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增能到共生:“治理失灵”背景下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的行动路径探索
——基于惠州Y营地的个案研究

2023-03-14 14:32樊秋丽彭佳佳关俏梅陈淑洁
惠州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失灵营地村民

樊秋丽,彭佳佳,关俏梅,陈淑洁

(惠州学院 政法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7)

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中后期以来,“失灵”在全球社会治理中不断蔓延,逐渐呈现出常态化趋势,并且形成“治理失灵”的总体性存在形式,普遍发生在政治、市场、组织等领域[1]。我国从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社会治理现代化以来,虽然各地各领域的治理模式层出不穷,但由于社会复杂性的增长,治理失灵现象仍频繁发生。人们感受到政府在努力改进治理绩效的同时,也会习惯性地将治理失灵现象归咎于政府行使职能的低效或失效。在强调多元共治的基层治理现代化实践中,企业效益衰退、政府公信力下降、居民参与意识弱、志愿服务形式化、公共价值迷失等均成为当下治理失灵的表现形式。

在乡村振兴战略下,农村社区的治理失灵在经济发展、生态保护、基层自治、底层救助等领域同样频发,使得农村生活富足、守望相助的善治局面无法真正实现。在回应乡村振兴的总体要求下,诸多社会企业践行社会责任,多措并举推进乡村振兴战略。它们根据自身运营模式与内容,在具体实践中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参与方式,包括提供公益服务、促进多渠道就业、扩展金融服务、帮助发展产业等,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村民的收入水平、拓展了乡村服务内容,促进了乡村产业发展等。但是,一方面社会企业的参与往往基于自身的经营内容呈现碎片化特征,对乡村振兴的回应深度不足;另一方面,社会企业对于村民能力增长、基层组织建设、传统文化复兴、生态保护等领域“治理失灵”现象的救赎,并未形成一种整体的路径。因此,本文以广东惠州的Y营地作为个案对象,通过参与式观察、深度访谈等方法,试图从深层剖析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的各个面向,并探索能在不同参与模式下通行的行动路径。

二、文献回顾

(一)关于“治理失灵”的相关研究

近年来关于治理失灵的研究较为丰富,在使用其概念时几乎都默认它为“不好的治理”。综合相关文献,这里采用迈克尔·P·豪利特(Michael P Howlett)的概念,认为“治理失灵是治理模式所需的基本要素未能满足,或是所选用的治理模式并不适宜处理相应问题的情形”[2]。

国内关于治理失灵的讨论始于20 世纪八九十年代,角度多样,内容也较为丰富,目前的研究主要涵盖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治理失灵概念及其隐喻的解释。在概念上,认为“失灵”作为一种认知现象古已有之,但与社会治理联姻,主要用于描述社会治理方面的低效、失效或无序,是近代以来出现的。在隐喻上,认为关于社会治理中失灵现象的描述已经构成一种“失灵话语”,它是人们在探索好的社会治理历程中,以问题为导向展开反思性阐释所形成的话语体系,其具象之意体现为问题性、分析性、批判性和未来性,寓象之意在于要求政府重视治理生态的质变和社会治理的基本矛盾,积极开展合作治理的行动。二是对治理失灵产生原因的分析。有学者指出,治理理论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科层制的软肋,但由于集体行动的困境、西方价值观的裹挟以及风险社会的复杂性,治理失灵现象偶有发生,从而凸显了治理本身在理论和实践层面的某些缺憾[3]。也有学者从技术治理的角度分析失灵原因,认为技术的统一化取向与治理的多元化诉求的矛盾、兼具治理对象和治理工具的技术的自反以及治理主体责任伦理缺失、治理实践惯性的影响等是治理失灵的主要原因,进而提出“负责任创新治理”作为疗治可能[4]。三是对社会治理失灵不同领域的关注及分析。不同学者在治理框架内将关注点聚焦在不同治理方法和治理领域的失灵及其应对策略。有学者认为要关注考核式治理失灵现象,进而从根本上抑制基层形式主义的生存空间[5];也有学者从城市社区合作治理失灵的矫正[6]、项目制贫困治理失灵[7]、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下城市社区应急治理[8]、地方政府环境生态治理失灵[9]、农村公共治理失灵[10]等角度进行原因分析及解决路径的建议。

(二)关于“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的相关研究

20世纪90 年代以来,社会企业在全球兴起,作为一种全新的组织形态,以其特有的公益和经营双属性在社会治理领域发挥突出作用。在嵌入到乡村振兴领域时,能有效解决市场和政府失灵时所带来的相关问题,为我国实现农村社区治理提供了新的思路,因而相关研究颇丰。具体到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领域的研究,主要涵盖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关于乡村振兴下社会企业的属性研究。有学者认为,在乡村发展中尤其要注重社会企业的社会属性,因其源自政党资源下沉和组织动员、乡土社会共同体的自主性价值,因此需要进行政策扶持,使其成为乡村振兴的新路径[11]。二是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的模式和体系研究。该类研究在宏观和微观方面均有涉及,宏观层面包括社会企业参与乡村建设的历史、理论、逻辑及优化模式探讨[12],也有在扶贫共建中的机制设计与模式创新研究[13],还包括在增能视角下对社会创业与乡村振兴共生体系发展的研究[14];微观层面主要关注在具体领域的参与模式,例如以某个案为对象探究社会企业助力乡村产业振兴的实现路径[15],或是探究“社会企业+合作社+农户”实现乡村振兴模式路径的个案研究[16]。三是关于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效用和作用机理研究。有学者以某农业公司为例,分析了农村社会企业在乡村振兴中通过搭建社会关系网络整合内外资源的作用[17],也有学者认为社会企业在第三次分配中扮演着特殊而重要的角色,它通过参与兴办社会事业、为弱势群体和特殊群体增能、促进社会经济发展、推动公益和商业功能有机融合,弥补了“三大部门”在解决社会问题方面存在的不足[18]。四是社会企业在乡村振兴不同领域可以发挥作用的研究,该类型的研究发现社会企业在促进生态文明转型[19]、社区邻里关系建设[20]等方面可以发挥独特的作用。

(三)研究评述

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的行动可以视为社会治理主体多元化的表现,因此在“治理失灵”语境中展开讨论更具有理论和实践意义。从以往的研究来看,“治理失灵”在概念、原因、寓意、研究范畴等方面已基本形成共识,并作为治理的典型问题频繁出现在各研究领域,因此本文也是建立在治理失灵话语的基础上,展开对农村问题的回应。如果说治理失灵的研究更多关注的是问题性、批判性和未来性,那么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的研究更倾向于关注操作性和现实性。从以往的研究可以看出,社会企业作为经营和公益双重属性的组织,不仅被学界从理论和机制层面分析确认了其参与乡村振兴的潜力,而且也有相关案例从实操层面呈现了其在不同角度的参与效果。但稍有遗憾的是,尚未有研究深入剖析社会企业在促进乡村振兴中的行动路径,以及如何通过该路径回应乡村的治理失灵。

三、案例基本概况

(一)Y营地创立背景

1.Y营地的公益初衷。Y营地成立于2019年7月,是一个以“让乡村成为有梦想的地方”为愿景的社会企业。主营业务包括营地教育、古村活化与营造策划、协助农产品销售和古村体验。其经营思路是通过文旅结合的方式,创建研学教育基地,活化驻地乡村内在资源,为青少年提供研学活动,为村民提供就业机会,进而振兴乡村。

Y 营地的创立与两方面因素有关,一是营地负责人社工出身的身份背景,使得运营遵从助人自助、服务社会、消除不公等专业价值观,并追求以灵活有效的方式去实现;二是社会企业本身的性质及运作模式以公益为目的,因此Y 营地亦参照此模式解决相应社会问题。

2.驻地乡村概况及治理失灵。Y营地所在的M村位于惠州惠城区北部,东江北岸,周围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占地面积3.73 平方公里,村内有12 个自然小组共538 户,户籍人数2 300 人。在生计方式上,居于东江沿岸的村民长期以种植水稻、果树为生,村民收入不高,大量外出,导致村庄较为衰败。同时,M村建村400多年,是目前惠城区古建筑保留最多的古村落,有七处为市区两级文物保护单位,至今流传着“跑马圈地,滴墨成围”的建村典故。传统文化资源丰富,有沿袭了200多年的“闹元宵”民俗活动,仪式包括上元清醮、抢“神水”。

但由于M 村地理位置距离城市中心较远,经济发展基础薄弱,大量村民外出务工,也成为典型的空心村、留守村。经访谈得知,在Y 营地入驻之前,乡村存在以下治理失灵现象:一是治理主体单一,治理能力不足。村两委干部是仅有的治理主体,几乎无其他力量参与,且对乡村发展没有信心,忧心集体收入低,认为即使有好的想法也没有资金投入,同时对工作黏着度不高,表示但凡有更好的选择就会离开。二是治理无效,主要的表现是乡村发展没有活力,村民参与公共事务意愿低。传统农业所得仅为村民自用,能带来的经济收入少,村民缺乏增收致富途径,抱怨情绪严重;同时,对社区社会组织建设、人居环境整治、基础设施建设等公共事务关注低,认为与己无关。三是乡村人才流失严重,中青年大量外出,导致乡村治理既缺乏物质资源,又缺乏人力资源。四是留守人员生活单调,缺乏照料。空巢和独居长者无人照料,儿童教育资源匮乏,留守妇女困于家事缺乏社会交往,都构成了乡村凋敝的不同面向。

M 村村干部对本村发展需求、特点及困境均有一定的认识,但囿于资源所限,未能在村民增收和提升乡村发展活力方面有明显成效,直至2019 年7 月结识Y营地负责人。村干部与Y营地相关发起人进行了初步交流沟通,双方对M 村的发展需求和发展路径达成初步共识,尤其是社区营造的构想得到村委深度认可,之后双方便以社会企业的理念和平台为基础,持续推进合作。

(二)营地的实践内容

Y营地注册之后,办公和运营地点均选在M村,通过与村民签订租房改造协议,打造了兼办公、民宿、青少年教育为一体的营地场所,并依托营地开展一系列活动。

1.以营地体验类活动为主营业务。Y营地主要面向团队开展营地体验活动,服务对象为村内外的青少年、亲子团或社会组织团队。体验的内容主要是结合M 村特色与岭南客家传统文化,开展一定时长的研学或体验活动。例如,充分利用M村自身的古建筑资源,开展乡村历史和古建筑历奇研学活动,利用自然作物资源,开展春耕与秋收体验活动,并开展夏令营、冬令营等为期较长的营地活动。同时,在相关节日开展兼具知识性与实践性的体验活动,例如中秋节的“领略中华传统文化之美”,结合二十四节气推出的“感受四季万物之灵”活动。该类营地体验和研学活动为收费项目,也是Y营地作为社会企业的主要收益来源。

2.吸纳农民参与直接共享经济利益的活动。Y营地的运营理念蕴含着乡村发展与复兴,因此其实践内容致力于促进村民增收,使乡村焕发活力。一是培训本村村民(主要为妇女儿童)为导赏员,在开展古建筑导赏、农耕体验等营地活动时,由导赏员带领,并给予工作补贴。二是协助搭建乡村游的平台,对接游客,联接导赏员,向游客提供有偿导赏服务。三是以Y 营地作为推广平台,展销农户的农产品,如西瓜、番石榴、蜂蜜、大米、梅菜等,开发助农新途径、新方法,促进村民收益的增加。在这个过程中,Y 营地作为游客旅居中的一环,也为留宿的游客提供有古建筑特色的民宿服务。

3.运用社会工作专业理念和手法搭建互助平台。Y营地从落地到运营与基层政府及村干部之间构建了良好的互动关系。一方面,村委会以支持和学习的心态推动社会企业参与M 村的发展,包括场地支持和关系搭建。另一方面,Y 营地在助力乡村振兴的公共事务上积极参与,例如协助各级政府和社会组织的到村参访接待服务,共同参与举办乡村美食节、乡村志愿活动、党建活动等。另外,基于社会工作专业优势,面向村民提供导赏员升级培育、儿童安全教育、妇联关爱项目等服务,增能于村民。

从上述实践概况可以看出,Y营地作为社会企业,能发现乡村优势,在维持自身运作的同时,为村民提供就业岗位,并通过专业化操作为乡村进行多层次增能。结合乡村里的农业生产、动植物资源、民俗文化、村民特质等多样化资本,激活古村落的历史、文化、人才资源,参与到M 村乡村振兴战略中。这种参与模式始于社会企业自上而下对乡村的增能,但归根结底落脚于在地的共生关系。

四、增能:Y 营地助力乡村振兴的方法与理念

(一)增能的基本意涵

增能是基于能力建设理论(capacity building)所提出的概念,主要关注能力建设的三个层面:认为民众的经验和知识是非常重要的;意识、学习、自信、自尊、行动力是能力建设过程中的重点;相信贫困和边缘群体有权力和能力去挑战威权。在农村社区发展中,能力建设的关键是社区参与[21]。本文的增能指的是从个体与环境两个角度入手,在个体层面增强村民的参与信心和参与能力,在环境方面进行资源动员和政策衔接,进而增强村民自身的乡村振兴行动力,实现乡村可持续发展。

(二)增能作为方法的展演

增能是社会企业在助力乡村振兴时采取的核心方法,也是实现人力增值、乡村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前提。Y 营地运用社会工作专业理念,在为村民及整个M 村增能方面进行了相关实践,主要包括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在需求识别阶段的心理增能。进入新时代以来,随着国家政策的支持、乡村定位的转变,大量生产生活、社会文化等方面的新发展机会开始出现于乡村。但由于中国的乡村发展存在着一种“乡村惯例”[22],长久以来形成的农村文化传统和对工业时代知识体系、思维方式和基本假设的仰望,使得村民受到一定的思想束缚,会出现自卑,难以发现自身价值和乡村价值。而Y营地在进入乡村开展前期需求识别和资源调查时,运用社会工作专业中的尊重、正面、不批判的价值原则,从心底接纳村民和乡村社会,鼓励其看到自身的潜能。例如:向村民讲解本村的文化优势、种植优势及未来村庄发展前景,让他们对M 村及Y 营地产生信心。而村民们看到了Y 营地发展日益壮大,在营地活动开展期间纷纷表示愿意加入其中。Y营地通过心理增能,改变村民传统认知和信念,使其认同营地理念、乡村发展理念,并帮助其实现自我造血和可持续的价值创造。

第二阶段是在资源动员和工作开展阶段的技术增能。在M村的资源动员包括产业资源和人力资源两个层面,产业资源的动员主要是活化古村建筑(包括历史故事整理、建筑维护、巷道门牌设置等)、协助种植业升级及销售网络创新、生态环境资源保护等;人力资源的动员主要是通过市、区、镇和村四级行政网络的统筹协调和在具体工作阶段的技术培训来实现,而这两者是有机统一的。例如,在依托古建筑开展古村落活化项目中,Y 营地带领镇村的工作人员开展关于社区营造理念及方法的学习,也依托行政资源实现了古建筑物理层面和村容村貌的升级。同时,引导村民开展古建筑维护方面的技术学习,也不定期开展古村落导赏员培训,厨师技能培训,提升了村民的职业技能,增强了语言表达、沟通和组织能力。在参与乡村种植业发展方面,主要是协助种植户搭建电商销售平台,并给予网络直播、销售资源管理方面的技术指引。技术增能不仅增强了村民在乡村现代化发展中的经济竞争力,也反过来促进了心理增能,从而实现人才振兴及乡村的可持续发展。

第三阶段是价值实现阶段的结构增能。如果说心理增能和技术增能的对象是村民,那么结构增能的对象就是乡村整体。结构增能强调改善乡村发展的外部条件,如制度、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条件,消除阻碍乡村获取资源或满足需求的结构性障碍。Y营地能在乡村振兴中起到结构增能的作用,跟其作为社会企业自身具备的“社会、生态、经济”三重底线有关,它们在不同程度上回应了社会、经济和文化方面障碍的限制。例如,在社会目标的达成上,Y营地主要通过为村民提供技术培训、就业岗位等,实现乡村人才发展的社会目标,同时通过与志愿者组织、社会服务机构合作等,在寒暑假免费开展针对M 村留守儿童的教育和关爱活动,开展对留守老人的道德实践活动,此类活动重构了社会资本,有效打破了传统社会资源和冷漠关系的障碍。在生态底线的坚守上,Y 营地秉持生态可持续的发展理念,依托M村原本的自然生态和人文环境,将稻田田、番石榴园、大夫第、八卦井等生态和人文资源元素列入营地教育课程中,通过带领青少年开展古村定向、割稻谷等活动,让人们体验自然之美与历史之韵,这种实践视自然为资源、化“衰败”为“繁荣”,打破了现代化背景下被视为“守旧、落后”文化的障碍。经济底线的实现,主要依托M村自然生态资源开展研学教育,来获取经济收入,在维持了社会企业可持续性发展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为乡村经济的改善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上述三个方面使得乡村价值在社会企业运作中得以实现,同时也在社会、文化、经济、生态几方面重构了M村的发展系统,实现了结构增能。

(三)增能呈现的优势视角理念

优势视角关注个人或家庭的环境,将对象视为积极的能动主体,强调每个人都能成为有价值的成员。增能作为一个动机性建构,强调重视村民自身潜力,通过提供给他们作为独立个体无法得到的资源和环境,建立彼此之间的充分互动,激起自我改变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最大限度发挥个人才智和潜能。这种增能行动显然呈现了对村民自身优势的一种关注。同时,古村导赏、古建筑修复、农产品线上销售等增能行动无一不是建立在对M村资源优势的挖掘与利用基础上。在Y 营地的增能实践中,不能只看到作为方法的操作层面,更应该关注到背后呈现的优势视角理念。增能不仅提升了留守村民的生产能力和成效,使其获得就业机会,而且降低了由于个人背景和环境差异而带来的机会不均等。

Y营地的持续运营,显著推动了M村的发展,有效促进了乡村振兴。即使在疫情严重影响下的2021年,M 村接待游客已达5 万人次,新建民宿和农家乐近10家,培育了可以独立带活动的导赏员18名。随着社会声誉的积累和形成,吸引了众多学校、教培机构、社会组织的合作,进而带动M村全面发展。不难看出,营地教育类社会企业利用专业优势,通过增能有效促进了乡村的人才振兴、产业发展和生态持续。但是,增能作为方法,是单向度的设计和给予,是与乡村一体化共建的前提,而扎根在乡土中的社会企业,要达成促进乡村可持续发展的长久状态,必然要构建共生共享的路径。

五、共生:Y营地与乡村振兴的互构策略

(一)共生与增能的逻辑关系

乡村振兴包含“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五个面向,总体要求是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在中国式现代化发展进程中,由于长期城乡二元结构对农村形成的剥削事实,使得“农业转型不可能单纯依靠乡村的力量,而必须在国家现代化的过程中依靠各种力量并在与各种力量的互动中逐渐实现”[23],这种力量介入在乡村振兴中形成了为乡村增能的过程,同时也成为农业转型与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前文Y营地通过资本进入、技能培训、认知改变等方式对M 村的增能,是社会力量参与乡村振兴的初始阶段和必要基础。在进入乡村之后,客观上和村委、村民、基层政府、游客、其他社会组织等构成了乡村振兴整个共生系统里的共生单元,互惠一体的共生模式是乡村振兴的最佳结果,因此需要一种具体的共生策略去实现该要求。Y 营地作为营地教育类社会企业,无论是实现经济目标,还是完成社会与生态使命,其行动在与乡村单元构成互惠整体时具有天然优势,并可以从乡村振兴的五个角度形成互构策略。

(二)共生的实践策略

1.依托在地资源实现产业共生。Y营地的发展立足于M村的自然文化资源,在开展古村落历史游学、农耕教育等活动的同时,也带动M村第一、第三产业的发展。一方面,Y营地成为当地农业、养殖业展销的平台之一,在果园采摘、池塘捕鱼、农田割稻等研学活动上,带动了第一产业的销售,同时通过线上直播的方式为当地农商“引流”,推动当地农业、养殖业的发展。另一方面,Y 营地能吸引城市学员参与的另一个因素是M村具有历史意蕴的古建筑。营地本身所在建筑就是本地村民的老房子,经改造后几乎成为所有M 村访客的打卡圣地,这也给M村的第三产业发展提供了新思路,即依托村内原有资源大力发展生态旅游业。由此,与生态旅游相配套的乡村服务行业营运而生。同时,Y营地利用自身专业优势,协助当地村委向有关部门申请乡村振兴建设的项目与资金,从而完善了M 村基础设施建设,为Y 营地和村内其他产业发展提供了基础保障。

2.通过能力建设实现人才共享。M村自身有较为丰富的人才资源,改革开放以来有大量村民在惠州、广州、深圳等地从事厨师行业而有“厨师村”之称,同时因处东江滩地,有种植西瓜的传统和技术,因此又被称为“西瓜村”。因此,Y营地充分利用了M村既有资源,在研学教育活动中的古村导赏、农场学习、食物制作等环节,招募具有相应技能的村民参与服务,为他们提供就业岗位,并通过发挥技能增加收入。另外,Y营地积极与政府相关部门合作,邀请专家对有需求的村民进行培训,如古村导赏员培训、厨师培训等,不仅为村民增能,增加了就业机会,还提升了村民的归属感与发展自信心,增强了其自身发展的内生动力,从而实现价值创造的可持续性。

3.重视历史传统促进文化共建。Y 营地选址在M村很大程度是因其“古村落”的称号,这一方面反映了社会企业对传统资源的重视,同时也看到乡村发展具有的文化潜力。营地建立在当地有100多年历史的古屋基础上,以保护为主的原则进行了重新规划和翻修,同时在建筑中嵌入农具博物馆,使得因破败而遭废弃的古屋成为该村网红景点。该做法既提升营地建设品位,维持了原有历史风格,又唤起了当地村委和村民对古建筑的关注和保护意识,为M 村如何利用古建筑提供新的思路和做法。随后,在政府的支持下,M村对村内古建筑如大夫第、老夫第、茂记大屋、围门楼等进行维护和修缮,并大力恢复和发展原有的传统特色文化活动,例如打醮、请大戏等,全面有效地保护了历史文物,传承了传统文化活动。在此基础上,Y营地与村委合作,结合村内的历史文化资源,推出了一系列诸如游古村、文化定向、文化导赏等活动,使得村内的历史文化资源有了全新的诠释途径。更多的人认识了解了M村,也极大提升了村民特别是年轻一辈的文化认同感、归属感和自豪感。

4.践行可持续理念实现生态共护。Y营地秉持生态可持续的发展理念,将M 村的自然资源和生态特色融入研学教育中,以此实现对自然的关爱和生态保护理念的传承。例如,营地会结合时令节气,开展不同的农事体验活动,从而让青少年关注到作物与节气之间的关系,感受大自然的力量。Y 营地利用自然创造价值的做法,激发了村民和村干部重新为各种农村资源进行“赋值”。比如一棵百年古树,最初在村民眼里就是一棵普通大树,随着生态观念的提升,他们以其为核心打造了古树庄园,为其赋予了观赏价值和生态意义。同时,为了更好地发展生态旅游业,M村村委利用当地政府或相关扶贫机构的专款用于美丽乡村建设,修建并完善了村内基础设施、实行垃圾分类制度、打造美丽乡道等等,致力于保护村内的生态文明,从而实现M村生态的和谐发展。

5.促进组织建设推动多元共治。乡村振兴和乡村可持续发展是在党组织引领下,政府为主导,多方社会力量共同参与的结果。Y营地一开始就把社会企业的运作和乡村发展结合起来,把“让乡村成为有梦想的地方”作为企业愿景。因此,在具体实践上,也作为社会力量的一支,积极参与基层乡村治理。从乡村治理的角度,镇政府和村委发挥了主导作用,将扶贫专款用于M 村基础设施建设与完善,为Y 营地提供良好的发展环境,也为培育和发展村内其他社会组织创造了有益的外在环境。而Y 营地把村民利益、政府期待和企业目标融入自身发展建设中,在党组织的支持和引导下,积极配合党组织和基层政府的相关工作。例如,由于Y营地有社会工作的专业基础和优势,为M村党总支,以及妇联执委、关工委、团委等群团组织提供活动开展平台与人才资源支持。另外,还积极协助建设村内其他社会组织发展,协助创建青年志愿者团队、M商家互助联盟、M教育基金会等地方非营利组织,并协助该村成立乡贤理事会,共同筹划和举办上元清醮等传统民俗活动。Y营地积极响应配合党组织和基层政府的工作,以其自身的资源带动当地社会组织的发展,壮大了基层社会治理的组织基础,在组织振兴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促进了多元共治的实现。

六、总结与反思

(一)对乡村治理失灵的回应

Y 营地作为一家营地教育类社会企业,通过自己的专业优势,把企业经营与乡村发展相结合,在促进乡村振兴中探索出了一条从增能到共生的路径。从营地创立至今三年多时间,M 村在乡村风貌和社会影响力上都有了极大提升,已成为惠州及周边地区闻名的“网红村”。从数据产出来看,M 村在2020 年和2021 年年均到访游客10 万人次左右①;开展青少年营地教育活动年均200 场左右,服务约达5 000 人次,开展公益类服务约80 场②,与村委一起与其他相关方进行乡村发展方面的洽谈与交流更是每月常态。这些成效带动了M 村下游产业的发展,例如稻田和果园除了作为农耕教育的一环获得相应收入,日常销售渠道也更加多元,乡村民宿、农家乐、小超市等也相继出现,并提供了更多就业岗位。这种成效背后有乡村振兴的制度和政策支撑,也有社会企业从观念影响、能力提升、宣传推广到资源链接等方面潜移默化的助力。考虑到这是受新冠疫情暴发及防控政策影响的时期,取得如此成效实属不易。同时,在产业共生、人才共享、文化共建、生态共护、多元共治层面的作为与成效,在一定程度上也回应了乡村在经济发展、基层自治、社会互助、文化建设等方面的失灵。

(二)反思与启示

从营地教育类社会企业促进乡村振兴的角度看,Y 营地践行了从增能到共生的行动策略,构建了有效应对治理失灵的路径,且成效较为显著。但社会企业是否都能在乡村扎根,以及该路径是否能继续拓展并有效促进乡村振兴深入发展,还有待进一步验证。因为该类社会企业的设立既考验创立者的公益精神和专业技术,也有赖乡村自身结构性特点,还离不开制度和政策支持。实际上,从社会企业自身经营的角度,Y营地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影响其优势发挥,包括:专业人才不足,短期招募村民稳定性不够,影响企业发展规模;市场化营利性的教培机构无序竞争,导致社会企业招募压力大,盈利不稳定。上述困难使社会企业遭遇一定的发展瓶颈,进而成为促进乡村发展的负面因素,因此也需要社会企业在乡村振兴发展实践中拆解。

总体而言,从基层社会治理现代化概念提出以来,乡村振兴的参与主体也日渐多元,从以政府为主到当前不断融入社会组织、社会企业等不同类型的参与者,进一步发展形成了多元“共治共享”的格局。社会企业作为经济和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构成部分,不同于仅具有相对一元化目标(利润最大化)的一般经济企业,而更倾向于动员多主体参与、实现多元可持续发展目标。具有社会工作背景的社会企业在乡村振兴中具有极大潜力,其优势何以能发挥,其实践路径如何构建,作为一种创新性样本,此文有助于丰富已有社会企业参与乡村振兴的相关研究。但该领域仍有些问题需进一步探讨,如社会企业参与的条件、制度和政策支持,可持续发展的瓶颈,以及用共生理论进行深度分析,希望此文能将该方面研究引向深入。

猜你喜欢
失灵营地村民
小猕猴营地之野外觅食
失灵的指南针
定点帮扶让村民过上美好生活
张存海: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
2020年一汽奔腾T99智能钥匙失灵
能人选出来 村民富起来
三峡房车营地
“幸运拍”失灵了
蒋虚村村民为何没有获益感
板龙很呆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