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默
他们总是在自己身上省了又省,在孩子身上毫不吝惜。
1
我住在农村,是在田地里奔跑着长大的野孩子,也是爷爷奶奶用一分一毛养出来的宝。
爷爷奶奶很节俭,节俭到身上的衣裳都洗淡了花色,袖口有了破洞,也仍然不舍得扔,甚至还咧着嘴笑自己的衣服根本穿不坏,结实得很。
爷爷奶奶很节俭,节俭到一根香蕉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吃,大的一半给小孙女,小的一半再跟老伴儿分。二老品尝着转瞬即逝的香味,笑着说香蕉营养好,给小囡囡吃。
爷爷奶奶很节俭,节俭到满满一碗红烧排骨都不肯吃,偏要等到周末里孩子们来了才舍得拿出来炖。可哪怕炖了排骨,他们的筷子也总是放在那隔了一夜又一夜的腌肉上不肯撒手,还笑着对我们说:“排骨都吃腻嘞,想吃点儿腌肉改改口味。”
爷爷奶奶是勤俭节约的吗?可有时候,他们也会“铺张浪费”。
家门口时常蹲着一位小客人。那是一只流浪狗,整日风里来雨里去,不知何处是归处。下雨时的小狗也想寻个处所避雨,便时常在那些有棚屋外檐的家门口窝着,被人赶了便跑,无人来时便缩成一团舔舐淋湿的毛发。
我家外头没有棚屋,那只小狗却常常来做客,哪怕下雨。
因为爷爷奶奶总是把肉骨头留给它们吃,我记得清楚,那锅红烧排骨烧出来时,爷爷奶奶特意为小狗准备了一碗,将肉切成小块,等冷却后递到他的跟前。家里若有肉食,他们总是会想到那风雨无阻的小家伙,有时候小狗流浪跑得远了,回来晚了,二老还总念叨它,但那碗肉拌饭却永远都不会缺席,永远都在门口的右边角落里替它备着。
“哎,老伴儿,你看看这小狗还记得回家的路嘞。”
2
大抵是基因突变,又大抵是遗传,我的父亲却是家里出了名的“铁公鸡”。
“爸爸,我想吃菠萝。”
年仅7岁的我拽着爸爸的衣服后摆,乞求他在菜市场给我买上一盒菠萝。那是我从未尝过的新鲜事物,那般鲜亮的黄色,那般明艳的黄色,无一不吸引着我朝它走去。
父亲装聋作哑,在菜市场里目的明确地行走,好似女儿的摇尾乞怜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苍白无力。幼小的孩童哪看得出父亲脸上的不耐烦,满心满眼地都是那锃亮的黄,鲜明的黄,靓丽的黄,我的唾液在口腔里不断轮回刷新,可我盼望的、等待的终究没有到我嘴里。
爷爷奶奶原本在挑选着青菜,为下顿晚餐做着打算,却瞥到了我双眼倔强地望着一个方向。
“囡囡想吃啊,爷爷买给你吃去。”
原来5元,就可以买到一份惊喜;原来5元,就可以置换到一份美味;原来5元,需要爷爷拿出这么多零碎的硬币。
我将期盼了许久的零嘴放入嘴里,却觉得它并没有多好吃,酸涩、清苦、难咽。我有些后悔,后悔吵着闹着要买一份菠萝,后悔这份菠萝换来了父亲的白眼,后悔这份菠萝换来了爷爷奶奶空手回家的结局。
我是吞着吃完这份菠萝的,味同嚼蜡,难以吞食。我突然觉着,这黄黯淡了些许,干瘪了些许,大抵是放久了少了新鲜了。
3
幼时,我总喜欢去小店里买些零嘴儿,兜里日日都放有两元钱,有时是五毛与五毛的组合,有时是一毛與一毛的群组,有时是一元硬币的搭配。那都是爷爷奶奶的零钱罐里拿的,他们每日都会往里头放两元,让我去解解馋,与小伙伴一块肆意享受着。
爷爷奶奶的“铺张浪费”远不止于此。
我读书时曾报名了学校报社,报社组织我们几个小记者外出旅游,说是用最优惠的价格,去最惬意的游玩地点。费用是668元。
我想去,但没有急着举手报名,我在饭桌上怯懦地发言,提出自己的想法。毫不意外,父亲当场否决。
“去这么远的湖南,你才十几岁的小孩儿,一个人怎么去这么远的地方?待会儿被人骗走了……”
我已经初二了,我以为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对这个结果,我毫不意外,甚至是情理之中。父亲连几张餐巾纸都要节省的人,怎么舍得让我出去旅游呢?
可过了几日,我却收到了爷爷奶奶的668元钱。
“囡囡啊,想去就去吧,爷爷奶奶支持你去,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还有同学一块儿呢对不对?”
我捏着手里握不住的钞票,只觉得惭愧。这几日里,我其实并没有放弃说服父亲,可换来的都是他的否决。现如今,却等来了爷爷奶奶。
我的手里握着钞票,却找不出一张红色百元大钞,满满当当都是零钱,5元、10元、20元……
这些可都是他们勒着裤腰带节省出来的,也是他们用筷子一下一下戳在腌肉上省出来的。现如今,二老眼都不眨一下就给了我,让我去“挥霍”。
那场旅游,我没有去。我将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爷爷奶奶。我甚至希望他们能不再继续做“铁公鸡”,而是为自己“铺张浪费”,为自己购置些衣裳,为自己买些肉食蔬菜,给餐桌添点儿颜色。
4
许多年后,零钱罐里没有了硬币,只有红彤彤的纸币。那是我年复一年的印证,是我学成归来的奖励,是我每每回来放进去的奖学金。
衣柜里也没有了破洞的衣裳,转而被我添进了许多新物件;冰箱里不再空荡荡,每次我来,都会替他们整理好吃食,替二老善待自己的胃。
我的爷爷奶奶,当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