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登萍 马培荣
二营召开﹃军党分立宣誓大会﹄的合影
查登萍在整理父辈遗物时发现了一张老照片,去黄花塘新四军纪念馆查询,却发现纪念馆内没有这张照片。然而,这张老照片却是揭开了“黄花塘事件”中一出鲜为人知的“军党分立”的闹剧。
照片拍摄于1943年初冬,照片的拥有者是查登萍的父亲查日坤和其战友冯贤昆、谢仁义3 人。1943 年时他们都在“皖江抗日根据地”新四军七师二十旅五十九团二营五连,分别担任排长和副排长,都是党员。其中查日坤是安徽泾县人,1939 年7 月参加革命,1940 年入党,皖南事变时突围到江北,新四军重建后担任七师二十旅五十九团二营五连排长。
虽然年代久远,但是照片相对比较清晰,人物形态、表情栩栩如生,会标和标语的字迹等都清晰可辨。
照片上的人都穿棉衣,根据当时皖江地区的气候情况,拍摄时间应该在1943 年11 月份。照片上为五十九团二营的干部、党员和入党对象共67 人,非党人员没有参会。其中第三排右三为查日坤,后排左一为谢仁义,后排左四为冯贤昆(穿黑衣服)。
在主席台中间悬挂毛泽东画像,这与原来会议主席台上同时悬挂毛主席、朱总司令两人画像的规定截然不同。在毛主席画像的后方为会标,书写“军党分立宣誓大会”。上方写有“保持崇高党性”的横幅。横幅两侧右边是“我们站在中共方面”,左边是“为党而生为党而死”。在主席台两侧柱子上张贴着“坚决跟着共产党走”的条幅。
在主席台的两侧,还分别悬挂着几幅标语:右边是“军党分立后”,左边是“永不忘记党”。下面还悬挂着“终身为党奋斗”和“幸福民主大世界”两幅横写的方形旗帜标语。
查登萍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是在1973 年,冯贤昆(时为四川雅安军分区政委)、谢仁义(时为南京炼油厂党委书记)、查日坤(时为上海铁路局武装部部长)3 位老战友在南京相聚。冯贤昆拿出这张珍藏多年的老照片,大家看到照片上的67 个人,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1954 年从朝鲜战场回国时,只剩下7 个人。回想起往事,3 个老战友不禁抱头痛哭、泣不成声。虽然查登萍只有10岁,但对当时的事情记忆深刻。
从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以下几点与同时期照片的不同:
1.主席台领袖画像。只悬挂毛主席画像而不悬挂朱总司令画像,这明显违背当时的一贯做法,也违背毛主席常说的“朱毛不可分”的说法。
2.“军党分立”的口号。割裂了“党”和“军队”的血肉关系,把“党的领导”和“部队建设”对立起来、分隔开来,这明显违反毛主席的军事思想。
3.营里没有可能自行召开这样的会议。不可能是某个营的“局部事件”或是“头脑发热”,营里干部没有胆量,也没有可能和没有条件召开这样的会议,应该是上面“有计划、有布置、有组织”的行为。
4.类似照片无史料记载。从未见诸过任何正式的文件记载、电报电文和相关记述,应该是某个操纵者隐瞒党中央的“私自行为”。
如此分析可以认为,“军党分立”事件是当时“黄花塘事件”的一个部分,虽然“兴师动众”、贯穿上下、规模不小,但操纵者绝不敢请示中央,只是“情绪性”“发泄性”的一种行为。
“皖南事变”后,中共中央军委发布重建新四军军部的命令,任命陈毅为代理军长,刘少奇为政治委员。1942 年春,中共中央华中局书记、新四军政委刘少奇前往延安,临行前指定饶漱石代理华中局书记、新四军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陈毅代理军分会书记。1943 年1 月中共中央华中局暨新四军军部移驻淮南根据地的盱眙县黄花塘。
饶漱石为华中局代理书记,又是新四军政委兼政治部主任,但他知道陈毅的资历、经验和影响力都远大于己,开始还比较谦虚,但后来因担心陈毅“抢在前面”得到华中局书记的职位,故而把陈毅当成最主要的竞争对手,产生“排陈”的念头。
1943 年2 月苏北山子头战斗取得胜利,新四军四师活捉了江苏省国民政府主席韩德勤。陈毅从统战角度出发建议“放韩”并得到中央书记处电示。饶漱石以“陈毅反对‘以韩德勤交换叶挺’,是怕叶挺回来他这个代军长就代不成了”为口舌,说陈毅的“闲话”。“饶陈矛盾”开始加剧,饶搜集陈的所谓“问题”。如:1929年陈毅任红四军政治部主任,在主持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时夺了毛泽东的权;在平时写诗写词,小资产阶级风气严重等,并有意在干部中散布。
5 月整风运动开始,饶漱石以带领工作组到淮南二师检查工作3个月为由,暂时离开军部,让陈毅主持整风。8 月13 日,陈毅按照原定计划召集直属队领导会议,请大家向领导提意见,其中有的发言说到饶漱石因“兼职过多影响工作开展,使政治工作受到削弱”等问题。8 月18 日下午,饶漱石突然回到黄花塘,没有好气地对与会者说:“你们背后说我坏话,我早知道了!”弄得大家面面相觑。经过两个月的布置,10月16日,饶漱石召开整风委员会主任联席会议,部署对陈毅的批判斗争。饶漱石亲自上阵,十分严肃地说:“陈毅,你虽是一军之长,可今日你是普通党员,态度要端正,对自己的错误要交代清楚,不准蒙混过关……”对此,陈毅主动做了检查。10 月28 日晚,饶漱石更加声色俱厉地历数了陈毅“一贯反对毛主席,一贯对抗党中央,反对政治委员制度,不尊重政治委员,写诗写词下围棋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等“十大问题”。一些干部误以为这些是饶漱石受中央之命前来清算陈毅的,都不免心存戒惧,远离陈毅,使陈毅孤立了起来。用陈毅自己的话说,当时他那里是“鬼都不上门”。
陈毅想在会上对相关问题作以解释,但饶漱石予以压制,说:“你不必多说,也不需要你多说。我是华中局的书记、新四军政委,我有权代表华中局和军部向中央反映你的问题。”陈毅以大局为重,一再竭力忍让;而饶漱石却是步步紧逼。于是,有一日,两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陈毅说:“我是新四军军长,要对整个新四军负责,我是这个军队的最高首长。”
饶漱石打断陈毅的话,厉声地说:“陈毅,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你这个军长前面还有一个‘代’字呢。你是代军长,我是政治委员,我们平起平坐。再说,我是华中局书记,还是华东地区的最高首长呢!”
陈毅说:“我就不信,在新四军里,是听你话的人多还是听我话的人多!”
饶漱石气急败坏,大声吼道:“好、好、好,以后你管你的‘军’,我管我的‘党’,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军党分立’,各管各的。部队连排以上干部,有几个不是党员的?我看你只是个空头指挥,没人会听你的喽!”
饶漱石并未就此罢休,反而变本加厉,隔离了陈毅的警卫班,还下了枪;接着又起草了一封长达1500字的电报,亲自发给延安,挑拨毛主席、刘少奇与陈毅的关系,并在电报结尾提出“但望中央能速决定物色才德兼全的军事政治负责干部来帮助我们”,竭力想把陈毅“赶走”。
陈毅当年的勤务员孙金龙在2009 年2 月的回忆中说:“当时饶政委以布置整风为由,把全军7 个师的政工干部全部调到军部,开展对军长的斗争。还把军长警卫班全部隔离起来,连枪也都下掉了。只留我一个勤务员跟着军长。”孙金龙当时只有13岁,只好一个人昼夜不分地照顾陈毅的生活起居。陈毅见到情况不妙,就起草一封电报稿叫孙金龙送到机要科。孙金龙回忆说:“我趁着夜色爬出树林,由于个头又小又瘦,不易被察觉,才躲过岗哨,来到机要科向科长说明情况,并说陈军长有紧急电报要发往延安,科长当即发了报并把电报稿烧掉。所以在一周后才接到毛主席回电,调军长去延安的。”
中央深知“将相失和”会给华中敌后抗战带来严重负面影响,决定调陈毅到延安学习,以缓解陈饶两人的矛盾。11 月8 日,毛泽东给陈、饶作了明确答复:“陈、饶二同志的争论问题,仅属于工作关系性质”,并指出“此次事件是不好的,但是可以改正的”。同时为了缓解陈饶矛盾,决定调陈毅“来延安参加七大”,待“七大后仍回华中”。
饶漱石接到毛泽东电报,对陈毅“七大后仍回华中”这句话很“有看法”。所以又给毛主席发了一份电报,颇有些“顶”的感觉。电报中说:“陈和我的争论,既非属于重大路线,也非简单属于工作关系性质”,说陈毅在思想意识、组织观念上有毛病,存在右的观点。为了让毛主席相信这是“群众意见”,他还拉了不少干部在电报上签名。
陈毅接到毛泽东电报,便根据毛主席的指示,立即交代了工作,并同饶漱石交换了意见,再一次检讨了自己。临行时写了《赴延安留别华中诸同志》五言诗一首,抒发了他对华中根据地和各位同志的留念之情,以及对革命事业和对党中央的无限信赖。11月25日陈毅启程赴延安。饶漱石原说派一个连护送陈毅到安全区,后只派了军部一个作战参谋和一个炊事员护送,连勤务兵孙金龙也没有带,还规定送到淮北第四师驻地就回来,根本不顾及陈毅的安全。饶的行为让陈毅感到很无奈,四师的领导也实在看不下去,“擅自”加强了护送人员。
陈毅离开黄花塘后,饶漱石在召开的华中局扩大会议上还是不依不饶、大谈陈毅如何如何。三师师长黄克诚等对此很有看法,提出了不同意见,说这是“不顾大局”,让“陈军长离开华中,是个很大的损失,这对整个工作,对敌斗争,都很不利”。
陈毅以为饶漱石说的“军党分立”的事只是“气话”,讲过也就算了。可令他想不到的是,饶并不是当着气话说说,而是真的“付诸实施”了。就在陈毅离开黄花塘时,饶漱石就利用政治委员、政治部主任的身份专门召集7个师的政工干部会议,安排人手,电令各旅团营,分级召开“军党分立”宣誓大会,批判陈毅,造成声势,彻底把陈毅架空、搞臭、赶走!一场“军党分立”的闹剧就这样展开了。
但是,饶漱石要求下面层层召开“军党分立宣誓大会”的“决定”遭到许多同志的反对和抵制,新四军的广大指战员更是想不通。当时,有些部队虽然召开了会议,但几乎都是在“走过场”。如七师二十旅五十九团二营虽然开了会,拍了照,但参加会议的指战员都觉得“很不正常”,也想不通,所以都憋着一肚子气,照相时67名指战员没有一个人有一丝笑容。
冷静下来后,饶漱石也为自己不顾大局的“过于情绪化”的“决定”感到“后怕”。他深知“军党分立”与毛主席军事思想是格格不入的,要是让毛主席知道这事,一定会做出极其严厉的批评。所以他必须将这件事一直瞒着中央、瞒着毛主席,绝对不能让毛主席知道。又下令将有关“军党分立”的文件、电报、通知、照片等,一律收缴销毁,不留痕迹。于是,这件轰动一时的“军党分立”闹剧便“戛然而止”,成为历史上一桩“昙花一现”的谜案而“石沉大海”。
当年冯贤昆因被抽调到民运工作队离开连队,回来时“搜缴”早已结束,照片便被无意间保留了下来。正因如此,这张照片可能是“军党分立”闹剧的唯一的一张照片,是极其珍贵的“绝版”!
1954 年,“高饶联盟”被揭露,饶漱石对自己打击排挤陈毅一事作了检讨,但他始终回避并隐瞒了“军党分立”这件事。
后来,毛泽东对陈毅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现在看来,黄花塘这件事,饶漱石是捣鬼,不仅是给你捣鬼,也是给我捣鬼,很多问题现在才是总暴露,所以,日久见人心是对的,你受了委屈。可是,在党内谁都要受些委屈,不受委屈或受不了委屈,那是不可能革命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