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跟东
张爱萍在盐垛上指挥战斗
近日,参观改造升级后的中国海盐博物馆,看到一幅盐区抗战老照片,那是时任新四军三师副师长兼八旅旅长张爱萍,趴在盐垛上指挥围攻陈家港敌伪的场景,同时配发一幅张爱萍将军《南乡子·解放陈家港》的手迹影印件。词曰:
乌云掩疏星,
狂潮怒号鬼神惊。
滨海林立敌碉堡,
阴森。
渴望亲人新四军。
远程急行军,
瓮中捉得鬼子兵。
红旗风展陈家港,
威凛。
食盐千堆分人民。
这首词是张爱萍对新四军夜打陈家港的场景还原,虽时隔70 多年,诵读之时仍可想见惊心动魄的战况,恍若身临其境。
食盐自古就是重要的战略资源。抗战期间,位于灌河出海口的陈家港有“江北食盐基地”之谓,年产海盐数十万担。日军自1939 年初控制了此地大小盐场,长期疯狂掠夺。
据《百战将星谢振华》书中回忆:“他们(敌伪)在盐场周围布满了岗哨,人员进出一律严格检查……轻则吊打坐牢,重则枪毙。盐渐渐变得比金子还贵,盐荒也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战地生灵憔悴甚,云霓一例望来苏”(顾潜光诗)。张爱萍率部奋勇杀敌,解救民生于倒悬,正其时也。其实,这首词还有一个略有不同的版本,即“红旗首扬陈家港”版。
笔者经作家吴万群先生从响水县委党史办得到了这个版本,同样是张将军的亲笔手书,落款是“一九八四年五月书”,词是这样的:
迷雾掩疏星,
怒潮汹涌鬼神惊。
滨海林立敌碉堡,
阴森。
渴望亲人新四军。
远程疾行军,
瓮中捉得鬼子兵。
红旗首扬陈家港,
威棱。
海盐千垛分人民。
两个版本大同小异,无论是“乌云”还是“迷雾”,海潮“狂”亦“怒”,都是“月黑风高夜”,盐区战云浓,便于善于夜战的新四军舍生忘死,瓮中捉鳖。但“风展”重于写实,“首扬”却是表明一个战略阶段的开端,此战的重要性和象征意义自然有所不同。
展陈在中国海盐博物馆里的手迹影印件上,附有创作时间:“一九四三年七月十日”。图片下面的说明词写道:“1943 年4 月,新四军三师攻克淮北重镇陈家港”。《淮盐今古》(中国文史出版社)一书在采用《南乡子·解放陈家港》版本的词时,写着此战发生在1943年5月3日。
然而,史实并非如此。
1943年春天,盐阜区尚处在反击日伪军的第二次“大扫荡”中,战罢陈集战八滩,期间还有单家港之战等多场大战,胜了一场接一场,但并无陈家港之战。直至1944 年春末夏初,日军在中国战场呈现明显颓势,抗战由战略相持转入战略反攻,夜袭陈家港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发生的。
《剑指江淮——抗战时期的张爱萍》(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书单列一章:“盐阜区‘局部反攻第一战’”,文中写道:“1944 年5 月3 日凌晨1 时,三颗红色信号弹升向了漆黑的夜空,战斗打响了……”
战斗开始不久,30 多个日军见势不妙,即登上汽艇落荒而逃。词中所言被捉的“鬼子兵”,实是为虎作伥的“二鬼子”,并且捉了很多。《盐城市志》载:“此役除击毙伪军一部外,还生俘伪军第四大队队长王寿昌、第七大队队长郭克勤以下官兵435 名……食盐48万担以及其他战利品无数。新四军三师牺牲2 人,负伤12人。”
阿英《敌后日记》在1944年5月5日(星期五)的日记中记下:“(下午)三时,复收到县政府陈家港捷报,缴获极多。”可为印证。
此战张爱萍展现出非常高超的指挥艺术,打得非常漂亮。战后,张爱萍决定拆垛分盐,“一纸告示引来了四面八方的群众,车推人挑,笑语声喧”。这首词创作于大战两个月后,敌我力量此消彼长,“红旗首扬陈家港”已为我军反攻战势所证实。
事隔四五十年,将军重书旧作,或许是笔误,将发生在1944 年的战斗误写成了1943 年。4 个月后的1944年9月13日,张爱萍临危受命,接替殉国的彭雪枫任四师师长。两件大事同一年发生,一般不易记错。
自古以来,许多诗词在创作完成后,作者又作推敲、修改、调整,再版呈现,实属常见现象,“马背诗人”张爱萍也不例外。无独有偶,将军在盐阜区还有一首名作,即《和陈总指挥〈与八路军南下部队会师,同志中有十年不见者〉》,创作于1940年秋,也有两个版本。大丰区白驹镇狮子口村的新四军与八路军会师纪念地,刻有张将军的这首和诗:
忆昔聆教几多回,
抗日江淮旧属归。
新四军与八路军,
兄弟共举红旗飞。
全诗于慷慨豪迈之中饱含深厚情感,大胆破格,通俗易懂,早已载诸史册。然而,这并非最初的作品。在《剑指江淮——抗战时期的张爱萍》等书中是这样写的:
忆昔聆教几多回,
抗日敌后旧属归。
南援北进江淮会,
兄弟共举红旗飞。
张爱萍之子张胜在《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一书中,有一段父子对话,详细记下了父亲张爱萍回忆这首诗的创作情况:
“陈老总的诗是在大会上写的,黄老(三师师长黄克诚)拿给我看,我也和诗一首,‘忆昔聆教几多回,抗日敌后旧属归’。我是他的部下,就用了旧属;忆昔,过去几次听他的教导;‘南援北进江淮会,兄弟共举红旗飞’。兄弟指的是八路军和新四军,陈从南边,黄从北边,共同开辟苏北根据地。”
两个版本最大的不同是颈联一句。狮子口版显系后作,作者将原作中的“江淮”二字移到颔联,颈联改为“新四军与八路军”,突出会师主体。南援北进是写实,但新四军大的战略路线是东进,是修改时弃用“北进”一说。
如此直白道来,似乎少了些“诗味”,但放而不拘,意不晦,语不涩,暗合“诗歌合为事而作”的旨趣,也是将军诗词“常写记事篇,只为自家看”的常态,没有对与错,只为表吾心,不必以固有格律论之。
一管之见,祈方家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