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德庆
二十年了,住在一个没有山的地方
生活得那么平坦
没有山的地方似乎黑夜来得晚
黎明早一点。昼长夜短
但是有忧伤的河流,金属一样的响声
金属一样的在夜光下咄咄逼人的寒气
穿着拖鞋,把脚藏在落地窗帘下
害怕河流找到了我的足迹
没有起伏的辽阔是可怕的
找不到可以深情凝望的东西
一只鸟在空中盘旋
它在寻找一座建筑的塔尖
我看到的最高的地方是雁阵
再高的地方就是时间了
没有人看见下半夜有一块石头
压在我的胸口,搬啊,怎么也搬不走
转眼十八年,我与此处不咸不淡
不冷不热,不近不远
与这里的所有事物,皆君子之交
置身其中,对于我,又是置身事外
这里有许多,我的家乡没有
但是,这里没有乡音
这里有月缺,另一半落在山的那一边
山在我的童年
今年,这里的水少了一半
我的家乡的河流
石头露出一半
十八年够一个人长大
够一个人打下一片江山
身体里正好填满月光
穿过一条小巷,陈旧的门牌号码
有些已经脱落。原来是送邮件的人
叫唤这些数字。后来搬走了几家
又来了几家,不知道姓甚名谁
就以这些数字来称呼
声音中有天生的尊卑
南来北往的人构成南来北往的风
门槛高的人家,门经常是关着的
这样一段历史,犹如破坏文理的截句
经久而缺乏修辞。夜晚
不要走有光的地方,那些是有水的坑
所有成长的动物和植物都没有超过
祠堂屋脊上的小草
我在离屋檐还有五十厘米的地方
停止了成长
一走到这条小巷,就想起一位
失去双腿的鞋匠。他做的棉鞋
针脚缜密,能说出哪家的门牌号码
哪家的人穿多少码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