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符号·仪式：春节习俗文化在抖音平台的共情传播

◎李晓云 孙高慧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六中全会上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必须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好。”①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春节凝聚着中华儿女的集体记忆和共同情感，对于传承春节传统习俗和节日仪式，增强民族文化认同发挥着重要意义。近年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迭代更新，抖音、快手、哔哩哔哩等具有媒介和文化双重属性的短视频平台迅猛发展，为春节节日景观再现提供了新的场域和契机。《2021抖音春节数据报告》显示，春节期间抖音平台用户云拜年视频总播放量达506亿次，“拜个抖音年”已成为春节时期抖音平台中的崭新景观。视频生产者与观看者通过生产、评论、点赞、转发等行为的互动参与，表达对新年的祝福和对“他者”的情绪共鸣，进而形成了抖音平台特有的共情传播机制。为此，本研究基于互动仪式链理论，以春节习俗文化在抖音平台的传播为研究对象，拟从场景、符号和仪式三个维度探讨春节习俗文化在抖音传播过程中所形成的共情传播逻辑，以期为传统民俗节日的现代化转型提供一定的实践参考。

一、理论基础

（一）互动仪式链理论

兰德尔·柯林斯在戈夫曼的“互动仪式”概念基础上，从情感社会学角度提出互动仪式链理论。与互动仪式不同，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链是参与者在身体的微观节奏和情绪中创造共同思想和感觉的过程，其主要机制是高度的关注和情感联系。在互动仪式中，仪式的参与者出于对共同关注点的互动能够产生瞬间共有的存在感，从而获得与共同关注点相关的情感能量和身份认同。

根据柯林斯的观点，互动仪式的形成需要四个关键要素：一是身体在场，即两个或更多人聚集在同一场所；二是设置限定场域，限制局外人；三是注意力集中在某一对象或事件，形成相互关注；四是互动双方共享彼此的情绪或情感体验。当互动仪式中的要素相互作用、相互反馈时，又会产生群体团结、情感能量、群体符号、道德感等一系列仪式结果。在抖音平台，用户一方面作为视频内容的生产者，发布有关春节习俗文化的相关内容完成自我展演；另一方面作为视频内容的消费者观看他人对春节文化内容的展演，在自我展演和观看他人展演的过程中启动互动仪式，在相互作用和相互反馈中催生互动仪式结果。

（二）共情理论

“共情”源于德文“Einfuhlung”一词，罗杰斯最早从心理学领域提及“共情”这一概念。从心理学上讲，共情主要分为两种：情绪共情和认知共情。情绪共情是指对他人情绪的感染和识别，是对他人情感作出的反应。认知共情是指对他人目的、信仰等因素进行推断，是个体对他人情绪的理解。②共情包括情绪、认知和行动三个层面。当个体在面对两个或多个个体的情绪场景时，首先能够产生与他人情绪的共享或感染，而后试图站在他人立场上进行评估，理解推断他人情感的心理过程，从而产生一系列共情关注和共情行为。

在传播学领域，由“共情”一词发展为“共情传播”这一概念，共情的过程就是传者与受者之间双向表达、接受和反馈的过程。随着网络技术的快速发展，媒介逐渐成为共情的传播载体，共情传播即“个体在面对群体的情绪情景时参与信息接收、感染和表达以及传递分享的行为过程”③。用户在抖音平台建构的春节文化场域中，更易引发其对春节内容或内容发布者的情绪认知、情绪感染和情绪行为，进而形成春节习俗文化在抖音平台的共情传播机制。

二、春节习俗文化在抖音平台的共情传播机制

（一）身体在场的“情感感知”

1.技术赋权，建构网络虚拟空间

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人的延伸”这一概念，他认为媒介既构成了我们的环境，同时也维持着环境的存在。抖音作为具有后现代主义文化特性的媒体平台，在呈现春节习俗文化的过程中发挥着独特作用。区别于传统意义上人们需要亲身在场的“线下过年”，抖音凭借移动网络技术打破传统时空界限，创造新的网络虚拟空间，将“线下”的春节习俗和节日仪式聚合在“线上”空间创作传播，以此为受众打造“实时参与观看的仪式”。例如每年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生产者与节目观看者之间是无法实时互动的“传者”与“受者”关系，而抖音通过线上平台直播营造出虚拟的春节文化场域，使用户在场域中实时观看春节仪式活动，还可通过评论、点赞、转发分享等行为“亲身体验”春节习俗文化，“现场表达”节日美好祝愿，以网络虚拟空间的实时参与互动激发用户间共有、同在的集体意识和情感能量。

2.文化还原，实现用户虚拟在场

柯林斯强调亲身参与的重要性，认为“身体在场”更容易识别他人语言及身体活动所代表的符号，是个体感知他人情感的基本前提。“拜年”“给红包”本是中国人过春节时的一种习俗文化，是亲人间表达关心爱护、传达新年祝福的一种行为方式。而抖音作为网络时代的社交媒体平台，能够在网络技术的加持下创新呈现方式，还原春节习俗文化。例如抖音平台通过发起“抖音红包”“抖音云拜年”等活动，使用户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亲身感知“抖音年”的节日氛围和他人的情感表达，以虚拟的空间同在感增强自身的在场体验感。数据显示，2021年，抖音用户拍摄了1.3亿个短视频给全国网友云拜年，使用了1亿次拜年特效为春节烘托氛围。用户正是基于对“云拜年”“抢红包”等春节习俗活动的互动参与，实现“身体在场”，进一步感知和把握春节习俗的文化意义和象征意义，以此增强自身的文化归属感。

（二）文化符号的“情感连带”

1.春节文化对局外人设限

对局外人设限是互动仪式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通过设立界限使参与者知道谁是局内人，谁是局外人。这种设定机制一方面能够让更多具有共同特征的人聚集在同一空间保持互动连贯性，减少外部“杂音”的干扰；另一方面保证高质量话题内容的进行，维护所属群体的参与度和归属感。春节作为中华民族流传至今的传统节日，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文化底蕴，这彰显了春节习俗文化所划定的场域边界和范围。春节期间，抖音平台通过开发“吹糖人”“画糖画”“对春联”“赏花灯”等具有民族特色的春节仪式符号，开展“我在抖音集年味”“温暖中国年”等一系列与春节习俗相关的话题和活动，为中华儿女表达民族情感提供了拟态场域。在场域中，对春节习俗文化不了解或不感兴趣的人被限制在外，用户聚焦春节仪式符号的互动和春节话题的转发，进行春节习俗文化再生产和再传播，同时关注平台内其他用户的意识和情感，在仪式互动和情感连带中庆祝中国传统节日，表达民族情感。

2.节日符号形成群体关注

罗斯布勒认为，仪式通常以符号行为方式呈现在社会情境之中。④“吃饺子、写福字、挂红灯、看春晚”是人们在长期劳作中形成的节日仪式活动，具有深厚的象征意义。正如索绪尔所提到的“能指”和“所指”，能指是代表“挂红灯”这一行为活动和红灯本身的概念，而所指则代表“红灯”背后所蕴含的红红火火之意。然而，随着现代社会化进程的加快和媒介技术的发展，传统的线下仪式符号被转移到线上空间创作传播。在抖音平台中，春节类短视频主要通过视觉、听觉两大符号体系建构用户对春节习俗文化的认知体验和情感记忆。例如抖音发起的“抖音点亮灯笼”活动，用户可以通过看视频、拍视频的方式领取灯笼点亮次数，还可以与抖音好友互送灯笼，表示新年祝福和美好祝愿。此外，用户在平台中制作的“云拜年”视频，经常伴以欢悦喜庆的音乐（如《好运来》《财神到》等）和各式各样的“云拜年”特效，促使平台内的用户在符号互动交流的基础上，形成对春节习俗文化的集体关注和情感追忆。

（三）互动仪式的“情感共享”

1.UGC模式渲染共同情感

情感共享是互动仪式链形成和仪式结果产生的重要因素之一。⑤柯林斯认为，共同关注与情感共享相互强化，当群体内部对共同兴趣点形成高度关注时，群体成员对于共享情感的感知便会更加强烈。在大众传媒时代，社会主流文化的建构权多掌握在少数精英阶层手中，普通阶层群体几乎不具有媒介接近权和社会资源的把控权⑥，很难对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进行再生产。而在“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新媒体时代，用户成为媒体内容生产传播的重要主体。2022年春节期间，抖音打造#抖音春节年货#的话题活动，对该话题感兴趣的用户积极参与其中。一方面观看平台内其他成员的春节年货好物分享，通过评论、点赞、转发感受“他者”的春节氛围，形成对“他者”春节习俗文化的情感认知。另一方面，受到情绪感染的用户也在平台中分享自己购买年货的过程和家乡节日场景。这种分享行为又会促使更多对#抖音春节年货#话题感兴趣的用户参与进来，形成对春节话题的“共同关注”，进而在参与互动中激发用户对春节习俗和文化仪式的共同情感。

2.转评赞互动，引发情感共鸣

约翰·费斯克强调：“文本不是单独发生意义的，而是在互文性的语境中生成意义。”⑦抖音平台的内容传播除了算法推荐之外，用户与用户之间的“分享行为”也构成平台传播的主要形式。当个体对平台所发布的内容认可或感兴趣时，一定程度上就会引发其分享（转评赞）行为，而通过在这种分享行为中添加自身的评论、看法或是意见，能够赋予视频内容一种新的含义。虽然只是简单的转评赞互动，但在无形中形成了“共情群体”，引发共情者的互动行为。例如2021年春节前期，抖音平台发布的#回家过年#《零下30℃，父母铲雪5公里》短视频获得了上百万的播放量和点赞转发量。在分享行为中，网友纷纷发出“父母在，不远游，游必归”“无论多远，春节都要回家”的感慨，更有网友情绪受到感染，在平台发布视频分享自己回家过年的艰辛历程。用户的点赞、评论、转发等互动行为，是对“回家过团圆年”这一春节习俗文化的情感感知，强化了在场用户的亲近感和群体归属感。

三、抖音平台春节习俗文化共情传播的启示

随着5G时代的到来和媒介技术的发展，抖音作为传播新载体，消弭了传统层面的时空距离，为优秀的春节习俗文化在数字拟态环境中呈现提供了契机和场域，这也为我国传统节日的现代化转型提供了启示。

（一）搭建“沉浸式体验”的共情场景

传统节日作为中国历史文化的组成部分和表现形态，在培育中华民族精神、凝聚中华民族力量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但由于传统节日的习俗活动根植于特殊的地域空间，其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很难用文字和口语来呈现。因此，应积极借助当下媒介环境的视觉文化传播新形式——短视频，以动态化的视频镜头记录传统节日的习俗文化和仪式活动，以此实现传统符号与现代技术的视觉化展现。同时，还可依赖短视频的媒介属性和技术属性还原传统节日活动的场景布置和配乐效果，使用户在虚拟与现实的多维空间中进行仪式互动和意义生产，以此达到用户同在的“身体在场”，完成群体内部对传统节日文化的参与互动和情感感知。

（二）打造“民族特色”的共情符号

节日符号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集中彰显了民族的文化特征。当前，传统节日文化与现代社会生活之间的矛盾，使得传统节日的原生态符号和仪式活动逐渐被淡忘：春节不再爆竹声声，灯笼高挂；中秋不再阖家齐聚，共赏圆月；端午不再拜神祭祖，龙舟竞渡……要想实现传统节日的传承和发展，就要借助一定的外在表现形式，而具有象征性和传达性的符号行为则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此，在媒介技术快速发展的今天，应充分发挥短视频平台的优势，挖掘、生产、建构和传播具有民族特色的节日文化符号，使人们在符号互动中加强对民族节日文化意义的感知，丰富传统节日文化的时代内涵。

（三）塑造“文化自信”的共情机制

作为展现民族文化生活图景的重要窗口，传统节日反映着中华民族的集体智慧和民族精神，影响着中国人民的价值观念和精神生活。因此，传承节日习俗文化，增强节日文化自信既是民族振兴的需要，也是时代变革的要求。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发布的《抖擞传统：短视频与传统文化研究报告》显示，短视频作为新时代的数字传播平台，在创新推广传统节日文化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⑧增强传统节日文化自信，首先要回归传统，挖掘、理解节日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和深层含义；其次要使传统节日文化媒介化，利用“文化+短视频”的方式引起人们共同关注和广泛讨论；最后要创新传统节日文化的个性化表达，深挖传统节日文化内涵，激发人们的集体记忆和情感共鸣，重新建构起大众对于中国传统节日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

四、结语

本研究基于互动仪式链理论，从场景的搭建、符号的呈现和仪式的互动等方面对春节习俗文化在抖音平台的传播进行探讨，发现具有媒介和文化双重属性的抖音平台在传播春节习俗文化的过程中，建构着用户对传统节日的情感感知以及用户与用户之间的情感连带。这表明，抖音等短视频平台不仅为春节习俗文化的传播提供了场域，还赋予其时代内涵和文化意义，以此拉近春节文化符号与抖音用户的心理距离。这启示我们，应创新传统节日文化的呈现形式，积极寻求传统节日仪式与现代符号的结合，以短视频平台为传播载体，采取适当的共情策略唤醒、激活、复现优秀的传统节日文化，使其在现代化网络手段的加持下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蜕变与转型。与此同时，也需时刻警惕短视频平台在需求和利益驱动下所带来的节日文化意义消解的弊端。如何避免传统节日文化成为大众狂欢盛宴下的文化工业产品，仍是未来反思和研究的重要课题。

注释：

①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EB/OL].中国政府网,2021-11-16.http://www.gov.cn/zhengce/2021-11/16/content_5651269.htm.

②[美]爱德华·霍尔.超越文化[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27.

③刘海明,宋婷.共情传播的量度：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报道的共振与纠偏[J].新闻界,2020(10):11-21+31.

④洪雨.互动仪式链下传统文化短视频传播分析[J].中国报业,2020(18):13-15.

⑤赖星星,唐远清.符号·关系·情感：春节在抖音平台的文化再生产研究[J].新闻爱好者,2021(06):20-24.

⑥隋岩.群体传播时代：信息生产方式的变革与影响[J].中国社会科学,2018(11):114-134+204-205.

⑦[美]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M].王晓珏,宋伟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152.

⑧CSMD.抖擞传统：短视频与传统文化研究报告[EB/OL].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2019-05-16.http://media.whu.edu.cn/id/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