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雯,李响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00)
在“利用汉语言学研究京剧辙韵”这方面,纵然有前辈学者的努力,但学术界至今仍没有非常成体系的研究成果或者著作。按照所涉及的学科领域来说,本论文涉及汉语言学和京剧音韵学。在汉语言学方面,黄伯荣、廖序东老师主编的《现代汉语》详细介绍了现代汉语的语音、语法方面的知识,笔者所参考的有关汉语言学知识来源于此。在京剧音韵学方面,杨振洪老师主编的《京剧音韵知识》较为全面地介绍了京剧的音韵系统和唱念方法,是笔者有关京剧辙韵方面的部分知识来源。此外,张再峰的《中州韵和湖广音》从语言学专业角度介绍了中州韵和湖广音的具体内涵,其创造性地将语言学知识和京剧辙韵进行结合,为本论文提供了一部分思路启发。而本论文更多聚焦于低龄儿童的京剧教学,探究从汉语言学角度规整京剧辙韵,为低龄儿童的京剧教学提供新的思路的方法。
京剧戏词的形式、辙口、平仄都源自古诗、词、曲,并在借鉴的基础上打破一些陈规,有了自身的创新发展。单说其辙韵,虽然规矩有所放宽,但京剧辙口的押韵是不变的,因此,研究者从语言学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是可行的。但是,迄今为止的语言学研究中,虽然有学者在相关方面付出了努力,却仍没有一个针对京剧或是针对戏曲的完整知识体系,这对后人的研究有一些限制。
京剧的戏词辙韵是京剧这门艺术的一种特殊元素和专业表达方式,京剧戏词辙韵的形成发展过程脱胎并依附于京剧本身的形成过程。16 和17 世纪,昆曲这种至清至雅的剧种一经出现便广泛传播,享有极高的文化地位,被尊崇为“雅部正声”。而京腔的艺术风格和特色和昆曲形成了鲜明对比,此时的京腔吸收融合了秦腔、汉调等多个剧种的特点,表演形式、唱腔花杂,被归为“花部”。在康熙年间民间声腔进京的基础之上,乾隆中叶至嘉庆初年,京都掀起了第二次“花雅之争”,花部戏曲呈现出迅猛的发展势头,其中,弋阳腔、梆子腔、秦腔等渐渐融入昆曲中,花部海纳百川,融合各地戏曲声腔,渐渐占上风。乾隆年间,为了祝寿大典,三庆班首先北上,并大受欢迎,扎根京都,而后,四大徽班先后进京,之后,汉调艺人进京,带来了武汉的西皮,促成了徽汉合流。汉调艺人加入徽班,不光丰富了剧目,更极大地提高了老生的地位,丰富了徽班声腔。由此,京剧在不断借鉴和融合中逐渐形成体系,并且逐渐迎合京城观众的审美。因此,京剧的唱念辙韵是在湖广音的基础上大量结合中州韵,同时吸收与十三辙有区别的尖团字音、徽音、吴音,保留部分古音等而最终形成的一个独特的音韵体系。
“辙”即为车轮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前车留辙,后车必有路。京剧戏词的辙韵规律是从诗歌押韵借鉴而来的。《南齐书·陆厥传》载:“永明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脁、琅琊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1]”可见永明体产生发展的过程,就是逐步发现四声的优势并把它运用于诗歌创作之中的过程。古乐中宫、商、角、徽、羽的变化可以演奏出动听的乐曲,于是,人们吸收此经验,将诗歌中的字词按照声母、韵母相同或相近的规律排列起来,就可以达到铿锵、和谐、音乐美的效果[2]。
“辙韵”在戏曲中就是常说的“辙口”。与诗词一样,京剧戏词也讲究合辙押韵,使其念起来、唱起来朗朗上口,有音韵和谐之美。这不光是京剧低龄化推广的前提,也是一个优秀的说唱文学作品广为流传所必备的条件。韵母的结构可分为韵头、韵腹、韵尾,其中,韵头只限“i、u、ü”三个,韵腹是韵母的主干,不可缺少,所有的单元音都能出现在韵腹的位置上,而韵尾只限于韵腹后面的“n、ng、i、u”四个[3]。押韵时只要求每一句戏词的尾字的韵腹和韵母相同或相近。如今大家熟知的十三辙,其实是对《中原音韵》的十九部加以整理、合并而形成的[4]。据赵荫堂《中原音韵研究》附录三说,明朝万历年间徐孝将《中原音韵》十九部归并为十三摄,这十三摄与当今北京音系十三辙大致相当[5],但二者并不完全相同,因为京剧十三辙包含一些特有的方言和古音。从《中原音韵》十九部到京剧十三辙,最重要的变化就是闭口韵尾的消失,也就是“ng”归韵变成了“n”归韵。在此举一例,“朋、盂、永”几字在《中原音韵》十九部中归为“庾青”部,经过发展成为京剧的十三辙,就改归“中东辙”;“森、针、饮”几字在《中原音韵》十九部中归“侵寻”部,到了京剧十三辙中就归了“人辰辙”,它们具体的读音发生了变化。由此可知,戏曲辙韵的研究和归纳有悠久的历史,在先辈们的不断探索和改善下,才最终形成了如今的京剧十三辙。因此,中国戏曲从产生之初就十分重视合辙押韵。
如今,京剧十三辙有大众认可的表述:十三辙也就是十三韵,分宽韵(有很多字符合这个韵)、窄韵(有较少字符合)、险韵(符合的字很少,极难用)。宽韵有言前(韵母包括an、ian、uan、üan)、中东(韵母包括eng、ing、ueng、ong、iong)、人辰(韵母包括en、in、un、ün)、江阳(韵母包括ang、iang、uang)、梭波(韵母包括e、o、uo)、发花(韵母包括a、ua、ia);窄韵有由求(韵母是ou、iu)、遥条(韵母是ao、ao)、灰堆(韵母包括ei、ui)、一七(韵母包括i、ü、er)、怀来(韵母是ai、uai)、姑苏(韵母是u);险韵为乜斜(韵母包括ê、ie、üe)。例如,言前韵就包括斑、斓、先、前、转、弯、圆、圈等韵母为“an”的字,以此类推。
将同一辙口的字运用到唱段每句的尾字中,即为押韵。下面举一例:京剧《谢瑶环》中:袁先生英雄世无两(liang),襟怀落落貌堂堂(tang)。他与姐性情恰相仿(fang),可算得天生一对地长一双(shuang)。你迟迟不敢明言讲(jiang),这“盟弟兄”怎好配鸳鸯(yang)?你趁着月儿皎洁花儿放(fang),快把真情告袁郎(lang)。其中的韵是京剧学习者和演唱者需要特殊注意的,也是需要熟能生巧的。这一唱段每一个尾字的韵尾都为“ng”,押江阳辙,唱起来十分流畅上口,使唱者和听者都能在唱罢久久回味,生出无穷眷恋。这就很好地起到了推广与传承作用。试问如今,哪个中国人不会哼两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合辙押韵,就更加便于记忆;口口相传,就更能使京剧艺术从国粹的高高殿堂向民间渗透,深入中国人的生活,使皮黄声萦绕在人们脑海中。再举一例,《红娘》中红娘有唱云: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cai),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cai),风流何用千金买(mai),月移花影玉人来(lai)。今宵勾却了相思债(zhai),一双情侣称心怀(huai)。老夫人把婚姻赖(lai),好姻缘无情被拆开(kai)。你看小姐终日里愁眉黛(dai),那张生他只病得骨瘦如柴(chai)。不管老夫人家法厉害(hai),我红娘成就他们鱼水和谐(xiai)。正是由于严格押韵,从这个唱段中,观众可以极大地感受到美感和节奏感,演员演唱的时候也很通顺。然而,最后一字“谐”的读音是“xiai”,与普通的北京话读音不一样。这正是因为京剧的道白和唱词中会使用一些由于受到古音、吴音、徽音等影响,而不同于北京话音韵体系的字音,这就称作“上口字”。举几个非常明显的例子,京剧中经常把“和”读成“户卧反”“哥”读成“古卧反”“内”读成“奴对反”。
上口字和尖团字的区别在于,上口字变化多样,最常见的是把“ang”“eng”“ing”中的“g”去掉,变成“an、en、in”,也就是不用“ng”而用“n”归韵。而尖团字则主要是变换声母字头,有三组变化分别是“x-s”“j-z”“q-c”,比如,“新”尖字念sing,“轻”尖字念cing。程派创始人程砚秋先生曾说:“京剧中还有尖团字,上口字。什么是尖团字?如‘前’‘先’‘想’‘秋’等字就都是尖字,必须把它切出,这样字出来又有力,又送得远。如‘酒’字是尖字,‘久’字是团字。如说‘喝杯酒吧,咱们天长地久’,要是不分尖、团,这两个字就分不出来。所以尖、团字的区分是为了区别同音的字。固定的几个尖团字,演员必须知道。”[6]尖团字和上口字的变化是很灵活的,就比如两个尖字放在一起,其中一个要变成团字,这些都要放在唱段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例如,《穆柯寨》中有一句唱词把“对我说”放在句尾,这“说”梭波辙,一旦上口就不能押对辙口,因为戏词中的字一旦上口,它所押的韵就按照上口之后的字音来算。又如同《玉堂春》的“三堂会审”一折中“那一日梳头来照镜,在楼下来了沈燕林”,“镜”上口读成“jin”,押人辰辙而不是中东辙。还有一些既定规则,是历届演员们约定俗成而必须遵循的,例如《定军山》“天助黄忠成功劳”的“助”,就不应上口,但具体原因至今无从考证。
为了便于记忆和教学,先辈们总结出一个易记的口诀:“俏佳人扭捏出房来东西南北坐”,其中的十三个字分别对应十三个辙口。特别指出的是,十三辙中每一辙的名目只不过是符合这一辙的所有字中的两个代表字,仅仅是约定俗成,并没有其他的意义,所以,同样也可以用这一辙其他的众人熟悉的字来代表该辙,如“梭波辙”也可以叫作“婆娑辙”,“言前辙”也可以称作“天仙辙”或“三千辙”。正是辙韵的运用,使京剧戏词拥有了极大的美感和节奏感,让人感受到和谐的音律之美,易于接受。
十三辙虽然有一定理论性,但先人已经能使其以通俗的方式在低龄群体中得到普遍传播。自古代开始,就有针对幼儿进行的辙韵训练。音律启蒙,也就是歌谣、对对子的方式,能让幼儿对十三辙相关的辙韵知识有大体的了解。虽然这种辙韵训练的多数目的在于促进儿童诗词歌赋的启蒙,但由于戏曲辙韵和诗词辙韵一脉相承,也间接让孩子从很大程度上熟悉了我国北方曲艺和戏曲的押韵模式。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7]”这一段歌谣就选自幼学经典《声律启蒙》,它采用长短句的句式,尾字“空”“虫”“东”“宫”“红”都押的是中东韵,朗朗上口,好听易记。在明快的节奏和韵律中,表现出丰富的画面感,通俗易懂又富有诗意,至今流传不衰。这种轻松的方式不仅能唤起孩子们的兴趣,还能让孩子对音韵学有大致的概念,亦可以为有唱段基础的学生作辙韵的系统性归纳。由这个成功的例子可知,富有韵律感的京剧戏词韵辙同样具有低龄传播推广的可行性,比起京剧发声、唱腔练习等专业性比较强的内容,戏词辙韵练习更加适合低龄群体的学习,亦可以作为唱腔教学的教辅工具。
综上所述,京剧辙韵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独特音韵体系,它广纳地方戏曲、方言的特点,由《中原音韵》的十九部逐渐演变为如今的北京音系十三辙,其中还包括京剧所特有的尖团字和上口字,不光凸显出自身的特色,还具有音韵美、节奏感和美感。因此,从戏词辙韵入手推动京剧的低龄化传播具有可行性,同时,这种教学方法也可以广泛运用于唱腔教学的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