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的语义演变及原因分析

⊙杨雪岩 ［中国海洋大学，山东 青岛 266100］

一、“飒”的语义演变

（一）古代“飒”的语义演变

辞书中对“飒”多有探讨，笔者在探究“飒”的本义时，发现有两种不同的释义：一种观点认为是“翔风也”，以清代学者陈昌治为代表；另一种观点认为是“风声也”，以清代学者段玉裁为代表。通过研读相关文献，笔者更倾向于陈昌治的观点。随着社会的发展，“飒”的意义在本义的基础上不断演变，衍生出多个分支义项。根据所搜集到的资料，笔者将古代“飒”字常见的分支义项归纳如下：

（1）“风声”义。

〈1〉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楚辞·九歌·山鬼 》）

〈2〉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风赋》）

〈3〉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

“飒”在〈1〉句中以叠词的形式同“萧萧”一同出现，前者形容风的声音，后者形容树木被风吹动后发出的声响。〈2〉〈3〉句中也同样用来指代风的声音。

（2）“狂风拉物”义，形容风吹物动的样子。

〈4〉梦初回,燕尾翻风,乱飒起湘帘翠。（《牡丹亭》）

（3）“衰落”“凋零”义，用来形容植物的衰败。

〈5〉岁聿忽其云暮，庭草飒以萎黄。（《思田赋》）

〈6〉庭树日衰飒，风霜未云已。（《登古阳云台》）

在〈5〉〈6〉句中，“飒”字指向了植物，用以形容植物衰败，表“衰落”“凋零”义。

（4）“衰老”义，用来形容人的枯槁和苍老。

〈7〉知己犹未报，鬓毛飒已苍。（《陪狄员外早秋登府西楼因呈院中诸公》）

以上四种意义都是在 “飒”字的本义基础上引申而来，同时，笔者还注意到，“飒”字根据不同的语境会呈现出不同的词性，分为名词、动词、形容词三种词性，据此可以大体总结出古时“飒”的意义分类：第一类是名词词性的“飒”，意义为“风”和“风声”；第二类是动词词性的“飒”，表“狂风拉物”之义；第三类是形容词词性的“飒”，意义为“衰落”“凋零”“衰老”。以上基本上概括了“飒”字的古义。

（二）近现代“飒”的语义演变

2020 年“飒”字入选《咬文嚼字》编辑部公布的年度十大流行语，因此，笔者将2020 年列为时间节点，以CCL 语料库以及《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的标题为语料来源，对“飒”的近现代语义演变进行一个简要的探究。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并没有给出“飒”的单独释义，仅就“飒”组成的三个词组进行了具体解释：飒然（形容词），形容风声；飒飒（拟声），形容风雨声；飒爽（形容词），形容豪迈而矫健。笔者以CCL 语料库为语料来源，通过自主检索，发现2020 年以前，“飒”出现在文本中多表示两种意义，一种用来描述风雨声，一种用来形容人的性格特征和外在形象。下面进行详细阐述：

1.“飒飒”“飒然”

在2020 年以前，“飒”多与“飒”和“然”相结合，用来形容风雨声。

（1）“飒飒”

在CCL 语料库中搜索2020 年以前的“飒飒”，共检索出198 次“飒飒”的用例，其中大部分被用来形容风和雨的声音，但也出现了特殊情况，就是“飒飒”与“英姿”构成的“英姿飒飒”。“英姿飒飒”在CCL 语料库

中共出现5 次，均指向人的性格特征和外在形象，其中有3 次“英姿飒飒”都直接指向了女性，用来形容女性勇敢无畏的性格特征和英姿飒爽的外在形象。还有两例“英姿飒飒”出现于翻译著作中，用来指称男性。例如：

〈1〉 从艺20 多年来，李仙花先后创造了30 多个成功的舞台形象和银屏形象：聪明灵秀的妞妞、哀婉善良的王贫女、性格复杂的鬼女李桂莲、英姿飒飒的万香友……（1994 报刊精选）

〈2〉《英姿飒飒跨铁骑——记第2 届中国国际摩托节女子摩托队》（新华社2001 年6 月份新闻报道）

〈3〉吕芳契喜欢穿男式上衣，尤其是在冬季，一件小码凯斯咪西装上身称得她英姿飒飒。（亦舒的《紫薇愿》）

〈4〉两少年英姿飒飒，得一时风流。（《源氏物语》翻译本）

〈5〉无论任何时候，我所看到的你永远是那么的英姿飒飒，充满了耀眼的生气。（《银河英雄传》翻译本）

例〈1〉用“英姿飒飒”来形容李仙花所扮演的万香友这一女性角色，例〈2〉用“英姿飒飒”来形容女子摩托队队员勇敢无畏的精神，例〈3〉用“英姿飒飒”来形容吕芳契穿上西装后的飒爽风采。例〈4〉和例〈5〉都是用“英姿飒飒”来形容少年英姿飒爽的外在形象。前三个例子指向女性，后两个例子用来形容男性，并出现于翻译著作中。

（2）“飒然”

在CCL 语料库中搜索“飒然”，共出现29 项，其中28 项都用来形容风雨声，只有1 项用来形容人的性格。

郑板桥，天生丽质，发为翰墨，自是清气萧疏，逸趣飒然。

在这里，“飒然”用来形容郑板桥率性洒脱的性格特征。

综上所述，以2020 年以前的CCL 语料库中的数据为语料来源，无论是“飒飒”还是“飒然”，绝大部分语义依旧保持着和古时“飒”一致的用法，都是用来形容风雨声。但需要注意的是，“英姿飒飒”已有用来指称女性性格特征和外在形象的趋势。

2.“飒爽”

在CCL 语料库中搜索2020 年以前的“飒爽”，共统计到249 次结果，通过分析发现，“飒爽”除了用来形容风和雨的声音以外，还出现了指称人的用法，其指称人时，只以“飒爽英姿”和“英姿飒爽”两种形式出现，因此我们可以借这两个词语来分析“飒爽”在指称人时的用法。由于“飒爽英姿”和“英姿飒爽”只有语序上的不同，意义上没有区别，因此我们在考察“飒爽”这个词的用法时，以“飒爽英姿”为主要考察对象，来分析其用法特征。在CCL 语料库中检索“飒爽英姿”，排除重复项，共检索到62 次。根据指向的不同可分为四个部分，指称人群的（包括男性、女性）共19 项，指称女性的共32 处，指称男性的共6 处，指称物的共5 处。笔者据此推断：2020年以前的“飒爽英姿”，并没有严格的性别用法限制，且已经出现了用于形容女性的性格特征和外在形象的趋势。

3.2020 年至今“飒”的语义演变

我们以权威媒体《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中的标题为参考对象，通过检索2020 年至2022 年4 月这一时间段内的《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标题，共统计到21 个出现“飒”字的标题（详见表1）。分析具体语料后发现，有19 次运用“飒”字的标题，语义均指向了女性的性格和行为动作，有2 处包含“飒”字的标题没有指向女性的性格和行为动作，分别是：

表1

〈1〉《飒！这个地方，每天都有特警队员打卡！》（2021 年5 月19 日）

〈2〉《中国队！飒！》（2022 年2 月4 日）

例〈1〉处出现的“飒”字，指向成都市公安特警支队队员训练结束后就会来到花墙墙面打卡合照的这一行为。例〈2〉处出现的“飒”字，用来形容出席冬奥会的中国运动员的飒爽英姿。这两处出现的“飒”字不仅指向了女性，还包含着男性，出现的语境多为形容群体的精神面貌和行为。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2020 年以后，“飒”呈现出两个特征：一是多以单字出现；二是多用来指称女性，赞美在各行各业中奋斗的女性工作者。

二、“飒”字的流行原因分析

（一）“飒”字流行的外部原因

1.社会环境

“飒”字用来指称女性性格特征和外在形象的用法，与社会环境密不可分。或许是我国南北环境存在较大差异，北方女性通常给人的印象是敢爱敢恨、爽朗潇洒，北京话中更是有“飒大蜜”这一地域词语，用来形容面容姣好、性格落落大方的女性。

另外，近期大量的国产电视剧中所宣扬的女性态度，似乎也为“飒”字指称女性性格特征和外在形象提供了成长空间。“飒”字的流行可以说是女性权利意识的觉醒在汉语词汇中的表现。由柠萌影业出品的电视剧《三十而已》在2020 年掀起了广泛的社会讨论，收视率也节节攀升，电视剧中的女主角顾佳，就是“飒”字的代表，面对生活中的任何突发情况，她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孩子遭到其他幼儿园小朋友家长的霸凌，她能据理力争；面对老公许幻山的出轨，她也能够迅速调整自我情绪，做出与他离婚的决定；苦心经营的烟花厂一朝炸毁，她也能从头重来，为自己的茶山事业努力。顾佳这一有勇有谋的女性形象，受到大众和官方的认可，恰恰反映着当今社会对女性所应当具有的独立自主的人格魅力的期待。“飒”也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诞生并被广泛运用。

2.网络和大众传媒

网络和大众传媒的发展，同样也为“飒”提供了流行的阵地。正如上文提到的，像《人民日报》这种官方媒体微信公众号标题中对“飒”的运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人们对“飒”的了解，更有利于大众理解“飒”的现代语义，并将其更好地运用到日常生活中。

（二）“飒”字流行的内部原因

美国社会语言学家J.B.Pride 在《社会语言学》中提出了语言共变论理论，指出语言与社会是共变的。我们也要意识到，语言的发展除了与社会有着密切关系之外，语言自身对其变化发展也有着重要影响。笔者从“飒”字言简义丰的特征以及人们的创新和求变心理两个角度对“飒”的流行原因展开简要分析。

1.言简义丰

信息化时代，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使得人们追求一种高效率的语言表达方式，反映在词汇上就是较短音节的新词语的流行。“飒”作为单音节词语，声母为s，韵母为a，读起来朗朗上口，字形较为简单，表义也言简意赅。以往需要一定量字符才能表述清楚的意思，现在用“飒”这个单字就能很好地传达。“飒”以单音节形式出现，在符合语言经济原则中的省力原则的同时，也符合语言运用群体“言简意丰”的语用心理。

2.创新和求变

创新和求变是人类活动的永恒追求，流行语极富表现力和创造性，这也是其广泛流行的原因。同样人们也总是倾向于在互联网平台使用标新立异的语言来突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常规语言容易引起审美疲劳，越是熟悉的事物越容易被人们忽视。正如吕叔湘先生所说：“‘很’字用久了一点不‘很’，‘怪’字早已不‘怪’，‘太’字也不再表示‘超过极限’。”“飒”因字形的奇特以及表义的标新立异，被现代人们广泛使用。无论是新闻标题还是私人的网络社交平台，相比司空见惯的语言表达，人们更愿意使用新颖独特的“飒”字。我们在微信公众号的信息推送、微博平台的热门话题评论以及各大视频网站的剧集弹幕中常可见到“飒”的身影。以微博平台为例：

〈1〉刘诗诗穿皮衣好飒（新浪微博 2020-10-23）

〈2〉敢做自己的女生有多飒（新浪微博 2021-06-11）

〈3〉杨幂酷飒黑西装（新浪微博 2021-11-26）

〈4〉谷爱凌又飒又美又强（新浪微博 2022-02-18）

以上四个例子，均来自新浪微博的热门话题，不论是用来形容女明星刘诗诗、杨幂，还是用来形容女性运动员谷爱凌，“飒”字都凭借其新颖性，很好地发挥了形容女性形象和性格，引起网友关注的作用。例〈2〉“敢做自己的女生有多飒”这一话题，由护肤品牌SKII 推介自己的产品所推出，凭借其新颖的语言表达，契合女性心理的理念，使它在微博这一社交平台斩获2.6 亿的阅读量、9.5 万的讨论次数的超高关注度。

三、结论和余论

自媒体时代下，新词新语层出不穷，“飒”作为2020 年的网络流行语，主要用作形容词，用来指称女性的性格特征和外在形象。“飒”字因其独特的语义和语用效果迅速传播，但是其是否符合汉语语言规则，究竟会随着语言的新陈代谢进入常用词汇，还是会昙花一现，还有待于时代进一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