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记

2023-03-21 19:04:21曹卫华
壹读 2023年2期
关键词:滚石海涛贫困户

◆曹卫华

元旦小长假像太阳雨转眼就过去了。

吃完中午饭,刘海涛开车出发。从明安市到川王岭区的金江镇滚石窝村,紧跑慢跑,得五个小时。金沙江大峡谷的沿江公路弯弯拐拐,盘缠在乌蒙大山那段村道修在山崖上,还是土路,特别难走。

刘海涛所在的市旅发委是金江镇滚石窝村的扶贫挂钩单位,二零一六年刘海涛接替前面的同志到滚石窝村担任驻村扶贫工作队员,一年后被任命为滚石窝村扶贫工作队队长、第一书记。扶贫工作结束后,他仍留在滚石窝村,扶持村委会抓乡村振兴。今年元旦,他驻村扶贫已经六年,单位正准备安排人接替他,考虑到换新同志政策不熟悉,对滚石窝村村情不熟悉,他又向单位提出,继续留在滚石窝村。

刘海涛希望留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滚石窝村的《产业发展规划》是他一手完成的,几个乡村振兴项目也是他一手抓起来的,他为这个规划、这些项目倾注了不少心血,一旦他走了,这个规划、这些项目很难实施,即便实施,也会大打折扣。

单位同意了刘海涛的请求。

“要做好你爱人的工作!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党委书记对他说。

车驶上高速公路。收假第一天,来去的车辆像穿成串的糖葫芦,一辆挨着一辆。刘海涛紧盯着前面的车,保持安全距离,一点不敢松懈。手机里的蛤蟆“咕呱咕呱”叫了两声,有微信,他瞟手机一眼,没看。大概半个小时后,又有电话打进来,他也没接。

前边一个服务区,刘海涛把车开进去。

微信是妻子林艳珍发的:“我已经知道了,支持你!爸妈和孩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的。”

刘海涛心里一热,眼窝就湿了。要求继续留在滚石窝村,他一直没跟林艳珍说。过去的两年,林艳珍上班,操持家务,送儿子上学,陪儿子做作业,照顾父母,忙得脚不点地,从来没抱怨过。元旦三天假,他们就在家里过,他几次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刘海涛心里暖暖的,坐在车上给妻子回了条信息:“艳珍!谢谢!”文字后面点了枝玫瑰。

电话是滚石窝村支书李兴锁打来的,刘海涛回过去。

“我这就回来了,正在路上。”刘海涛告诉李兴锁。

“到了回家来吃晚饭,我等你。”李兴锁说,“镇扶贫办已经通知我,您还将继续留在滚石窝村。”

“不了!不麻烦了!我带了方便面,烧点水泡泡就吃了。”

村里条件极差,刘海涛住村委会一间仄逼的旧房子,每天工作回来,自己做饭吃。他不想麻烦别人,基本上是对付。即便进村入户,他也自带面包矿泉水。

出着太阳,气温却非常低,金沙江大峡谷好些,一进山区,寒气逼人,冷风像刀子在脸上刮削。刘海涛把车窗关严,打开暖气。这条进山道四个村委会共用,从这条进山道拐进滚石窝村还有十二公路,原来是条烂泥路,下雨天泥水四溅,太阳一晒,粘乎乎的泥巴一寸厚,鞋子都能拔掉。村里两个骑摩托车的汉子就在这条路上摔断了腿。二零一六年刘海涛驻村以后,到职能部门跑资金,到企业化缘,弄来五十万。把这条路修好了。他还弄钱来,把村小学的道路也陆续修好。

两年时间,刘海涛为滚石窝村争取到各类资金三百五十多万,除修好了入村道路外,还硬化了入户道路,修建了五个蓄水池,修通了入户的自来水管网,结束了滚石窝村农户吃山沟水的历史。

一个老人挑着两袋米,慢悠悠地走着,黑衣黑裤像小旗子在风中飘。是一段上坡路,老人喘吁吁的。

刘海涛放慢车速,摇下车窗:“老大爹!你要到那儿?”

“滚石窝村!”老人放下担子,准备歇歇。

刘海涛下车来:“老大爹!我带你!”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老人的粮食搬上车。

刘海涛打开后备箱,从车上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斜挎在肩上,拿出一把手电筒,就出发了。

出了村,刘海涛顺着一条山路向上爬。风比白天大,比白天冷,脸吹得像冻肉。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爬一阵,身上头上出了汗。他又把羽绒服的帽子摘下来,把前边的拉链拉开。

一座陡峭的山崖耸立在黄昏的夜色中,刘海涛顺着山崖下边一条狭窄的小路来到鲁嘎村。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透出一束微弱的灯光,屋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叫声。

刘海涛轻轻推开房门。一个赤裸的女人蓬头垢面蜷缩在一堆干草上,一边吼叫,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刘海涛并不觉得惊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

女人不停地在乱草中拱来拱去,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旁边站着一老两少三个破衣烂衫,神情呆滞的男人。年老的那个男人叫李世富,是女人的丈夫,年轻的那两个男人是他们的儿子。女人六十来岁,原本精神失常,最近又查出腹部有恶性肿瘤,经常疼得撕心裂肺地叫喊。

因为穷,买不起止疼药,父子三人无计可施。

刘海涛把手电筒掀灭,放在门边地上,从双肩包里扯出几件衣服裤子,递给李世富:“你快把衣服给她穿上!”

李世富看着刘海涛,有点难为情地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不说了!不说了!”刘海涛摇摇手,“天气冷,你快给她穿上。”

李世富示意两个儿子按着妻子,先把一套保暖内衣给女人穿上,又给她穿上小棉袄。

衣服是刘海涛回明安时,专门让母亲为女人找的,都合身。

或许是暖和了,女人安静了一会,接着又喊叫起来。

刘海涛掏出几瓶药,吩咐李世富大儿子,去弄点温热水来。

大儿子转身出去了。

刘海涛打开大一点的药瓶,取出四片药,递给李世富:“这是止痛药,疼的时候给她吃四片,疼得实在厉害,可以吃六片,不能再多。”

水拿来了,女人还比较配合,把药吃了。

刘海涛又打开小药瓶,取出一片药,递给李世富:“这是安眠药,太吵闹时给她吃一片,她就会睡了。这药最多只能吃两片,吃多了会死人的。”

“噢!噢!”李世富不停地点头,把安眠药也喂女人吃了。

刘海涛把两瓶止疼药一瓶安眠药递给李世富,又把用药量向他交待了一遍。特别叮嘱他,药不能放在这间屋,放在她看不见,拿不到的地方。

女人逐渐安静下来。三个身心疲惫的男人杵在屋里,一句话不说。

“还是把她送到医院,把手术做了?”刘海涛问李世富。

“唉!”李世富长长地叹口气,“算啦!农村人,命贱,能活一天算一天。我们连新农合的钱都交不起,哪点有钱做手术?”

刘海涛知道李世富家的情况,住在高寒山区,穷得两个儿子都没娶上媳妇。女人生病之前,一家人在地里苦扒苦做,一年还能混个半年饱,女人生病这些年,基本上把家拖垮了。特别是女人身上发现恶性肿瘤,更是把家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听说卫生系统启动了卫生扶贫计划,具体内容刘海涛还不清楚,像李世富老伴这种情况可以享受什么政策,他也还不知道,但他估计即便做手术,自己承担的费用也不会太高。

“这样好了,钱的问题你不用考虑,我来想办法,你们先做好住院做手术的准备吧!”

李世富看着刘海涛,点了点头。

看看手机,已经九点多钟,刘海涛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出门来,拨通了区卫生局段局长的电话,把李世富家的情况和他老伴的病情向段局长详细说了。

段局长沉吟了一会,告诉刘海涛:“下周一我安排镇卫生院的救护车来接人,先住院做手术,费用的问题暂时可以不用考虑,实在困难,情况特殊我们可以全免!”

“那谢谢你了!谢谢你了!”刘海涛兴奋起来。

“没有!没有!我应该谢谢你!难得你那么上心!”段局长说。

挂了电话,刘海涛转身进屋。

女人已经熟睡,发出细微的鼾声。

刘海涛把联系的结果告诉李世富和他两个儿子,李世富扑通一下就给刘海涛跪下,老泪纵横地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海涛忙把李世富扶起来。

“谢谢你了!谢谢你了!”李世富泪眼婆娑地给刘海涛作揖。

刘海涛不习惯这样,他拉住李世富的手,掏出身上仅有的三百元钱,塞给李世富:“要提前准备好,不要等救护车来了现收拾!”说完,他弯腰拿上手电筒,把空空的双肩包挎在肩上,低头走出门。

初来驻村时,为了尽快了解村情民情,刘海涛向村委会提出来,想到一些贫困户家里去看看,村支书李兴锁就亲自带他去了。

他们先到了沈家明家。

沈家明已经九十八岁,是滚石窝村年纪最大的老人。李兴锁指着刘海涛向沈家明介绍,他是新来的驻村扶贫工作队员,来看看你!

刘海涛与老人搭上讪,与老人攀谈起来。

老人耳聪目明,思路清晰,他告诉刘海涛,人老了,身体不好,又特别怕冷,只有天天窝在被窝里,已经三个月了,今天实在窝不住了,天气也暖和点,才下床来活动活动。

“您老人家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吧?”刘海涛问。

“没有!就是床上窝久了,还有点不适应,头还发晕。”老人说。

从沈家明家出来,李兴锁又带刘海涛来到张海宽家。

张海宽家五口人,张海宽六十岁,自己有病,八十多岁的老父亲瘫痪在床,老婆、弟弟都患有较严重的精神病。因为家里穷,张海宽一直娶不起媳妇,四十二岁才找了个精神病女人,生了个儿子。儿子刚初中毕业,待业在家。

刘海涛和李兴锁进来时,张海宽一家正在吃饭,每人端一碗包谷稀饭,桌子上只有半碗剩菜。

刘海涛问李兴锁,他家有没有享受低保。

李兴锁说:“从有低保那天开始,张海宽一家就是低保户了。”

刘海涛问张海宽:“张大爹!你儿子为什么不出去工作?”

张海宽眨巴眨巴眼睛没吭声。

刘海涛说:“你儿子还年轻,不能老在家待着,要学一门手艺,或者出去打工,这样可以增加收入。”

“是喽!是喽!不管整哪样!要有门路!”张海宽说。

儿子低着头不吭声。

刘海涛拍拍张海宽儿子的肩头:“小伙子,如果想好了,要学手艺,或者找工作,有困难就来找我,我会帮忙的。”

村道脏兮兮的,路面上到处都是牛屎马粪,道路两边都有污水在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路边的一幢房子已经倾斜,低矮的木门歪朝一边。

李兴锁指着这幢房子告诉刘海涛:“这是张海宽的哥哥,张海能家,老人基本瘫痪,已经站不起来了。”

跨进房门,刘海涛看见一个老人坐在迎门的椅子上,他忙上前拉着老人的手:“张大爹!我们来看看你!”

张海能高兴地扬起一只手,指着一个小板凳,招呼刘海涛:“你坐!你坐!”

张海能激动地用手撑了几下,想站起来,刘海涛急忙扶他坐下。

张海能对刘海涛说,我病了将近六年了,这些年如果没有政府的照顾,我早就不在世了。从瘫痪那年,政府就把我当做困难户,不管是民政救济、政府慰问、社会捐助,我都享受了。我虽然是个废人,但我心里明白,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滚石窝村有五个村民小组,走了一圈,刘海涛发现一个怪现象,滚石窝村老人多,残疾人多,精神病多。

“年轻人都上哪去了?”他问李兴锁。

“唉!滚石窝村有多穷,你都看见了。”李兴锁说,“能走的都走了。特别有小孩子的人家,为了孩子的前途,一家子进城租房,打工供孩子读书。”

“那怎么……”

“你是想说为什么这里残疾人多,精神病多吗?”

“是啊!”刘海涛点点头。

“很久以前,滚石窝村人都是采矿炼铜的砂丁。明未清初几百年,铜业兴旺,他们一家一家进山来讨生活。后来朝庭关闭了铜场,砂丁没了生计,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就留下来,三家五家凑一起,在山里找地方开荒种地。山高坡陡,交通不便,七八代人都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免不了近亲结婚,先天性的残疾人和精神病就逐渐多起来。”

“哦!还有这种事!”刘海涛心里沉甸甸的。

刘海涛向单位领导争取到一点钱,给村上这些贫困老人,残疾人,精神病人发了一点慰问金。

发慰问金的那天是个黄昏。吃完饭,刘海涛到村子外面随便走走,一个老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边。来到村口,老人站住了。等他半小时左右折回头,老人还站在暮色苍茫的寒风中。

他急忙朝老人走去。“老人家,有事吗?”刘海涛问。

“有事!我是有事要向你反映!”老人说。

“你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蒋开明!”老人似乎有些生气,一字一顿,每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刘海涛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有事我们回我宿舍去说!”

“要得哩!”

刘海涛把蒋开明带到宿舍,从公文包里翻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蒋开明:“蒋大爹,你抽烟!”

蒋开明接过香烟,刘海涛用打火机帮他点燃。刘海涛不抽烟,他时常备着烟,都是进村入户时发给老乡抽的。

“蒋大爹有什么事,你说!”刘海涛把工作笔记在桌子上摊开,准备记录。

蒋开明把烟抽掉大半截,想了一会才说:“我晓得你是驻村扶贫工作队的,我注意你好久了,你这人办事稳妥,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们今天发慰问金,为哪样还是没有我的?”

受到慰问的人都是村主任杨八稳安排的,刘海涛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一时回答不上来。

“这!他们都是低保户、困难户!”刘海涛想想说。

“我也是低保户、困难户!”蒋开明使劲吸了一口烟,把浓浓的烟雾吐出来,然后说。

刘海涛有些奇怪了,杨八稳给他的慰问农户名单就夹在工作笔记里,他拿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蒋开明。

“蒋大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你跟我说说!”

蒋开明站起来,出门把烟头扔掉,又折回来在椅子上坐下。刘海涛又递一支烟给他,帮他点燃。

蒋开明轻轻吸一口烟,摇摇手。“我晓得,这个不怪你……是杨八稳作的鬼!”

“杨八稳!你是说村主任?”

“是哩!”蒋开明有些气愤,“去年,你还没来,政府给了低保户每人一千元的药费,他没给我,去年政府还发了一笔临时救助,他也没给我,民政上给的米和油,也没得我的份。”

“他为什么不给你?”刘海涛问。

蒋开明沉吟一会,悠悠地说:“还不是为了选村长的事。前年选村长,我不同意他,还在选举会上提了反对意见,投了反对票。结果,他当了村长就处处为难我,要不是村支书李兴锁主持公道,他连我的低保户、贫困户都给取消了。”

“有这事?”刘海涛感觉这的确是个问题。想想,他又说:“蒋大爹,这些事我不清楚,我打电话问问李兴锁到底怎么回事,再给你答复。”

“要得哩!”

刘海涛走出门来,拨通了李兴锁的电话。

李兴锁沉默了一会才说:“蒋开明说的都是事实。他为人耿直,爱管集体的事,选举时他说杨八稳私心重,反对杨八稳当村主任。杨八稳呢,心胸也狭窄,当选了就处处为难他。蒋开明是老党员,他的独生儿子五六年前在矿上打工,矿硐塌陷,死在硐子里面。这几年,生活再困难,他都没向村委会提过任何要求。”

“好!我知道了!”刘海涛挂断电话,折进屋来。

“蒋大爹!你的事李兴锁都跟我说了,今天发慰问金的事是我没做好!”刘海涛从屁股兜里抽出皮夹子,掏出五百块钱,递给蒋开明,“你老人家的慰问金我补给你!”

蒋开明挡开刘海涛的手,没接他的钱:“刘同志,你的钱我不要!人归人,事归事,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寻个理,讨个公道!”

刘海涛还是把钱硬塞给蒋开明,蒋开明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他把钱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要走。

刘海涛急忙拦住他,把钱收起来。

蒋开明又坐下来,给刘海涛说了些村里的事。

那天刘海涛到镇上开会回来,顺便买了两包米,两桶油,给蒋开明送去。

蒋开明的老伴瘫痪在床,眼睛也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大妈这是……”刘海涛心里非常难过,禁不住问。

“儿子出事那年,她想儿子,天天晚上哭,就把眼睛给哭瞎了。”蒋开明说得非常平静,好像说的不是他家的事。

“瘫痪倒是近两年的事。”蒋开明接着说,“山区风寒重,她本来就有风湿病,也没怎么治,时间长了,年纪大了,就瘫痪了。”

“这些情况村里知道吗?”

“知道哩!几次入户调查,杨八稳亲自带着人来,都亲眼看见了。”

尽管一贫如洗,蒋开明家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老人把儿子穿军装的照片、儿子在部队立功受奖的那些证书装了镜框,非常慎重地挂在毛主席像下面,这些镜框足足占了一面墙。

精准识别“第三次回头看”全面铺开,这事做起来比较麻烦,要到农户家一户一户调查,把农户家的人口、房产、大牲畜、机动车、人员就业情况、收入情况……一项项填在表上。脱贫攻坚的精准识别,二零一四年就开始做,二零一五年又做过一次,叫精准识别“第一次回头看”,二零一六年又做过一次,叫精准识别“第二次回头看”,今年这次叫精准识别“第三次回头看”。

你还别说,每一次“回头看”,都的确会出现许多新情况。

滚石窝村有五个村民小组,李兴锁与刘海涛商量,把扶贫工作队员和村干部合在一起,分成五个小组,刘海涛带一组,李兴锁带一组,杨八稳带一组,村监委会主任带一组,村妇女主任带一组。一个组负责一个村民小组。

石硖地小组最远,农户也最多。

“我有车,就负责石硖地吧!”刘海涛说。

刘海涛选择石硖地另有原因,他想去看看王关发。王关发是他挂钩的五户贫困户中最困难的一户,他给王关发家买的两袋米还搁在车上。

高原上天亮得早,清冷的晨光洒在苍茫大地上,放眼望去,周围的群山像一幅被岁月磨砺得老旧的油画。

刘海涛起床后,点燃液化炉,烧上一壶水,推开门走到外面。一股带着山野味的清新空气迎面扑来。

他站在地边上活动了一下,转身回屋。

旁边一间牛圈改造的临时住房里还住着四个扶贫队员,他把他们的壶涮干净,放进茶叶,水开了,他把每个壶都灌满水。

“起床了!起床了!”刘海涛朝四个扶贫工作队员住的地方大声喊。

四个扶贫工作队员起床,洗漱完毕,镇上派下来的扶贫专干和扶贫先锋队员也到了,刘海涛招呼他们上了车,就出发了。

精准识别“回头看”,重点要放在每个家庭情况的变化上。人员在流动,变化很大,有些人原来就业,现在没就业了;有些原来没就业,现在又就业了;有些人户口还在村上,人已经嫁出去,或者招姑爷上门去了;有些人嫁到村里,或者招姑爷来村里上门,户口却不在村上;有些原本富裕的人家,有一个两个人生病,把整个家庭都拖垮了;有的家里有一个两个考取大学、中专,这本来是件好事,可家庭不堪重负,陷入贫困……有人在外打工的家庭,还必须让打工者所在企业出具收入证明。

初春时节,高寒山区的中午,太阳温吞吞的不太暖和,院坝里鸡屎猪屎难闻的气味飘散开来。没登记几家就到了吃饭时间,偏僻山村里没有饭馆,只能在农户家里解决。猪摇着尾巴在院坝里哼哼,鸡窜进堂屋来围着饭桌东啄西啄,苍蝇嗡嗡地在头上飞。

饭菜端上来,盛饭盛菜的碗黑不溜秋,沾着锅灰手印。

谁也没端碗。

村干部皱着眉头,吩咐主人找帕子来把碗擦干净。

刘海涛扫视大家一眼,端起碗来就吃。吃完饭刘海涛掏钱把账结了。

下午,刘海涛他们到的最后一家,正是王关发家。

王关发家情况非常特殊,全家九口人,父母亲都八十多岁了,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妻子是彝族,不会说汉话,与家人交流靠手势,而且智障,完全不能劳动,却一连给王关发生了四个孩子。四个孩子都还年幼。王关发还有一个未曾结婚的弟弟,一直住在一起。王关发和这个弟弟原来一直在矿上打工,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始的精准识别,第一次、第二次“回头看”,王关发家都没有进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王关发不太会说话,也从来不争。不幸的是矿山停产,王关发和弟弟无工可打,一家人的生活陷入贫困。更不幸的是,王关发突然被查出患上肺癌,到医院一检查,已经是晚期。

天突然就塌了。

夕阳顺金沙江大峡谷爬上西山,隐没在山下去了,暮色渐渐浓重起来。各小组入户调查都己经结束,按照事先安排,当天晚上就要集中评议。

避免村民闹会,镇上把开会地点定在另一个乡镇。

刘海涛把其他队员送回村委会,吃完晚饭,正准备赶去开会,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突然扛着一只火腿钻进他宿舍。

“哎!你干什么?”刘海涛想拦住老汉,没拦住。

“刘书记,这是四年的老火腿了,拿回去给你家里人尝尝!”老汉弯腰把火腿放在墙角。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刘海涛拎起火腿还给老汉。

老汉嘿嘿地笑笑:“刘书记,我找你还有事呢!”他随手又把火腿放下。

“什么事?”刘海涛问。

“你看我这贫困户,咋就评不上呢?我……我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得叮当响……”

刘海涛明白是怎么事了:“你叫什么?”

“杨老贵!”

“哪个村的?”

“鲁嘎的!”

“今天不是又入户调查,到你家了吗?”

“到了!可是……”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当建档立卡贫困户?”

“我……是的!我……穷得很,又有病……”

“好!我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说。只要你反映的情况属实,我想一定不会把你漏掉的。”

“可是……你说话管用,一定要帮帮我!”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要出去。”刘海涛下了逐客令。

杨老贵走的时候,杨海涛特别叮嘱他:“杨大爹,你把火腿带回去!”

杨老贵装没听见,急匆匆走了。

刘海涛想想,打电话把扶贫工作队员小李叫来,交待他把火腿给杨老贵送回去。

会开得很晚,十点半还没结束,大部分没有特殊情况的农户都讨论通过了。情况特殊的有四户,需要单独讨论。一户就是杨老贵,一户是王关发,一户是张玉兰,一户是蒋开明。

杨老贵在李兴锁负责的那个组,李兴锁介绍说:杨老贵在精准识别阶段和第一次精准识别‘回头看’阶段,都进入了建档立卡贫困户名单,虽然在小组公示时有村民反对,但最终还是通过了。第二次精准识别‘回头看’阶段,党员讨论时意见比较大,有党员同志反映他隐瞒真实情况,说他生活过得好,女儿女婿在外面打工,每个月都给他寄钱,他还有近十万的存款,收入远远超过了贫困标准,就没通过。为这事他最近又来找过我……”

“他刚才也来找过我,”刘海涛插嘴说,“还给我送了一只火腿,我让工作队的小李给他送回去了。”

“我专门查过,”李兴锁继续说,“杨老贵的女儿女婿在外打工,条件的确很好,有商品房有轿车,杨老贵有十多万存款的事我也到信用社查过,真有。”

“嗨!”镇扶贫办何主任接过话说,“前不久,就是这个杨老贵,还装佯,用纱布包着头包着腿,拄着拐杖到镇上来上访,说他血压高,还遭遇车祸,人都残废了,还说村委会不公平,他一个老年人,穷得叮当响,还不让他当贫困户。等他走后我出门来,看到他走在街上,腿不残了,正扛着拐杖跟人下馆子准备吃饭。”

李兴锁笑笑:“杨老贵要当贫困户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看着对面的杨八稳说:“八稳,杨老贵是你大爹,你得出面做做工作!”

杨八稳愣了一下,显得有点尴尬。“扯淡!”他大声说,“这老家伙,净添乱,日子比我还好过,还争什么争?”他点点头,“他的工作我去做!”

王关发家的情况是刘海涛介绍的,符合因病致贫的条件,补充为贫困户大家都没意见。

张玉兰是妇女主任那个组的,妇女主任介绍说:“张玉兰已经五十一岁,前几年与丈夫离婚,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丈夫偶尔会给两个孩子一点生活费,但非常有限。张玉兰比较要强,离婚后一直靠外出打工抚养两个孩子,供他们读书。两个孩子年龄相差一岁,读书都非常用功,先后进了大学。张玉兰打工收入非常有限,两个孩子考入大学后,就更艰难了,学费全靠助学贷款,生活费大部分靠自己课余时间打工解决。现在张玉兰打工的矿山企业也停产了。”

按政策规定,农户家有在读大学生,没车没商品房,没其他经济来源的,应该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

张玉兰家的情况符合政策,增补成建档立卡贫困户,也没争议,顺利通过。

蒋开明在杨八稳那个组,由杨八稳介绍情况,他拿着表格,一项一项把打分的情况介绍得非常详细,最后说,蒋开明的低保户、贫困户在我当村主任之前就评给了,前两次“回头看”也没动。他儿子死后赔偿了一大笔钱,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算是脱贫了,可以提前出列了!

杨八稳话刚说完,李兴锁就把话接过去:“蒋开明出列我不同意,他儿子死了,判决要赔款三十八万,可老板被判入狱十八年,家里一分钱拿不出来,蒋开明也一分钱没拿到,他那样怎么算脱贫呢?”

“兴锁你有所不知,他的赔款已经拿到了,他是党员,可他瞒着咱们呢。”

“不是,不是!这事我清楚。”何主任说,“老板有一套商品房,被法院执行局拍卖了,拍卖得来的钱一共四十二万,用于清偿各种债务,蒋开明家的赔偿金只按比例算得一万四千块钱。蒋开明的儿子已经结婚,是招姑爷上门去了,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这一万四千块钱在法院他儿媳要全部领走,后来经我们协调,拨到镇司法所来,我们扶贫办与司法所一起,把蒋开明和他儿媳都叫到镇上来,当面沟通,后来给了他儿媳妇一万,蒋开明得了四千。”何主任往前翻笔记本,“我这有记录,蒋开明领钱是2015年4月18 号,已经过去三年了。”

“蒋开明不是会隐瞒实情的人,这事本身就是镇上参与处理的,他要隐瞒也隐瞒不了。”刘海涛接过话,“我刚下来驻村那会,蒋开明找过我,我到他家了解过情况,他对村上的有些做法有意见,我跟李兴锁交流过。”

“八稳!”刘海涛看着杨八稳,“蒋开明老伴生病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杨八稳低着头,也不看刘海涛,也不回答。

“儿子死后,蒋开明的老伴伤心过度,眼睛哭瞎了。”刘海涛继续说,“也就是我刚来那会到他家,他老伴又因风湿病,已经瘫痪在床。蒋开明是个有觉悟的老党员,有再大的困难都自己扛着,从来不给组织上添麻烦。几年前的四千块钱,给她老伴看病都远远不够。”

“他还养了一条牛,你们知道吧?”杨八稳很生气,看了李兴锁一眼,又回头盯着刘海涛问。“那条牛很大,少说也值一万元以上,把那条牛卖了,他家两个人,收入早就超过了脱贫标准。”

“那牛不是他家的,他兄弟一家进城打工,供孩子上学,那条牛是帮他兄弟看管的。”李兴锁盯着杨八稳,针锋相对地说,“这事不是已经落实过,在村委会上也说过了吗,怎么又拿出来说。”

“这事我亲自找过蒋开明的兄弟蒋开荣,那条牛的确是他的,他说没想到请他哥哥看管的一条牛会给他哥哥惹那么多麻烦,他准备近期抽时间回来,把牛卖掉。”何主任补充说。

杨八稳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那好吧!你们觉得蒋开明该怎么评定。”

刘海涛说:“他本来就是低保户,贫困户,无儿无女,老伴又瘫痪在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也丧失了劳动能力,应该作为特殊贫困户,享受政策兜底的脱贫政策。”

杨八稳先没吭声,大家都同意了刘海涛的意见,他也附和道,那就这样吧!

“八稳就这点不好,老盯着蒋开明不放。”散会了,李兴锁坐在刘海涛车里,说道,“再说了,杨老贵敢那么胡来,难道跟他没关系!”

天太黑,刘海涛紧盯着前边的路,车开得很慢。

“我找他好好谈谈!”刘海涛说。

天本来晴着,晚上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了暴风雪。

一大早起来,推开门一看,外面一片白茫茫。刘海涛吓了一跳,急忙把羽绒服翻出来穿上,朝村子里走去。

随便走了几家人,刘海涛就感觉问题有些严重了。高寒山区,农户抗寒的唯一方法就是围坐在火塘边烤火。可封山育林,禁止砍伐林木很多年,农户家中已经没有柴禾。有的老人缩在被窝里不敢起来;有的老人起来了,鼻子上挂着清鼻涕,在屋里走来走去,瑟瑟发抖;有几个老人生病了,不停地咳嗽……更严重的事是还有几户已经断了粮。

寒风依然肆虐,周围的群山全被厚厚的白雪包裹。

刘海涛给镇政府办公室打电话,证实,通往山外的道路阻断了。

刘海涛心里十分着急,急忙返回村委会。已经十点钟,村委会还没人来上班,他只好给李兴锁和杨八稳打电话商量,召集村干部开会,组织人把路抢修通。

“如果雪再下,问题会更严重。”他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散会后,所有人按会议安排各行其事。四十多个人干到晚上十一点,终于把路抢通。

天刚亮,刘海涛就开车出发。虽然积雪已经被铲开,路面上却结了一层冰,车轮碾在上面,咔嚓作响,频频打滑。刘海涛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一点一点慢慢往前滑。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安全到达镇政府。

刘海涛买了一大包感冒药、消炎药,组织了一批粮食、蔬菜、食用油运往村里。

办完这些事已近黄昏,他在镇上给李兴锁打了个电话:“我来到镇上了,回去的路特别难走,所以我就干脆回明安一趟,弄一点抗寒物资,再说马上要过年了,我得去给大家争取点慰问金。”

刘海涛回到明安,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洗完澡,他就坐在沙发上,把他头天在村里拍的照片和小视频发到单位微信群里。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他就跑到单位领导办公室,把滚石窝村遭遇暴风雪的情况向领导做了汇报。单位领导马上召集党政班子开会,在职工中开展“送上一份爱•温暖滚石窝村”的募捐活动,筹集到一笔捐款,交给刘海涛。

“民政局那里能不能争取到一点粮油和御寒物资。”刘海涛与领导商量。

领导马上又打电话到民政局,争取到了一笔救灾资金,一批棉衣、棉被和粮油。

刘海涛忙了两天,找车把这些物资运到了滚石窝村。又在村里忙了两天,才把御寒物资、慰问品、慰问金挨家挨户送到了帮扶对象手中。

脱贫攻坚最后期限是2019年底,时间越来越紧,春节过后,工作越发忙起来。

镇政府召开了一个会,宣布滚石窝村整村易地搬迁。这样一来,许多基础工作得重新做。这虽然是件大好事,可农户还是会有许多疑问、担忧、顾虑,特别是具体的政策,涉及到搬迁户的切身利益,必须得讲解清楚,宣传到位。

工作更忙了,经常晚上加班。

那天晚上,村组干部、扶贫工作队员全部集中在村委会办公室,填写各村贫困户情况调查表。滚石窝村三百多户贫困户,每户都有一本独立档案,这张表上,收支情况、就业情况、现有资产、现有土地……大项目有三十二项,子项目有一百四十八项,填起来特别麻烦,其中一项填不好,一张表就作废。

达些表填完之后,全部要由刘海涛签字。表如何填,刘海涛已经逐项讲过,还填好一张放在桌子上做示范。

村干部们学历都不高,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显得非常吃力。刘海涛只好守在旁边,指导他们填写,回答他们的问题。

鲁嘎村的小组长稀里哗啦填好一张,递给刘海涛,刘海涛接过来一看,字写得七歪八扭不说,项目还填错了七八处。户主是李世富,刘海涛知道他家有六口人,表上只有四口人。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字写得那么丑,认都认不出来,是不是镇上拿去录入的时候还得来请教你?”刘海涛拍拍小组长的肩头开玩笑说道。

小组长哈哈哈地笑,挠着脑袋说:“哎!肚子里墨水太少啦,没有办法!”

“你给我认真点!这些可不是小事,它涉及到农户的切身利益。”刘海涛指着表上的户主一栏,“你看看,李世富家明明有六口人,你却只填了四个人,这样房子分下来,他家就整整少了四十平方。”

刘海涛指着表格填错了的地方,让小组长一项项改。表格填好一份,就交给刘海涛,刘海涛审核,看所填内容都符合标准,信息也核对无误后,这才签上他自己的名字。

“哎!我说刘书记!你也不问问,滚石窝村三百多户贫困户,情况你都晓得啊?”鲁嘎村小组长奇怪地问他。

刘海涛笑笑:“不知道我还有资格当这个驻村扶贫第一书记?”

鲁嘎村小组长摇摇头:“我不信,我得考考你!”

“你考!”刘海涛没抬头,一边审核表格一边说。

“李三定家几口人?”

“五口!”

“收入靠什么?”

“一是农田里的收入,二是养殖收入!”

“人均收入有多少?”

“一千一百二十七元五角三!”

“致贫原因?”

“主要是因病因残。他家大儿子天生残障,二儿子在矿上打工被砸断腿,老父亲又有哮喘病,不能从事农业劳动。”

“厉害!厉害!”火麻箐村小组的小组长由衷地称赞。

“我就不信难不倒你,”鲁嘎村小组长捋捋袖子,想想,又问,“张大顺家几口人?”

“张大顺不是你们村的,是火麻箐的。”刘海涛说,“他家四口人,妻子精神有问题,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劳动,但他家一儿一女特别争气,一个考取了省农校,一个考取了师范学院。他家是典型的因学致贫。”

“佩服!佩服!”鲁嘎村小组长服了,不再问了。

所有表填完,审核完,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刘海涛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硬梆梆的腰。

“估计大家也饿了吧?”刘海涛问了一声,绾起袖子说,“我给你们煮面条吃。”

刘海涛点着火,给大家一人煮了一碗面,小锅小灶,忙了半天,等大家都吃完了,他才疲惫不堪地端起碗来。

夜深了,刘海涛还躺在床上翻看微信。妻子在微信里告诉他,母亲病了,住了一个星期院,现在好了,但非常想念你,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

看完妻子的微信,刘海涛内心像被马蜂叮了一下,他感到非常内疚,母亲往院的一周,妻子不定忙成什么样子。

后面还有儿子一条微信。爸爸!我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爸爸是扶贫工作队员》。老师表扬了我,说我的作文写得好,有真情实感。儿子还把作文拍下来,附在后面。

刘海涛把儿子的作文看完,禁不住笑起来,作文里那些小故事,都是他讲给儿子听的。

作文的下面儿子还附了一句:“爸爸!你答应过我和妈妈,要带我们去滚石窝村看看的,你可别忘了哦!”

刘海涛知道妻子儿子一定都睡了。可他还是给妻子回了一条:“一定!”

给儿子回了一条:“儿子!爸爸没忘!”

微信群里没来得急看的信息有三百多条,他大致流览了一下就删掉了。大学同学群里,广东同学陈佩发的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消息说有个广东的女企业家有意捐助贫困山区学生,帮助他们完全学业,正在寻找帮扶对象。刘海涛一下激动起来,这不是好事吗?如果广东的女企业家能帮帮滚石窝村贫困家庭的学生多好!他想马上给陈佩打电话,看看时间太晚,担心陈佩己经睡了,改为给陈佩发微信。他告诉陈佩,他正在金沙江畔的高寒山区扶贫,希望陈佩帮忙联系那位企业家,帮助滚石窝村的贫困学生。

信息发出去,他几分钟看一次,几分钟又看一次,一直等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回复,这才关灯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刘海涛查看微信,还是没有回复。十点钟,他拨通了陈佩的电话。

“唉!海涛你好!很久没联系了,你有事吗?”陈佩非常热情。

“有事!有事!”刘海涛急忙回应,“你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信息,说有个广东女企业家有意捐助贫困山区学生,想帮助他们完成学业,是吗?”

“是啊!”陈佩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给你发了一条信息你没看见?”

“哦!没有!没有!”

“我在金沙江畔的乌蒙山区扶贫,担任扶贫工作队第一书记。”刘海涛说。

“哇!海涛,你真了不起!”

“这里的老乡日子过得很苦,你想象不出来有多苦,我想请你帮忙联系那位女企业家,请她帮帮这里贫困家庭的孩子。”

陈佩非常爽快地答应:“那没问题!”

刘海涛说:“如果她觉得有必要,欢迎她来考察。”

“太远了,再说吧!”陈佩说,“你最好整理个基本情况发给我,我先给她看,然后联系你。”

“好的!好的!那拜托你了!”

“再发一点照片、小视频,”陈佩说,“整理出一份需要帮助的学生名单。”

“好的!好的!”

挂断电话,刘海涛马上安排工作队的小李准备文字资料,整理学生名单,他自己把平时入户调查拍的那些照片,小视频搜罗出来进行编辑。

下午,刘海涛把所有资料发给陈佩。

两天以后,陈佩打电话来说,女企业家基本同意了,但有些具体问题还需要与他沟通一下。

“谢谢你,陈佩!我代表滚石窝村的孩子们谢谢你!”刘海涛在电话里说,他有些激动。

“符女士的电话我已经发在你微信里了,你尽早与她联系吧!”陈佩说,“海涛,你是我们同学当中最有理想和信念的一个。佩服!佩服!”

陈佩挂断了电话。

刘海涛马上把符女士的电话找出来,打过去。

“刘海涛先生你好!”符女士显然已经存了刘海涛的电话。

“符女士你好!”

刘海涛想把滚石窝村的情况再做些介绍。

“不用啦,刘先生!”符女士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名单上这些学生,我都可以帮助他们到大学毕业,如果他们毕业后愿意到我公司来,我都欢迎。”

“那太谢谢你了!符女士!”

“你看需要多少钱?我们具体怎么操作?还有,钱往那儿打?”符女士非常直接地问。

“你看符女士,你每年捐助十五万行不行?”

“行!没问题!”

“钱你可以打到我们村委会账上,由村委会按照小学、初中、高中、中专、大学,再参照每个学生家庭贫困程度来确定每个学生的补助金额。我们会把补助情况发给你,发给镇政府纪检部门,由他们监督执行。另外,每次发放款项,我们还会在群众中公示。”

“行!你想得很周到。”

“符女士,我们要不要签一份合同?”刘海涛问。

“合同当然要签喽!”

十一

清明节快到了,李兴锁给刘海涛准备了一罐土蜂蜜,随口问:“放假三天,打算带妻子儿子到哪里玩?”

刘海涛说:“我答应过他们,带他们到滚石窝村来走走,沿途看看金沙江,看看乌蒙山,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好啊!”李兴锁说,“那说好了,他们来了吃住都在我家!”

“行!”刘海涛爽快地答应了。

清明假期第一天,刘海涛一早就带着妻子儿子从明安出发。他们先到超市,杂七杂八买了许多东西。刘海涛知道李兴锁妻子有风湿病,又到药店给她买了一些药。出城已经十点钟。

每次回家,刘海涛都会给妻子儿子讲一些滚石窝村的事情。一路上儿子就显得特别兴奋,不停地问这问那,不停地探头往外看。金沙江到了没有?怎么还看不见金沙江?

进入小江峡谷,整个地形地貌完全变了,江水像一条彩绸,轻柔地铺展在河床上。两岸的沙滩是白色的,阳光下泛着银光,地势稍高一点的沙滩被改造成农田,绿油油的。两岸的山峰不见一棵树木,浑身布满褶皱,气势磅礴的泥石流冲击扇随处可见。

“金沙江!金沙江!爸爸,那是金沙江吗?”

“不是!这是金沙江的支流,叫小江!”

儿子侧身跪在副驾驶位上,望着窗外的风光。

“这里的风光也挺好,我要把它写进作文里去。”儿子说。

林艳珍一直静静地坐着,疑望着窗外苍凉遒劲的山川,突然冒出一句:“这才叫真正的‘壮丽山河’。”

越往前走,气温越高。

一点钟,来到一个叫“格勒”的地方,在一个名叫“金江”的小饭店吃了午饭,刘海涛把车直接开到金沙江边。

气温差不多达到了三十八度。

林艳珍和儿子一看见宽阔的金沙江,一下兴奋起来,打开车门就往沙滩跑。

这里距离金沙江大峡谷的入口不远,金沙江像两岸山峰挤压出来的汁水,静静地从峡谷中流出来,向下流去。江的对岸是四川省凉山州会东县,一座钢铁大桥飞架两岸。

几天前下过雨,江水涨起来又回落下去,江岸边遗留下一条涨水时的红泥线。江水拐弯处露出很大一片沙滩。林艳珍和儿子高卷裤腿,光着脚丫,玩得十分开心。

进入金沙江大峡谷,眼前完全是另外一片天地。江水挤在一条窄窄的峡谷里,两边的群山高耸入云,公路像一条细细的羊肠线,嵌在陡峭的山崖上,抬头只能看见窄窄的一线天。

刘海涛在一个叫“树桔”的地方停车,带着林艳珍和儿子来到悬崖边,指着江边一间土屋说,这里就是红军长征时,红九军团的渡江指挥所。红九军团担负掩护中央红军战略转移的任务,故意暴露在国民党军队眼前,与围追堵截的国民党军队周旋,用几十只小木船,耗时两昼夜,分批从这里渡过金沙江……现在,金沙江上正在分段修筑水电站,其中一个溪洛渡电站就在附近,我们中午吃饭的地方,玩乐的沙滩,还有眼前这个红军渡江指挥所,很快都会被淹没。

一路走一路玩。进到山里,险象环生,林艳珍和儿子不再说话,紧紧抓住扶手不敢松开。

来到滚石窝村已是黄昏,刘海涛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进屋。

李兴锁父母跟大哥一起生活,他两个孩子都在外面读书,家里就他夫妻俩。

一间红墙灰瓦的土屋五十多个平方,李兴锁的妻子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林艳珍二话没说,卷起袖子就钻进厨房打下手,姐姐长姐姐短,叫得李兴锁妻子心里乐滋滋的。李兴锁的妻子担心他们吃不好住不惯,林艳珍却乐呵呵地说,农家菜绿色健康,在城里想吃还吃不到呢!

杨八稳提着一坛子酒进来,大声嚷嚷:“刘海涛,别人都带着老婆孩子往大城市,往风景区跑。就你,带着他们跑我们这山旮旯里来。”他把酒坛子放在饭桌上,又说,“今晚得放开了喝。”

杨八稳摸了摸刘海涛儿子的头:“小汉子,你也得喝!”

儿子甜甜地叫杨八稳一声:“叔叔好!”叫得杨八稳乐滋滋的。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出来,刘海涛带妻子儿子在山野散步。微风轻轻吹来,小鸟在山坡上啁啾,油菜花开得茂盛,山坡上金灿灿的一片。

刘海涛对妻子说:“这地方的老百姓虽然穷,但实在。我刚来的时候,还真不敢相信,中国还有这么穷的地方。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家庭连温饱都没有保障。这几年,国家扶贫力度一年年加大,要不了多久,这些老百姓的生活就会发生很大变化。”

“这也有你们的功劳啊!”林艳珍认真地说。

“是啊!如果我走的时候,老乡们都脱贫了,过上小康生活了,我也就问心无愧了。”

十二

刘海涛刚吃完午饭,王关发的兄弟王关德气喘吁吁地跑来找。他有点口吃,连比带划呜哩哇啦半天,刘海涛才明白他的意思。王关发不行了,想见他一面,有事请他帮忙。

刘海涛开车载着王关德往王关发家赶。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刘海涛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环境才看见,王关发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把椅子上,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子,两位老人靠墙坐着,神情呆滞,目光浑浊;王关发的老婆坐在墙角,愣怔地望着他;四个孩子齐排排地坐在门边上,脸上手上脏兮兮的,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两岁,都还没上学。

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王关发见刘海涛来了,眼眸亮了一下,示意王关德,把他连椅子一起移到门边亮一些的地方。

刘海涛在王关发身边蹲下,拉着他的手问:“老王哥,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王关发脸色灰暗,微微点了一下头,喘息了一会才小声说:“刘领导,你是个好人,我晓得我没有多少日子了,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你说!”

王关发侧过身去,手指着四个无知的孩子,话没说出来,眼泪就流出来了。他唏嘘一阵说:“我死了,这四个孩子也就没有活路了,请领导帮我想想办法,给他们一口饭吃,给他们一条活路。”

王关发眼巴巴地望着刘海涛。

刘海涛明白了王关发的意思,大声安慰他:“老王哥,你放心,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这四个孩子我一定管。”

王关发频频点头,紧紧拉着刘海涛的手,眼泪又出来了。

王关发迟疑一会又问:“刘领导,说是易地搬迁,一分钱不用出,我家也可以分得一间大房子?”

“是的!”刘海涛说。

“那房子咋样?”

“是高楼,有电梯,房子很大,有窗户……”

王关发咧嘴笑笑,叹口气说:“唉!我是赶不上了,走以前,得去看看就好了!”

刘海涛想想,让王关德把王关发抱上车,开车就往城区驶去。

滚石窝村移民安置小区在城北,二十四幢十八层的电梯楼耸立在阳光下,小区已经开始绿化,但楼房的内部尚未完工。

刘海涛开车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告诉王关发:“这就是你们很快要入住的小区了。”

王关发兴奋地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呆呆地望着外面,满脸是泪。

刘海涛把车停在一幢楼房前,让王关德背着王关发,带他们乘电梯来到最高一层。门窗还没装上,屋子里雪白宽敞。

刘海涛告诉王关发,我现在还不确定你们家会分到哪一间,但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的是你们家分到的房子会跟这套一个样,甚至还会比这间还宽敞。

“真好!真好!真没想到!托共产党的福,我们这些世代居住在山旮旯里的人也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以后的日子还会更好!”刘海涛说。

王关发在王关德身上扭动,他想下来站站。

“让他下来站站吧!”刘海涛对王关德说。

刘海涛把王关发扶到向北的窗洞前,指着远处白云缠绕的青黛色山峰说:“老王哥你看,滚石窝村就在远处那大山里头。”

其实从踏进王关发家,看到王关发奄奄一息的样子,刘海涛就晓得王关发的确不行了。那天从城里回来,他就在考虑如何安置王关发那四个孩子。他打电话问了民政局的朋友,人家告诉他那四个孩子都不符合孤儿院、收容所的收养条件。朋友告诉他,认养是最好的办法。认养就是在社会上寻找爱心人士,在孩子不离开原家庭,不改变身份的前提下,认养人每月为孩子提供一定的生活费教育费,直到孩子能自食其力。

于是,刘海涛写了一个帖,详细介绍了王关发家的情况,和四个孩子的情况,在他手机上所有微信群里发,并叮嘱朋友们一定转发,帮助寻找认养人。

让刘海涛没想到的是,三天以后就有人与他联系。一周之后,与他联系愿意认养孩子的人居然有九个,有北京的,上海的,江苏的。他从本市挑选了四个年纪不算大的人,把他们接到镇上,由镇民政部门主持,请了公证处的公证员,与王关发签定了认养合同。

合同签定后,王关发家两个老人就相继面带微笑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十三

村组干部和驻村扶贫工作队员都到齐了,村委会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大家互相寒暄几句,会议就开始了。

会议由杨八稳主持。

“是这样,”杨八稳直截了当地说,“今天开会讨论两件事,一件是上级发给鲁嘎村二百六十只扶贫种猪,大家要商量商量这二百六十只扶贫种猪怎么处理。第二件是区政府给火麻箐小组三十万元的基础设施建设费,大家看看这三十万元用来干哪样。今天这两件事虽然只涉及到鲁嘎和火麻箐两个组,其他组的干部不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刘书记不是给我们都做了产业发展规划吗?各个组都会有相应的项目启动,大家一起讨论是个学习的机会,不要等项目来了,还不晓得咋干,给你点钱,尽往牛屁眼里塞。”

“种猪既然是给鲁嘎村的,算算鲁嘎村一户能分几只,分掉算了,还有哪样讨论的。”有人发言说。

“不行!那是扶贫种猪哦!要发也只能发给建档立卡贫困户。”

“发给建档立卡贫困户不就得了!”

没人再说话,大家都看着杨八稳。

“看我整哪样,有想法的赶紧说。”杨八稳说。

“我来说说。”刘海涛说,“上级发这些扶贫种猪,是鼓励发展养殖业,如果简单地把这些种猪发给贫困户,他们未必能养得好。再说,养猪也要有投入,建猪圈,买饲料,搞防疫,这些都要钱。按照以往的经验,没钱投入,他们要么把猪卖了,要么宰了,过半年一年,你再去看,种猪至少少了一半。”他抬头看了一下大家的反应,接着说,“我提议,鲁嘎村成立集体养殖合作社,把这些种猪一部分分给贫困户,一部分放在合作社里养。这些种猪都是优质种猪,需要科学养殖。养得好,一年能产仔猪七八头十头。要不了几年我们就发展起来了。发给贫困户的种猪,要告诉他们,不准卖掉,不准宰,养不了的送回合作社来,算作入股。另外,我给大家透露点信息,区政府给每户贫困户补助了三千元产业扶贫资金,很快就会拨下来,但政府规定,这笔资金不能发给农户,只能投入到集体产业中,我们成立养殖合作社,正好把这笔钱以农户入股的形式投入进去,以后农户就可以每年参加合作社分红。”

“不是要整体搬迁吗?还成立哪样合作社……”

“不矛盾。家搬了,村集体还在,大家的土地还在,腾出地方来,我们更好发展。”刘海涛说。

“集体养殖好是好,那不得建养殖场?”鲁嘎村小组长说,“那得要多少钱?刘书记,村上拿不出钱,农户也凑不出这笔钱,这你又不是晓不得。”

“难肯定是难,但集体发展这条路必须得走,你负责把建场的地点找好,负责施工,资金的问题我想办法解决。”

“得啦!猪的问题就这么定了,我们讨论下一个问题。”杨八稳说。

“三十万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反正也要整体搬迁了,要不就在移民小区建个娱乐室,闲着没事有个地方打打牌。”有人提议。

“大家最好把思路集中到发展上来。”刘海涛说,“整村易地搬迁不是说就不要产业发展了,人搬出去,家搬出去,腾出地方,平整出更多土地,我们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别伤脑筋了,这笔钱也没说是只给贫困户,火麻箐村有多少农户,三一三十一,分掉算了。”

刘海涛摇摇手:“对我们来说,这三十万来之不易。按照我们的规划,火麻箐村要发展中药材种植产业。你们不知道,有许多重要的中药材就必须在我们这种高寒山区种植。我们驻村工作队的小张就是市中药材研究所的,他已经在联系相关企业,到火麻箐村来投资。但是我们那些山坡地,灌溉都很成问题,农田基本上就靠下雨淋点水,这种状况谁敢来投资。我考察过,黑龙洞箐沟里有一股山泉水白白流走,我们把这笔钱用来修灌溉渠。我已经算过,如果我们把这条灌溉渠修好,可以灌溉一千多亩。当然了,我们的土地都是山地,灌溉渠修起来难,这不要紧,我们可以请水利部门为我们设计。如果钱不够,还是由我负责去找。”

“我已经联系到一家中药材种植企业。”驻村工作队的小张接过话,“而且这是咱们云南最大的一家中药材种植企业,他们己经派人来考察过了,对我们的土质、自然环境都很满意。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我们的农户可以通过土地流转获取土地租金,也可以以土地入股,将来参与分红,另外有土地流转或者入股的农户可以到基地打工,按月领工资。但是……”小张停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的反应,“这家企业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我们必须解决灌溉问题。”

“如果这家企业进来,我们火麻箐贫困户每户三千元的产业扶贫资金也入股进去,每年参与分红。”刘海涛说,“中药材产业目前在云南的发展特别好,有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如果我们引进这家企业大力发展起来,国家还会追加对我们火麻箐村的投入。”

十四

刘海涛跟李兴锁杨八稳打了声招呼,就上明安为鲁嘎村跑资金去了。他先跑了几家房地产企业,都没着落,后来又跑了几家商业企业、建材企业,还是没着落,最后来到一个经济开发区,找到了开发区乔主任,好说歹说,乔主任同意帮扶十五万元。

“小刘,我知道给你这点钱远远不够。”乔主任说,“可我们也不宽裕,也有扶贫任务。你可以到几家大的养殖企业去看看,同行嘛,即便他们现在帮不了你,或许今后还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刘海涛谢过乔主任,用百度地图查找了明安几家大的养殖企业,开车去了。

这一趟真没白跑,一家养殖场答应帮扶二十万,一家答应帮扶十八万。两家企业都答应可以免费为他们培训养殖工作人员,提供技术支持。

刘海涛回到镇上,找领导汇报,镇上又给了十万元。他又通过小额信贷,贷款二十万元。

鲁嘎村小组的养殖基地建起来了。上级发放的二百六十头种猪,全部都已经受孕,三个月后,合作社养殖的一百四十头种猪有十八头开始下仔,繁殖出一百一十四头小猪,再过几个月,所有受孕种猪都下了仔,那该是……

刘海涛让小张到鲁嘎村调查了一下,分配给贫困户的一百二十头种猪,有的被农户卖了,有的被宰了,有的生病死了,剩下的不到一半。也有几户养得好的,下了几十头猪仔。

火麻菁村的中药材种植项目一期工程也已启动,灌溉工程完工后,超出部分的资金全部由投资企业承担了。二期工程就规划在村址上,整村搬迁后,旧房拆掉可以平整出一千多亩土地。

白天都比较忙,那天晚上睡觉前翻看微信,刘海涛在区扶贫队长书记微信群里看到一条信息,北京国防科工集团派驻其他乡镇的扶贫队员,利用集团优势,为一个山区村的果园设计建设了一套智慧灌溉系统,解决了六百多亩果园的灌溉问题。另外,上海普陀区的驻村扶贫队员从上海请来一家公司,利用科技手段,把落差只有五十公分的流水从山脚下提上山,解决了另一个山区村小组两千多亩山地的灌溉问题。

高寒山区和半山区发展产业,灌溉是最关键的问题,有些地方即便有水,也只能看着水白白流走。

刘海涛一下兴奋起来,这两项技术对滚石窝村的产业发展太重要了,马上就要启动的石硖地村小组的两千亩花椒种植,山猫狸沟村小组的刺脑苞、老鹰茶种植,如果都用上这项技术,那就完全成功了。

刘海涛去考察了一番,两项技术果然都非常先进,运用起来大大降低了管理成本。

刘海涛打听了一下,国防科工集团的驻村扶贫队员有五个,牵头完成这个项目的是他们的总队长龚建坤,龚建坤挂职副区长。

刘海涛马上给龚建坤打了电话,刚好龚建坤在办公室。刘海涛马上到龚建坤办公室,谈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好事啊!我们一定支持。龚建坤当即表了态。

刘海涛又打听到,上海普陀区是明安市的挂钩扶贫区,派驻明安下属各县区的驻村扶贫队员有几十个,牵头联系这个项目的也是他们的总队长夏志新,夏志新挂职明安市副秘书长。

这有点不好找。刘海涛想来想去,找到区扶贫办张主任,通过张主任与夏志新取得了联系。

夏志新约刘海涛在明安见面谈。

从夏志新办公室出来,刘海涛高兴得找不着北了,他在市政府行政中心的小花园转来转去。他拨通了李兴锁的电话:“同意了!同意了!夏副秘书长说,只要我们项目启动,他一定人力物力,大力支持。”

离开市政府行政中心,刘海涛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现在鲁嘎村养殖合作社使用的饲料都是在当地以零售价买的,五千七百元一吨,他在网上查过,价格上还有空间。看看还有点时间,他便开车来到明安饲料市场,到处转了转,一家一家问了一下价格。

一家公司门面特别大,旁边还有一间办公室。刘海涛跨步走了进去。

“你有什么事?”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头来。

刘海涛说明了情况。

女同志马上站起来带刘海涛看了货。饲料质量真不错。

“你们的价格是多少?”刘海涛问。

女同志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刘海涛:“我们公司领导说了,你们是扶贫项目,可以五千三百元一吨给你。送货上门。”

“太好了!太好了!”刘海涛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他紧紧地握住女同志的手,“我替老乡们谢谢你!谢谢你们经理!”

十五

外面下着雨。

刘海涛对林艳珍说:“我来不及送儿子上学了,你顺便送送他吧!”

他随便吃了点糕点,拎起公文包就要走。

“雨这么大,路又不好走,你就不能推一推,明天再去!”林艳珍劝刘海涛。

“不行!我已经和李兴锁杨八稳他们说好了,今天下午要开会的!”刘海涛还是走了。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不停地刮,前窗玻璃还是模模糊糊的,刘海涛不敢开得太快。到了服务区,他把车停下来,给李兴锁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雨太大了,我可能会到得晚一点。”

进入金沙江大峡谷,雨更大了。金沙江已经涨水,江水变得浑浊。沿江公路变成一条溪流。

刘海涛把车速放得更慢。进山后,路更难走。山上的水汇集成一条条溪流顺山而下,平时干涸的沟壑流水滔滔。

猴子跳里面是一道陡峭的绝壁,外面是一条看不见底的深壑。雨声哗啦啦响,大雨形成一道幕帘。刘海涛刚把车开到转弯处,突然看见前边两米处路面出现一条缝,而且在迅速扩大,他刚准备把车倒回去,突然听见轰一声响,车子随着坍塌的山体坠落下去。

猜你喜欢
滚石海涛贫困户
Self-Supervised Entity Alignment Based on Multi-Modal Contrastive Learning
罗海涛作品
国画家(2022年3期)2022-06-16 05:30:06
强震作用下崩塌滚石冲击耗能损伤演化分析
致富闯路人带领贫困户“熬”出幸福
今日农业(2019年14期)2019-09-18 01:21:58
『贫困户』过年
今日农业(2019年16期)2019-09-10 08:01:54
贫困户 脱贫靠产业
今日农业(2019年12期)2019-08-13 00:50:06
浅析不同边坡下滚石的运动轨迹
通过反思寻求最优解
像一块滚石
南风窗(2016年23期)2016-12-05 14:23:36
重要的是给贫困户一份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