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凯璐
雪落下来的时候,世界是安静的。南方薄薄的雪花,如梅花瓣,似梨花蕊,轻盈地、安静地落下。天空那么多雪,覆到地上,飄到池塘,又倏忽消失不见。
儿时的我并不喜欢雪,那时只觉得雪太冰凉残忍。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了,小凡卡在雪天穿着单薄褴褛的衣衫给爷爷写信,他不知爷爷早已离世,幻想着与爷爷的美好生活沉沉睡去……
生命中的大雪来得毫无预兆,不经意间催老了人,斑驳了岁月。“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每读至此,我仿佛看到大病初愈的白居易梦到元稹,悲从中来。昔日他曾与至交好友春风得意马蹄疾,而今知己故去多年,徒留自己在人间老病缠身,任由霜雪肆虐,白了满头。
长大后,我终于渐渐开始喜欢起雪。古人言:“雪夜拥被读书和围炉夜话乃是人间幸事。”雪为冬季萧瑟风物增添了几抹生机,是天地馈赠的惊喜。“一夜北风紧”,《红楼梦》那个下着初雪的清晨,宝玉在一派晴光映雪里醒转而来,欣喜地循着梅香与姐妹们对诗猜谜去了。大雪纷飞,怡红公子最终愿赌服输,穿着猩红斗篷的踏雪折梅去也,好不雅致快活!
多年前,林清玄雪夜发奋读书,读至倦极,看到窗外火红欲燃的红梅有感而发:“如果悲伤,等不到冰雪尽溶的时候,就放一把火把雪都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你是否看到冰雪覆盖下,那蓄势待要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机?等到雪化了,是否就是另一个春天?
如若是将“雪”和“吃”联系在一起,就驱散了原本的寒意,一直从胃里暖到了心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个下着雪的冬夜,屋内火炉噼里啪啦烤正旺。桌上有小菜几碟,新酿好的温酒几壶,主人正满怀期待着,等着故人轻叩木门,秉烛夜谈。
《骆驼祥子》里,劳碌了大半天的祥子披着满身的风雪推开门,正巧虎妞已把午饭做好:馏的馒头,熬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冻,一碟酱萝卜。白菜还在火上煨着,发出些极美的香味。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温暖如春,祥子在此刻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家”的可爱之处。
额尔古纳河右岸又在下雪,缠绕着鄂温克民族百年的故事开幕又落幕。“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90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多年前的一场雪带来了“我”,后来人生的霜雪弥漫,带走了身边所有最重要的人。可当“我”垂垂老矣,再邀请来雨雪聆听自己的故事,那些爱恨也便一笔勾销,从此云淡风轻……
于暮冬时烤雪,若是可以,我想悄悄在心里贮藏起一罐白雪。待到雪化,再看窗外的疏疏篱落,明日一定会听到深巷处的卖杏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