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感悟元谋人

2023-03-22 03:59杨永红
金沙江文艺 2023年1期
关键词:元谋化石牙齿

◎杨永红

“我从哪里来?”这个童年百思不解的谜团,很长一段时间充斥着儿时的内心。

问父母,他们会心一笑而故弄玄虚:“垃圾桶捡来的”“一块钱买的”“像孙悟空一样腾空出世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止这几种来源之说,曾让玩伴面红耳赤争论不休,让年幼的我们联想翩翩。

及长,“我们从哪里来?”这个带有哲学意味的历史命题,又成为大多数黎民百姓的未知谜团,它至少包含两个内核:时间,XXX时代XX年;空间,XXX大洲XX国度X地方。一个个未知的谜团,向人类起源抛出了求解的橄榄枝。

探寻历史根脉,“不忘昨天的来处,认清明天的去向”的中华文明溯源工程,把“元谋人”推向世界人类学、考古学舞台的前沿。

两个牙齿化石,咀嚼出东方人类发祥地

话题从50年前说起。

1972年2月22日,伴随着一件对当代国际政治产生重大影响的外交事件,一条爆炸性新闻震惊了世界。事件: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中美国长达近30年的对抗从此解冻;新闻:新华社以《我国南方首次发现猿人化石》为题,公布了发现早期人类元谋人的重大消息:“1965年5月1日,我国地质工作者在云南省楚雄州元谋县上那蚌地区,首次发现了两颗猿人牙齿化石……这是继我国北方发现北京猿人和蓝田猿人化石之后,在猿人化石方面的又一重大发现,对进一步研究古人类和我国西南地区第四纪地质,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及意义。这两颗猿人牙齿化石的发现表明,我国是发现古人类化石最丰富的国家之一……这次在西南地区发现猿人牙齿化石,又为我国南方的广阔地区寻找猿人化石,提供了重要线索”。次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国家主流媒体同时刊发了这一震惊世界的发现和研究成果。

一石激起千层浪。元谋县因“元谋人”的发现而蜚声世界。

人们追溯新闻背后的故事。1965年初,由于修筑举世闻名的成昆铁路勘察设计的需要,中国地质科学院抽调钱方、赵国光、浦庆余、王德山四位年轻的地质工作者,组成“中国地质科学院西南地区新构造研究组”奉命奔赴元谋,实地考察研究新构造第四纪地质状况。

中国地质科学院为何选择元谋?

元谋县,中国地图上针尖大的一个圆点。深入其间,母亲河长江上游金沙江欢笑着在北面滚滚流淌。滇中高原海拔最低的元谋盆地,气候火热,物产丰富,新生代地层出露完美,是第四纪地层发育较好的地区,盛产脊椎动物化石,很早就成为我国研究第四纪地层的著名地点。成昆铁路北起天府之国四川省会成都市,南至彩云之南云南省会昆明市,途径两省七地州,全长1083公里,沿途架设653座桥梁、开凿427条隧道,从海拔500米的成都平原出发,沿大渡河及其支流牛日河上行至海拔2280米的沙马拉达隧道,再顺着孙水河、安宁河一路下降到海拔1000米的金沙江平原河谷,在元谋龙街渡溯龙川江而上,直至海拔1900米的滇中高原。成昆铁路穿越元谋第四纪地层,途经的地质结构异常复杂,把元谋的地层问题搞清楚,成昆线一带的新构造地层问题便迎刃而解。

一个带有传奇的发现即将诞生。意外的收获,来自有知识储备的地质工作者。

到元谋开展地质新构造研究的四位年轻人,肩负考察地质结构、搜集土层内的各类化石的两大职责。阳春三月,素有“热坝”之称的元谋已燥热难当。面对南北方天壤之别的气候差异和饮食习惯迥然不同,北京来的四位同志不负国家重托,凭着对地质工作的热爱和执着,完全不顾艰苦条件全身心投入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的野外工作大汗淋漓。

行前,他们备足了元谋功课。

早在1903年,日本横山又次郎报道,产于云南元谋洞穴中的熊化石,是当时最早在元谋发现的哺乳动物化石记录。

1926年,美国国家自然博物馆组织中亚考察队赴云南考察,纳尔逊在元谋龙街发现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一处;格兰阶在元谋盆地东则、县城南面5公里处发现马、象、偶蹄类、犀牛化石,根据这些化石鉴定,将动物群及化石出产地层时代归于早更新世。

1931年,克勒特纳在滇中和滇西考察旅行中,到过元谋盆地考察,提出元谋层中的沙层是冰期巨大河湖相沉积。

1938年,卞美年对元谋盆地进行新生代地质调查。在杨柳村附近地层中发现剑齿象化石;收集到当地的马、牛、鹿等化石。1940年,卞美年发表《云南元谋盆地地质》,认为大致可与中国北方的泥河湾沉积或榆社建造第三带对比,时代为上新世晚期。

1943年,柯尔伯特研究了格兰阶采集的化石后,发表《中国云南北部马街盆地的更新世初期的哺乳动物》,认为元谋马街的堆积层可与华北早更新世泥河湾的堆积层相比较。

……

可以说,每一次国内外科考专家进入元谋,都没有空手而归。这既是元谋地质年代引起地质考察和考古研究热度的关键,也是僻壤之地备受国内外考古专家青睐的原因。

脑海里翻滚着前人令人艳羡的元谋考古成就,钱方一行饱受炎热之苦一个多月,地质考察按部就班推进,化石收集却平淡无奇。时至盛夏5月,四周高山围屏,中间低洼,簸箕形的元谋坝子,干涸少雨,烈日炎炎,地表温度40度以上,野外作业头顶火球,脚似灌铅。一天,考察组的同志背着地质包,徒步往元谋盆地边缘地带勘察,听老乡说上那蚌村附近“龙骨”很多,老乡们不识庐山真面目,不知道“龙骨”就是远古动物的骨骼化石。他们决定到距县城东南约5公里的上那蚌村看看,往上是老东山,往下便是丰饶的坝子,沙沟里没有水,山坡上没有树,放眼望去,沟壑纵横,一片赭石沙土和枯萎的茅草,更远处,甚至能看到火焰一样的热气从地层里滋滋冒出来,一触即发。考察组在燥热难耐而没有一棵可以乘凉的火炉里,一丝不苟,宛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侦探,细致地扒开滚烫的土层,缓慢地寻找眨眼间就可能错过的希望。地质锤在石头上轻易就能敲出火星子,刨土的声音、敲击的声音和着行走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小山坳里,形成了生动的交响乐。

也许,幸运之神被四个年轻人的执着身影感动。突然,钱方在一个4米左右高的小土包上发现了一些动物化石碎片,这个意外惊喜仿佛给头昏脑胀的头部猛然浇了一盆凉水。钱方一下子来了精神,所有的专业知识一股脑蹦出来,他盯着化石看了好一会,小心翼翼刨着土层,刨出了一堆后来证实是云南马、鹿的化石。钱方着了魔似地蹲在土包上继续找,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下午5时,喝干了军用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再次振作精神的钱方,在刨一块云南马化石的时候,轻轻捡起碎片,竟然发现沾有一颗牙齿形状的化石。他拿起来仔细研究,从形状大小和锋利程度初步判断,不像是动物牙齿化石,更像是人类的牙齿。这一发现,令钱方激动不已,他忘记了时间,一直挥舞工具深挖,随后,他揣着内心的喜悦,以发现这颗牙齿化石的地点为圆心,一圈一圈扩大挖掘范围。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发现第一颗牙齿相距10多厘米的地方,竟然又发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颗牙齿。

钱方浑身热血澎湃,惊喜地大声疾呼:快来看!赵国光、浦庆余、王德山先后跑过来,看着钱方捧在手里的两个牙齿,大家都激动不已。几个人又分头寻找,期待再有其他发现,一直工作到很晚。

回到住所,几位年轻人聚拢在一起,拿着两颗牙齿反复琢磨,张开嘴巴和自己的牙齿进行比较分析,再缜密地推理研究,是人?是猿?是猩猩?还是其他?都不能肯定。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将样品袋里的宝贝化石尽快带回北京由专家鉴定。

这两颗化石最终送到国家地质博物馆,请胡承志教授鉴定。胡教授是老一辈古生物学家,早年曾经和研究北京人化石的著名学者敦瑞先生共事,现保存的制作精美的北京人化石模型就出自胡教授之手。胡教授慧眼识真金,鉴定出这两枚牙齿化石是猿人化石,分类上属直立人,是同一成年男子个体的左、右中门齿,命名为直立人元谋新亚种。胡教授说:“我国是世界上人类化石极其丰富的国家之一,继北京猿人和蓝田猿人之后,又在我国元谋发现一个猿人化石产地……元谋猿人化石采自我国西南金沙江畔的元谋,是我国华南生第一次发现的猿人化石,早于北京猿人和蓝田猿人,因而这一发现具有重大意义。”一言九鼎,权威胡教授经过一系列严格的科学鉴定后一锤定音,元谋人两颗古人类牙齿化石“钗于奁内待时飞。”

继1972年首次向世界发布“元谋人”这一重要消息后,1976年7月25日,新华社向全世界播出了“我国科学工作者测出元谋人年龄”的重大新闻。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力学所、地质研究所用古地磁学方法测定元谋人的年代为170万年前,比70万年前的北京人还早100万年。元谋人的“诞生”把人类在中国境内活动的历史推前了100万年,元谋人确立为我国已发现的最早人类,中国历史的开篇从元谋人起始,元谋人拉开了中国历史的帷幕。

旧石器与火,元谋人与文明的碰撞

“元谋人”消息一出,在全国乃至全世界引起轰动,元谋也因此名扬四海,写入《中国历史》教科书。

1973年冬,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和古人类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在元谋又有了新发现。发掘队在元谋发现带有人工打制痕迹的石器、石片16件,出土了大量炭屑,采集到与“元谋人”同期的动物群6目29属40种。所发现的石器虽然粗糙简陋,却带有人工打制痕迹。炭屑则证明“元谋人”已经能够驾驭火。

火,成为原始人类征服自然最强有力的武器,火的出现和运用,使原始人开始摆脱茹毛饮血的野蛮时代,与低等动物们又有了一个根本性的区别。“元谋人”朝着人类文明迈出了关键的一大步,随着深入研究,科研人员对与“元谋人”同时期哺乳动物化石与植物孢粉的分析,那个时期的生活图景逐渐清晰起来:

巍巍青山,林木苍翠。

这里,是牛马虎豹的乐园,繁盛的林草滋养着它们,大自然奇妙的食物链,让这方水土的生命得以繁衍生息,温暖的风源源不断涌进来,吹开了花朵,熏熟了果实,古人类手持木棍或石器,在这里采摘、狩猎、捉鱼摸虾,从个体到群体,再从群体到个体,正如影片《疯狂原始人》中在未知世界的奔波、冒险和探索,只为生存和果腹,生命的来与去,无非与天斗、与地斗,与大自然殊死搏斗!

夜晚的御寒与驱兽,离不开火;偶然进入鼻翼的味道,撩起了味蕾的欢腾,这也离不开火。有了火,围坐火堆的“元谋人”之间有了交流、有了情愫,内心的变化,让语言和情感随之变化;有了火,他们的双眸被火光照亮,惧怕黑暗的古人类从此有了走向光明的勇气;有了火,他们的饮食结构发生了变化,烤肉、烤薯类走进了古人类的生活,他们的咀嚼方式、生活方式彻底改变,在长年累月的积累和变革中,推动了古人类牙齿、骨骼、消化系统、甚至面部和体型的改变。也许,这就是当代人戏称“元谋烧烤,世界上最古老的烧烤”的原型吧!

火堆慢慢演变成火塘,围坐火堆的氏族社会,慢慢以火塘为圆心,一代代传承,建立了活动范围相对独立的村落,火塘常年不熄,火光闪耀,成为人类的精神图腾。

地处楚雄北部的元谋,如今生活着彝族、傈僳族等30多种少数民族,元谋人与火的渊源从“元谋人”研究中早已得出答案。那么,元谋县与相邻的楚雄市及楚雄州周边,先民们用火及对火的崇拜,有无神秘的关联?探寻楚雄璀璨的历史文化,彝族文化无疑是楚雄文化的一颗瑰宝,彝族,是崇拜太阳与火的民族,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为火把节,人们举行祭祀活动,把火文化蕴含的丰富寓意,热烈地演绎和表达出来,手持火把,擎的是一份高过头颅的信念;燃起篝火,放飞的是一份忘却自我的心情。在火光交织中,在高亢的歌声中,在轻快的舞步中,火焰宛如夜色中的精灵,闪耀在夜空,跳跃在心头。直到今天,希望之火、文明之火仍然熊熊燃烧,照亮着前进的步伐。

来去,与古人类对话

沉睡的“元谋人”告别冰冷的荒野泥土,在博物馆温馨安家。

神秘的两颗牙齿,静默在展柜里,蕴藏着令人猜测不透的故事,有谁知道,两颗牙齿为什么坠地深埋?有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生命的来与去,都是一个起点。

来与不来,去与不去,原本无常,终归是有些缺憾之美,来不及告白有之,来不及告别有之,都是后话罢了。

那一天,我深情凝望着陈列在展柜里的两个牙齿化石。

我眼里,除了牙齿,还有被牙齿咬嚼过的百万年岁月。阳光正暖,在斑驳的光影里,身影依稀,这两枚牙齿的主人、这位生活在丛林里青年男性,他和今天在马路上疾驰的快递小哥如出一辙,青春年少,意气风发。风呼啸而过,丛林深处,危机四伏,高大的青松、桦木遮天蔽日,树上栖息着鸟类和其他,地上的马、鹿逐草而居,夜幕降临,随时有虎豹、毒蛇出没,生存的法则无非需要风驰电掣,在生命的无限进化中,为了躲避天敌,适应生存,有的物种身体颜色出现变幻伪装、有的牙齿更加稠密锋利、有的则四肢越发强壮,靠牙齿撕咬、靠速度逃脱、靠喷射毒液……花式生存法则五花八门,而并不强悍的人类,学会了打磨、制造和运用工具,学会了用火取暖与熟食,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也许,某一天,一样阳光灿烂的午后,年轻的古人类在爬上高枝采摘果实失足坠落,摔掉两颗牙齿;又或许,他和其他动物奋力搏斗中挂彩,赔了两颗牙齿;又抑或,他在和情侣相亲相爱时被虎豹逮个正着,悲壮地成为虎豹的口中食腹中餐……

我为自己的联想哑然失笑。或许,统统都不是,故事另有出处。

隔着玻璃,我默默望着化石,心生敬畏,敬畏生命,敬畏勇气,敬畏热爱,也敬畏拥有以上品质的人类。如果文物会说话,我愿意聆听它们的故事,我也愿意向它诉说我们的故事。我想讲一讲我所知道的历史,想告诉他们今天元谋的发展,他们曾经奔跑、奋斗、赖以生存、甚至沉睡的土地上,不再是躲在黑暗潮湿的山洞里瑟瑟发抖、不再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不再是饥寒交迫、普通疾病束手无策而生死离别的艰辛……

此刻,让我来当导游,你看哪!元谋,如今高楼林立,美不胜收,京昆高速、108国道、成昆铁路纵贯南北,具有铁路、公路、航运立体式交通网络,自由选择便捷出行,你们靠攀爬、行走、奔跑的出行方式,靠采摘、围猎的生活方式,靠搏斗、结绳记事的成长方式,被一一记录在纸上。元谋,成为京昆、成昆线及长江经济带节点上的“重要枢纽”;“元谋人”生命起源科学探寻胜地、全国知名旅游康养休闲胜地;绿色能源产业园、绿色食品加工产业园;全国重要农产品(果蔬)生产区、现代农业高新技术示范区。元谋完成了脱贫攻坚,和全国同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老人牵着绚丽晚霞,漫步在凤凰湖公园,尽情享受晚年的幸福;孩子们在学校的郎朗书声中茁壮成长、肩负起一代代传承的光荣使命;街道上忙碌有序,人间烟火热气腾腾;各个行业的年轻人,正是如你一般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是严谨的交警、尽责的医生、活力的主播、懂信息的农民……,他们是忙并快乐着的一群人,也是沿着你们探索的步伐,踔厉奋发的元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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