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太学,打建校起,就让权臣挠头。尤其是理宗淳祐年以后,一说起太学生,权臣几乎是闻声色变。为啥?好闹学潮,“虽宰相台谏,亦直攻之”。也就是宰相、御史台、谏官这些朝臣都惧怕的权臣,太学生全不放在眼里,还往往一抓住弊病,“使必去”,要他们下台,几乎一闹一个准。
更厉害的是,太学生直接敢“与人主抗衡”。“人主”就是皇帝,专制年代,这真难想象。理宗曾对身边的史官说:“汝等直录朕之言行,可以,绝不能散发副本。”那时,实录皇帝言行的史官,当日记录当日封存。理宗说这都可以,但千万不要对外散发“副本”,怕的就是太学生抓住一点,起哄。
为什么权贵、皇上都怕太学生?氛围宽松是一方面,太学生群体特殊是另一方面。
这要追溯到绍兴十二年(1142)四月,太学成立。当时,宋、金和议正式达成,淮河以南的土地归回了南宋,赵构的生母韦氏,以及徽宗、邢皇后的灵柩归还,也确定了日期。赵构认为“绍祚中兴”即将来临,要赶快培养各方人才。
太学一走上正轨,赵构就来视察了,一篇“乐育详延之诚意”的报告,要求能培育更多人才。他还和随从的臣僚听了一堂课,查看了学习和生活场所,首肯再三,“徘徊久之”。从那以后,赵构在工作之余,动手编写起了教材,供太学生日常学习。这教材中的部分,如今以《易》《诗》《书》《左氏春秋》《礼记》等碑文篆刻的形式,仍在孔庙供奉。
为这,赵构每天要写到手腕发酸,“翰墨稍倦”,又让吴皇后“续书”。后人好说吴皇后的书法有赵构的精气神,大概也有这个原因。高宗如此重视,后来的皇帝谁敢怠慢?除了光宗没有去太学,孝宗、宁宗、理宗、度宗都郑重其事地去过。
太学生的牛气,还在于太学的定位。与北宋太学不同,南宋将太学中原本的算学、律学、画学、医学等科划出,单独成立了专科院校。比如,望江门建了画院;算学归入了太史局;医学归入了太医局。太学的东面,还建了一个武学,宗室子弟也专有“宗学”。于是,太学完全成了一所“政治”大学。
这一划分,就业趋向十分明了。一不留神,某一个太学生就有可能成了大气候。哪个官员还敢随便得罪?想当年,秦桧也只是太学的一名教师,从教堂走向政坛,那资历与政治资源,比科举上来的官员,凭空就要多出一大截。
太学生好热血沸腾,最初成立时招生才三百多,几年以后,猛增到了近千。到了嘉泰三年(1203),报考者多达三万七千,大多是沦陷区来的,还满怀“靖康耻”的激情。好不容易考入了,满满的都是自傲,一说到收复失地的敏感话题,群情激动。
最后一个原因是学制,这说来就话长了。譬如咸淳四年(1268),太学在籍一千七百十六人,下设十三个“斋”(教室),一个“斋”将近一百二十个学生。就这一年,太学中的上舍生有三十人,内舍生有二百零六人,外舍生有一千四百人,国子生八十人。
新生经考试入学,称“外舍”。一年后再经考试合格,为“内舍”。内舍学业两年,经考试,成绩优良的升上舍,上舍也是两年。算一算,太学生最起码要读五年才能毕业。上舍生毕业考成绩优秀,与科举出身的状元等同,由皇帝召见授予官职。成绩中等的上舍生,可以免去科举考试,等同于进士。下等的上舍生,可以免乡试,直接参加进士的应试考。国子生可以暂且不说,他们出身贵胄,属于太学中高干子弟学院。哪怕成绩平平,也可以承荫袭爵。
苦的就是太学生,算一算,一千七百十六个学生,上舍生才三十人。考进去的多,考出来的少。为什么?学课难,考试严。虽然吃住不愁,读到发须皆白的也有,但肚里的怨气越读越大。每到祭祀,太学生的供品也离奇:“枣子、荔枝、蓼花”,取一个“早离了”的谐音。中间再放一盆鸭脚爪儿,以酒沃(浇)之,谓之“侥幸”。
这样的太学生,相当的桀骜不逊,借酒泄恨、旷课逃学是常事,学官也管不过来。某日,“率履斋”餐食,有一个学生歌唱喧哗,“直宿”学官和学生“甲头”说:“报上喧哗者姓名!”这甲头随便报了一个外出富阳的学生姓名。结果,那个逃学在富阳的学生,也就挨“枪”了。
秦桧在位时,朝廷中谁敢不低头称是?就太学生例外。有一个叫张伯麟的太学生,在临安城内书写标语:“夫差尔忘越王杀而父乎?”他借了“吴越时夫差忘了其父死在勾践手里,而放了勾践,结果自己死在了勾践手上”的故事,以此讽刺赵构轻信秦桧所采取的对金政策。
如此抨击皇上,哪怕是官员,脑袋肯定没了。但张伯麟只“杖脊刺配吉阳军”,也就杖打背脊,脸刺黑字,发配到了如今海南省的天涯海角那地方。为啥?秦桧就怕太学生这个群体会闹大。
秦桧死后,孝宗登基,岳飞的冤案得到昭雪,但朝廷中大多还是秦桧十几年来培育的余党,新任宰相汤思退也是。当金国的海陵王完颜亮再次南侵时,汤思退又力主议和,主战派因孝宗的主政,群起弹劾。汤思退被罢了官,押赴永州(今湖南的南部)管制。
这也太便宜汤思退了,太学生不满,由陈观带头,七十二名学生集体“伏阙上书”。也就是在皇城正南的丽正门前跪伏不起,恳请斩杀汤思退。正押出临安城的汤思退,一听这事,估计当即就尿了,没几天,他“忧惧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