的“书法作品”架上楼顶,制作成霓虹灯大字。
龙华国际大酒店既由谭陈村人投资,自然而然地就由谭陈村人经营管理。谭村长顺理成章地担任了总经理,而副总经理则由副村长担任,会计师由村会计担任,其他以此类推。谭村长对此是这样说的:“我们有的是人!”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深圳特区报》有个报社记者发现了这个素材,于是就采访了谭村长,后來在报纸上发表了长篇通讯——《大潮澎湃》。文章详细报道了谭村长带领村民追赶时代潮流,探索发展新路的事迹。记者认为,龙华国际大酒店是城市发展过程中,“农转非”这个社会群体在改革开放事业中摸索出来的新出路,具有值得推广的典型意义。报纸还配发了以谭村长为首与村民开会讨论研究问题的大幅照片。照片中的谭村长换上了西装,坐在村民中间,但他的领带明显扎得不规范,像小学生的红领巾。
谭陈村的村民对自己的带头人也大加赞扬,因为其他村的村民无所事事地打牌、闲逛的时候,他们却实实在在地成了酒店工作人员,上班下班,热热闹闹。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酒店从开业之日起,就入不敷出。尽管他们从未把自有的土地摊入成本,所有投资都是本村的卖地款和村民集资款,也不计算利息成本,但酒店的营业收入,仍然满足不了酒店的运营费用支出。这样,酒店每营业一天,不仅无利润可言,反而还要倒贴成千上万块钱。
谭村长开始对村民(这会儿是员工)还说:“所有酒店刚开业时都不赚钱。”后来天长日久,总不见转机,谭村长便无话可说了,最后村委会不愿长期掏钱补贴,谭村长也不好坚持,便只好停业且决定对外承包。
上述情况我原来并不了解。我在辞去海方公司总经理之后,成立了自己的民营企业,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项目。一次在朋友聚会的时候,我意外地听到这些情况,便当即表示对这个酒店很感兴趣,条件合适的话可以考虑租赁或者承包。我的这个朋友和谭村长正好还挺熟,第二天就把谭村长请到了一个海鲜酒楼。
一见谭村长,我觉得他不应该担任酒店总经理,而应该老老实实地当他的村长好了。他50 多岁了,高高的个子,黑黑的脸。他有耳疾,听力不好,跟他说话要加大嗓门。尽管这样,他也常常听错对方的话。
谭村长对我十分热情。据说他为这个关门了的酒店饱受困扰,村民们现在都埋怨他,说有钱干啥不行,偏偏建一个破酒店,开业本想赚钱,现在却成了吃钱的老虎。一听说我有意接手酒店,谭村长高兴起来,觉得终于有卸包袱的希望了。
但谈到相关条件时,谭村长却有些王婆卖瓜起来,说:“酒店开业的时候,生意很旺的,一个月的利润有30 多万!”
我的朋友早就调查了酒店开业期间的情况,对他们的底儿我已掌握,因此我知道谭村长的话与事实不符。他把营业额当作利润来说,而又只字不提一个月高达50 多万元的费用开支。
我理解谭村长的心思,但我明确摆出条件谈不妥就算了的消极态度。谭村长求成心切,生怕不小心失去我这个客户,后来就降低条件,还承诺另外无偿提供六亩土地,作为酒店配套用房的临建用地。
我们双方后来就顺利签订了《龙华国际大酒店房屋及设备租赁合同》,以此为基础,我们重新注册成立了“边城酒店”,并以全新的经营思路对原酒店进行了改造、包装。当由书法家启功题写的边城酒店招牌在深圳的夜色中熠熠发光的时候,龙华国际大酒店就此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我按合同规定支付着谭陈村的租金,但谭村长并未全面履行合同。当我们催他兑现六亩配套用地时,谭村长却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我,后来实在搪塞不过去,就只好说:“合同上有些条款我们做不到,不是我们不愿意做!”
“既然做不到,那你为什么又签合同呢?”
“我是怕我们不能成交!”说到这里,谭村长已经有些可怜兮兮的。
好在谭村长所说的六亩地实际上对酒店的经营并无太大影响,我后来故作大度,表示理解他,而不去计较合同条文了。事实上那六亩地上有几户村民当着钉子户,我们要过来成本也承担不起。
从长远来看,我的民营公司难以留住适合酒店管理的人才,为了慎重起见,我在边城酒店生意红火时,把它承包给另一家连锁酒店公司经营了。这样,我收取的承包金除了支付谭陈村的租金之外,还有稳定的利润。
谭村长后来知道了我们的运营手法,心里便不是滋味,他在我们公司的人员面前说:“你们这叫干啥呢?我们的酒店,你们拿过去粉刷一下,改个名,请个大书法家题个牌匾,再承包给别人,就稳赚不赔,这叫干啥呢?”
谭村长不理解这个,但他除了发点牢骚以外别无其他办法。他毕竟知道,合同是双方讨论商议过后签订的,即便眼红,也没有办法更改,否则违约的后果更难收拾。
谭陈村村民倒十分高兴,他们有了我们按月支付的租金当工资,享受城市人的生活,满心欢喜地唱“春天的故事”呢。
谭村长在村民当中的威望稍稍有些下降,但还不至于动摇他的位子,他在忙完村务或司务之后,指导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一道,在大鹏湾渔村开了一个“大鹏海鲜食街”。过了许多年,这个食街竟然还成了深圳特区的老字号,连香港美食杂志也曾赶来报道过。
市长秘书
在河南太康县出生的人当中,当下最有名的老板要数恒大集团的许家印了,但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单就穗港两地的知名度而言,许家印尚不如他的同乡付建中。
付建中是个瘦高个儿,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基建工程兵部队时期,他在师政治部宣传科当干事,每当师部召开什么会议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忙前忙后的身影;而他能言善辩、提笔成文的过硬本领,早就为自己赢得了所在部队“大秀才”的美名。
深圳建市之初,付建中随所在部队两万多人集体转业、落户深圳,随后又改制成为深圳建筑工程集团公司,他也由部队机关干部变身成为建筑集团公司机关干部。
新环境和新岗位与付建中的才能出现了一些错位感。
“我是动笔杆子的,而建筑公司最需要的是泥瓦匠,最多是工程师!”付建中明显不甘心,他想跳槽。
俗话有语,“识时务者为俊杰”,付建中算是识时务的。那时的深圳,方方面面都需要人,而来自五湖四海的深圳市政府的领导们,正在到处物色“笔杆子”呢,付建中就是这样无缝对接般由建筑公司机关跃入深圳市政府机关,给响当当的骆副市长当了秘书。
从此以后,在基建工程兵转业干部当中,付建中常常被人提起,每当遇到要在市政府办什么事的时候,就有人说:“找找付秘书。”要是谈及转业部队的人才,又有人会说:“骆副市长的秘书就是我们部队出来的。”一时间,付建中成了轉业部队中的名人。
我虽然也来自基建工程兵部队,但与付建中不是一个系统,以前与他也没有打过交道。我转业时落户西安,一年后单调进入深圳海方集团总办当秘书,骆副市长正好主管我们这个系统,我们集团公司的大小领导与骆副市长的来往频密,我和响当当的付秘也就慢慢熟悉起来了。
由于我们承担市政府重点项目开发任务,骆副市长分工主抓这个项目,于是他就经常到海方集团公司来视察指导工作,也经常约海方集团领导去他办公室汇报工作。当秘书的人,对有些机密要务有一个应对原则——领导不回避你时,你要自觉保密,领导回避你时,你要自觉避开。否则,你的秘书工作怕是干不长久的。
我们海方集团的一把手,经常与骆副市长谈一些机密事务,我从表面上能看出,骆副市长对我们领导十分信任,我们领导对骆副市长也唯命是从。
付秘是骆副市长身边的人,言语中也就有着明显的首长秘书特点,比如他的嘴边经常挂着的语句是“骆市长如何如何”。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他把骆副市长的副字省略掉了。有时还亲切地称骆市长为“××同志”。
鉴于我们领导与骆副市长的关系够铁,我想着我与付秘的关系也应该非同一般才对,于是我对他总会抱着十二分的热情。
但令我失望的是,这个愿望只是我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付秘每次到海方集团,对我们领导倒还有些起码的礼貌,但对其他人则有些不以为然了。也许在他看来,我这个秘书只是个轻量级的秘书,是没有资格与他这个市长大秘建立起什么个人关系的。
但俗话说得好,“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骆副市长在位的时间不长,有一年政府换届时,就因年龄原因而下台,他的位子让一个年轻的博士取代,他则到市政协任副主席了。
在现代官场,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即新官不用旧官的秘书。骆副市长下台后,付建中在政府待着也就没劲了。好在他的老领导尚有余威,也念秘书旧情,随后就给他在深圳市属国企外驻香港的机构谋到了一个美差。
在八九十年代交替之际,香港人在深圳有着一等一的优越感,而在驻港机构工作的深圳人,也有仅次于香港人的良好感觉,仿佛也有资格俯瞰众生似的。
付建中摇身一变,名片上大大方方地印上了某驻港机构总经理的头衔。后来我还听说,这个机构名义上是国有的,但实际上已经被付建中以极其优惠的条件承包了。那时的深圳,在“搞活经济”的口号下面,有太多看似“灵活”的经济措施。
我被任命为海南海方公司总经理以后,手中随之也有了管理人、财、物的权力。我明显感到,一时之间,主动与我拉交情的各路人马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早已与付建中没有了工作上的联系,我想,我们的缘分恐怕也因琼州海峡隔开了,可是令我意外的是,付建中这个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十分主动地与我重新建立了联系。
“张秘,啊,张总,咱俩可是老朋友了呀!”付建中打电话给我,充满热情地回忆了前几年的“友情”,他还第一次把秘书的“书”字省略了。从前我喊他“付秘”可以,可他称呼我可就是“张秘书”了。那时,好像省掉“书”字,是当时市政府“秘书帮”的特权似的。
那天在电话中,付秘说了许多话,但核心点是,咱俩彼此都搞企业了,以后应加强沟通,找机会合作合作;他还说他的家仍在深圳,他现在深港两地来回跑,等等。最后还诚恳地邀请我:“有机会来香港玩玩,这边哪个夜总会好,我可是门儿清哦!”
有一次他到海口,还特意到我们海方公司小坐,说来拜访老弟我,谈话的中心内容只有一个,还是要想办法合作、赚钱,甚至颇为知己地劝我说:“有权就要用,你也该替自己做些打算了。”
对于付建中的“好意”,我只能表示心领了,但我对于和他合作的事缺乏热情,也从未找过什么机会。
当然,付建中有着早已建立起来的广泛关系,他在商海表现得十分活跃,而且不久就传来好消息。有人说,付建中在香港借驻港机构的招牌,向中国银行香港分行借钱,并与人合作,炒楼花(炒房是香港人惯用的投机手段)大赚了一笔。还说他赚了钱以后便不够意思,与他合作的两个人被他坑了,那俩人事后扬言要对他怎样怎样……
对于传说中的孰是孰非,外人难以评判。但我有次回深圳总部开会,在国商大厦停车场碰到付建中,只见他开着一辆奔驰600 顶配豪车,一身港商打扮,我当时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句:“付秘真是发达了!”
如果说付建中在香港的成功还只是个传说故事的话,那么随后付建中以其香港老板的身份打回深圳,在南山中心区开发滨海广场,则令所有认识他的人看到了一个真实而风光的付老板。
滨海广场是几家中外资房地产商竞相争夺的项目,但付建中与他的投资联合体在竞争中获胜。地产圈子的人,不得不感慨:“付建中可不是一般的外商呀!人家有骆姓大官当后台。”据说,付在香港取得成功以后,就请闲赋在家的前副市长、前政协副主席当了他的顾问。
可惜的是,有一句俗话“人有旦夕祸福”,不幸言中了付建中。
正当付建中在深圳成为响当当的大老板时,传来了他的噩耗——某年春节前夕,报纸上突然连续刊登《寻找付建中》的启事。
这则寻人启事说,付建中深夜开着奔驰车外出未归,至今下落不明。文字旁边还配有付建中意气风发的头像照片。
我对此大感震惊,联想到付建中是开着豪车深夜外出的,加之那一时期深圳出现过几起劫车杀人案件,我不得不产生付建中可能凶多吉少的猜想。
启事发布之后,一时间关于付建中的各种传闻都有了。有人说付建中在香港的生意得罪了不少人,他有可能被香港黑社会给暗算了;也有人说,付建中在滨海广场的开发中,挡了某某人的财路,可能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还有人说,付开着豪车,经常出入于娱乐场所,男男女女地好生热闹,加上他平时很高调,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
种种传闻,无不带着主观想象的成分,好在公安机关不长时间就侦破了此案,这才真相大白。
原来,付建中新居所在的管理处,有一个保安员,经常见付建中开着大奔早出晚归的,认定他是大款,于是慢慢就动了邪念。那天深夜,保安员勾结了两个无业游民,等付建中刚刚停下车,就一齐动手,猛地冲上前去,将付建中在两三分钟之内勒毙于奔驰车中,然后连夜开车逃往广东番禺,途中还将付建中的尸体抛弃到高速路边茂密的草丛中……
听人说,公安人员先以失踪的奔驰车(高速路出入口有监控)为线索,抓住了犯罪嫌疑人,然后根据其口供找到了付建中的尸体。这时,距离付建中遇害已经过去了十余天,其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惨状不忍细述。
消息传来,认识付建中的人,纷纷对他不幸的遭遇深表同情,对犯罪分子也充满了愤恨,同时也因人生无常而感慨不已!
半年左右,在走过一系列司法程序之后,杀人凶手们偿命的偿命,坐牢的坐牢。
吾愿付秘因此安息矣!
刘总当局长了
90年代初,刘克远四十多岁,比我大不了多少,与我算是同时代人。他身材高大,性格豪爽,不吸烟,但酒量过人。
我在海方集团总办当秘书的时候,刘克远作为工程技术骨干,从中建公司调入我们海方集团公司,随即便被任命为我们集团公司下属企业的总经理。
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不服气,觉得刘克远看上去并不比我强多少,凭什么一来就有二级企业一把手的位子。要知道,我们海方集团可是深圳国资委直属的十大国企之一,响当当的正局级单位。二级企业一把手,那可是妥妥的县处级干部。所不同的是,那时深圳特区的县处级干部,尤其是县处级企业一把手,其待遇,比如工资、住房、配车、应酬费标准,都要高出其他地区好大一截呢!要不怎么叫特区呢!
当我了解到刘克远与我们集团公司总工程师以及骆副市长三个人是同济大学校友,刘克远正是骆副市长安排来海方集团的,我心里也就平顺多了,心想,谁让人家有那么好的人脉资源呢!
刘克远总经理随后还以党政一肩挑才能避免“双头”领导相互扯皮为由,与集团公司领导深度沟通之后,挤走了原来的党支部书记,由他兼任书记了。
刘克远是湖北人,其夫人虽然出身农村,仪表普通,却做得一手好菜。刘克远好酒,家中常有同事、朋友来,于是酒席不斷。
我与刘克远住在同一个小区,算是“一招呼就到的邻居”,于是常常被他叫去参加家庭聚餐。
我不甘心总是被人家请,也就隔三岔五把他们夫妇回请过来,这样一来二去,彼此的酒喝到一起了,话也便能说到一起了,一时之间,就彼此引为知己。
不久之后,我到海方集团属下的海南公司任职总经理,自然而然地变成海方集团各级领导考察海南(多半是借机旅游)的接待大使。
刘克远在海方集团系统当中,算是比较喜欢海南的二级企业领导。在我任职期间,他时常来海南考察、旅游、休闲。我曾专程陪他从海口经万宁到三亚环岛旅游一周。在万宁的旅游胜地——东山岭,我们意外地遇到过一个算命先生——自称阮大师。阮大师说刘克远腰部有一颗命运痣,刘脱衣一看,果然如大师所言。刘一时来了兴致,便让阮大师给他算了一卦。大师预言:“这位先生属大贵之相,前途不可限量呀!”
我不大相信这种东西,但刘克远不同,他曾久久地为了这个预言而兴奋。
我和刘克远在海方集团算得上是有上进心、事业心和荣誉感的人,我们同为团队当中房地产开发企业负责人,在海方集团范围内也都扮演着比较重要的角色。
刘克远给人的感觉是能说会道,言谈举止中还有浓厚的机关干部的影子。但他私下里曾这样对我说:“我不能让人家说我不称职!”
也许骆副市长的影响始终起着作用,海方集团的领导对刘克远的支持没有打过什么折扣,他执掌的公司明显与其他二级公司有了一些分别。比如,其他二级公司只能自负盈亏、滚动发展时,刘克远负责的公司却可以在集团公司的担保之下,获得大笔银行贷款。
刘克远对市场走势的分析有着相当不错的见解,在组织领导方面也显现岀一定魄力。时间不长,他们就成功地开发了两栋大厦,推出上市以后也取得了骄人的销售业绩。这两栋大厦,连续两年成为海方集团公司利润的主要来源。刘克远本人也屡次获得“优秀经理奖”“先进支部书记奖”。
成功给刘克远带来了自信,也带来了骄傲。那一时期,我和他谈起香港的著名地产商李嘉诚,刘克远竟然这样说:“那有什么,我有机会的话,可能并不比他差!”
尽管刘克远不再谦虚,但这并不影响海方集团上上下下对他的评价。因为在企业单位,人们大都有一双势利眼——能赚钱的人,再坏也是英雄;没有赚到钱的人,再好也是狗熊。正所谓“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刘克远有理由牛气一些,但这只是他的一个侧面,他还有消极和灰暗的一面。有次和他喝酒,席间还有其他人,但都算得上比较知己的角色。闲聊中言及人生的话题,刘克远突然问张三李四各有多少岁,末了颇有感触地说:“唉,咱们差不多一样,只有一万多天的活头了!”
“什么一万多天?”大家不解。
“这还不明白,1 年365 天,10 年3650 天,30 年不就一万多天吗?”
原来他在计算四十多岁的人的生命天数。
“你们想想,一万块钱一块一块地花,要不了多久,就会花光的。一万多个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也是一晃就没了!”
想想刘克远是事业有成之人,不知为何这会儿却如此消极,但大家觉得他说的还挺有意思的。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都会调侃着说:“一万多天,何必呢?”
如果说刘克远对人生短促的叹息只是一种个人情绪,那么他对于一向支持他的集团公司领导们的不满,却令我有些不解和意外。
又有一次喝酒,刘克远提起海方集团公司一把手于总,说:“于总,唉!”他一开口,先叹一口气,摇摇头,仿佛有些不屑的神气:“于总把谁都当成工具……”
于总身边的人,开始时对他都是毕恭毕敬,时间久了,私下里便没有好言语。于总支持刘克远是显而易见的,但刘克远意外地对他开始抱怨,使我们不明就里。他的话说半句留半句,我们也不便追问,就权且当作他的酒后之言。
不过,这些情绪并未影响刘克远的工作,只是他的气魄比以前更大了。他在某地购买了几百亩土地,投资开发了规模宏大的海方世纪花园。
可是刘克远这一次却不那么幸运,海方世纪花园推出销售之时,正好赶上房地产出现大滑坡,尽管他投入巨资大做广告,还请来当红的体育冠军做代言,但买房的人却寥寥无几。这样一来,不仅投资收不回来,银行的债务还越来越多。那一时期,刘克远从集团的创利大户一下子跌落成亏损大户了。
这时,对于刘克远不利的传说此起彼伏,比如,刘在购买世纪花园的土地时,为什么会支付香港的中间商上千万元的佣金?
对于这些责难和猜测,刘克远没有做出什么解释,只是过了不久,他却意外地调到政府部门工作去了,而且还担任了某局局长的职务。
海方集团的人对刘克远的高升感到纳闷,后来有人说,骆副市长始终是刘克远的贵人……
再后来,世纪花园陆陆续续卖掉了一部分。由于开发周期拉长,财务成本上升,使偌大个项目最后无利可图,但对于刘克远的不利传言却慢慢淡化了。
刘克远在离开海方集团到政府上任之前,海方集团的领导还对刘进行了例行的离任审计,但碍于如今的刘克远局长的面子,海方集团最后做出的《刘克远同志离任审计报告》,以白纸黑字的形式,证明刘克远在任职期间是“廉洁奉公,勤政高效”的。
当然,这都是在深圳市推行干部任前公示制度之前的往事,那时国有企业领导与政府公务员之间互调轮岗还是常态。
刘克远当局长后,再回海方集团作客时,大家就高兴地称他“刘局”。
“海方是我的娘家,政府里有啥事只管找我,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我当然会帮咱娘家人的!”刘局笑着这样说,海方集团的人听了,心里也热乎乎的。
还梁书记清白
梁光辉是从团市委调入我们海方集团任党委副书记(代书记职)兼副总经理的,他当时五十岁不到,仪表堂堂,一身正气,是集团公司大会小会上常见的主角,经常讲话、讲纪律、讲党课,甚至做大型的廉政报告等。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天竟然传来令人意外的消息——梁光辉被抓了!海方集團公司一下子沸腾了,员工们一见面,谈论的都是“梁书记出事了”“梁总被抓起来了”的各种传闻。
为此,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忧心如焚。
据说,检察院在带走梁书记的时候,还真费了一番心思——一天深夜,检察院的人先把梁光辉的司机小刘扣住,然后叫小刘打电话给梁,就说在他小区门口出了车祸,让他来帮忙应付处理一下,等梁书记一出家门,随即就被检察院的人请上了面包车……梁书记当时穿着一套白色睡衣,颇显狼狈。
说起这个细节,有人说小刘表现不错,办事有原则,不徇私情,这回可以立一功;也有人说小刘太不够意思,你是梁书记信任的身边人,关键时候你怎么竟然帮别人抓走自己的老板呢!
对于梁书记这样的遭遇,我是十分痛心和难过的。
我刚来深圳时,业余写点文学稿件,而梁光辉当时主管团市委下面的《深圳青年报》和《深圳青年》杂志,于是我成了一报一刊的特约撰稿人,一时赢得了“特区青年作家”的名号。
记得80年代末,深圳掀起过一场关于“深圳的文化定位”的大讨论,我就此写过一篇题为《深圳“文化沙漠”辩》的杂文,青年报编辑刘树德破天荒地把此文作为头版头条发表了。也许文章的论点论据都站得住脚,梁光辉社长大加赞赏。其实在我看来,深圳作为新兴的特区城市,它的文化将是慢慢形成与发展的文化,而不应简单地与当时的“北上广”等其他城市对比,然后简单地为年龄只有几岁的深圳负面定义,诬称其为文化沙漠。许多年后,“北上广”变成了“北上广深”。在深圳的经济发展傲立时代潮头之时,以商业文化强势崛起为鲜明特色的深圳文化,便成为中国文化版图鲜亮的一隅,我由此自豪于自己曾经写过为深圳辩护的文章。
“我喜欢有才的人!”这是在又一个组稿会上,时任副社长的梁光辉对我说过的话。那一时期,深圳的“一报一刊”在全国范围内掀起过一阵阵“青春旋风”。
当梁光辉调来我们海方集团任职以后,我就成为梁书记信任的部下,他也成为我尊重的兄长和顶头上司。
梁光辉岀事的消息传到我的耳朵时,他已被带走一周时间了,当时我正忙于筹备海方公司在海口金贸区新项目的开工仪式。我心情难以平静,当即把手头的工作委托给副总,然后就急匆匆地赶回深圳。
我携妻子在去梁光辉家的路上,意外地碰到海方集团的同事小赖,他任职行政办公室,正是梁光辉分工主管的部门。于是我顺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梁书记家属?”
小赖为难地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时候……谁还敢去呀?听说有人现在秘密监视着他们家呢!”
“那有什么?我们是他的部下,即便是他犯了罪,看看他们家属总不犯法吧!”我不以为然。
小赖没有与我们同行,我真切地看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到了梁光辉家里,嫂子一见我和妻子前来看她,不禁热泪长流,感慨万端地说:“老梁过去帮过那么多人,现在一个也见不到了,可是你们俩竟然大老远地赶来了!”
嫂子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本想了解一些内情,嫂子说她一概不知,但她一再表示:“我相信老梁是清白的!”
嫂子说得一点也没错,半个月不到,梁光辉就回家了,而且检察院作出的结论是:受人诬告,所有指控均不成立。
梁光辉一到家,先让嫂子打电话告诉我,我第一时间就赶去看他,没想到失去半个月自由以后,他反而容光焕发,身体还有些发福了。我本想安慰他一番,不料他轻描淡写地表示:“没什么,平时我忙得顾不上休息,这回倒好,睡足了觉,看够了书,也想透了一些问题。”
我问他何以有这样处变不惊的心态,梁书记借用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他充满自信地说:“我做过什么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可怕的,当然也就心平气静了。”
梁光辉没有问题,回单位复职后没过几天,副书记的副字还取掉了,成了正儿八经的梁书记。
于是,一时之间,梁家又宾客盈门,好一派热闹景象。“出事”期间唯恐躲之不急的前同事、前部下、前朋友,这时又排着队要安排宴会,为梁书记“压惊”!我再一次去梁家时,恰好也碰到小赖夫妇,他见了我,眼神中闪现出一丝羞愧,随即又被另外一些热热闹闹的来人遮挡过去了。
清静下来的时候,梁光辉对我说,他这次的意外经历实际上得大于失,因为他看清了平时怎么也看不清的人,而这一点使他可以受用终生。
梁光辉算是因祸得福,有人想阻止他的上升节奏,结合不法港商,玩了一把诬告的把戏,这反而让梁光辉经过了一次“廉政体检”,其结果证明,他是一位廉洁守法的干部,值得组织信任。
梁光辉履新以后,工作十分繁忙,但他闲暇时喜欢约我去他家里吃嫂子做的家常菜。闲聊时,谈及他
意外遭遇的始作俑者是谁时,梁书记说:“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比谁都清楚。”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有人嫌我挡住了他们的财路,私下里对我想了不少办法,可我不能违心地同意有损于公司利益的决定,于是他们就借助不法港商之手,弄了这一出……”
半年后,梁光辉调离海方集团,改任深圳另一个十大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有人说,梁光辉是深圳少有的以清白之身走出檢察院大门的人。
围猎
“围猎”一词,现代汉语的解释是——“谓四面合围而猎,又称狩猎、打围、畋猎”。显然,“围猎”是形容狩猎者对动物的一种抓捕活动。
当人类文明进入21 世纪的今天,身居城市的我们,是很难再有狩猎生活的,“围猎”这个词本来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了。
但近些年来,我们看到在许多腐败案件的报道当中,屡屡出现某某人“甘愿被不法分子围猎,从而走上犯罪道路”的字眼。显而易见,原来用在捕捉动物时的词汇,现在以用在贪官身上而强势回归,成为今天的流行词。
细细想一想,国家反贪部门、党媒及大众传媒为什么纷纷使用这个词,他们用的准确吗?内里文章都有些什么呢?我觉得是值得探讨一番的。
如果单从词意上面分析,“围猎”似乎是形容人的单向行为,即猎物是被动的一方,而狩猎者是主动进攻的一方;因为狩猎者想获得猎物,他往往在猎物不知不觉之间布网设套,从而使猎物在没有设防的情况下,身陷机关之中,或被狩猎者杀了吃肉,或被狩猎者缚住贩卖……在这种情况下,猎物是受害者,是被同情与怜悯的对象。
但纵览许多腐败案件的表述,“围猎”二字的前面,常常又加上“甘愿”二字,这样便把上述围猎的单向行动,变成了双方互动的行为。你想一想,何谓甘愿?如果猎物不知对方要猎自己,那他(她)愿与不愿就无从谈起;他(她)愿意,说明围猎者把狩猎的行为由秘密行动变成了一种双方认可的默契,而默契往往只有通过双方或者多方的沟通协商才能达成。
你送礼去他(她)家,他(她)要开门接受,这个送礼的计划动作才算完成;你们双方要进行权钱交易:多大的权,能帮多大的忙,风险系数有多大,该用什么金额与获得的利益对价?猎物(掌握权力)与狩猎者(掌握金钱或美色,或男或女)在议价一致的情况下,才能实现交易;而这种围猎,显然是双方乐意互动的,狩猎者付出金钱与美色之后,换来自己想要的利益;猎物贩卖的是公权力,实现的是自己的财富梦想和超出一般人的肉欲之欢,或者其他什么好处。
这样的结果,在“东窗事发”之前,参与者恐怕都是满心欢喜的,也是求之不得的。被围猎者当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由此不难看出,你如果手中有权,必然就会成为别人围猎的对象。正由于这个逻辑,那些形形色色、无孔不入的不法分子,为了自己的私利,挖空心思地在对应自己利益的范围内,物色这样或那样的围猎对象。
君不见,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伟大的反腐败斗争中,在“打虎拍蝇”的雷霆手段之下,那么多领域,有那么多不同级别的官员、国企领导,或这样那样手握权力的人,被围猎者何止成千上万?简直是触目惊心!
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国企领导,曾经掌管着一个资产上亿的房地产企业,当然也会被人作为围猎的对象。
好在幸运的是,我识破了狩猎者设下的圈套,且抗拒、摆脱了他们这样或那样的围猎伎俩,从而能够“常在河边走,却没有湿鞋”。
90年代初,我们海方房地产公司位于海口金贸区的星星商业中心项目刚刚完成土地转让手续(当时还没有实行土地拍卖政策),规划设计还刚刚开始之际,就有各路施工企业找上门来。大的有中字头的建筑集团企业,中的是省级建筑企业,小的是张三李四王五包工头。他们通过我的领导、公司员工、土地出让方、规划设计单位或者辖区派出所、街道办、市政管理处等等渠道,来找我承揽工程。按照星星商业中心的规模,一座35 层写字楼、两座27 层公寓楼,另有三层商业裙楼,其建筑造价早已数以亿计,建筑工期不到两年,按国家建筑施工预算定额计算,其合法的施工利润数以千万计。
试想一下,为了赚钱,有人去杀人越货,有人赌博贩毒,有人当娼卖身……俗话所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无人问”,此把人性在金钱面前的态度说到尽头了。
那么,通过请客吃饭,套瓷讨好,或者利益输送,支付什么佣金、回扣,最后就能获得巨额财富,怎能不令各路人马趋之若鹜呢。
众所周知,一直以来,在建筑领域腐败案件频发,豆腐渣工程此起彼伏,正是这种社会现象的综合反映。
当我手握上亿元工程的时候,我的月薪当时却只能满足于我捉襟见肘的日常生活。当时,我的父母带着他们的大孙子二孙子从陕西高陵农村来到海南,我的妹妹一家三口随后也来海南求职,我为他们在海口市人民南路建山里(城中村)租了一处没有独立厨房的民房,七八个人同住,每月500元租金。
那些想包工程的人,似乎了解我的困境似的,当某姓包工头提着旅行袋,把50 万元现金送到我的临时宿舍时,我被吓了一跳。
如此从未见过的一笔现金,是包工头以“家乡土特产”的名义送来的,当时我不在,妻子不明就里,就任由对方放在客厅茶几上,另有来者的一张名片。
我看了名片才知道,对方是我们从十多个投标企业筛选出来的三强之一,他想用临门一“脚”,拿下施工承包合同。也许在他看来,付出这点“回扣”与他千多万的利润相比,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收还是不收?相信任何人在巨款面前,都会纠结这个问题的。我也一样。
如果收下,按当时海口的房价计算,我转过身就能为父母买一处大宅。那样,一个农村家庭的城市生活,就能欢天喜地地展开……
钱是现金,没有任何人知道,天知地知,送钱人知道,收钱人知道。我不说,打死都不说!他不说,他因此赚了大钱,他为什么要说?说了,岂不就触犯了行贿罪?
妻子看着我,没有说话,她等我作出决定。我想,我在与她订婚时,在海口望海楼金店买过600 元的金项链,她事后曾讥笑我出手“太大方”;结婚时,我也没有给她买钻戒,连穿婚纱的婚礼也没有。收下这笔巨款,是不是我就可以弥补对妻子的亏欠呢?
但我又有些犹豫,对方承建我们的大楼,要是偷工减料怎么办?他不用国标的钢材而用非标的钢材,留下质量隐患怎么办?我拿了他的钱,又怎么能有效地监理施工呢?
我还想到,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但我没有办法瞒住自己。我要是整天想着隐瞒住这个秘密,那岂不是给心脏添累,那以后还有舒心的日子吗?我紧张于守住这个秘密,会不会在与同事出差、在宾馆睡觉说梦话时,让同事听见?那不就泄密了?我的父母住了新房,吃著大虾,他们会不会问:“儿子,这钱是哪儿来的?”我又怎么回答呢?如实回答,我的父母会不会心脏病突发?我公司的同事曾经到建山里民房看望过我的父母,如果乔迁新居了,他们会不会纳闷儿:“张总怎么突然有钱了?”他们会不会举报我“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呢?
作为19岁就入党的党员干部,我早就学习过陈毅元帅的名言“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如果我被捉,我从当年当兵、入党、提干、进城、晋级到今天的公职待遇、名声名誉等,一切助我平安生活的成果岂不毁于一旦、一夜归零……
我难道要用多年来的奋斗成果,与别人一瞬间使用的套路、一包钓鱼的鱼饵交换吗?我的父母一直以来为我感到骄傲,他们虽然住在建山里的民房里,却正在享受着能避雨,能保暖,身边有儿女,手能养孙子的平安日子。他们本来只是担心我平时开车的安全,担心我忙于工作、饮食不规律而影响身体,我难道要他们担心有朝一日儿子东窗事发,被“双规”,然后接受“双开”,最后再入狱服刑吗?
显然,收下巨款,的确能够满足一时的物质需要,却要付出一家人巨大的精神成本,家也许会因此埋下一颗可能随时引爆的炸弹。
“我儿做得对!你父亲和我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你要是用贪污来的钱让我们去花,那我们还不如跳海自尽!”母亲在得知我退回赃款后严肃地说。
“你的试卷及格了!”妻子事后笑着说,如果当时我收了那笔钱,她会转身离婚的。她说她才不会跟一个徇私枉法之徒过那种心惊肉跳的日子呢。
我当时是叫来公司副总,由副总通知行贿者取回那一包钱的,最后的工程承包合同自然与他无缘。
当星星商业中心主体工程冒出地面,与之配套的中央空调和电梯设备也进入采购订货阶段。两项设备的造价也都不是小数目,这下又轮到空调与电梯的代理商及其总部设在香港与澳门的进口商开始行动了。他们的花招虽然不同,但实质上都是对掌权者的围猎。
我是带着工程师、合同律师等一行人先到某中央空调在澳门的经销处考察的,陪同者是他们派驻海口的代理商。也许澳门与海口同属亚热带气候,这个品牌的空调在澳门多个商业大厦和酒店都在使用,我们对该设备的技术性能和制冷效果十分满意,于是双方顺利签订了购销合同。签约仪式完毕之后,当然是海鲜晚宴,杯盘交错之后,算是公务圆满。
谁知对方不满足于仅仅签订合同,他们还要从私人感情上“拿”下买方,试图在合同履约中与他们配合好一点,付款及时一点,甚至今后其他项目仍然订购他们的设备。
我感到他们是有意安排我们入住楼下有超大赌场的葡京酒店的。当外出晚饭过后又回到酒店时,我们一行三人的房间桌子上,每人都堆放了10 万元港币的筹码。我们急忙问某空调的接待人员这是怎么回事儿,对方客气地说:“张总,你们好不容易来澳门一趟,就下楼到赌场娱乐一下吧,在澳门赌博是合法的,即使您把这些筹码全输了,那也是为澳门的博彩业做了贡献……”
听听,这是多么冠冕堂皇呀!但我与同行的部下商量决定,退回所有筹码。“拿人的手短,三个人30万筹码,30万港币,拿了就把我们给拴住了!”我说。
“张总您是福相,您要是赚了,再还我筹码不就得了……”对方十二分的真诚。
我还真有些心动,心想如果赢了,还了他的本,也就等于没有接受他的变相贿赂,我的两个随从好像也希望我接受对方的“好意”,这时正眼巴巴地望着我作决定呢。
“输钱皆因赢钱始……”我的耳边突然响起父亲从小到大给我讲的话。我知道,我的三个一母同胞的爷爷,其中一位因赌博败家,父亲从小就被爷爷定了规矩——一生绝不能染赌。当过兵的父亲做到了,他同样要求我“一生绝不能染赌”,我难道今天破戒吗?
“我真怕我赢了呀!赢了我就停不了迈向赌博道路上的双脚呀!”我相信我经受不住赢钱的考验。何况要是输了呢?我还不还人家的筹码,不还,那不就坐实了变相受贿吗?
我庆幸我那天的坚决,对方见我态度坚定,随即将筹码收回归还赌场,留下一句话:“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甲方哦,尊重莫如从命呀!佩服佩服!”
但剩下我们一行三人,却对赌场有点儿好奇,我于是带领他们俩,下楼参观起赌场来。可是走进赌场光是看,又好像穿西装走进浴场一般,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于是我们商量,每个人限于花200元港币买筹码,体验一下输钱的感觉。于是,我们分别在老虎机前忙活了半个多小时,三个人都输干输净之后,笑着说终于尝到了赌徒“坐过山车”的滋味,也算“娱乐”了一把。
从澳门再到香港,签订电梯合同时也遇到同样的问题。当我们在对方一再鼓动“开开眼界”、接受他们在酒店夜总会招待我们时,那些浓妆艳抹、袒胸露背、香气扑鼻的午夜女郎,真叫我这个种过地、当过兵的人一时心猿意马起来。
“张总,你看中哪一位,我等会儿安排她上你房间……”接待方说。
我不是神仙,我心动了,但我又习惯性地思前想后一番。
“这不就是典型的美人计吗?”我心想。
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港澳娱乐文化作为流行时尚文化纷纷传入内地,深圳、海南作为率先对外开放的沿海经济特区,其经济、文化更早地接受港澳娱乐文化的浸润,有好的也有坏的。
香港的夜总会、酒吧、桑拿浴,甚至于所谓的一楼一凤(暗娼)等,往往是藏污纳垢之所在,不少内地公干人士,也曾把足迹留在了这些地方,而那些“狩猎者”,也多是用这些地方为他们围猎的对象设置陷阱。报载,北京市前副市长刘志华,沈阳市前副市长马向东,就是在港澳被人拍摄了“上床”“入赌”的视频照片,从而导致东窗事发、身败名裂的。
面对“美人计”,我还想到董卓因貂蝉被刺杀,吴王因西施而倾国,我想到了一时肉欲之欢可能带来的长期困扰,我虽不果断,但仍然拒绝了。
我不得不说“拒腐蚀永不沾”的党性教育这时会起些作用,但更主要的还是我主观上权衡过利弊得失之后有了理性的选择。你想一想,男女之间,若是因情生爱,因爱而性,那当然是令人神往的。但如果越过情与爱,直奔性而去,那是一种什么情形,那与猫狗何异?况且,行猫狗之事,还让人给抓住把柄,那又是一种什么不堪的感受呢?
我们买了对方的电梯设备,本是甲乙双方相互制约的关系,我让对方的美人计得逞,从此我就被对方“抓住辫子”,人家让我往东,我不能往西,我岂不是让人家控制……想到此,我以为我并不是在女性面前有超人的定力,而是我为自己算清了这笔精神得失账!
有位逃亡的大企业家,干过太多官商勾结的买卖,他著名的问题楼盘就耸立在鸟巢西侧。他曾总结了一句令涉入他的大案的众多官员十分心寒的话:“我有钱在手,大可以驭官员如刍狗!”看看,这就是一些“狩猎者”的动机。
想想看,他们笑脸捧上金钱与美女,其实早就对你从心底里失去尊重,他们唯一的目的只不过是“驭你如狗”而已。君且看,有多少涉案老板,一旦被拘,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就把帮过他忙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咬”将出来!
行文至此,我倒想替被人成功围猎的贪官们说几句体恤话,他们虽然因贪腐而身败名裂,但他们何尝不是父母的儿女、爱人的爱人、儿女的父母?
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识破狩猎者的伎俩,以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倘若他们能够在突破底线之前,把前人的“恨”,转变成自己的智,便不至于走上自我毁灭之路。
但愿更多的人,在看到贪官忏悔视频时,多几分警惕,少几分贪念和愚蠢,避免被不法分子围猎,让自己和父母兄弟、妻子儿女能够享受一生平安、一世幸福的生活。
升降机为什么杀人
在我来说,这既是一个不愿对外人言说的故事,又是一个令人常感不安的事故。
2004 年12 月8 日,发生在西安的“12·8”重大责任事故,造成了死6 人、伤17 人的严重后果。
事故发生后,立即引起了省市区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由西安市常务副市长陈宝根,副市长乔征、黄省身火速组成了事故处理领导小组,同时成立了由市安全监管局局长张双文任组长、相关部门参与组成的“12·8”事故调查组。
不久,调查报告(略)完整细致地披露了事故的前因后果——
2004年12月8日上午,佟志軍召集有关美联汽车展厅投资人和亲朋好友,举行该展厅工程主体封顶仪式,12时30分许,佟志军与来宾共23人乘坐载货升降机前往楼顶参观,当升降机升至二层时,其升降机顶部的卷筒轴突然发生断裂,导致升降机平台倾覆,乘坐人员23人全部跌入地下一层。随后,升降机平台砸向地下,致使6 人死亡、17人负伤。
报告以为,这是一起由于非法制造、安装、使用劣质设备,非法施工,违章指挥、违章操作,相关部门监管不到位而造成的重大责任事故。
对于事故的原因分析、责任认定及处理决定,报告也明确表述:
一、载货升降机由西安秦泰机械有限公司生产,该公司无《升降机制造许可证》;出事升降机系非法制造、安装;该升降机是造成此次事故的直接原因;其生产公司应对此次事故负主要责任;建议司法机关依法追究该公司法定代表人孙永森的刑事责任。
二、佟志军作为美联汽车展厅项目的实际负责人,购买、使用非法制造的载货升降机;在明知该设备未完成安装、调试且有明示“严禁载人”标识的情况下,让23 人同时乘搭升降机,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佟志军也应负主要责任;建议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三、民工王宝善未经专业培训,无特种设备操作证而操作升降机,是造成此次事故发生的重要原因;王宝善应负重要责任。鉴于其在此次事故中死亡,故不再追究。
四、西安美联公司将汽车销售展厅项目转让给佟志军具体实施且疏于对工程项目的监理,也是造成此次事故发生的重要原因;决定对该公司法定代表人张建全处以10万元罚款。
五、白家口国家粮食储备库、西安市工程建设执法监察队、西安市建设工程质量安全监督站、西安市规划局莲湖分局程度不同地存在管理不到位的问题,也应对事故负一定责任。上述单位责任人分别受到行政记大过、记过、行政警告和通报批评的处分。
报告最后还要求各相关单位以事故为教训,作出相应整改,避免此类事故再次发生。
西安美联公司是由我投资设立的三方联营企业,且由我担任法定代表人,公司的日常管理工作由经理人團队负责,“12·8”事故发生时,我身在北京。对于市政府事故处理小组给予我个人10万元罚款,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且及时缴纳了罚款。
“张总,我觉得处罚您个人没有法律依据,我们可以提出《行政复议申请》,您看我要不要准备法律文书?”公司的法律顾问这样问我。
“不用申请了,我接受处罚。当别人无故丧命于我们公司所属项目上的时候,我还为10万元罚款纠结,良心过不去呀!”这是我的心里话。
相比之下,事故的主要责任人孙永森、佟志军赔的可就不仅仅是钱了。
他俩事后被法院依据相关法律判处了年限不等的徒刑;孙永森在事故发生后先是逃跑,后被抓捕落网,所获刑期长;佟志军因当时也在升降机内,是重伤者之一,刑期稍短。据说,佟志军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到判决,出院后才入狱服刑的。
转眼之间,十八年光阴就无影无踪了。如今的白家口粮库和美联汽修市场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原来的那块土地被房地产商买去,开发成名叫太奥广场的超大型楼盘。
我在西安的投资计划就是因太奥广场的开发而夭折的,当年围绕着拆迁的司法纠纷的细节到今天也忘记得差不多了,但对“12·8”事故,我却时常想起,它总是令我难以释怀。
首先,我常常思考,这个事故当年能不能避免?作为安全管理的其中一环,我领导下的美联公司,能不能阻止惨剧的发生?回答是肯定的。比如,我们对佟志军的资质能力审查得严格一些,不转让项目给他,可能就没有这个事故了。又比如,佟志军施工及安装升降机期间,我们检查得严格一些,阻止他使用非法产品。那么,这个“杀人的升降机”就不可能出现在美联市场以内……
当然,我的这些想法,只能是“事后诸葛亮”了,属于吸取教训时必须有的反省与思考。
其次,我也反复揣摩孙永森在事后的想法。他非法生产升降机,低价销售给佟志军,其目的是赚钱养家。他可能还是他家的顶梁柱呢,想必也是上有老人,下有孩子的人。可是他却把生意做砸了,不仅钱没有赚到,还丧失了人身自由多年。他恐怕事后也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能避免这个事故吗?当然能!他想赚钱,大可以寻找合法的途径,他不从事非法生产,劣质的升降机就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当然就没有后面的事故了。他是此次事故的第一责任人。正因为如此,他才受到法律的严惩。
第三,我想得最多的是佟志军。他本来是有公职在身的,可他却一门心思地想要尝一下当老板的滋味。他辞职下海,到处找项目。
也许是老天注定了的缘分,在我去西安检查美联公司工作时,他正好来美联市场谈汽车展厅项目转让的事,得知我是老板,他就热情求见,我也乐意与潜在的客户交流沟通一下,于是两个人就有了半小时左右的交谈。事后我给我下面的经理交待说,选择此人要慎重,因为他少了些商人的专业精神,却有太多政府官员的骄傲做派,我怕他做不好项目。
谁知我回北京后,他在公司经理面前千般争取,万般保证,终于使我们妥协,让他拿到项目,签了合约。
佟志军也许正是由于有一定的所谓背景,人脉广泛,他才能顺利完成一系列政府审批手续,并且在有些手续不完善的情况下,就提前动工兴建汽车展厅,当政府有关部门巡查时发现问题、下达《停工通知》时,他还能稳如泰山,照样我行我素,一方面口头敷衍整改,一方面照常施工。
此可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佟志军以为自己敢他人之不敢,包括敢于购买孙永森非法生产的载货升降机、敢于在设备尚在调试阶段就使用升降机、敢于无视孙永森方设立在侧的“禁止载人”的标识、敢于邀约其他22 人,走进升降机。可惜,他的勇敢是愚昧无知的,他们走进的看似是刚刚安装的升降机,实际却是非法生产的劣质升降机,是眨眼间杀死6 人、伤17 人的“鬼门关”……
佟志军肯定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本想欢欢喜喜办一个庆典的,谁知竟把一件喜事办成6 件丧事,17件伤事。
尽管佟志军也是受害者,但他首先是事故的始作俑者。
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你佟志军怎么会不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你想少花钱,办大事,但升降机是有安全标准的。你买个体企业非法生产的劣质设备,不就是图省钱吗?倘若是正规厂家出品的合法产品,事故也许就避免了。再说了,你投资做项目,一个仅有二层楼高的汽车展厅,既不是竣工,又不是开业,还仅仅是工程封顶,你就急不可耐地要搞什么庆典?为此,你真有些不管不顾的劲头。退一步说,建筑封顶庆祝一下也说得过去,就像农村哪户人家盖房,那屋脊大梁上架,也要庆祝一番,但人家不会愚蠢到把客人请到屋顶上去呀,因为那时的屋顶尚且属于施工作业面,不能让位于非施工人员。即使是施工人员,他也应有施工安全措施呀,也应按施工流程进行才对,什么工种上,什么工种下,不能啥人都准许上去“参观”的。
显然,佟志军极度有庆祝的意愿,且这个庆祝的意识大概率来自农村盖房的传统习俗,只可惜,人家农村盖房对于大梁上架、屋面封顶,也只是在大梁上绑一条红布,地面上放一挂鞭炮,开饭时给工匠兄弟加几个肉菜,来两瓶白酒就是了。人家那叫一个简单、实惠、节俭、满足、喜庆、快乐!
由此可见,良好的愿望有时会遮挡某些人的理性思维与安全意识,做投资、管项目的大老板、小老板们,该警惕了呀!
我还常常为因此事故而受到行政记大过、行政警告、通报批评的五六个政府管理部门的干部而感到遗憾。也许,因为这些处分,影响了他们在仕途发展方面的节奏。当然,事故领导小组作出的处理意见完全正确,也许正是由于各级政府领导以此为戒,借此敲响了安全警钟,加强了建筑施工安全管理,才使西安辖区在“12·8”事故之后的十八年间,再也没有发生过同类安全责任事故。
最后我想回答文题之问,升降机本身不会杀人,但放任那些不择手段赚钱、非法生产升降机,且任由不良商人非法购买、使用劣质升降机时,升降机就会杀人,而且可以同时杀6 人,伤17 人,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谨以此文悼念在“12·8”事故中无辜蒙难的人!
員工病亡事件
当老板的人,就得用工,男工、女工、正式工、临时工、技术工、劳务工,等等。世上有形形色色的老板,也有各种各样的员工。
我先前当过员工,后来当了老板。说实在话,当员工时好像身居人下,却有着当员工的简单与轻松;当老板时好像唯我独尊,啥都“说了算”,却有着心烦的事务和终极的压力以及各种各样令人头疼的问题,甚至是意外事件。
我在外地一个项目公司的员工病亡,是值得在此写一写的。
西安美联汽修市场占地近五十亩,保安部需要补充招聘一名合同制员工,充实市场保安队。在市场附近的城中村居民任茂才前来应聘,他有四十多岁,文化程度不高,身材适中,稍胖,好烟酒,说话嗓子稍哑,对于担当市场保安工作及其公司的工资待遇,他都表示接受。
本来,公司招聘员工,无论是正式工还是合同工,都必须提交一份《体检报告》,证明其身体无大病才行。但美联公司的经理人在这一个环节上疏忽了,他问任茂才的身体怎么样?任回答“那没问题”,又让任去医院体检一下有没有问题,任反问:“谁出钱?”
经理说如果录用你,你就可以拿体检发票来报销,任说:“那要是你们不录用我,我不就白花一次体检费了!”
后来经理说:“要不我先录用你,你回头抽空再去体检一下,补一份《体检报告》,你看好不好?费用公司报。”
任茂才说:“那没问题。”
于是,任茂才就成为我们美联市场的保安员。事后,任茂才却没有体检,他把自己患有严重心脏病和高血压的病况隐瞒了。公司也没有追着他补交《体检报告》。公司经理看他的样子没啥问题,一忙,也把让他补交《体检报告》的事抛到脑后了。
由于保安工作是24 小时轮班制,有时候夜班换班时,员工回家不安全,也耽误休息时间,公司就在市场里安排了员工宿舍,这样,任茂才上班后没过几天,就有了自己的单身宿舍。
当年冬天,任茂才午夜下班回宿舍休息了,第二天该他换岗时,却迟迟看不到他的人影,保卫部长去宿舍敲门,门在里边反锁了,使劲敲,使劲喊:“任茂才,任茂才……”他都无应答。保卫部长发现情况不妙,于是破门而入,这才发现任茂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僵硬,口鼻已无气息,明显已经死了。
保卫部长赶紧叫来司机与帮手,连忙送任茂才去附近医院急诊室,医生翻看了任茂才的瞳孔,说:“人已经死了小半天了!”随即就让保卫部长帮着把任茂才尸体送进了医院太平间。
医院随后给任茂才家人下达了《死亡通知书》,通知书表明死因:突发心肌梗死。
任茂才有一个弟弟叫任茂学,三十多岁。他接到哥哥死亡通知的第二天,就带着五六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来到美联市场办公室,指名要见美联公司领导,接着,就发生了双方一席对话——
美联经理:“怎么,找我?请坐……”经理把来者一一请进会议室,并叫公司文员用一次性纸杯给每人倒了一杯茶,但来者把茶杯接住,好像商量过一样,又都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无一人饮用,且一脸冷峻。
任茂学:“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哥死了,现在躺太平间里,你们单位不能不管吧!”
美联经理:“当然要管,现在第一时间是你哥的安葬问题,我们公司已作决定,所需丧葬费用一律报销,不让你们家属负担一分钱!”
任茂学:“没那么简单吧,你们想把人埋了,一了百了,想得可真够轻松呀!我们能答应吗?啊?”
美联经理:“那你们要怎样?员工下班后,因心肌梗塞而亡,算不了工伤,公司负担安葬费已经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了……”
任茂学:“我哥一个大活人,上班时好好的,现在成太平间一块冻肉,你们就想一埋了之,这叫什么人道主义?我们要你们赔钱!”
“赔钱?赔什么钱?”
“我哥有老婆、有孩子,将来谁养啊?”
美联经理:“你的要求我无法答应,你回去查看一下《劳动法》,还有你哥的《用工合同》,要是你能找出赔偿依据再说,找不到的话,我劝你尽快让你哥入土为安!”
任茂学:“我什么也不看,既然这样,咱们就等着瞧!”说完,任茂学手一挥,带着一帮黑衣人哗哗啦啦地走了。
有理说理,无理“闹”三分,可能是有些人的处世哲学。任茂学走了以后的次日夜里,竟带着他们那一帮小兄弟,用板车推着一个超大型冰箱来到美联市场办公室,值班人员拦也拦不住。他们把冰箱竖立着靠墙放在会议室一端的墙壁正中,插了电,冰箱门用胶带纸封住,使其不能打开,然后把任茂才喷绘的遗像贴在冰箱门外,又拉来约二十个大花圈摆了一屋子。顷刻,美联会议室就变成了任茂才的灵堂。他们还拿来录音机,播放着丧乐……
美联经理打电话报警,说有人把死人装冰箱里强行放我们会议室,明摆着寻衅滋事呢。警察来了,却显得异常淡定,只是问了一问情况,说你们这是劳资纠纷,好好协商解决吧,警方无法采取强力措施制止,毕竟冰箱里装着的可是你们以前的员工呀!
美联经理于是拉任茂学在一边商量:“兄弟,你可太过分了,有问题咱商量,你把你哥遗体放太平间好好的,现在拉来放我公司会议室,这成什么了?我们还怎么办公呀!”
任茂学:“你以为太平间免费呀!你们这么大公司,我哥住不起太平间,只能睡冰箱了,用你们公司一点电,临时用几天会议室不算过分吧?”
显然,任茂学用他的“混招”在给美联公司施加压力,目的很明确,两个字——“赔钱”。
“张总呀,我看咱们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呀!”美联经理把电话打到北京,要我给他指导。
“你们有没有反省一下,一个有严重心脏病、严重高血压的患者,怎么那么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美联公司呢?”
我嘴上批评下属,但面对不讲理的员工家属,我还是不得不做出妥协:“你还是通过市场所属地区街道办、村委会领导,与对方协商协商,我们就以人道主义为出发点,给予员工家人一些经济资助,以此了结吧!”
后来,美联经理通过在其他医院调取了任茂才的以往病历,证明他确有严重疾病且在应聘时有意隐瞒的证据,再按照适当给予资助的处理方针,经过村委会书记的鼎力协调,以双方能够接受的金额,签订了协议。随后公司协助任茂学,共同安葬了任茂才。
事后,美联经理因违规招聘的行为给公司造成经济损失,自愿接受了董事会给予的处罚。
前后一个多月,哀乐在美联公司会议室终于停止了。
市场有的商户看不过眼,说:“人家是地头蛇,你们公司是外来虎,猛虎难斗地头蛇!他们这种伎俩,要放在本地老板跟前,他们敢?!”
另一个商户说:“任茂才任茂学两兄弟,哈哈,我太熟了,那俩货讲究着与人胡说呢!谁料想,让你们公司给摊上了,唉,这俩货!”
同学会
在我的记忆中,1976年冬季的一个大雪纷飞的上午,我们“文理班”(中学时的专业分班)的同学到位于县城北关的人民照相馆,照了全班毕业合影。当时全班共有51 名在册学生,来照相的有47 名。
那是一张黑白大照片,班主任老师(语文)居中,另有数学和物理老师分坐左右,同学们则蹲的蹲,坐的坐,站的站,一共四排,围绕在三位老师的左右和身后。
照完相,班长李大海提议大家对三位老师鼓掌致谢!
“好啦!同学们,咱们的师生缘今天就画上句号啦!今后呢,你们可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班主任丁老师随即作了简短的道别发言。
“丁老师,我们舍不得离开学校呀!”文艺干事王丽娜的情商比别人高,她说完还挽起了丁老师的胳膊。
“王老师,您说说,六十分万岁到底对不对?嘿嘿嘿……”贺一鹏什么时候都开玩笑,这时仍然一脸怪相。
“李老师,我的物理成绩还行吧?”郝财刚与李老师寒暄。
那时的老师和同学身上,都没有啥钱,照相的费用还是每人几毛集资的……
这一幕恍然如昨,谁知今天记述时,中间竟然相隔了长达四十余年。
说来挺有趣,当过去的陕西省高陵县经过撤县设区,变成今天的西安市高陵区的时候,原来我们全县的村民随之也变成全区的市民了。也就是说,大家不费吹灰之力,就都轻轻松松地实现了“农转非”(农业户口转城镇户口)的目标了。
如今在高陵一中就读的学子们,大概会自我认知为“我们是西安市市属重点中学学生,我们家在西安,离巿中心钟楼坐公交车不到一小时车程……”
如果时间倒流四十年,同为这个学校的学生,当年我们却自我认知为“我们是陕西省高陵县第一中学学生,我们家在高陵县,距离人家省会城市西安市中心钟楼有着不易抵达的路程……”
显然,地理上的距离一点没有变,但心理上的距离却大变了,与之相对应的改变,还有原来的村民全部变成今天的市民了;显示在通信地址上的名称也由乡村变城镇了,也就是说,原来的什么乡什么村什么组改成了什么街道什么路什么小区了;多少年来的城乡二元化变成了城市一体化了,一句话,我们都是西安市民了。尽管是新市民,但那些老市民,即便住在钟楼周围的祖宗三代的市民,也无权再拿户口在我们高陵人面前吹牛皮了。反而我们高陵人还嘲笑老市民呢,心想,我们住上楼房了,但我们还有宅基地呢,要是政府拆迁,还得给我们补偿金吧。
但实话说,在四十多年前,我们无一例外地觉得自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族。丁老师口中的“天高任鸟飞”,同学们一定理解为离开农村,到城市去;离开高陵县,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去。只有天空高了,鸟儿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幸运的是,1977年恢复了高考制度,我们毕业后,复习一年,即可参加首届高考,这在当年百分之九十的农村籍同学当中,是唯一能“高飞”的途径。但高考如同万人同挤独木桥,中榜的同学寥寥无几,我是名落孙山者。
郝财刚当年数学、物理成绩好,他考上了南京机械工程学院,李大海考上了陕西师范学院,贺一鹏则考上了西安交大。我对自己高考缺乏信心,转而于1978 年春参军了。我们四人算是“飞”出了高陵县的幸运儿。
我当的是基建工程兵,学的是工业与民用建筑。我与郝财刚、李大海、贺一鹏在离开高陵时,有些各奔东西的感觉。多年后,回头再看四人的人生轨迹,却发现无论你天南地北跑多远,你的乡愁永远在,你的情感圆心永远是你人生出发的地方,你总会回望、思念、归来。
我在满六年军旅生涯后转业到西安,一年后调入深圳国企工作,郝才刚(他上大学前把名字中财富的财改为人才的才)毕业后,先分配到青岛海尔冰箱厂,后来又应聘到日本三菱空调深圳经销处。这样,我们俩在深圳又重逢了。
我所在的公司开发商业大楼,选择了三菱空调系统,这样,鬼使神差地,我们同学之间竟然成为合同双方的代表。
同一时期,李大海毕业后先当教师,后上调至县教育局当了办公室主任。而贺一鹏毕业分配去了咸阳彩虹集团,后调入广东东莞,当了某技术部门的技术员。
在高陵一中同窗期间,我与郝才刚没有多少私交之谊,甚至因为性格的原因,我俩还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家庭条件好一些,总给人一种优越感;他个头也高我半头,篮球场上组队比赛时,他是不愿与我为伍的。但斗转星移,当两个人如今同处深圳时,彼此便有了“親不亲故乡人”之谊。一时之间,成了最亲密的同学。
由于郝才刚任职外资企业,收入是高于我很多的,他被深圳一个城中村的村长相中了,便被招了上门女婿。这个城中村靠近文锦渡口岸,村民们家家都建有六七层高的小楼,一栋栋挨着,香港的货柜车司机流行在深圳交女朋友,有的情到深处就同居了,而同居地多选在文锦渡海关周围的民宅。
郝才刚与岳丈一家同住在他们的小楼六层,下面五层均出租给香港司机,一楼还被一个香港租户租过去给女友开了一家不大的肠粉店。
我先在国企,后下海经商,深圳、海南闯荡十多年,结婚后又迁居北京,与郝才刚从同居一城,又变成分处南北了,但期间有断断续续的联系。
相比之下,郝才刚的生意做得好。早期听说他靠岳父支持,在城中村村口开了空调维修店,后来又成立了私营的制冷工程公司,业绩逐年攀升,规模不断扩大。深圳开始有企业发行股票时,他还买了深圳发展银行的原始股(曾有百分之千的涨幅),持股几年后,他就成为深圳早期的股市神话。一句话,他是我们同学当中最富有的那一个。
李大海深耕本地仕途,后来从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升任高陵区(撤县设区)城建局局长。他娶了大学同学为妻,谁知妻子在仕途上的发展更快,后来还成为区政府的领导。我们开玩笑问他:“在家时谁领导谁?”
贺一鹏大学学的是锅炉专业,当初同学们开玩笑说:“谁家灶房出问题了可以找贺工。”贺一鹏的确是吃技术饭的,他从工程师到高级工程师,再到后来成为我国锅炉方面的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我有一次路过东莞,还去过他家。他住的小区名叫“滨海专家花园”,那一排排小楼真叫人羡慕呀!
在高中毕业四十周年到来前夕,李局提议搞一个由全班同学参加的同学聚会,且希望在外工作的同学集点资。不料,郝才刚(已是民营集团企业董事长)知道后,豪气满怀地表示:“集什么资,我来做东,把西安北郊的桃花源度假村包它一天一夜,同学们好好聚一聚,玩一玩……”
其实,在过去几十年里,我们在外的三个人,也都会各找各的便利,时不时地回高陵探亲访友。李局长是同学们的主心骨,与当地的、外地的同学都保持着联系,他当然也是我们外地同学回老家时的接待者。
“既然郝董慷慨,那就这么定了,我来组织!”李局仍像当班长时那样,领导力杠杠滴。
我打电话给贺工,说你我就成郝董之美吧,咱们俩只要留着酒量,等着回高陵!
2016年冬,当我们按时间齐聚西安北郊桃花源度假村时,天空竟然又飘起了雪花。你说怪不怪,难道老天爷也知道我们毕业了四十年,知道我们当年照毕业相时有雪花相伴?
李局和几个组织者中午就到了,整个下午,他们都在布置会场,调试音响,分配晚上的住房。
在桃花源小宴会厅,摆了四张大圆桌子,白色的桌布上,一个餐位一个餐碟、一双筷子、一只高脚红酒杯、一只白瓷白酒杯,共备有47个位子(这时已有4 个同学因病早逝),最后到场了45人,有两个同学说身体不舒服,临时来电话说抱歉了,问候大家好。
当地的同学平时常见面,虽然少有大聚,但小圈子活动不少,棋友、牌友、钓友等,还有的成了儿女亲家,有的本来就是姑表、舅表亲,大家一见面,开口就是玩笑,闭嘴就是挤对,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
我们外地的三人,分别抵步,虽一见面,还有三分钟正经,但也很快被久别重逢的同学情给感染了。
晚宴开始前,宴会厅平时贴着婚宴囍字的上方,挂着红布黄字条幅,上书“高七六级文理班四十周年同学会”,一旁的喇叭放着当年学校午餐时的经典歌曲《学习雷锋好榜样》和《家住安源》《我们走在大路上》……
还别说,与四十年前的同学说笑,听四十年前的、久违了的歌声,真感觉过去了的四十年根本不存在。当然,看着男同学的肚皮鼓了,头发稀疏了,女同学的眼角纹和当奶奶的腰,又不得不说韶华易逝,人皆老矣!
唯有情怀不老,心思如昨——
李局有班长之威,当年人帅官大,女生趋前者众。班级里排演话剧,他演男一号,王丽娜演女一号;郝董虽说是“白专”(只问学业)典型,但一直暗恋王丽娜。据说他在学校给王丽娜递过条子,可王丽娜又等着李局向她表白。毕业后,王丽娜很快被副县长儿子号上了,郝董这才死了心,做了深圳村官的上门女婿;贺工的性格与他的职业是个错位,表面上看,他更像赵本山团队成员。毕业前,他给女同学脖子领丢过粉笔头,班上谁对谁好,多数是他发现的。
我在班上属于老想当班干部又老当不上的类型,于是就常常抱着《水浒传》,无聊枯燥时就抄书上刺激有味儿的诗句——
“钢刀响处人头滚,宝剑挥时热血流……”
开宴前,李局做开场白,讲了四十年相聚一堂的不容易,要大家珍惜这次机会,高兴高兴,忆忆旧,谈谈心!
“了一了未了情!”贺工插话喊了一句,同学们就喊好好,那谁谁谁,啊,反正今天没有一个带家属的。
李局笑笑,继续说:“那当然啦,我们今天晚上一人一间标准房,作为组织者,我只管大家有客房钥匙,进房之后,就成大家隐私,我可不管!”
“哈哈哈,李局,算你有自知之明,我们知道,你是城建局长,不是公安局长!”某男生喊道。
“好啦好啦,我不啰唆了,今天的东道主,是咱们远道而来的郝才刚同学,哦郝董事长!我提议,大家在没有喝醉之前,用掌声对郝董的慷慨资助表达感谢!”
哗啦啦一阵掌声过后,穿着一身深蓝色高级毛料西装、白衬衫、扎着条纹领带的郝才刚走到台前,接过李局手上的话筒,咳嗽一下,清清嗓子,然后开讲:“同学们,女同学们,男同学们……”王丽娜见郝董嗓子干,就赶紧打开一瓶矿泉水递上去。“谢谢美丽的丽娜!”郝董君子一般,接过水,微笑着看了一眼王丽娜。
说王丽娜是我们文理班当年的班花是委屈她的,以她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是妥妥的校花呀!我与郝在深圳时,他曾说过90 年代很火的影视明星盖丽丽,說盖“有点像咱们班的王丽娜!”言下之意,王丽娜强过盖丽丽的。
当年的王丽娜,在男生中的人缘好过女生,女生说她的不是比谁都多,说得最多的是她太“骚情”。这时的王丽娜早离婚了,女儿大学毕业,现在已是省广播电台的主持人了。单身的王丽娜打扮得精致得体,虽然比过去胖了一些,但更显得丰满性感。
“……我不说别的了,”郝董套话说完,见餐厅服务员已上齐菜肴,就提高嗓门,喊道:“人生难得几回醉,见了同学不喝真不对!咱们今天白的红的啤的,啊,应有尽有,一醉方休,同学们,干杯!”
郝董从服务员手上拿过酒杯,和李局一同面向所有同学,干杯!干杯!
宴会就在一片干杯声中开始了。
当时,我正好创作了一首名为《想见村里每一个人》的歌,我作词,作曲家王佑贵先生谱曲,刘和刚演唱。在酒过三巡之时,我让服务员通过音响设备播放给大家助兴。
我原来的同桌杨长名端酒杯过来,笑着说:“建全呀!你歌词说想见村里每一个人,可是你们村都拆迁了,你上哪儿找人去?”
是呀,高陵县变区,规划建设发展迅猛,我们十里村不在了,村民分到了回迁房,补偿金,我母亲那一份,她留给她的长孙了。
话题引到拆迁上,在座的同学们不少遇到与十里村一样的情况,因此,大家互相问拿到拆迁款最多的是谁?
“实话说,咱们同学中,百万富翁现在可不止一个哟!”李局正好管拆迁这一块,他的话我信。
“哎,好你一个王丽娜,你当年嫁人家县长儿子,丢了农业户口,也没宅基地,拆迁补偿没捞着吧!”这是演话剧给王丽娜当弟弟的孙小健在调侃班花。
“小健,咱别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好吧!”郝董护着他的偶像。
“快,快看,贺工吃遍了咱们班女生的豆腐……”话音一落,大家扭头,看酒染脸色的贺一鹏逐一拉女同学在餐桌旁边的空场地上跳舞呢,有的女生像下地干活,走一走是一步,硬邦邦的,刚一上场就转身跑下,有的能应付一下,贺一鹏又玩新花招,不停地原地转圈,转个不停,愣是把女生转晕,转得东倒西歪……
“贺工太坏了!哈哈哈,太壞了!”贺一鹏听着大家的议论,坏笑得兴奋。
郝董受到感染,也拉身边的王丽娜上场,不料他俩慢三、快三,一下子业余变专业了,全班同学鼓掌打拍子,叫好。
“建全知道吗?郝才刚早就跟王丽娜在一起了!”
杨长名在我耳朵边耳语,我看他一眼,再扭头看李局。
“你不知道?嗯?你不知道?”李大海笑着反问我。
“王丽娜就是为郝才刚离的婚,王丽娜的女儿就是郝才刚帮忙给安排的。”李局说。
餐厅折腾了三个小时,李局起杯,大家干了团圆酒,就转场进了旁边的卡拉OK 大包房。但这时李局失去指挥能力,有扑克迷凑够四人回房的,有醉酒了的被同伴陪着蹲厕所的,有打麻将、下象棋的进了棋牌室,还有烟鬼三三两两地站室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欣赏雪景,真来唱歌的,也就十来个人,于是,话筒推来抢去之间,歌声不断。男生唱的多是《我的中国心》《把根留住》《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女生唱的多是《走过咖啡馆》《浏阳河》《哭砂》,男女合唱的则是《在雨中》《选择》《祖国处处换新貌》,新歌会唱的不多,老歌会唱的不少……唱高兴了,就站起来跳,男生想跳的多,女生爱跳的少,可把那位丰韵犹存的班花忙得够呛。
“才刚给王丽娜在西安大唐芙蓉园旁买了一套房!”
“王丽娜半年在深圳,半年在西安……”
“郝才刚半年在西安,半年在深圳……”
我心想,那,那,那他俩不就是事实上的两口子了吗?
李局悄悄说,知道就行了,啊,少年一丝情,恼人过一生。
包间的同学又走了几个,一对有情人表演欲还很旺盛,当空酒瓶摆满茶几,烟熏雾绕得我们剩下的几个人不好意思再当电灯泡时,郝才刚和王丽娜也显得累了,于是我们就说,已快凌晨一点半了,要不散了回房睡吧?
郝才刚这时突然想吐,他今天可没少喝,一边嚷嚷着一醉方休,一边白酒红酒啤酒一杯杯扬起脖子往嘴里倒。
“才刚心苦,他想离婚,与王丽娜再婚,可是财权掌握在岳丈和老婆手上……”
李局了解内情,我们于是就告退了:“丽娜,我们先走了,你照顾一下才刚,醒醒酒再上楼休息吧!”
郝董这时仰卧在沙发上,服务员送来了热毛巾,王丽娜示意我们可以走了:“有我呢,班长你们放心,快点休息吧!”
第二天大家起来得都很晚,早餐是自助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在用餐,这时王丽娜火急火燎地跑到我与李局跟前:“班长班长,出事了!才刚有点儿不对劲啊!”
“怎么了?人呢?”
“在歌厅!”
“啊!一夜没睡?”
“他睡着了,我心想,那就在歌厅沙发上对付一晚……”
说着,我们就到了歌厅包间,度假村经理也到了,说:“我们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到。”
只见郝才刚斜卧在沙发上,衣服零乱,晕迷不醒,但还有呼吸。
“才刚!才刚!你醒醒啊!醒醒!”众人纷纷喊着。
我们赶紧帮忙把郝才刚送上救护车,送进医院急救室,很快,医院发出手术通知,说是严重脑溢血,即使手术成功保住命,也可能是植物人。
郝才刚的岳父和爱人这时已在飞机上,老家父母都不在了,弟弟妹妹赶来医院,却不敢签字,说等嫂子来了再说。
等李局带司机接来郝董岳父和老婆,医院已经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郝董岳父不怎么说话,但眼神冷漠,郝妻是个典型的广东大妈,脸圆腰圆浑身圆,这让我们理解了为什么郝才刚想离婚另娶王丽娜了。
郝妻与郝才刚弟弟妹妹商量后决定,说放弃手术,因为医生说救过来就是植物人,郝才刚一生要强,他不会愿意当植物人的。
“听嫂子的!”郝家人也怕接受植物人哥哥。
王丽娜不敢露面了,她早就是郝妻的眼中钉。
我们帮忙料理完郝才刚后事,同学们用AA 制的方法结清了在桃花源的账款。因为郝才刚当初用信用卡做的消费担保,我们与李局商量,决不能让度假村划走郝才刚信用卡里的钱。不然,我们哪里有脸说与郝才刚是同学。
几年后,李大海退居二线了。不久前,他与县官夫人同来北京看望孙子,我们相聚北京闲聊,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郝才刚最富有,物质上应有尽有,爱情上也找回初心,与偶像相伴,谁知赢家人生却在同学会上戛然而止。
李大海说我平淡日子有滋有味,令人羡慕,我说人年轻时靠父母,年老时靠儿女,你班长教子有方,把儿子培养成国家干部,能在国家部委工作,那才叫人自豪骄傲呀!
也许人到退休时,老到不怎么分男女时,才懂得最贵的人生,就是平凡且平安的人生。
财咋就理没了
老陈是我的邻居,也是棋友,他常说他年轻时因看阿城的小说《棋王》而爱上象棋,后来就一发不可收了。
过去我与老陈下棋,十盘赢两盘都难,他即使输了,也只是下多了,有些大意而已。但最近,老陈一边下棋,一边与银行理财经理频频通电话,这让他明显分心,让他心烦意乱,常常因无心恋战而输棋。
“他妈的!我被这帮孙子忽悠得快要倾家荡产了……”
某日,老陈把棋盘一推,如吐苦水般给我讲起他的理财故事,下面的文字,便是我按照手机录音整理出来的——我呀!咋说呢?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八辈子修来了福气。前些年北京二环以内旧城改造,我们家在鼓楼东一个胡同口的三合院儿要拆,我获得了政府拆迁补偿款3300 万,另加四套回迁房。
我们两口子被天上的馅饼砸脑袋上了。为此,我们俩天天度蜜月似的,兴奋得连觉都睡不了。我们合计着这四套回迁房,自住一套,出租三套。从此以后就不工作了,就吃瓦片,靠租金生活,好好享受人生。
至于3300万存款,我分两块,整数我以大额存单的形式存银行,零头300 万呢,我计划好好拿来花花,体验一下富人的生活。出国旅游、环游世界呀什么的,把以前想買不敢买的名贵衣服、高级鞋帽,还有流行的奢侈品都买回来。我们无儿无女,也不用管什么子孙后代。
花钱如流水呀,短短的两三年时间,我手上的300万就差不多扔到国内外的旅游胜地了。
我老陈呢,以前平民日子过惯了,这突然过起花天酒地、不工作、只收房租的日子,还他妈真不习惯了。人也越来越空虚了。再说,再多的钱,也越花越少呀,钱越来越少,心里慢慢就少了安全感,心想,单靠房租还不行,还得让钱生钱才行。
因为我手里有3000万搁银行呢,银行经理孙惠对我那叫一个热情,我一到银行贵宾室:“陈哥给您来杯咖啡?拿铁呢还是美式?”我说我是中国人的胃口,她就美美地笑着:“嗯,好的,那龙井、普洱还是毛尖?”
夏天时,孙惠穿着个低胸制服,脖子围个彩色纱巾,当她弯腰递茶时,我的眼睛不由得会瞧见她的丰胸呢!
我喝着她送来的热茶,听她灌输各种各样的投资理念,她说大额存单放在银行是死钱,利率跑不赢通胀,她建议我用大额存单做抵押,再拿抵押来的钱做投资,这样收益更大。她的语言、微笑,仿佛让你觉得,你不听她的,就说明你缺乏气魄,就不男人。我好像觉得我只能当一个她所期望的那种有理财意识的、会玩金融的、现代化的男子汉。刚开始我带夫人一块儿去,回来的路上夫人就吃孙惠的醋,我不愿为这事儿闹别扭,后来就一个人联系孙惠了。
“陈哥,你可真有悟性,啥事儿一点就通!”孙惠对我,夸起来没底线,也让我这个中年油腻男十分受用。
“你帮陈哥把关,赚了钱我发红包给你!”我动心了。
“那我可不敢,做投资有风险,亏本了你可别怪我哦!”孙惠说话总给自己留后路。
我就这样被孙惠带着节奏,看生意,找项目,经过层层筛选,后来就选中了一家做区块链项目的公司。那个公司的老板对外宣称两三年内就要上市,还在中国大饭店开推介会,介绍公司的未来发展前景,项目的收益回报率,并且赌咒发誓股票在开盘的时候最少5 个涨停板。
我被这个公司老板描述的场景深深地吸引住了,盘算着以我的资金投入进去,等个两三年,公司一旦上市,我的身价过亿就没有问题了。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大额存单抵押来的钱,全部投入这个公司了。
刚开始,我每个月都能准时地收到投资回报,还时不时地会关注公司最新估值数据,看着一片飘红的账户福盈,我给孙惠也不止一次兑现红包承诺。
“陈哥,您可是个福星哦!”孙惠收了红包,还屡屡请我吃饭,买茶叶送我。
可惜好景不长,到2020年新冠疫情来了,我每个月的回报从开始的延迟到账到后来的暂停支付,公司对所有的投资股东宣称,等疫情过后恢复正常了再一次性支付欠款。
没想到疫情不像一阵风,而更似时断时续的雨,反复来,反复去,因此公司就这样无限期地停止发息,对外宣称因为疫情,公司业务发展受阻,暂停上市进程。拿疫情说事儿,我们这些投资人,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眼看着连估值数据也一路下跌,直接跌破了我购入原始股时的价格。这时,原来心里的“我是有钱人”的优越感,慢慢变成压在胸口的石头。
同样是因为疫情,我的房子有的也退租了,而抵押贷款的利息却不受疫情影响,我必须每个月都要按时支付给银行。
我本来手握大笔钱可以靠利息生活的,这会儿却成了我一方面按时按点付着银行大笔贷款利息,一方面眼睛盯着疫情结束,幻想我投资的公司恢复正常,期待上市。我的心愿就像年轻时希望范冰冰向我求婚一样,太虚无缥缈了。
为了保住那3000万的大额存单。在孙惠和其他银行工作人员的建议下,我又把房子拿出去做抵押,用房子贷出来的钱归还抵押存单的贷款利息,还要满足我们符合富豪标准的日常开销。
如此一来,我每个月要还存单的利息和房抵的利息,再加上一家人的开支,一套房产抵押贷出来的钱没过多久就花完了。
然后我又抵押第二套房,这次我感觉不能再坐吃山空了,我又把一部分钱拿出来投资别的理财产品,结果越想赚钱就越赚不到钱。
我那时真像中邪了,不知咋的,就又拿出来一套房子做了抵押,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所有的房子都抵押给了银行。
我像赌徒一样,在理财经理的引导之下,签了一堆合同,把自己的存单和房产先后抵押给银行,贷来的钱又让永远不会上市的股份公司用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股金收据换走了。我没有等来上亿元的投资回报,还不了抵押贷款,存单就被银行依约没收了;我用房子抵押贷来的款,也被银行高息蚕食得不多了,房子就被没收拍卖了,我又成了手头不宽裕的穷人了!
“唉!张兄,你知道孙惠现在在哪儿吗?”老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反问我这么一句。
“哈哈,我怎么知道呀?”
“我可知道了,这些人呀,顶着银行的招牌,和那些不法的投资公司,设套圈钱,我没有钱了,她的脸色也变了!”
“怎么个变法?”
“开始时,我找孙惠,她竟然劝我愿赌服輸呢!”
“是呀,他们拉人理财,收取佣金,但他们不会承担市场风险啊!”
“现在我已经找不到孙惠了,银行的人说,她辞职了!他妈的!”老陈实在义愤难平。
这就是邻居老陈的故事,一个高净值的中国富人阶层,盲目理财,理丢了巨额财富。听着老陈“祥林嫂”般的叙说,再端详着棋艺高超的老陈,我对他充满了同情之心。
子债父还
商海中人,我欠人钱,人欠我钱,本是常态。但还与不还,却成为君子与小人的分水岭。
当然,欠债不还的情况也各有不同,但大概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人有其正当理由,一时无力还钱,但他们尚且与债权人保持沟通,商量延缓还债或者以其他方式抵债等。这类欠债者,应该被理解与尊重;第二类人无论是有钱还还是无钱还,主观上都不想还人家钱。这类人的失信行为常常迫使债权人在多次追债无果的情况下,通过打赢官司后再执行债权(或迫使债务人履约还款)的办法维护自身权益。他们当中,可能还有信誉破产到没有底线者,有时面对败诉官司,他们仍然拒不履行法院判决,且采取躲债、逃债等方式规避法律义务,其行踪有时候会消失在债权人知情范围内,玩人间失踪的把戏,甚至让人民法院的生效判决变成一张废纸。当今社会,已经给这种人取了一个形象的外号——老赖。
我想说说名叫成凯的老赖,他有良好的肉体基因,长相帅气的程度超过了黄晓明,而他也帅哥配美女,女友也似景甜她二姨。只是真美女没有什么真职业。她对外宣称是平面模特,实际上更像是靠着漂亮恋爱,靠着恋爱吃饭的人。
北京东三环国贸桥南路西最早的高层小区叫双花园,双花园由两座塔楼组成,而塔楼一层有商业裙楼、产权属于北京光华木材厂。
2000年前后,我公司接受光华木材厂委托,以包租的形式取得了这一处商业裙楼的经营权。
鉴于双花园小区居民多,我们就按社区商业的模式改造了裙楼,并尽可能多地设置功能丰富的商业项目,其中一个区域规划为网吧。
有一天,成凯开着红色跑车,带着模特女友来公司招商部,说他想承租网吧区域的商铺,用于网吧和咖啡馆混业经营,看样子他俩十分积极,还一再说他有实力,不必担心他履约付租的能力。
我知道,开网吧也罢,咖啡馆也罢,都是辛苦的差事,需要店主人守店经营,用时间和服务“熬出”高的营业额,以此才能生存,否则,等开店的热情一过,关门大吉的日子就不远了。
我于是就告诉成凯,说你开豪车,挽美女,是享受型的有钱人,怎么会通过上网一小时几块钱的模式赚这种碎银呢?
成凯反驳说:“那就不用你们管了,我和女朋友就是在别的网吧认识的,而且她是咖啡达人。我俩要是开了自己的网吧,那就一定以网吧为家,你们不必担心无人守店。”
既然这样,我想着也许年轻人开店,有年轻人的招数。于是,我们把网吧商铺租给了成凯。
经过两三个月的装修筹备,成凯的“成美丽网吧”就开业了。成凯来我们公司买水买电时兴奋地说:“我女朋友叫丁美丽,我的网吧名字用我的姓,用她的名……”
年轻人果真容易心血来潮。刚开业一段时间,那辆红色跑车总是停在网吧门口,丁美丽调制的咖啡,每天也能卖出一些,可是时间不长,网吧的经营还没有出现波动时,成凯与丁美丽的感情先出了问题。
听人说,有一个大哥级的人物经常来网吧,上不上网不说,还一杯一杯要丁美丽给他冲咖啡,一来就是半天,明摆着当着成凯的面撩骚丁美丽,可气的是,丁美丽仿佛很受用。某日成凯开车外出加油时,那位大哥带着丁美丽去中国大饭店吃西餐了。回来后,丁美丽问成凯:“国贸有一家期货公司老总请我当秘书,你说我去不去?”
成凯警觉地说:“去去去,你去吧,不就是你的那位大哥迷上你了吗?咋啦,动心啦,我的钱不够你花啦?”成凯是个见火就着的人。
“你老吃人家醋!我不管你交异性朋友,你也不能拦我多交一位大哥,人家公司正在招聘,再说,他给我工资要比网吧赚得多呀!”
成凯见丁美丽真动心了,就赌气地说:“去吧,你别后悔就行了!”
“我答应人家啦,一天到晚守着一个破网吧,吸着这帮没有白天黑夜的人的二手烟,谁受得了嘛!”丁美丽竟然有几分委屈地说。
“这不是你让我给你开的吗?当初在兰岛那个地下室网吧,你忘了你三天三夜不出门了?你忘了我们在网吧……那个了?你还说……刺激呢!”成凯真气愤了。
“那不是没事做嘛?如果有哪个女老板请你,我也不拦你!”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你走吧!但你得把我买的钻石项链还我!”
丁美丽二话没说,把脖子上带钻石吊坠的项链摘取下来,往成凯身上一扔,丢了一句:“不稀罕!”转身走了。成凯失落地看着美女裸腿穿着高跟皮靴离去的背影。
两个人没有太多扯皮,这是起缘于别人网吧、终止于自家网吧的爱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丁美丽另攀高枝了,当“成美丽网吧”中间的“美丽”两个广告字被成凯拆掉之后,网吧招牌就成了“成……网吧”。从此,成凯就很少来网吧了。
网吧守店人也换作原来的保安员和保洁员了,买卡消费的人骤然减少了,客人们也不怎么想喝保洁员做的咖啡。
“咖啡都是胶囊的,味道也没变呀!”保洁员纳闷儿。
其实,丁美丽守店卖咖啡,卖的是美女的面子和感觉。她一身性感,飘着香气走近客人,笑着问:“帅哥,来杯咖啡吧!”网吧的客人多是小青年,帅的少,不帅的多,美女这么一叫,客人的心情先好了八分,再看看美女的笑脸,吸一口美女的香气,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再说,用二十多块钱就能给自个儿撑个脸面,买一下美女人情,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多数客人的回答都是“好吧”!
现在,就像阿庆嫂茶馆没了阿庆嫂,成美丽网吧见不到了美丽,生意就日益萧条下来,房租也开始拖延了,几个月后,成凯一夜之间搬走了网吧所有设备,欠着房租和水电费,从双花园小区一夜消失了。
我们公司法务部联系不上他,打電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后来没有办法,就按合同约定向北京仲裁委提出仲裁申请。
到了仲裁开庭时,成凯委派一个律师,胡言乱语地代理抗辩,胜诉的当然是我们。我们于是就开始申请强制执行,但执行法官带公司法务找到成凯家时,却只见他退休在家的父亲母亲,两个老人倒还通情达理,收下了执行文件,表示见了儿子一定转达。
从成凯父母那里得知,成凯是他们夫妇的独子,从小当宝贝养大,可惜儿子不好好读书,没有考上大学,无一技之长,当然就找不到正当职业,现在靠啃老生活。
“唉!儿大不由娘呀,为了讨好姑娘家,拿着我们的拆迁补偿金买跑车,买钻戒,开网吧……他哪是做生意的料,吃不了那个苦噢……”老人家典型的北京人,言语利落,一派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就知道我们有点儿拆迁款,将来非叫他折腾光了不可……唉!”老人家说近半年见不到他,成凯在电话上跟父母说他又跑去天津做啥生意呢!
没有正当职业的成凯,让我们知道了他能开上跑车的原因,也知道他守不住丁美丽的原因。
法官说:“大妈,你儿子的跑车可是他名下的财产,他不还执行款,法院会查封那辆车的!”
“我们通知他还款吧,他要连个装门面的车都没有了,那还不真打光棍呀!我们可急着要孙子呢!他们老成家,”老太太指了指成父,“可是三代单传呀!”
真可谓“可怜天下父母心”!
回来的路上,执行法官说,我们执行欠款只能找成凯本人,即使知道两位老人是债务人父母,但人家没有出担保书,就不能执行老人钱款。
可是上哪儿去找成凯呢?北京这么大,我们公司派人在他们家门口蹲守,十天半月的也没有见他人影,由此可知,父母说他现在人在天津是一句真话。
此后几年,我们找成凯一无所获,即使有人在路上见过成凯那辆红色跑车,但那也只能一闪而过,追也追不上呀!
又过了几年,我们公司已经搬家了,到了四惠桥附近的一个商业楼上办公时,一日却见成凯的父母提着一个帆布包,来我们公司替儿子还欠款来了。
我们觉得奇怪,就问老人家,儿子欠下的债,怎么要劳烦你们二老呢?
“唉!”成父还是无话,老太太还是一派朝阳大妈的样子,她先叹了一口气,说:“我儿子呀不争气,他真找了一个天津媳妇,当了人天津卫一个相声演员的上门女婿,人家一个闺女,明说不来北京,可我们这儿子呢,屁颠屁颠地就上人家门了!”
“大妈,这都啥时候了,北京天津一个样!”
“一个样是一个样,可我们不能去天津呀,我们得让儿子三天两头回家点个卯呀!”
“那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爹娘呀!”
“可问题出来了,欠你们钱,你们申请法院发了他的限高(消费)令,他连高铁票也买不了!”
“他不是有跑车嘛!”
“还说跑车,他就是来来去去开跑车,走京津高速发生追尾事故,差点没有命了……”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说。
原来,限高令限制了成凯的岀行方式,他无法乘坐高铁,就只能老是开车跑,这样一出事故,当父母的自然也就不放心。今天来替儿还债,目的是解除限高令。
“那你儿子成凯咋不自己来清账呢?”我们问老人家。
“人还在医院呢,再说,钱给了他,咋知道他又花哪儿去呢!”
也是,老人家对儿子信不过,一再要求,今天还清了欠款,希望我们尽快申请撤销对他儿子的限高令。
我们被老人家的行为感动了,答应他马上给法院出具文件,同时免除成凯欠款的利息。
两位老人家离开公司时,眼眶都潮湿了。
我由此在想,成凯也罢,其他欠债人也罢,你们当老赖时,能不能想想,你的父母会是什么心情?你不还账,也许你轻松了,但你的父母是不是因此会背上包袱呢?而背着这种包袱的日子好过吗?
中国有句古语“百善孝为先”,老赖的行为既是不诚不信的,又是不善不孝的!
要是哪位有着债务在肩的人看到此文,我劝你深思哦!
补记
写完六十篇《我的商海往事》,我觉得应该做一些说明。
我常常把自己的简历简化为“种过地,当过兵,经过商”。看看,九个字,我就说完了自己的经历。而我的写作经历,也可以简化为——当过部队新闻干事,转业后业余写作,发表过小说、散文、诗歌等。
如果回头看看自己过去写的文字,便不难发现,乡村生活让我有了乡土题材的作品,军旅生活让我有了军旅题材的作品,而今天这组“商海往事”,便是我下海经商的种种见闻。
由此可以说,我的写作是站在生活之后的,也就是说,我的笔尖是由生活推动的。
我身边的朋友,在我交稿前就先看了“往事”的初稿,于是有两种意见反馈给我:一是你写的是小说呢,还是散文?二是看了这组文章,与以往别人写的散文咋有些不一样?
我的回答是,这些文字当然不是小说。
二十多年前,《深圳商报》编辑刘树德兄约我为他主编的副刊“荔杜鹃”写连载,而且明说要符合商报的特点,写商海故事。我答应了老友的要求,于是我这边一篇篇写,他那边一篇篇登,后来一算,正好六十篇。
在商报刊登时,树德兄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冷眼睛、热手掌》,还注明“纪实文学”。
没想到,“纪实”二字却给我惹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对号入座者甚多。文章中许多隐秘故事被个别好事者传来传去,最后竟上升到个人恩怨上。作为作者,我自然就受到一些非议。
其实,我把这一组文章定位为文学创作,故事的真实也只是文学意义上的真实,不是新闻报道或报告文学意义上的真实。或者说,我借用了一些生活原型,又进行了“张冠李戴”式的文学加工,文章中的人物,与原型人物早已面目全非了。
在这里,我想重复一句,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希望读者把它当作人物散文来看。
这次发表,我几乎在原文基础上重新写了一遍,取掉了一些旧篇目,增加了一些新篇目。显然,这不能算是“纪实”文学了。
我之所以写这一组故事,盖因作为商海中人,故事中的主人公们与我发生联系,在我面前无意之间展现了人性的各个侧面,我对他们的熟悉和了解超过了其他行業和领域的人,于是我就避生就熟,从我身边的商务生活写起。
至于说与别人的散文不像,则说明我不想“跟着别人走路”是见效的。
我理解的文学,它所观照的社会生活应该是不设死角的,何况当下的社会生活,是以商业活动为主流的。与之相对应,商海人物是社会生活中最广泛、最活跃、最庞大的群体之一。
当然,读者看到些什么呢,有些什么感受呢?我等候反馈,洗耳恭听。
作者简介:张建全,作家,词作家,陕西高陵人,现居北京。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1978年入伍,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新闻干事;1984年转业,当过国企领导,后下海经商。他的小说、散文、诗歌作品,散见《北京文学》《天涯》《散文选刊》等报刊。其散文《再见已过四十年》,获2021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著有散文集《鲜活的面容》。
他还创作了大量歌词作品,其中,歌词《四海同春》,由著名作曲家王佑贵作曲,张英席、王庆爽演唱;歌词《记忆中总有一杆枪》,由著名作曲家戚建波作曲,阎维文演唱。
责任编辑:蒋建伟、刘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