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祁
百年风云际会,洁白的和平鸽衔来一部黑色封皮的回忆录——《他和我的东瀛物语》。在中日文学关系中,此书别具一格:分明是日本人反思日本侵华罪行的自传,却出自“我”——华人妻子之笔;分明以和文汉读的“物语”命名,实则书写抗战大题材,从内容上颠覆了日本传统物语的概念,而在叙事上发扬了物语风格。这部著作不同于人们司空见惯的抗战“神剧”,而以真情、真实、真切的态度,力求写出抗战“真相”,重塑华人笔下的日本形象。这是一部让世界了解中日战争的活生生的历史教材,一部中日合作的思想型回忆录。
而且,它讲的不仅是“打仗”的故事,而是更深入一步,从“人性”的层面来揭示“战争”的悲剧。它的意义与价值在于:不仅留下“第一手文本史料”,而且留下战争当事者的心灵档案;不仅留下战争受害者的创伤,而且留下战争加害者的忏悔、反战与反思。这是一部具有存在感和重要性的心灵物语。
元山里子原名李小婵,是厦门大学教授李文清的女儿,入日本籍时随日本丈夫元山俊美姓了“元山”。
《三代东瀛物语》与《他和我的东瀛物语》,是元山里子的家族自传体小说。书封上赫然写道:“一切国史都是人的历史。”而她站在中日之间,书写的正是鲜活而独特的中日关系史。
一个人有两部家史,两部家史关系两个国家。从李家家史《三代东瀛物语》到其丈夫家史《他与我的东瀛物语》,元山里子的叙事,连贯了两个家族与中日关系交织变化的生命故事。元山里子在《他与我的东瀛物语》序言中写道:
虽说今天男女平等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我发现,在“家史”这个问题上,女性倒是比男性更具有发言权。我在《三代东瀛物语》中,曾这样写道:“作为女人,有一个区别于男人的意外,就是一个男人只能有一部家史,而一个女人,或许可以有两部家史,这就是婚前的家史与婚后的家史。”
我从厦门大学毕业后,去日本留学,在那里认识元山俊美,并与他结婚。结婚后,元山俊美的个人史,就成为我的第二部家史。我以元山俊美的个人史为主线,写下《他和我的东瀛物语》。
从元山里子的两部家史,可以看到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和中日两个国家的关系史紧密相连。虽然中国曾是日本的文化原乡,但近代以来,日本一方面成了中国接触西方文明的桥梁,另一方面,它自身对西方文化的吸纳与转化,也使它成为东方的现代强国。然而,日本既然走上了工业文明之路,就很难不步欧洲殖民主义扩张侵略之后尘。元山里子的丈夫在19岁时被日本政府强制征兵,成为侵略中国的一名“鬼子兵”。元山里子真实地记录了这段历史。她的两部家史成为珍贵的“第一手文本史料”,对我们真切了解那个时代中日关系复杂的政治生态,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笔者以为,我们可以从中日关系的百年动荡中,看到三代人的成长史,也可以从两部家史看到两个国家的百年史。而这恰恰是这位华人女作家写家史的意义所在。
在中日关系之间,战争的这道疮疤不断被强调而成为公众记忆。某种程度上,广岛的伤口需要“镇痛”,而反复的叙述使这伤痛久久不能愈合。回望自1945年至今的相关作品,尽管我们可以通过日本人“受害者”的目光,去发现那场战争带给人们的伤害与反思。但遗憾的是,作为“加害者”,日本自身的认罪与反思却远远不够。
《他和我的东瀛物语》主要讲的是元山俊美的故事。这个日本农民的儿子,被迫当了“鬼子兵”,在中国战场扮演了双重角色:既是中国人民的加害者,又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受害者。这本书以他为主线,讲述了日本兵作为“加害者,又是受害者”的内心痛苦和挣扎。日本战败后,他们在中国缴械投降,后被遣送回日本。此后,元山俊美在日本积极从事反战运动,坚决反对日本修改教科书,反对参拜靖国神社,反对否认南京大屠杀。为了向中国人民表示忏悔和歉意,元山俊美在2000年带了200株日本樱花,栽种到当年在湖南的激战地。他的一生正如他为自己写下的墓志铭:“道たづね、道とたたかい、道に生く。”(探索道路、开辟道路、为道而生。)
长期致力于中日文学研究的吴光辉教授曾在研讨会上说,元山里子的书写是中国至今为止没有的。的确,至今为止,海外华人作家皆纠结于自己在华的过去,并没有真正融入所在国的社会。即使贵为美国外交官夫人的严歌苓,也只是出品自己少女时代的中国“芳华”故事,即便写日本人的《小姨多鹤》也是中国的过去,并非所在国美国的故事。而元山里子真实地写出了二战前后,日本人元山俊美从参战到反战的故事。
作为一个身在日本的华人作家,元山里子不满于“现在中国抗战文艺作品对‘日本鬼子’公式化、概念化的倾向”,指出“历史上真实的日本侵略军士兵并不能简单地脸谱化”,她要重塑华人笔下的日本形象。这个日本形象是迄今为止不曾有的。这个被迫当兵的农村青年并非好战分子,文中他写道:
战争真是残酷啊!它不仅夺走了中国无数的生命,破坏了中国无数的自然环境,同时也夺走了日本无数的生命,就连我家屋前屋后这么一点自然环境都被破坏得残缺不全,把我心中最美好的回忆无情地夺走了。
他被迫当兵,受到军国主义的战前洗脑,说是不能让欧美把中国变成殖民地才出兵中国,说是要帮助中国,解放被欧美列强收买的雇佣军,等等,台下掌声一片,但说到要“宁死不屈”,提倡武士道精神时,没有人鼓掌,“都默默地坐着想心事”,“郁郁寡欢”。在战场上,他看到所谓“东亚共荣”对中国不是“造福”,而是“造孽”,感到自己对不起中国人民,所以对中国船夫很和蔼,最后中国船夫竟救了他的命。元山俊美领着他的弟兄在中国缴械投降,后被遣送回日本。同时开始反战,成为努力忏悔的正面形象,成为和平的樱花使者。
元山俊美认为,日本不认罪的做法其实是很愚蠢的,只有把过去那些不光彩的事、那些超出“战争的文明底线”的暴行,如实地揭露出来,并对此进行真诚的反省和道歉,才能赢得中国等战争受害国人民的原谅,才能在国际上树立起日本的良好形象,才能让日本人真正得到世界的尊重。对于日本政府来说,打死一个日本兵,它并不害怕,反正炮灰多得是。日本政府害怕的是出现反战人士,这就会动摇他们发动战争的基础。船夫或许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但他救了元山俊美。培养起一个反战人士,比打死他的效果更好。
就这样,我们从《他和我的东瀛物语》中读到“他”从参战到反战的故事,通过“我”这个华人女性的笔缓缓写来,战争的狂热得到了抑制。似乎无意的写作方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本来通过“鬼子兵”反战,可以起到“敌堡更容易从内部攻破”的效果;再通过华人妻子之笔来写,看似柔和的克制笔调,却表现出华人对抗战言行的认同,及其对战争本质的揭示。我不由想起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敦刻尔克》,虽然说的是撤退、逃亡中英国人坚定的勇气,却表现出英国士兵迷茫和恐惧的真实情态。应该说这种近乎完美的镜头,极度克制的笔调,还原了当时战场的情形。因为现实的战场是残酷的,所以最好的战争电影一定是反战的。那些让人觉得热血沸腾的战争片,即使正面形象很青春、很帅气,却容易被政客利用,用来宣传战争。
“作为长期旅居日本的华文作家,异国文化的感染与碰撞,使她能够尽量以国际性的文化视野来反思现代社会。在现代性语境下,我们该如何重新看待历史?如何面对现代性的焦虑与困境?站在日本这似近非近的彼岸,站在今天审视那并不遥远的历史,独特的空间与时间距离产生独特的视点,使其作品具有不同于大陆一般作家的清醒与冷峻。”
我们看到,在当代日华女作家的叙事中,元山里子的“自传体”叙事最为独特。它自我认同鲜活明晰,生命故事传奇而充满正能量。《他和我的东瀛物语》通过华人妻子之笔,塑造了一个从参战到反战的日本人形象,为中日文学留下了一个新的正面形象。
这部作品在中日“之间”穿梭交融,共生共存,获得女性自述体小说的历史纵深与现实意义。它因文化上的“混血”特征而突破了本土界限,生成为一种特异的文化空间,一种新型的异质文学。而通过这种异质文学解读中日关系,将突破中日之间固有的政治纠葛,推进更为贴近人心的文化交流。
中国关于“中日战争”题材的作品,不可谓不多,但很多讲的都是“打仗”故事,而不是深邃的“战争”故事。“战争”的内涵能深邃到“人性”这个层次。
“现代刑罚的对象不再是身体,而是非身体的人的灵魂,身体的痛苦相对于精神的痛苦而言,是短暂的、易逝的,而精神的痛苦则是触及人的灵魂的,是一种更为长久、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元山俊美从参战到反战的过程,是从肉体到精神、身体到灵魂的激战过程。
小说中写道:“尽管我是侵略军的士兵,但在中国遇到善良的中国人的救助,使我如同醍醐灌顶,顿悟觉醒。从此,我虽然外表还是穿着日军的军装,而我的内心,却不再愿意与中国人为敌了。”元山俊美不但自己内心觉醒了,还尽自己的可能去救中国游击队。最后,他冒着可能被处死的危险,带领周围的士兵投降。面对“宁死不降”的军国主义命令,做出人性化的选择。这种深邃到“人性”的反战,超越了爱国主义的立场而上升到人类和平的高度。作为一个人,元山里子感动了,她甚至逐渐爱上了这个反战的“鬼子兵”,最终敢于超越国界与年龄的界线嫁给他。“我想通了,在我的潜意识中,其实早把对元山的崇敬变为对他的爱情了……”她的这场跨国婚恋是勇敢而独特的,不被世俗认可,不被所谓“爱国主义者”看好,“无人祝福,仅属自己的美丽回忆”。我们可以想象元山里子辗转反侧的心路历程,但她代表丈夫,在湖南栽种的樱花却不分国度地为和平绽放所有的烂漫:2016年,元山里子带着元山俊美的遗愿,来到了湖南,她在岳阳县中日友好和平祈愿会上回忆说:“元山临终前郑重地对我说:‘我这一生中,只有一件事很惭愧,那就是当年成为日本军国主义者的炮灰,被强迫到中国去干了那些对不起中国人民的事情,这件事让我遗憾终生。’元山一直在反思和反省,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日中两国那场战争的悲剧。元山也想告诉日本的年轻一代,他们当年是怎么被军国主义思想洗脑,是怎么变成一个杀人的机器。”
元山里子从日本留学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可避免地面临异文化的“断裂”。但她把眼光投向未来,不依恋过去,也不纠结过去;却勇于面对丈夫罪恶的过去和忏悔的新生,以现实主义的态度书写这份家史。虽然中日恩怨纠缠百年,只有厘清认识,正视对方,才是真正的理性爱国。
我们看到,从李小婵到元山里子的亲身经历,使她有更多机会体验现代性语境下的多重创伤。这是痛苦与不幸的。但幸运的是,这种痛苦带来了作品的深刻性。“与现代性语境相伴而来的是人的创伤感。遭受创伤,就必然要解释创伤。文学作为审美的意识形态,在解释创伤中独具优势。当今时代是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个人有更多的机会生活在多元文化语境下。多元文化造就了跨文化作家,这个作家群体与现代性语境下的创伤感关系密切。跨文化作家的多元文化视角是在创伤体验中形成的,他们身上都不同程度地体现着流亡情结,这也使跨文化作家获得了世界眼光。”显然,她代表丈夫出版的这部战争当事者的心灵档案,具有热爱世界和平的深刻性。
华人文学中不乏写日本方方面面的随笔,不乏讲中日婚恋悲情故事的小说,但写日本丈夫参战忏悔的非虚构文学这却是第一部。元山里子是一个把自己放在书里的作家,你从书里可以处处感受到作者的血脉:撕裂的痛苦与幸福,揪心的理想与探索。她的写作,一直在探索自己的世界观,渴望塑造出有思想光彩的人物,她与日本丈夫互为代言人,力求写出有思考力的作品。“文章最忌随人后,道德无多只本心”(苏轼)。她认同谢有顺的说法:“写作除了经验、观察和想象,还应该有思想,甚至可以有某种程度的主题先行。只是,小说的思想、主题,它不一定是哲学的、宏大的,它很可能是小说家对具体问题的思索,是他对人性的发现和诊断,并让这些思想和主题成为作品中的肌理,交织、融合在所写人物的人生之中。由思想形成对人、事、物的理解和判断,构筑形象,再由形象来诠释和再现这种思想,这是作家解释世界的方式。”显然,成为思想型作家,是元山里子的写作动力。
《三代东瀛物语》凸显了李文清的中国传统儒家思想,让读者看到李文清为一个家筑起一道强大的挡风墙,使这个家在十年动荡中,奇迹般完保;而《他与我的东瀛物语》则凸显元山俊美彻底的反战思想,他的彻底的和平主义,使他失去人生三宝(家庭、工作、组织归属),不过元山俊美也因此晚年获得知音,得到暮年之恋。李文清战时到敌国日本留学;元山俊美在战时被迫到中国参战,两国之间两种不同的人生经历,各有自己的思想,各自活出不平凡的人生。元山里子认为,李文清更不容易,他隐忍、低调而成全一家安度各场政治斗争;元山俊美高调、彻底贯彻自己的和平主义,潇洒与潦倒,成全了他那“一匹狼”的一生。可以看出,这两个人物的世界观,决定了两个人物的不同人生。
纵观当代日华作家的叙事,笔者认为,元山里子的“自叙体”叙事最为独特,自我认同最为鲜活明晰,生命故事也最为传奇而充满正能量。它正在中日之间传播,获得自叙体小说的历史纵深与现实意义。
《厦门日报》记者宋智明曾评论道:“作者中日文俱佳,文笔朴素流畅,大时代每个家庭的故事都有自己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如熊培云所说的那样,一切国史都是人的历史。百年家史,如泣如诉,但只有温暖、爱、隐忍、宽恕和感恩,没有怨恨也没有抱怨,实在难得。”厦门大学人类学教授林红在研讨会上指出:这种“震荡”用几近“深描”(人类学民族志的书写方法)的手法,平实地一一道来,把读者带入现场,跟着经历那些惊险的战争场面。这种让读者身临其境的“深描”手法,贯穿在元山里子的叙事文本中。这种自叙体“物语”的特点,有利于体现个体生命的连续性和意义,平易近人,便于阅读。
五四时期是中国文学思想的大开放时期,很多作家都受到外国文化的影响,尤其是来自邻国日本的影响,而郁达夫就是当时留学大潮中之一人。他是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后来为抗日救国而殉难。但他的自叙体却始自日本“私小说”的熏陶。有别于中国文学的“风骨”传统,日本文学以“物哀”为传统,认为“私小说”是文学的最高形式,日本近现代不同流派的作家,都不同程度地受到“私小说”创作方法的影响。文学评论大家久米正雄曾对“私小说”做出注解:“作家直接暴露自己的私小说才是文学,艺术只能是自身人生的再现。”而正是在对日本“私小说”的借鉴与超越中,郁达夫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自叙体”风格,开创了中国现代小说的新天地。
这种独异的光辉影响着五四之后的莘莘学子,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二代留日学生。我们从元山里子的“东瀛物语”看到了五四精神的辉照。这是一种跨文化的现代精神。“自叙体”的思想与艺术的力量,不但真实、直露、生动地表现了“鬼子兵”丈夫的反战物语,也勇敢地揭示了女作家的情感投入与个性成长。小说取材上的主观色彩,使人自然地联想起郁达夫。而女作家的性别又使人不由想起庐隐。从《海滨故人》到《象牙戒指》,爱情是这位女作家创作的永恒主题,五四女儿“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悲哀是她自我情感的投射。庐隐袒露自己好些作品就是在写自己,她认为:“真正的艺术品是用不着人工雕琢的。你把它写下来,会感动许多人。我有时就是为了表现我自己的生命而创作的。”她这些话好像就是为后来的留日女学生李小婵所留下来的。有趣的是,庐隐是闽籍女作家,李小禅也是,闽人说,“闽”里的虫出了门就可以变成龙。她们同样走出故乡“闽”之门而成为东瀛作家。如果用一个关键字来表示她们相似的写作风格,那就是“真”——真正的艺术,真实地表现女性自我。
由于所处的时代不同,她们的取材不同,但正因为“真”,我们看到了百年以来,中国的日本留学生,两代之间因中日战争断裂的“代沟”深如海洋。跨海跨文化跨个人情爱,元山里子选取的是“大题材”——有关中日战争。
我们看到,女性主义指导了女性文学的写作,但也使其无意识中陷入自我设限的境地,“突围”成为女性文学“走向深水”的必须。如何调整、获取女性主义新的活力源,成为一个问题。曾经作为中国现代化“转运使”的日本,在此当下无疑是一个有效的可供凝视的对象。
战争题材是人类文学史上最值得重视的题材,这本纪实文学对抗日战争题材的突破至少有两个方面:1.真实性;2.敌对方的人性觉醒的珍贵性。作者能够真实地写出“鬼子兵”丈夫从“鬼”变成“人”的成长经历,何等难能可贵。一位日本友人在朋友圈里如此评价:《我与他的东瀛物语》是战争题材文学中的一个突破。其“思想型”即使不敢与芥川龙之介比,至少在日本称得上独树一帜。她的同学林春莲在豆瓣读书吧写道:读过很多战争题材的作品,还是第一次看到来自“日本鬼子”的亲身经历,这种个人非虚构作品,必将在文坛引起轰动。
《他和我的东瀛物语》这部独特的家史,是一部人类共同反战的心灵史,是近代以来中日文学关系中一部具有存在感和重要性的心灵物语,将永远载入中日文学史册。它具有一定的学术研究价值,我们可以通过它,阐释以往被忽视或片面化的跨域亲历者的书写,激活一种跨域的研究空间,探索共时条件下不同民族文化所碰撞出的赋予张力又深具生长弹性的文化场域,宏观而又细致地深入探讨近代以来的中日文学关系,推进更为贴近历史、深入人心的国际文化交流。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日本新华侨华人文学三十年”(13BZW13),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中国现代小说的起点”(18WZW009)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