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修 刘霞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高技术产业具有低能耗、高附加值和高创新性的特点,关乎国家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是提升我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的关键。近年来,我国科技创新投入持续增加,自主创新能力显著提升,但高技术产业仍存在“卡脖子”的技术问题,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格局仍未改变。尤其是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世纪疫情相互交织的背景下,围绕高技术领域的大国战略博弈日益激烈,美国等西方国家对我国高技术产业链发展的遏制打压不断升级,进一步增加了我国产业链供应链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技术服务进口反映了国家和地区对国外技术的依赖程度,是衡量国家和地区产业技术水平的关键指标之一。为此,全面分析我国技术服务进口情况、做好趋势研判,有助于摸清高技术领域的对外依赖程度,了解掌握高技术产业发展的难点堵点,推动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发展,保障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
近年来,我国技术服务进口规模持续增长,技术服务贸易常年保持逆差态势。在技术服务进口方面,如图1 所示,我国技术服务进口自2011年以来总体保持正增长,除了 2014年和2015年等个别年份外,进口增长率均为正。2020年技术服务进口规模为318.4 亿美元,但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当年技术服务进口呈负增长,增长率为-9.6%。在技术服务出口方面,尽管2013年以来我国在计算机软件、技术服务和技术咨询合同规模大幅增加,技术服务出口供给能力明显增强,但我国技术服务仍存在供不应求的问题,技术服务贸易保持逆差。然而随着我国企业科技创新实力的增强,技术服务贸易逆差不断缩减。2020年,我国技术服务贸易逆差规模为47.77 亿美元,较2013年减少约80%。此外,在技术服务进口结构上,我国技术服务进口主要集中在专有技术、专利技术、技术咨询与服务等高附加值的“软性”技术。如图2 所示,2020年,我国专有技术进口规模最大为188.05亿美元,占比高达59.08%,其次为技术咨询与服务(17.24%)和专利技术(15.49%)。
图1 2011—2020年我国技术服务进出口规模情况
图2 2020年我国技术服务进口结构
虽然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对我国技术出口管制措施日趋收紧,但其仍是我国技术服务进口的主要来源国。2020年,我国技术服务进口规模前十位的国家以欧美国家及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为主,美国、日本和德国是我国技术服务进口规模前三位的国家。如图3 所示,2020年,我国从美国、日本和德国的技术服务进口规模分别为130.66 亿美元、55.17亿美元和30.46 亿美元。自拜登担任美国新一任总统以来,基本延续了特朗普时期的对华贸易政策,加强了对我国技术服务出口的管制力度,联合盟友在关键技术领域对我国科技企业进行围堵打压。尽管如此,美国依然是我国技术服务进口的第一来源国,我国对美国的技术服务仍存在较高的进口依存度,2020年我国从美国技术服务进口规模占我国技术服务进口总规模比重高达41.04%。这从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尽管中美官方科技与产业合作“遇阻”,但中美技术市场需求依旧旺盛,中美民间科技合作仍有较大空间。
图3 2020年我国技术服务进口规模前十位的国家
我国技术服务进口主要流入高技术产业。近年来,面对中美关键领域“脱钩断链”风险的持续增加,我国高技术产业技术服务进口规模依然保持增长态势。在2020年我国技术服务进口规模减少的情况下,我国高技术产业技术服务进口却依然保持正增长。《中国高技术产业统计年鉴》(2020-2021)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高技术产业利用国外技术经费规模为180.72亿元,较2019年增长了 65.1 %,反映出我国高技术产业对国外技术存在较大的需求。从具体行业来看,我国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行业技术服务进口占比最大,且总体保持上升趋势。如表1 所示,2020年我国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行业技术服务进口规模占高技术行业技术服务进口规模的比重为89.89 %,为近四年最大值,说明我国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行业对国外技术具有较高的依赖度,通信设备、集成电路、电子元器件等国内企业应加强研发投入力度,提升自主创新能力。与电子及通信设备相比,我国其他四个高技术行业技术服务进口占比相对较小,且呈现下降趋势,其中信息化学品制造行业技术服务进口占比最低,2020年占比仅为0.02%。
表1 2017-2020年我国高技术行业技术服务进口规模比重 单位:%
对外技术依存度是反映一个国家和地区经济对外技术依赖度的重要指标。一般情况下,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对外技术依存度越高,表明该国家和地区技术创新发展对国外技术的依赖度较高,反之说明该国家和地区技术的自主创新能力较强。传统的对外技术依存度算法采用国外引进技术经费占国外引进技术经费与国内R&D 经费支出之和的比重,忽略了全球化的因素。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坚定不移扩大对外开放,利用外资规模持续增加,引资规模一直稳居发展中国家首位。同时,在华外资企业规模的持续扩大,也使得国外技术既可以在境外获得,又可以在境内获得。越来越多的跨国企业在华设立研发中心,促进了技术的交流与扩散,使得国家间技术要素流动边界越来越模糊。因此,本文借鉴张赤东和郭铁成(2012)的测算方法,从全球化角度构建对外技术依存度指标,将在华外资企业R&D 经费支出纳入传统算法,测算和分析2017—2020年我国高技术产业和总体对外技术依存度(见图4)。
2017—2020年,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持续推进,全社会研发经费投入增加至2.4 万亿元,在关键领域布局了一批科研攻关项目,进一步强化“卡脖子”技术领域的自主创新能力,在开放合作中自主创新能力显著提升,对国外技术的依赖度不断降低。如图4 所示,2020年我国技术对外依存度为14.81%,较2017年下降约4 个百分点。在高技术产业方面,我国对外技术依存度波动较小,对国外技术仍存在较高依赖,对外技术依存度平均水平高达14.56%。尤其是在2020年,我国高技术产业对外技术依存度较往年小幅增长,增长至15.22%,已明显高于当年我国对外技术依存度总体水平。这进一步反映出,在高技术产业上,我国科技企业对国外技术具有较高依赖,仍然面临着较大的自主创新压力。
图4 2017—2020年我国对外技术依存度总水平和高技术产业对比
从行业间角度看,我国在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计算机及办公设备制造方面对外技术依存度高。如图5 所示,2020年,上述两个高技术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水平分别为17.21%和22.83%,高于当年我国高技术产业对外技术依存度总体水平。相反,我国在医药制造、医疗仪器设备及仪器仪表制造、信息化学品制造方面对外技术依存度较低。2020年,上述三个高技术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水平分别为9.46%、12.60%和4.28%,明显低于当年我国高技术产业总体水平。从行业内部看,在计算机及办公设备制造业中,我国在计算机整机制造领域对外技术依存度水平最高,达38.38%,也是所有高技术行业中对外技术依存度最高的领域。在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中,通信终端设备、电子器件、半导体分立器件、智能消费设备等领域对外技术依存度较高,明显超过了该行业总体水平,其中集成电路领域对外技术依存度最高,为31.07%,是继计算机整机制造外我国高技术行业中对外技术依存度水平排名第二的领域。尽管医疗仪器设备及仪器仪表制造对外技术依存度低于高技术产业总体水平,但在医疗诊断、监护及治疗设备领域对外技术依存度却高达23.70%,呈现出局部领域对国外技术依存度较高的特点。
图5 2020年我国高技术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比较
从对外技术依存度变化趋势看,我国的医药制造、医疗仪器设备及仪器仪表制造、信息化学品制造、计算机及办公设备制造等四大高技术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呈现下降态势。与2018年相比,2020年上述四个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变化率分别为-21.49%、-29.84%、-53.65%和-9.86%,其中我国的信息化学品制造业对外技术依存度下降最为明显。从行业内部看,在医药制造业中,化学药品制造等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下降显著,降幅明显高于行业平均水平,但我国在生物药品制品制造领域对外技术依存度却明显上升,增幅高达64.84%;在医疗仪器设备及仪器仪表制造业中,除了通用仪器仪表制造领域外,其余四个领域对外技术依存度降幅均超过行业平均水平;在计算机及办公设备制造业中,计算机整机制造领域对外技术依存度明显上升,增幅高达45.71%(见表2)。上述数据表明,我国在生物药品制品制造、计算机整机制造领域自主创新能力有待强化,相关部门需进一步加大研发投入,逐步降低对国外技术的依赖度。
我国的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对外技术依存度不断增加。与2018年相比,2020年我国该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变化率为13.97%。从行业内部看,我国在通信系统设备制造、光电子器件制造、智能消费设备制造领域对国外技术需求明显增加,对外技术依存度增幅高达278.03%、71.17%和105.10%。尽管我国在电子及通信设备制造业上对外技术依存度持续上升,但在锂离子电池制造、通信终端设备制造、雷达及配套设备制造、电阻电容电感元件制造等领域子行业的自主创新能力持续增加,对国外技术的依赖度正逐渐降低。其中,雷达及配套设备制造、通信终端设备制造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等领域子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降幅最大,分别下降了72.59%、50.83%和 47.22%(见表 3)。
表3 我国高技术产业对外技术依存度变化趋势分析(二)
目前,我国高技术产业技术服务进口规模持续增加,对国外技术的依赖度依旧较高,尤其是内资企业技术服务进口占总比重90%以上,技术服务进口规模持续增长,2020年引进技术经费为164.3 亿元,较2016年增长了约2 倍。同时,我国电子及通信设备行业对外技术依存度不断上升,并在通信系统设备制造、集成电路、计算机整机制造等关键技术领域对国外技术存在较高的依赖度。我国高技术
产业较高的对外技术依存度,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我国科技企业发展所面临的外部风险。特别是在中美科技“脱钩”风险不断攀升的背景下,西方发达国家为维护和巩固本国科技企业市场竞争力、保持全球科技主导权,或将进一步加大对技术服务出口的管控,仅在公司内部转移,最大限度降低技术的外溢效应。
为强化美国全球科技与产业主导能力,美国政府加大了对我国技术出口的管控力度,限制我国高新技术企业引进国外先进技术,打压我国高技术产业发展。美国工业和安全局(Bureau of Industry and Security,简称BIS) 统计数据显示,2019 年以来,美国获出口许可例外商品对我国出口规模不断下降,主要是加密商品和软件。如图6 所示,2021年美国获出口许可例外商品对我国出口规模为3.254 亿美元,较2019年降低了 73.19%,其中加密商品和软件降幅高达75.55%。在拜登就任美国总统后,积极拉拢盟友,通过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组建美欧贸易技术委员会等方式,在技术标准、技术合作、新兴技术应用伦理等方面强化合作,进而限制与我国高新技术企业的贸易合作,切断我国从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获取关键技术、专有技术、专利技术等创新资源的渠道,造成我国关键产业链供应链面临的“断供”风险持续增加。如2022年8 月9 日,美国出台了《2022年芯片和科学法案》,通过巨额补贴支持美国本土芯片产业发展,吸引海外芯片制造业回流美国,同时禁止接受美国补贴和税收抵免的芯片企业增加在中国的高性能芯片方面的投资,从而遏制打压我国芯片产业发展。
图6 2019-2021年美国出口许可例外产品对中国出口情况
消化吸收经费与技术引进经费的比值是衡量企业对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能力的重要指标之一。根据《中国高技术产业统计年鉴2021》数据计算得出,2020年在高技术产业中,我国内资企业技术消化吸收经费与技术引进经费比值为0.072,反映出我国内资企业对技术消化吸收经费投入严重不足,技术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能力有待加强;与内资企业相比,我国外资企业对引进技术具有较高的消化吸收再创新能力,2020年外资企业技术消化吸收经费与技术引进经费比值为0.465,明显高于内资企业。
通常情况下,企业在引进技术和成套设备后,会面临一定的资金压力。这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企业在技术学习吸收上的意愿和在开放合作中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同时,很多金融机构追求短期收益,社会资本难以进入长期性技术研发项目中,造成市场对科技企业,特别是对中小型科技企业的金融支持力度不足,资金配置效率整体偏低,难以激发国内科技企业对引进技术的消化吸收再创新。
基于以上分析结果,结合我国高技术产业创新发展的实际,本文提出如下四点建议:
目前,我国关键技术领域受制于人的局面仍未扭转,对美欧等发达国家先进技术仍然存在着较高的依赖度。针对上述问题,我国应充分发挥新型举国体制的制度优势,主动实施一批重大技术攻关项目,加快解决“卡脖子”难题,补齐关键短板、锻造创新长板。第一,抓好顶层设计,前瞻谋划和布局高技术领域创新发展。面向国家重大需求,加强高技术产业的长远布局,进一步摸清我国高技术产业发展“短板”,做好关键技术前沿态势跟踪,围绕集成电路、生物医药、光电子器件等关键领域,加强重大科研任务部署,统筹推进国家科技计划对高技术产业创新发展的部署安排。第二,创新完善项目管理制度,打造以企业为核心的研发协作体系。通过阶段性考核、竞争性淘汰、项目监督有关措施优化完善“赛马”“揭榜挂帅”的项目攻关机制,提升重大技术攻关项目绩效水平。同时,发挥企业在科技创新中的主体地位,探索构建市场导向的立项机制和应用价值为导向的评价机制,吸纳更多企业作为研发实施主体牵头重大技术攻关项目,吸引科研人员、科技中介服务机构、天使资金等多方主体参与项目,在技术路线、绩效分配等方面给予企业更多自主权,整合各方资源,形成工作合力。
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基础。面对复杂严峻的外部环境,链接国内外创新主体及资源,推动构建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开放创新生态,减少外部冲击对我国产业链供应链的风险,对于增强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稳定性具有重要作用。在国内,可以在科技创新实力强、产业基础扎实的城市,重点选择最具条件的高新产业园区加以扶持,支持园区内龙头企业牵头组建体系化、任务型的创新联合体,在科技项目、管理机制、税收政策支持、平台搭建、产学研融合、科技合作交流等方面推出一批有针对性的政策措施,营造良好的创新生态和制度环境,引导优质创新资源向重点企业集聚,强化企业在关键产品、关键技术和关键环节方面的技术攻关、产学研合作,提升国际引智能力,促进产业链供应链提升;在国际合作方面,可以加强同对华合作敏感度低且科技实力突出的国家在关键产业链供应链方面的合作,针对当前全球和区域产业链供应链的堵点,明确产业链供应链合作的目标与方向,推动签署产业链供应链合作协议,强化技术标准与规则合作,共同推动贸易和投资的自由化。依托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等区域性机制,深化同东南亚、东亚等区域合作,鼓励和支持我国企业通过参股股权、海外并购、研发合作等方式进行境外投资、生产和销售,实现供应链的“周边化”“多元化”。
高技术产品往往需要较长研发周期,许多科技企业无法在技术培育初期得到投资者的有效支持,进而影响了我国科技企业对引进技术的消化吸收再创新能力。为此,本文认为:第一,要建立符合科技创新发展及科技企业成长规律的专业化金融工具,加大对科技企业长周期、高额度的信贷支持、融资担保或风险补偿,通过税收优惠政策、简化创投机构备案要求等方式引导社会资本耐心支持初创期科技企业;第二,在前沿尖端技术、颠覆性技术领域探索设立投资基金,基金可由政府、金融机构、国有企业等出资设立,专门支持掌握关键核心技术、对我国产业链供应链具有支撑保障作用的科技企业开展技术创新、产品研发、科技合作等活动;第三,深化完善科创板注册审核标准,加强对上市后备企业的培育、筛选和政策指导,持续推进一批发展潜力足、科技实力突出的企业上市。此外,允许投资机构在决策时借助第三方力量,加强同技术评估中介、科研机构、学会等合作,对目标企业的产品与技术进行客观评估。同时,相关政府部门应加强资金监管力度,持续跟踪资金使用情况,确保信贷资金合规使用,提升金融服务。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积极扩大国际科技交流合作。通过开展国际科技交流合作,可以有效集聚国内国外创新资源,实现在开放合作中提升自主创新能力。针对美国对华实施的“小院高墙”策略,我国应更加积极推动高技术领域合作交流,主动融入全球创新网络。第一,立足我国高技术产业发展,聚焦共性技术领域,主动部署一批国际科技合作项目,加强国际联合研究,打造国际科技合作旗舰项目,提升双方关键技术领域科技创新能力;第二,建立国际先进技术合作平台,支持科学家、科研人员等互动交流,开展创新创业合作,促进技术和知识流动;第三,充分发挥科技团体、协会、科技企业等民间科技力量,围绕生物医药、新材料、半导体等关键技术领域,支持建立民间国际科技创新合作联盟,加强民间国际科技合作交流,主动拓展我国高技术领域合作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