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明, 吴慧卿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8)
《瓦尔登湖》出版之后,梭罗用生命最后的8年时光,潜心研究家乡的森林,写就了《种子的信仰》这本被视为自然文学典范的著作。在研究过程中,梭罗留下了大量手稿,细致地描述了各种植物的种子繁衍生命的过程。这些手稿是梭罗毕生研究自然的登峰造极之作,一以贯之地延续了梭罗简洁和优美的写作风格。然而,学者们普遍认为这些手稿粗糙乏味,价值不高。因此,在尘封了一百二十五年后,这本关于自然的天才之作才由一位美国学者——布莱德利·皮·狄恩整理并出版。
《种子的信仰》的主旨是把对种子的科学认知和从种子中得到的启迪,提升到信仰的高度,从而阐释和倡导种子的信仰这种新的生态伦理。美国评论家小罗伯特·理查森评价《种子的信仰》是梭罗作为作家与科学家的巅峰之作。此书既揭示了森林和种子生态系统的结构,又用种子这一意象象征北美大陆开发和独立战争时期的美国民族精神。读者能够在大量的生动描写中,感受到梭罗对自然的热爱之情,体会到与自然相处的乐趣,书中蕴含的科学信息以及文学价值,值得深入探究。
译者行为批评明确地提出了“翻译内”和“翻译外”。“翻译内”指的是“译文和原文间的关系研究”[1], 这一部分研究可从译文的语言、修辞和翻译策略的选用等方面切入;“翻译外”指的是译文和社会间的关系研究[1]。因此,翻译内外相结合,才能有效反映出译者行为的合理度[1]。
译者行为批评理论以“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为核心。该模式将译者行为看作动态渐变的连续过程,而“求真”和“务实”则是该连续过程的两个端点。语言性“求真”和社会性“务实”并非二元对立。“两者是辩证的关系,相互区别又融为一体”[2]。
语言性求真确保翻译之本,但译者会考虑到翻译的社会属性从而趋向社会性务实[3-4]。因此,译者行为的评价标准,便落在对求真度和务实度以及对二者之间平衡度的把握之上[5]。
以往对《种子的信仰》的研究大多关注其中蕴含的生态思想,但未曾有研究从译者行为批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因此,借助该理论对比分析《种子的信仰》的两个中译本:江山译本和王海萌译本(以下分别简称为江译本、王译本),探讨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面对不同的语言环境所做出的选择,可以丰富译者行为批评的实践和运用,拓宽《种子的信仰》译本研究视角的广度。
王译本和江译本都在最大程度上尊重了原文框架,翻译细致全面,意思传达到位。但江译本还在目录里加入了一些节标题,例如在“种子的传播”这一章的下面,添加了“松林逶迤惊飞鸟”“杨柳烟雨春绕絮”“山外青山楼外楼”等节标题,目录结构清晰,读者可以快速地了解书的结构,理顺作者写作的思路,同时这些节标题遣词造句优美,历史和文化内涵深厚,读者在阅读的同时也会汲取到一定的审美快感。在语言风格上,王译本大多直译,译文简洁干练,易于读者理解,实现了译文风格与原文风格一致;江译本偏向于意译,语言凝练,颇有文采,符合中文读者的阅读习惯,读者在获取实学知识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其深厚的文学功底。
通过文本细读可以发现《种子的信仰》中运用了引用、明喻、隐喻、拟人、夸张、借喻等修辞格,这些修辞格兼具艺术审美和情感表达的双重诉求。其中,拟人、明喻、暗喻三种典型的积极修辞带有写作者的体验性,从而引发读者的联想与想象[6]。下文通过定量研究,对三种修辞格在文中的分布情况进行梳理,从而对比研究江译本和王译本对拟人、明喻和隐喻的求真取向抑或务实取向。
明喻是用另外事物来比拟所说事物的譬喻。在正文和譬喻两个成分之间,常用譬喻语词进行连接,如“好像”“仿佛”“若”等[6]。英语中常用的喻词“like”“as”“as......as”等在《种子的信仰》中频繁出现。由此可见,梭罗对种子的生长繁殖过程并非枯燥客观的论述,而是大量运用了通俗易懂的明喻[7]。试看下例:
例1:The dose-shaven cone presents thus a pretty flower-like figure, which it would take a long time to produce with a knife.[8]
王译本:被啃光的果子看上去就像一朵漂亮的花,要用刀刻的话倒需要很长时间。[9]
江译本:剔过的松果,宛如一朵美丽花瓣,换成手工雕刻,或许得花不少时间。[10]
分析:本句详细描写了松鼠摘撷松果、剥取松子的过程。句中运用了明喻的修辞手法,用“like”连接本体“dose-shaven cone”和喻体“flower”,这一修辞格营造的画面生动形象,具有美感。王译本将“like”翻译为“像”,江译本将“like”翻译为“宛如”,两个译本都翻译出了喻词“like”,表明它们在原文形式方面讲究求真,对原语文本明喻的求真,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对目的语读者的务实[11];但王译本将“flower”翻译为“花”,江译本翻译为“花瓣”,两相比较,前者翻译更为确切,求真度更高;对于“produce with a knife”这句话,王译本采取了直译的方式,翻译为“要用刀刻的话”,语义求真度高,江译本采取了意译的方式,翻译为“换成手工雕刻”,务实度较高,表达凝练,更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从整体来看,王译本偏向于直译,保留了原文之真,同时又利于读者的理解,务实度也高,译者行为合理度高;江译本偏向于意译,在部分求真的基础上更多的追求阅读务实性,可以带给读者更好的阅读体验。
例2:At first the young pines lined each side of the path like a palisade, they grew so densely, crowding each other to death in this wide world.[8]
王译本:一开始小松树像栅栏一样排列在道路两旁,它们长势密集,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却紧紧相依。[9]
江译本:浓密如一的幼松亭亭玉立,摩肩接踵,长成林中小径边齐整划一的成排栅栏。[10]
分析:本句主要描述了草原上幼松的生长情况。光秃秃的草原变成苍翠茂盛的松林,给作者带来无限惊喜。原文采取了明喻的修辞手法,将“the young pines”比喻为“a palisade”,王译本对这句话采取了直译的方式,翻译为“小松树像栅栏一样”,原文的内容和形式得以保留,译文通俗易懂,在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偏向语言性求真,同时在尊重原文语言性的基础上,译文将以读者和社会为核心的外在因素纳入考虑之中,该译文求真度高,务实度也高,译者行为合理度高;江译本倾向于意译,译文将明喻转为隐喻,省略译文中的喻词“like”,文本求真度相对低一些,但是这种处理大胆且灵活,一方面从“求真”的角度出发保证所传达的意思没有出现太大的偏差,另一方面又从“务实”的角度出发追求意思的传达,不会给读者的理解造成困扰。江山的译者行为符合译者“求真为本, 务实为用”的一般性行为规律。此外,译文运用了一连串的成语,如“浓密如一”“亭亭玉立”“摩肩接踵”“齐整划一”等,辞藻华丽,语言凝练,读起来朗朗上口,富有美感。译文不受英语本身语言转译难度的束缚,灵活地运用意译的翻译方法尽可能地照顾目标语读者的语言和文化习惯,从而实现了作品内容最大化地转化与接受,达到了译文在目标语读者中传递的最优效果。
明喻这一修辞手法在原文中一共出现了98处,在书的前半部分运用较集中,共有85处,在书的后半部分仅有13处,相差较大。在描写白桦树、柳树、马利筋这三种植物时,明喻运用较多,共有34处;在描写樱桃树、金钱草、牛群等事物时,明喻运用较少。分析发现,在处理明喻这种修辞格时,王译本的文本求真度高于江译本,但务实度低于江译本。
隐喻将两个分属于不同域的概念联系在一起,通过建立一种语义映射关系,从而达到以此言彼的目的。隐喻的运用,可以减少陌生感,使事物具体化,从而传达新颖的认知体验[12]。作者在熟知本体和喻体两者的相似性基础上,会使用隐喻,喻体所携带的文化内涵必定会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11]。
例3:In my mind’s eye, and sometimes partially with my bodily eye, I see the seeds from which they sprang falling in a dense shower which reaches twenty or thirty rods on one side, like grain scattered by the hand of the sower.[8]
王译本:我想象着,这些种子像下雨一样密密麻麻地掉下来,落到二三十杆那么远,就如同人的手在播种粮食一样。[9]
江译本:有时仅靠肉眼观察。抑或幻觉冥思里,无数种子宛如阵雨纷扬而下,甚至远远落到100米开外好像有人撒种土地,漫天种子哗哗飞扬。[10]
分析:本句主要描写了北美油松种子向外传播的过程。原文运用了隐喻的修辞手法,本体“the seeds from which they sprang falling”和喻体“a dense shower”是并列关系,王译本翻译为“种子像下雨一样”,江译本翻译为“种子宛如阵雨”,两个译本略有区别,但都将隐喻转为明喻。“shower”在词典中的解释为“a short period of rain, especially light rain”,即阵雨的意思,江译本准确地译出了原文的修辞格韵味,形象地描绘出种子下落时的急促突然,两相比较,江译本求真度更高一些;同时江译本的翻译更加简洁,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求真兼顾务实,译者行为合理度高。对于原文的“twenty or thirty rods”,王译本翻译为“二三十杆”,采取了直译的翻译策略,在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偏向语言性求真;江译本翻译为“100米开外”,对长度单位进行了换算,减少和降低了大多数中文读者的阅读障碍和理解困难,能够有效在目标受众中实现务实效果。
例4:On the outskirts, the trees are far apart and have room enough, making here and there only a carpet of pine needles.[8]
王译本:在郊外,树木要分散许多,树的间距较大,地上堆满了松针,好像一块地毯。[9]
江译本:林地边缘树木稀疏,不时可见松针般地毯斑驳成片。[10]
分析:本段主要描述了詹姆士·贝克家屋后的北美油松平原的情况。田野森林浑然一体,辽阔平坦。作者借助隐喻,用“of”连接本体“pine needles”和喻体“carpet”,这一修辞格营造的画面生动形象,表现出掉落在地的松针的厚实密集。王译本和江译本对“a carpet of pine needles”的翻译有异曲同工之处,隐喻转换为明喻,意思传达到位,利于读者理解,两个版本均娴熟地实现了务实性处理;但江译本直译修辞之美,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隐喻,“松针般地毯”体现出本体与喻体是修饰关系,译文风格与原文风格一致,如果原文可以实现交际目的,那么译者应尽量忠实于原文[13]。江译本务实兼顾求真,译者行为合理度高。
隐喻这一修辞手法在原文中一共出现了50处,分布较均匀。其中,作者在描写金钱草、松树、橡树这三种植物时,隐喻运用较少,共有1处,但在描写白松这一种植物时,隐喻相对多一些,有3处。分析发现,在处理隐喻这种修辞格时,江译本兼顾了求真与务实,译者行为合理度高。
拟人是将无生命的和无意志的事物或者抽象的概念赋予人的思想情感、行为语言、声音容貌, 给人以鲜明、活泼的感觉和印象[14]。《种子的信仰》中不乏此类文字。拟人化的事物寄托了深邃的说理,相关文字也具有文学气息。例如:
例5:Nature always adopts the simplest modes which will accomplish her end. If she wishes one seed to fall only a little to one side from a perpendicular line, and so disseminate its kind, perhaps she merely flattens it into a thin-edged disk.[8]
王译本:自然总是采用最简单的方法达到目的。如果她只希望一粒种子稍稍偏离落地点就能传播,也许只需要把它变成边缘薄薄的一个圆盘。[9]
江译本:崇尚简单,直抵目的,为自然造物之精髓。造物主若想让松籽距垂直落点稍加偏离,它只需将其设计扁平些。[10]
分析:本句主要讲述了自然造物的方法,只需将种子的形状设计扁平些,在降落过程中就可以飞出更远的距离。原文的“Nature”首字母大写有拟人化色彩,下一句的“If she wishes”、“she merely flattens it”强化了这一基调,作者在这里抒发个人情感,表达出对自然的喜爱敬畏之情,使文字流露出文艺气息。王译本从求真角度直译修辞之美,将“she”翻译为“她”,实现了译文风格与原文风格的一致,而且语境连贯有利于激发阅读兴趣,由此兼顾读者理解的务实性,译文合理度较高;江译本的译文采取了意译的翻译策略,用词简洁干练,文笔优美,在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偏向社会性务实。译文将“she”翻译为“造物主”,虽使译文更加客观,但没有体现出其中蕴含的拟人色彩,故译文求真度较低。
例6:When he comes to open it, he holds it in his hands, a solid embossed cone so hard it almost rings at the touch of his teeth.[8]
王译本:到打开的时候了,它把松果捧在手上,这松果又硬又凹凸不平,用牙齿一咬就能打转。[9]
江译本:松鼠啮咬松果时,先用前爪揿牢果子,凹凸不平的果实倒很坚硬,似乎听见牙齿咔嚓有声。[10]
分析:本句详细描述了松鼠啃食松果的过程。原文的“he”“holds it in his hands”将松鼠拟人化,赋予松鼠以人类的行为特点,生动形象地表达出作者对松鼠的喜爱之情。王译本再次直译,将“holds it in his hands”翻译为“把松果捧在手上”,力求恰如其分地再现原文的意蕴内涵,因此在“求真——务实”连续统上靠近“原文/作者”一端, 语义求真度很高;江译本践行了意译法,翻译客观直接,传递了事实信息但丢失了原文的修辞之美,在部分求真的基础上更多地追求阅读务实性。此外,王、江两个译本在翻译“he”时,均没有很恰当的体现原文的拟人化色彩,因此在这个方面文本求真度较低。
拟人这一修辞手法在原文中一共出现了125处,其中,在描写大自然时,拟人有39处,在描写松鼠时,拟人有35处,运用较集中;但在描写蓟花、马利筋、橡树等植物时,拟人运用较少,各个章节均有运用,分布较均匀。分析发现,在处理拟人这种修辞格时,王译本的文本求真度高于江译本,但务实度低于江译本。
《种子的信仰》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本研究借助译者行为批评理论,对《种子的信仰》两个汉译本的明喻、隐喻和拟人三种典型修辞格进行译者行为的描写和分析。研究发现,面对同样的原语文本,不同译者作出的选择略有差别[15]。受个人背景、翻译目的以及翻译观的影响,王译本和江译本都试图在连续统上保持“求真”和“务实”两个端点之间的平衡。在处理明喻和拟人两种修辞格时,两个译本的“求真度”与“务实度”各有所长,王译本的求真度高于江译本,但江译本的务实度高于王译本;在处理隐喻修辞格时,王译本偏向于务实一端,但江译本兼顾了求真与务实,译者行为合理度达到了最佳状态,译文在求取原文语句核心含义的重要前提下,做出了社会性的务实调适,提高了译文的可读性和通顺度,让读者有兴趣继续阅读。
对《种子的信仰》这本书的汉译,既应传递原语文本之真,也应秉持社会接受的务实观念,对作品蕴含的文学价值进行深入探究,从而为今后该书的再次翻译提供借鉴,拓宽《种子的信仰》译本研究视角的广度,提升对其研究的高度,挖掘对其研究的深度。译者行为批评理论为翻译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应用面十分广泛。以后的研究还需要做更多调查,从其他角度进行对比分析,使结果更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