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海红
经典文学作品的内涵必然包含对社会现实的关怀与思考,我们在进行文学作品赏析时,也必然会以多角度对文学作品进行解读,以便更好地理解作品主旨,以及作品中描绘的当时的社会现实,通过现实与现实的对比映照,促进人们对当下的生活进行思考,起到警醒的目的。在对任何一部作品进行赏析时,赏析角度的不同所能得到的感受也就不同,无论是从哪一方面进行文学作品赏析,都不能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给出完整与真实的记录,但肯定是当时真实生活的一部分映射。经典的文学作品中通常都包含着当时的生活环境、社会状态、政治形态、经济发展程度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是作者文化底蕴与社会状态的真实反映,虽然作者会对文学作品进行一定的加工创作,但是其内核无法改变。读者通过阅读会被作品中的内容所吸引,不同认知层次的人群获得的感受与感悟并不相同,这也正是文学作品的魅力所在。本文以《促织》为例,从多角度对其进行文学赏析并分析其对现实生活的映照。
《促织》是清代文学家蒲松龄所著的《聊斋志异》中优秀的文言文小说,其主要通过文章对当时统治阶层的黑暗、残暴进行了讽刺与批判,展现了当时官僚制度的腐朽,以及对底层百姓生活的同情。文章内容不仅详细地描述了当时的促织文化,且有着极强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能够给人以道德的思考与警醒。《促织》以自唐宋以来逐渐兴盛的斗蛐蛐为主题,塑造了主人公成名及其家人的故事,借以展现底层人民生活的劳苦与无奈,对科举制度的随意以及官僚体系的腐朽、残暴、自私贪婪等进行了刻画。作品运用了大量的想象,虽然看似玄幻,但又是真实社会环境与制度的映射,统治阶级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而不断地对底层人民进行压榨,在恶政与官僚的双重压力下,底层百姓如蝼蚁一样的活着。主人公“成名”,这个名字本身便有着特殊的含义,名字不单单作为一个人的标志或代号,更是与其他人进行区分的重要标准,蕴含着一种生命意蕴,更是一种期望与寄托。成名作为一名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其一生起伏的命运昭示了当时科举制度的扭曲与不公,也是对当时统治阶级秩序混乱的黑暗现实的讽刺。可以说,《促织》作为一篇文言文短篇小说,是蒲松龄对当时的社会环境、社会生活、社会制度等内容的深刻讽刺与批判,能够让阅读者在阅读中体会当时底层百姓生活的状况,并引发读者对当下生活的思考,是一场跨越古今的心灵对话[1]。
《促织》的开头便较为明显地对奴性意识进行了批判,如以“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指出了促织的主要来源产地,但是因为“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正是因为华阴县令的阿谀谄媚,为了迎合上官,才导致这悲惨的人生落到了成名的身上。这里的华阴县令或是为了自身的发展,或是为了满足统治阶层的癖好,不惜劳民伤财地向底层百姓摊派任务,不顾底层人民的死活,这是华阴县令奴性的体现。正是这种奴性文化背景,导致《促织》一文中所有悲剧的诞生。蒲松龄生活在清朝,而清朝则是奴性文化比较盛行的时期,文化专治与奴性文化的发展,无论是对官员还是底层百姓的影响都极其强烈,只要有地位高于自己的人,所有人的表现与奴才无异,这种扭曲的关系扭曲了官员的自尊,使其抛弃了礼义廉耻,在官级比自身高的人面前自称奴才,并将这种病态的观念运用到对下属的治理中,形成了恶性循环。也正是因此,才有了《促织》对当时盛行的奴性文化与意识的批判,这也是《促织》对当时社会现实的真实映射。
《促织》中的主人公成名并未因华阴县令的媚上而陷入万劫不复,虽然经历坎坷,但是最终的结局却是皆大欢喜。因为成名所献的促织屡战屡胜,最终获得皇帝的赏识,在收获皇帝奖赏取得秀才之名时,华阴县令也因此获得了吏治优秀的评价。虽然看似是喜剧,但是讽刺意味却相当浓烈。官员的考核不再是对其政绩进行评价,而是通过一只促织来体现,读书人考取功名也不再是凭借真才实学,而是因为献上促织有功。而这只促织却是用一个爱父母心切的孩子的魂换来的,在这里,人命如草芥体现得如此真实,甚至远不如一只小小的促织,只因为这只促织较为罕见,便可以牺牲无辜孩子的命。由此可见,当时的科举制度是何等的扭曲,统治阶级对待官员考核、科举选士乃至人命时是何等的随意。在这里我们需要对蒲松龄的生平有较为深入的了解,才能更为细致深入地看待当时科举制度的黑暗与腐朽。蒲松龄19 岁时参加的童生应试便是县、府、道三试第一,但是此后的考试却是屡试不中,因为考官在选取文章时,就好比掷骰子,在凸显选择随意性的同时,考官还会对文章进行篡改,这导致大多数读书人如成名一样屡试不中。因此,《促织》中的成名可以凭借一只促织获得皇帝赏赐的秀才功名,这看似不合理,恰恰是蒲松龄对当时科举官吏随意性的讽刺,凸显的是看似繁花似锦的王朝下腐朽的政治黑暗[2]。
《促织》中的促织是成名之子的魂所化,其子窃发盆致虫死,惧怕告母,而母亲却说“业根,死期至矣”,最终导致其子坠井而亡又复活的场景。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一是捉蟋蟀之事对当时的百姓生活造成的巨大影响,二是真实地映射了当时底层人民的生活,对于孩子的教育口不择言,对孩子造成了极大的内心伤害。即便到了今日,还有不少父母在训斥孩子时,不管不顾,须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家长的口不择言可能需要孩子用一生来治愈。虽然文中的描写过于夸张,可也是为了渲染艺术氛围,大抵现代父母也能够在其中找到相同的画面。而成名夫妇发现孩子坠井之后的悲,看到孩子复苏之后的欣慰,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成名夫妇对孩子的关爱。但是因为生活的困顿,在孩子复苏之后又忧愁捉蟋蟀之事,艺术高于生活,可生活却是艺术的来源,作品里面的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是确实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可以说,《促织》的故事,道尽了当时底层人民的艰辛无奈与心酸,反映了想要改变却无力改变的真实现状。因此,在作品的最后,成名之子所化的蟋蟀实现了成名的愿望,这在一方面体现了我国的孝文化,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作者无力改变现实的写照[3]。
《促织》中所描述的促织文化,从唐朝开始,宋朝则最为兴盛,斗蟋蟀本质上是一种博戏,能够让人上瘾,因此容易诞生以其为外在形式的赌博活动。但是斗蟋蟀诞生之初,只是民间儿童或成年人用来休闲娱乐的一种活动,最初是人们享受生活乐趣的一种形式。这是因为古代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水平低,物资相对匮乏,底层人民的娱乐方式相对单一,可以说,在当时的文化发展背景下,斗蟋蟀有着其积极健康的一面。斗蟋蟀在我国流传的时间相对较长,影响也较为深远,不少古代文学中都有关于斗促织的记录,如《明朝小史》《济滇罗汉净慈寺显圣记》等,而事实上就算是到了20 世纪80 年代,大部分生活在农村地区的人也都对斗蟋蟀有着较为深刻的印象。由此可见,斗蟋蟀作为流传相对较广的大众娱乐方式,更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共鸣。而蒲松龄借助促织完成了对成名一家人悲欢起落的描写,借助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文化活动,实现了对统治阶级荒诞、贪婪、黑暗的讽刺与批判,而不是对促织文化活动的否定。
《促织》详细地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乃是在明朝宣德年间,也就是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期间。后世对朱瞻基的功绩有着较为正面的肯定,史家称其为英姿睿略。但是蒲松龄以宣德年间为背景也不是毫无根由的,根据王世贞的《弇州史料后集》记载,明宣宗确实要苏州知府上缴一千只促织。另外,吴梅村《宣宗御用戗金蟋蟀盆歌》、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等均有一定的记载,尽管明宣宗被誉为令主,史家称其为英姿睿略,但是其爱好促织之斗也是不争的事实。而蒲松龄通过促织,则将封建统治之下的官僚体系的弊端暴露无遗,并对道德进行了思考。在《促织》故事中,一切悲剧的缘由都是由朱瞻基的个人私欲引起的,正是因为其酷爱斗蛐蛐,才让大部分官员因自身的奴性意识,将捉蛐蛐这个任务交给底层百姓,以期寻得佳品献给明宣宗,从而获得明宣宗的青睐,从而完成政治升迁,进而引出接下来成名一家的境遇。这是对封建统治下的官僚阶级的真实写照,更是底层百姓生活艰辛与无奈的控诉。这里的时代被称为治世,如果治世都是如此,那如果是乱世呢?不敢想象乱世下之下百姓将面临何等的命运。作品的最后,成名因为献上的促织擅斗,最终获得明宣宗的赏识,一家人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促织》全文跌宕起伏、玄幻诡秘,是蒲松龄精心撰写的作品,有着蒲松龄鲜明写作立场的同时,饱含着作者对政治及道德的思考。作品借用促织引发的一系列故事,希望皇帝在做事时谨言慎行,因为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百姓的生死,这为《促织》一文赋予了浓厚的讽劝、劝谏的意味。而在道德方面,更是宣扬做人要恭谨厚道,同时也宣扬了孝道,为《促织》一文赋予了劝人向善的意味。但是,蒲松龄的想法还是受到了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因为修德本身并不能消除社会矛盾,改善底层人民生活的困境[4]。
我们在对《促织》进行文学赏析时,要从语言、主旨与想象三个方面进行分析,从而更好地认知《促织》的文学价值。首先,从语言上来说,《促织》的语言相对简练精致,体现了张弛有度、语言与情节协同变化的特点。如开头,“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外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令以责之理正。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简单的几句话,便将故事的背景、时间、地点、社会风貌等内容体现得尤为清楚,官吏的谄媚、恶毒,底层百姓遭受的剥削,令人无不为之心惊。这为接下来故事的主人公成名的遭遇埋下了伏笔。再比如作品中的“成有子九岁,窥父不在,窃发盆。虫跃掷径出,迅不可捉。及扑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须就毙。儿惧,啼告母。母闻之,面色灰死,大惊曰:‘业根,死期至矣!而翁归,自与汝复算耳!’儿涕而出”,言语的变化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不断地变化,并通过与后文的对比,映照了成名复杂伤心失望的心情与惨状,给读者身临其境之感。可以说,《促织》一文言语符合我国古典语言简明流转的特点,简单几语便能快速推进故事情节的转变,同时为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这也是《促织》的魅力之所在。其次,在主旨方面,《促织》体现了当时底层百姓卑微的命运。作品的末尾:“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通过与文章题目的呼应,展现了当时百姓那身不由己的命运,成名、成名的妻子、成名的幼子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数量众多的底层百姓,根本无法摆脱皇帝、华阴县令以及胥吏与游侠儿编制的巨大牢笼,似乎他们的命运已然注定。这里既有对当时社会环境的审视,也有对百姓的同情悲悯。最后,在想象力方面,《促织》真实而又大胆。作品通过构建虚拟的历史场景,将目光聚焦在小人物成名的身上,他有着普通人的特质,更像是一类人的代表。作者的描述很真实,这建立在作者对现实生活深入了解的基础上,也是作品动人心弦的重要原因。成名的前后对比有着强烈的反讽意蕴在其中,使人在读完之后会不由自主地思考,感叹其命运的变化无常,给人以强烈的戏剧性。虽然《促织》以喜剧作为结尾,但是更是披着喜剧外皮的悲剧[5]。
文学作品赏析与现实生活映照分析,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不同的角度与方法,文学赏析不属于个人,也不属于某一个时代,而是在不断变化的时代中,由不同的人通过阅读赏析从而获得不同的感悟与启示,这正是文学经典作品的价值。我们在进行文学作品赏析时,不但要通过作品的内容感受语言美、意境美、结构美等内容,还需要对文字及故事的内在价值与思想进行深入分析,对其映照的社会现实有所体悟,并将其与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进行对比,从而从中获得启示,更好地面对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