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杨/文
《蝇王》是英国作家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于1954年创作的一部反乌托邦小说。该作品描绘了一群被困荒岛的男孩们在没有成人监管的情况下,道德上是如何堕落,逐渐暴露出人性中最恶劣的一面的,反映了人性的黑暗面。在《蝇王》中,拉尔夫是故事的主要角色之一。他是一个理性的、有领导能力的男孩,试图在荒岛上建立秩序和文明。然而,随着故事的发展,拉尔夫逐渐意识到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其他男孩越来越陷入野蛮和暴力。从拉尔夫的角度进行叙事视角分析,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故事中各种事件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拉尔夫在荒岛生存的过程中的心路历程,从而更为深刻地理解作者对人性、道德和社会秩序的思考,以及他对人类未来的担忧。总之,以拉尔夫为例,从叙事的视角研究《蝇王》,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理解这部作品的主题和意义,更好地把握作品的核心思想和艺术价值。
在分析威廉·戈尔丁《蝇王》的叙事视角时,人们普遍认为戈尔丁使用了客观的第三人称视角。这一视角又被称为“全知视角”或者“上帝视角”。创意写作大师莉兹·布雷泽莱对该视角的定义是:“叙述者只是在讲述整个事件,并未直接参与到故事中,某种程度上使读者凌驾于故事之上,独立对其进行解读。”然而,本文虽然采取的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但戈尔丁的叙述并不完全是客观的。相反,他采用了看似客观的“上帝的视角”,面对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叙事态度,并在叙述的过程中进行了隐藏的难以为人所察觉的道德判断。与此同时,戈尔丁偶尔会改变他的视角选择,以这种方式控制读者和小说中人物的距离[1]。由此,他便可以在使塑造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的同时,让读者在潜移默化中认可他对角色们所持的情感。也就是说,读者并不是在独立地、全然自主地解读情节,而是无形之中被作者诱导了。这也就是文艺批评理论所指出的“文本的暴力”。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明确指出构序(ordre)是一个象征着暴力和强制性结构等级的概念,它向我们呈现了通常人们每时每刻在不经意使用的言说、写作和思考的话语中,实际上存在着一种抑制和排斥性的压迫,这是一种被建构出来的看不见的话语发生、运行的法则和有序性。在这种话语构序中,一些人被剥夺了话语权,一些有话语权的人则必须以一定的支配方式言说、写作和思考。
当意识到“文本的暴力”之后,读者再去回看这部小说,就会发现作为一个“正面角色”的拉尔夫,实际上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样高尚:他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规则之上,但在被孩子们选为领导人后却缺乏勇气、难以起到领导作用;他纵容杰克和猎人去迫害其他孩子;仅仅为了一块猪肉就丧失了理智和尊严;他眼睁睁看着猪崽子被杀害却无动于衷;他甚至参与了对西蒙的残忍屠杀……在某种程度上,拉尔夫是使孩子们变成野蛮人的帮凶。但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拉尔夫是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积极人物呢?为什么读者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表示同情,愿意原谅他的错误呢?问题的答案就在戈尔丁的叙事视角中。他的叙事视角影响了读者的判断。读者已经被看不见的话语的背后那只手所控制了。
一般来讲,在文学作品中使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优点之一是提高作品的客观性。然而,戈尔丁从未打算让他的读者独立自主地做出客观的判断。从一开始,他就试图立住拉尔夫的正面形象,帮助拉尔夫赢得读者的青睐。如果将拉尔夫和杰克对比分析就会发现,作者的这一意图体现得十分明显。戈尔丁的创作偏向从他的遣词造句中可见一斑,尤其是褒义词和贬义词的选用。他向读者暗示了自己的立场,让读者无意中被影响道德判断,因为读者往往把客观叙述者的道德观作为衡量评判文本中人物的重要标准[2]。
接下来用拉尔夫与杰克的对比具体分析作者是如何用看似客观的叙事视角来实现自己的创作意图的。当拉尔夫第一次出场时,戈尔丁是这样描述的:“拉尔夫够大了,12岁还多几个月,小孩子的凸肚子已经不见了……就他的肩膀长得又宽又结实,看得出他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拳击手,但他的嘴形和眼睛偏又流露出一种温厚的神色……”根据戈尔丁的描写来看,“肩膀长得又宽又结实”说明拉尔夫是健康的,“他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拳击手”说明拉尔夫非常强壮,“但他的嘴形和眼睛偏又流露出一种温厚的神色”可以看出拉尔夫心地善良。种种描述,让读者认为他似乎从一片光明中走来,充满力量和希望。只通过刻画拉尔夫的外表,戈尔丁就为他斩获了一大批“粉丝”。相反,杰克的出场却没能给读者留下什么好印象。戈尔丁是这样描述杰克的:“在浮动着的斗篷里显出他大身架的瘦高个儿;黑帽子下露出红头发。他脸上长着鸡皮疙瘩和雀斑,长相难看,但并不带傻样。两只浅蓝色的眼睛向前看看,此刻虽有点沮丧,但又露出正要发怒的样子,或者说随时准备发怒的样子。他总是用一种不礼貌的权威语气说话……”戈尔丁着重强调了他外表丑陋,相貌充满侵略性,性格专横,引导或者可以说是迫使读者不得不站在杰克的对立面。此外,戈尔丁还刻意为杰克营造了一种阴郁的气氛,让杰克更像一位反派人物。如果说拉尔夫的出现仿佛是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么杰克就是被黑暗所笼罩的。戈尔丁对杰克的叙述基调给读者一种压迫感,巩固了读者对杰克消极的印象。在以上两段描写中,戈尔丁并没有做出任何鲜明的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评论或是道德评判。但作为读者,甚至在阅读主要情节之前,就已经被诱导着无意识地在情感上去接近、共情拉尔夫,而疏远杰克。
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不公平地”嵌入叙述者的立场,是一种能够使读者信服角色形象的有效的叙事策略。但过度使用也会露出马脚,暴露叙述者的真实意图。为了不动声色地控制读者的情感倾向,戈尔丁灵活地来回切换自己的视角。所以,在小说中,戈尔丁有时会转向拉尔夫的角度来叙述。用拉尔夫的眼睛审视这个世界。当然,这是他用来推销拉尔夫正面人设的另一个策略。例如,拉尔夫将他过去对于清洁的标准作为巡逻猎人的标准。例如书中说,“它们都很脏。由于海水的浸泡,它们的皮肤上覆盖着皮屑。”这里第一句话是从第三人称角度叙述的。但之后视角就悄悄改变了。下一幕的场景是拉尔夫亲眼所见的。戈尔丁并没有说“拉尔夫看到猎人都很肮脏……他们的皮肤是……”但通过应用“自由间接引语”,他转换到了拉尔夫的视角。戈尔丁引导读者走进拉尔夫的内心,以拉尔夫的身份去观察、去体会,这不知不觉地缩短了拉尔夫和读者之间的距离。
在上面的例子中,戈尔丁把他的视角从第三人称转向了拉尔夫。那么下面这个例子,视角又反转过来。“如果脸从上面或下面照射时是不同的——什么是脸?拉尔夫不耐烦地挪动。问题是,如果你是一个首领,你必须思考,你必须要明智。机会马上溜过去了,你必须赶紧做决定。这让你思考;因为思想是一件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得到了结果……”最初提出的两个问题是拉尔夫的思考。然而,在进一步解释这个问题时,戈尔丁植入了他的想法。这一变化可能并不引人注目。读者可能会想,难道这不是拉尔夫的想法吗?大体来说,是的。但如果稍微深挖一点,就不难发现,作为一个仅仅12岁的孩子,拉尔夫无法表达出原文本中如此精确的词汇和逻辑。但是如果用拉尔夫,一个12岁男孩的语气来表达,也许听起来会更像是抱怨。可能是:要是当头头儿的话,得想办法,还得做决定……这样读者对拉尔夫的好感很可能会下降,因为在荒岛上,无休止的不满、抱怨是孩子们逐渐变得野蛮的重要原因。杰克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这种情况下,戈尔丁站出来,将拉尔夫的想法加以整理,然后有序地产出[3]。他的目的是告诉读者,拉尔夫正在努力提高自己,成为一个好的领导者。他在理性地思考如何进步,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是区分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关键特征。作者也正是利用这种叙述向读者展示了拉尔夫的积极形象。
总结和分析上面的两个例子,可以看到,每次戈尔丁改变他的叙事视角,他的目标都是让读者在心理上更靠近拉尔夫。这对于赢得读者对拉尔夫的同情是不可或缺的。读者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拉尔夫的错误,就是因为他们被诱惑着站在了拉尔夫的立场上。
在叙事视角的应用方面,戈尔丁既是一位作家,又像是一名导演。他对故事的叙述,如同导演用镜头语言讲故事,看似是在进行客观的叙述,让读者成为了旁观者,但巧妙地用镜头语言使读者的道德判断倾向于拉尔夫。通过改变镜头的位置,戈尔丁引导读者进入拉尔夫的内心,或直接向读者展示拉尔夫脑海中的世界,或以一种更明晰、有组织的方式解读他的思想。其目的是相同的——让读者看到拉尔夫阳光的一面,给他更多的理解和宽容,并巩固他的正面形象[4]。
或许有人问:为什么戈尔丁要先费力去暴露拉尔夫的缺陷,再在读者面前为他辩护呢?为什么他要帮助一个不值得同情的人来赢得读者的同情呢?有的人说这是为了强调人性本恶的主题。但如果真是这样,作者以杰克的视角来叙述这个故事,“人性本恶”的主题岂不是更加突出?毕竟杰克在小说中可是极端邪恶的代表。但戈尔丁却没有这样做。事实上,在戈尔丁的叙述中,他几乎从没有把自己的视角转向杰克。因为在让读者适应角色的过程中,他更喜欢让读者把自己代入不完美的拉尔夫,而不是完全邪恶的杰克。戈尔丁希望的是,当读者读完这部小说后,他们确信人性是丑陋的,但同时会因为拉尔夫的光明面的存在,对人类的未来仍抱有一丝希望。戈尔丁的目的是提醒和警告读者,人的天性是邪恶的,所以更不应该堕落到深渊之中,而不是让人类陷入绝望。他试图唤起人类的反思,直视人性的残缺和漏洞,而不是完全放弃人性。这些才是戈尔丁真正想传达的东西。
总而言之,作者对叙事视角的选取,不仅影响着作品的叙述方式和故事呈现,还会左右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和感受。因此,在文学研究和批评中,叙事视角分析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课题。本文从叙事视角出发,对《蝇王》进行分析,得以让读者更加深入地理解这部作品的主题和意义,让读者意识到:关键在于,我们确实必须承认人性是有缺陷的,但作者的意图,是让我们理性地审视这些弱点,并且永远不要彻底放弃自我,要对明天充满希望。如果我们不能避免人性的弱点,没关系,我们可以做那个不完美的拉尔夫。■
引用
[1] 刘俊娟.戈尔丁的生物共同体想象:《蝇王》的启示[J].山西能源学院学报,2023,36(5):80-83.
[2] 王晓露.《蝇王》中的不可靠叙述与双重叙事动力研究[J].作家天地,2023(22):44-47.
[3] 阴志科,罗仕淋.重返古希腊——对《蝇王》中现代性问题的反思[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29(3):206-215.
[4] 满康.《蝇王》对“文明”的解构:叙事视角解读[D].天津:天津外国语大学,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