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肠”(intestine)隐喻词簇异同及其具身体认-文化脚本理据阐发

2023-03-14 14:32:45
惠州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器官隐喻意象

孙 毅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420)

隐喻具有重要的认知功能。Lakoff 和Johnson[1]3提出,隐喻同时存在于语言和思维中。人类的概念系统依赖于隐喻性思维。人类能够通过概念域对世界进行理解。这一过程是跨域映射。映射的根基在于具身性,而具身经验为概念化提供了参照。其中,器官与人关系最为紧密,所以适用范围广、表意丰富[2]121。人类身体数千年以来均被视为一种认识和体验外部世界的介质,这种“体认”过程被赋予了底蕴深厚的隐喻性。

人类认识世界的普遍规律是由简单到复杂,由具体变抽象。人的生理和心理经验是人们理解客观世界的必然依据。人体架构和器官常常被用于映射外界事物,以完成概念的认知[3]25。人体隐喻将人体器官映射到有相似特征的对象领域或抽象领域。由于隐喻或转喻,描述身体部位的词汇通常会延伸到其他意义。基于与身体器官在形态、位置和功能的相似性,向其他靶域进行映射,形成身体隐喻。本文将要论述的肠/intestine,其所涉及的生理知识丰富,隐喻含义也十分深刻。

语料库在跨语言隐喻对比研究中具有极大的优势。语料库因其体量大,能够为研究者提供丰富且真实的隐喻资料。语料库还通过语境为其中隐喻语的解释提供可能性[4]8。同时,语料库中所包含的元信息能够帮助人们了解隐喻使用的动机和场景[5]2898。因此,本文利用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CCL)与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COCA)对“肠/intestine 隐喻”进行收集统计,以期通过体认语言学中核心的体认性原则阐释其共性,运用中西方文化脚本分析其差异,以期更好了解汉英两种语言的文化分野与精细实践。

一、肠(intestine)词簇隐喻汉英对比阐释

作为人类身体器官之一,“肠”一方面维持人体的生命活动,另一方面也参与了人类的思维建构。Lakoff与Johnson[6]22指出,特定心理意象可以代替整个心理范畴,处于基本层级的隐喻意象能够代表整个范畴。王寅所创立的体认语言学基于“现实—认知—语言”原则,将现实作为意象来源,将认知作为加工现实材料的中介[7]119。

Faccinetti[8]1认为字典收藏了词汇的意义和用途。因此本文以字典释义作为起点,阐释肠/intestine 的基本含义有利于后续对其内涵意义的深度挖掘与理解。

(一)基本释义

根据《现代汉语规范词典》[9]1494记载,肠(腸)的基本释义:人或动物内脏之一,呈长管形,主管消化和吸收养分,分“大肠”“小肠”等部分。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中记录的“intestine”含义为:消化道的下部,从胃的幽门端到肛门,构成了通常所说的肠子或肠道[10]3298-3299。一般情况使用复数;单数适用于指代两个不同部分中的一种,小肠(包括十二指肠、空肠和回肠)或大肠(包括阑肠、结肠和直肠),在科学上也可用于指整个肠道;在生物学上,它通常包括从口腔向下延伸的整个消化道。可见,中文释义专注于“肠”的形态与功能,而英文释义则强调“肠”的组成及使用情况,虽侧重点不同,但均传达“肠是人体重要器官”这一信息。基于此,肠意象能够作为隐喻中的源域来映射靶域。

(二)基本器官意象

在汉语中,“肠”作为人体器官意象的词汇丰富,例如肠胃、肠肾、肚肠等。“肠胃”指由“肠”与“胃”形成的人体器官系统;“肠肾”犹指心肠;“肚肠”即肠的通称;肚子。以下是具体实例:

(1)(人)以肠胃为根本,不食则不能活。(《韩非子·解老》)

(2)此病疽也,内发於肠胃之间。(《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3)孩子的肠胃病虽已痊愈,但还磨人,影响工作。(鲁迅《书信集·致山本初枝》)

(4)洗贪欲之肠肾,开盲聋之耳目。(唐李峤《宣州大云寺碑》)

(5)中间全没肚肠,外面强生稜角。(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一)

(6)两个轿夫上去看时,原来却是老鸦夺那肚肠吃,以此聒噪。(《水浒传》第四六回)

(7)我听到这里,不觉笑的肚肠也要断了。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九回)

在上述7例中,前三例中的“肠胃”指“肠道”,肠作为通道之意,如例(1)中,人的身体以肠胃器官为根本,食物经其消化,转化为人类所需能量和营养物质,供身体正常运转;再如例(2)意思为:此类疾病常源于肠道。而在例(5)(6)(7)中“肚肠”也被用来表示“肠”这种器官或身体部位,如在例(5)(6)中,“中间全没肚肠”“夺那肚肠吃”即指“(大、小)肠”;例(7)中,“笑的肚肠也要断了”意为:笑得我肠都要断掉了。

在英语中,类似表述同样不胜枚举。现列举两词在COCA中例子:

(8)Inorganic arsenic is a human poison. High levels of inorganic arsenic in food or water can be fatal and a high level is 60 parts of arsenic per million parts of food or water(60 ppm). Arsenic damages many tissues including nerve,stomach,intestine,and skin.(Single Arsenic-Lead Reduction Cartridge w/Housing - Alkaline Water Depot,2019)

(9)Wolff showed that the different organs are not present in the egg in miniature,but result from the growth,folding and fusion of a few strata which we now know as germ layers. Wolff traced and represent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amnion,stomach,intestine,and the neural tube,and was the real founder of the germ layer theory.(Embryology History Caspar Wolff Embryology,2019)

(10)His research focuses primarily on developing organ-on-a-chip microdevices including bone marrow,lung,liver,intestine,and cancer models.(SELECTBIO Microfluidics & Organ-on-a-Chip Asia 2019 Speaker Biography,2019)

(11)In nude mice,the combination of curcumin and capecitabine was found to be more effective than either agent alone in reducing tumor volume,Ki-67 proliferation index and micro vessel density marker CD31. The combination treatment was also highly effective in suppressing ascites and distant metastasis to the liver,intestines,lungs,rectum and spleen.(Curcumin Turmeric(Curcuma longa),2019)

在例(8)(9)与例(10)(11)中,intestine作为名词与stomach(胃)、liver(肝)并列,从而将其词义框定在“人体器官”范围之内。如在例(9)中,“……沃尔夫追溯并代表了羊膜、胃、肠和神经管的发展,是胚层理论的真正创始人”,以及在例(11)中,“……联合治疗在抑制腹水和肝、肠、肺、直肠和脾脏的远转移方面也非常有效”,“肠”与“肝”“肺”“直肠”等器官常常并列出现,相互联系,共同构成人体重要器官。由此可见,肠/intestine 在汉英双语中均有表达“人体基本器官”的意象。

(三)疾病意象

“疾病”是对人体正常形态与功能的偏离,具体来说,疾病是指在一定病因条件作用下,机体因自稳调节系统紊乱而发生异常生命活动的过程,该过程可引发一系列代谢、功能、结构的变化,患者可表现为体征和精神行为的异常。“肠”作为人类身体的主要器官,在人体负荷过重或调理不当的情况下,便会引发与“肠”有关的病症,阻碍人体正常运作。基于此经验,将肠/intestine与疾病联系,形成意象,并表征在相关词簇中。

在汉语中,该类词簇的典型代表有肠炎、肠秘与肠癕。“肠炎”本意是指肠黏膜的炎症,通常多指小肠黏膜的炎症,症状是腹痛、发烧、腹泻等;“肠秘”即指便秘;“肠癕”则为中医用来形容阑尾炎。以下是具体实例:

(12)萝卜能生津开胃,助消化,润肺化痰,平喘止咳,顺气消食,御风寒,养血润肤,百病皆宜。特适于胃脘腹胀、肠炎、腹泻、气管炎、多痰、痢疾、便秘、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和癌症患者食用。

(《大话养生》)

(13)向闻白隄钱听默言,北宋时有名医治蔡京肠秘之症,只用紫苑一味,其病遂愈。

(叶廷琯《吹网录·史载之方题跋》)

在例(12)中,肠炎与腹泻、气管炎、多痰、痢疾、高血压、癌症等多种表示疾病的词汇一并使用,不难看出“肠炎”具有与疾病相关的消极意象。例(13)中写道,因为“蔡京”有“肠秘”症状,所以请当时的北宋名医来诊疗,因而“肠秘”一词也与疾病意象紧密联系。

在英语中,此类词组在肠/intestine 隐喻词簇中也频出,典型代表包括inflamed intestine(肠炎)和intestine discord(肠违和)。

(14)Though not antifungal,will soothe the inflamed intestines so common licorice Candida(Fungal,Yeast)Infections:Online Reference Health for Urinary Tract Infections,Uterine Fibroids,Valvular Insufficiency /heart.When diet and"natural"therapies fail,a number of antifungal drugs can be.(intestinal formula number one urinary tract infections antifungal,2019)

(15)In case the intestine is inflamed you may notice a higher number of CD45+cells.In this case and if this is a problem for your subsequent experiments,you may have to add an extra magnetic-bead depletion or cell-sorting step. (Isolation of Intestinal Mesenchymal Cells from Adult Mice,2019)

(16)Succours had reached this city from all parts of Etruria,not so much out of regard for the Veientines as because hopes were entertained of the possible dissolution of the Roman State through intestine discord.(Livy's History of Rome,2019)

(17)A regular series was prepared of all the moral and physical evils which can afflict a flourishing nation;intestine discord,and the invasion of the fiercest barbarians from the unknown regions of the North; pestilence and famine,comets and eclipses,earthquakes and inundations.(Gibbon I,2019)

例(14)(15)中inflamed intestines 即表示肠炎,人体身体炎症的典型代表之一,由此可见该词表征疾病。例(17)中,“一系列常见的道德崩坏或是身体疾病能折磨一个繁荣国家,如肠道不适、北方未知地区的最凶猛的野蛮人的入侵、瘟疫和饥荒、彗星和日食、地震和洪水等等”,也表明了肠/intestine 的疾病意象;例(16)与例(17)类似,都是指肠道不适对人体的负面影响,且在经济条件低下的情况下,会影响一个落后国家的兴起。汉英两民族基于此类相同的涉身感受,赋予肠/intestine疾病的意象。

(四)食物意象

除此之外,“肠”还与其他字条搭配组成食物意象,经过创新、发展及应用,形成丰富的词簇。在汉语中,与此相关的词语众多。例如“香肠”是将浓重调味的细肉块,填塞在动物小肠制成的肠衣或合成物料制成的膜衣内而制成的食品。在此例中,肠/intestine 与人体的嗅觉感受“香”建立联系并建构起食物意象“香肠”。除“香肠”之外,与“肠”进行搭配形成的表示食物意象的词簇还有“腊肠”“鲜肠”。“腊肠”是用剁碎的肉灌在猪肠子中在烟上熏制而制成的食品;“鲜肠”即为新鲜的肉干。用法示例如下:

(18)“香肠,又灌肠,细切猪肉料,拌纳肠中风乾(按即今之香肠是也)。

(孙锦标《通俗常言疏证·饮食》)

(19)“记公食上大夫异於下大夫之数……俎加鲜鱼鲜肠,三三为列,无特。

(郑玄《仪礼·公食大夫礼》)

例(18)中,“香肠”指灌肠,即将剁碎的猪肉风干后食,以此介绍了“香肠”的制作方法,表达出“香肠”作为食物的意象;例(19)中,“鲜肠”和“鲜鱼”一起,作为正式场合的食品,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或者来宾,体现出“鲜肠”作为食品意象在特定年代的重要性。

在英语的“pig intestine”中,intestine同样和其他单词一起搭配,用以隐喻食物意象。以下为例:

(20)The people,the food courts,commuting on the MRT,Singlish lah(!),attending services at the big churches,exploration of all the parks in Singapore,eating chicken legs and pig intestines,the devotion and prayer times every morning in the office,the positive atmosphere in the TWR Asia office,my colleagues looking out for opportunities for me to get my potato-fix,jogging at the Punggol waterfront,playing pool and badminton,Ku de Ta,Equinox.

(21)Last year at least 81 people were killed by Baxter International's contaminated blood-thinning product,heparin,which was made in China from,among other things,pig intestines.

例(20)与例(21)类似,在例(20)中:“人们去美食广场,坐地铁上下班,在大教堂做礼拜,游遍新加坡的所有公园,吃鸡腿和猪肠,每天早晨在办公室的灵修和祈祷时……”,而在例(21)中:“去年至少有81 人死于百特国际公司(Baxter International)受污染的血液稀释产品——肝素(Heparin),肝素是用中国的猪肠等原料生产的。”,两例都在“intestine(肠)”前面加上“pig(猪)”一词以创造“pig intestine”食物意象。Pig 一词直观简明地介绍了食物“intestine”的来源与种类,将猪的特定属性通过词簇构成的方法映射到肠的概念上,形象地表达了intestine作为食物的意象。

(五)情绪意象

“情绪”是一种认知加工的结果。人类通过思维和行动产生各种情绪。常见的情绪包括喜、怒、哀、乐、惧、嫉妒、骄傲等,许多细分的情绪也基于常见情绪。情绪受到外界环境和内在心理因素的影响。肠/intestine 作为人体重要器官之一,在受到外界刺激时会不可避免地引发生理反应。这种具身体验使得肠/intestine 作为源域映射至情感域,衍生出诸多包含肠/intestine的词汇和表达,用以表达人内心的情感体验。

在汉语中,人们在遭遇挫折之时,容易产生忧虑、沮丧等悲观情绪,而这种情绪往往郁结于心,难以名状。人们将这种情感与肠道发生病变时的体认痛感建立联系,形成了“愁肠”“悲肠”,“肠绪”等和“肠”组合而成的情绪意象。

“愁肠”指愁苦的心情,忧思郁结的心肠,郁结愁闷的心绪;“悲肠”为悲痛的情绪;“肠绪”即指情绪;“肠断”形容异常悲痛到肠子都要断了的程度。举隅如下:

(22)青云徘徊,为我愁肠。

(《艺文类聚》卷一引傅玄诗)

(23)沉沉倒营魄,苦荫蹙愁肠。

(谢朓《秋夜讲解》)

(24)自从一别音书絶,忆君愁肠气欲絶。

(《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

(25)我此后果然用功读书,妈才渐渐地把愁肠放开。

(巴金《家》十二)

(26)慈泪随声迸,悲肠遇物牵。

(白居易《病中哭金銮子》)

(27)老来肠绪应愁絶,江南横管吹切,莫欺憔悴,明年依旧,万阴成列。

(高启《疏帘淡月·秋柳》)

(28)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白居易《长恨歌》)

(29)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肠断人。

(王实甫《西厢记》第三本第四折)

(30)十二月十三之晨,我心酸肠断,以为从此要尝些人生失望与悲哀的滋味。

(冰心《寄小读者》十一)

在英语中,用“intestine”直接表达情绪的字词搭配尤为罕见。因为在西方文化中,更倾向于用“heart”/“mood”和字词搭配来表达情绪。西方哲学强调“二元论”,区分“心智”与“心脏”,区分“心智”与“身体”,认为思想和观念源自心智,欲望和情感源自心脏。因此,在英语当中,情绪表达经常与“heart”相关联(如例31、32)。而中国传统哲学崇尚“身心统一观”,汉语的“心”具备统摄“意愿、欲望、情感、直觉、推理和思维”的功能,因此“心”亦可表达情绪(如心碎,心酸,恶心,心神不宁等)[11]125,但除此之外,汉语当中,情绪还可以通过“肠”来体现,而英语则少见通过“intestine”来表达情绪。从儒家角度看,“身”与“心”同一所指,都指向个体生命的完整性。因此,受这种文化的影响,汉语中出现用身体器官“肠”来表示精神情绪的词汇:愁肠、断肠等。在西方人看来,“heart”为本心,支配着全身器官,其他消化器官都任凭其指挥调遣。而西方文化侧重追求超越现世的彼岸,身与心常处于二元对立的两极,如柏拉图对“自由”定义:自由是灵魂挣脱肉体的骚乱。因此,更倾向于用“心”来代表精神,从而出现大量以“心”来表示情绪的词汇、意象。譬如:

(31)I am being frustrated here. God please hear my heart's cry.

(32)Yea,when ye shall call upon the father in my name,with a broken heart and a contrite spirit,then shall ye know that the Father hath remembered the covenant which he made unto your fathers,O house of Israel.

(六)品质意象

品质是一个人思想、品行、认识特征的体现。品质不仅包括狭义的道德品质,还包括一个人广义的综合素质。“肠”作为人体的一部分,通常被视为人的品性好坏的象征。因而常与相关词簇大悲,用来隐喻个人品质。

在汉语中,就有“黑心肠”“热心肠”“刚肠”“骄肠”等词。“黑心肠”喻人内心阴险恶毒;“热心肠”指人热情善良;“刚肠”指刚直的气质;“娇肠”喻人娇媚的状态。这些都是“肠”与其他词簇一起组成的品质意象。以下为具体例句:

(33)红顶子黑心肠,欺压盘剥百姓,还把人来打。

(《中国歌谣资料·莫说湘乡好地方》)

(34)惹事尽从闲口舌,招殃多为热心肠。

(《济公全传(二)》)

(35)如何夸毘子,作色怀骄肠。

(阮籍《咏怀》之五三)

(36)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37)平生刚肠内,直气归其间。

(白居易《哭孔戡》)

(38)皖中志士名吴樾,百炼刚肠如火热。

(秋瑾《吊吴烈士樾》)

而在英语当中,西方人不习惯采用“intestine”来表示人品质的好坏,而往往通过“heart”及其字词搭配来表示(见例39-42)。在汉语当中,“心”也往往用来表示描述人的品质好坏,如善心、良心、爱心、慈悲之心、眼高心傲等[11]125,也有与“肠”的搭配表达,如好心肠、坏心肠等。而在英语中,西方人同样习惯用“heart”来表示一个人品质的好坏。如以下四例:

(39)He is quite a guy with a black heart.

(40)She has a kind heart. (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41)He thinks of himself as a warm-hearted and caring human being.(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

(42)She loved his brilliance and his generous heart.(Collins COBUIL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 5th Edition)

结合上述分析不难看出,由于汉英两种语言的母语使用者都有相近的生理体验和生活实践,从而在创造肠/intestine 隐喻时二者产生了大面积的交集和重叠。但由于两民族文化背景的不同,汉英语中“肠/intestine”隐喻也存在多寡不一的差异性。

二、“具身体验”概念发凡和“体认语言学”钩沉

自20世纪70年代左右,具身性逐渐成为西方学界的一个关注点,具身对于诸多学科产生了影响。具身性一反西方传统二元对立的哲学思维方式,以解构作为精神内核横空出世。近年来身体成为学科研究前沿热点,身体研究甚至被视作一种学科创新。正是由于学界对身体与具身在一系列元问题上的认知偏差导致了当前具身研究领域呈现出繁荣而混乱的局面。据此,有必要对具身性进行思想溯源和扼要阐释。

认知语言学认为认知是具身的。人类的概念化活动受制于自身经验和器官构造。王寅[12]针对身心二元论提出具身一元论(Embodied-Cognitive Monism)。人类以自身为度量来衡量世界,符合中国传统的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人本主义传统。同时,隐喻也具有具身性。Shen[13]523称诗性隐喻主要是一种单向映射的过程,这种选择性深受具身的影响。他通过对当代希伯来诗歌的通感隐喻研究,发现希伯来语隐喻倾向于将lower terms(低级术语)映射到higher terms(高级术语)。这种单一的映射方向符合具身的由近及远,由简到繁的规律。再如,有学者以前景化理论和图式更新理论为指导,对济慈所作三颂《夜莺颂》《希腊古瓮颂》《秋颂》当中的诗性隐喻进行研究,总结出夜莺、古瓮和秋天的图式特点以及读者的认知变化。读者根据自身对低层次图式:夜莺、古瓮和秋天的体验形成具体概念(欣欣向荣的喜悦),并与诗歌结尾的幽暗和寂静联系起来,推理三者所投射的靶域“死亡”。在这个过程当中,读者的图式得到更新,产生“迥异的情感审美”[14]。

体认语言学(Embodied-Cognitive Linguistics)是认知语言学在中国环境中本土化的产物,其核心原则是“现实—认知—语言”。语言并非直接反映现实,认知也并非凭空而来,而是一个有机的连续过程[15]21-22。通过与现实的互动体验和加工,语言才得以形成[16]5。体认语言学的“体”指的是人与客观世界的互动体验,具有客观性。人体结构高度相似也就决定了这种体验具有普遍性。“认”强调人本观[7]117,指的是基于体验的主观加工。因此,“认”又能反映出语言的主观性,如想象描述,以及差异性,这说明了为何同一事物在同一语言(或不同语言)中会出现不同名称[17]300。体认语言学能够对语言各个方面进行解释,“体认”二字可更为全面系统地展现该学科之本质。

王寅教授“体认语言学”的核心原则可概括为“体认原则”。在体认性人本精神的光照下,立足隐喻的概念性本质,依托已搭建起的当代隐喻学理论框架,本研究尝试阐释汉英语使用者在创造肠/intestine 隐喻时,呈现出诸多共性的理据。由于人类的普遍具身经验具有相似性,形成的意象也就具有相似性。相似的意象进而构成相似的隐喻表达,形成显著的跨语言共性[18]132。这也充分解释了为什么在汉英语中存在大量相同的肠/intestine隐喻意象。

汉英语言中,肠/intestine从基本的“肠”含义出发,通过隐喻这一认知手段,衍生出器官关系、食物、疾病、情绪、品质共计五大意象,其对应的汉英词簇含义也相差无几。汉英肠/intestine 共享隐喻意象可归纳至表1所示:

第一,如上所述,根据《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和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对肠/intestine 的释义,两种定义虽关注重点有所不同,但从“具身体验”和“具身认知”的角度出发,中西双方均在了解人体结构、熟悉器官功用和具体体验感知的前提下创作出直接感知类词汇,所以在对于“肠”字的解释方面,中英双方都有解释“肠”为“人体基本器官”的释义。

第二,在食物方面,中西双方均存在与“肠”相关的表示食物的词汇。在中国,“腊肠”是中国肉类制品中品种繁多的一类产品。腊肠,是指以肉类为原料,切绞成丁,配以辅料,灌入动物肠衣经发酵,其始见载于北魏《齐民要术》。英语中的“pig intestine”表示“猪肠”,“intestine”同样和其他单词一起搭配,用以隐喻食物的意象。相较于中文,外语表达更加直率,通常情况均直接在名称中点明食物的原材料;中文则比较含蓄,偏向于用人们的主观感知赋予食物名字,如“香肠”,由食物发散出的香味来命名食物;“腊肠”由食物制作的月份来命名,但两者均表示出了食物的意象。

综上,从“肠”及其相关词簇的搭配,我们在汉英语言中都可以窥见其共性,整体可以概括为“基本器官”和“食物”这两个共同的隐喻意象。众所周知,身体不仅能够帮助产生意义,还能够进行精神活动。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具有反作用。就语言创生而言,早期人类,无论使用何种语言,都需要利用具身经验发展出基本词汇。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充思维和语言系统。因此,汉英语言都首先关注“肠”在身体中的基本功能,明白“肠”属于人体基本器官之一,再由内而外进行发散,引申得到“肠”和其他词簇搭配的隐喻意象。

三、肠(intestine)词簇隐喻汉英对比差异性枚举及阐释

生活在特定环境中的东、西方人会因地理疆域、历史变迁、生活习惯、宗教信仰、民族心理、大众审美等文化因素的差异,形成独特的思维模式和语言风格[18]133。文化具有民族性和多样性,不同民族间的差异对人类的生活和学习带来了不同的体验和影响,同样,在学术研究上,不同文化间的分野也为其提供了丰富的文化素材和资源,促进了跨文化研究和交流,推动着世界文化的多元发展。

我国作为汉语言体系的传承者,在整个世界都占据着重要地位,但汉语言体系的应用范围却不是最广的,主要覆盖东亚地区。除汉语之外,汉语言体系国家还使用多种其他语言,例如我国持不同方言的人之间还存在需要通过翻译才能完成交流的情况。具身经验受到不同民族文化习俗的影响,对隐喻使用的偏好有极大影响[19]51。因此,隐喻也能够体现出不同语言使用者的文化背景和社会习俗,从而促进跨文化对比和交际,实现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在中英两种不同语言文化的实践作用下,肠/intestine 隐喻也出现了分化。针对此类肠/intestine 隐喻中的跨文化现象,笔者尝试借鉴跨文化语用学中“文化脚本”这一研究范式,借助自然语义元语言(NSM)这一分析工具所体现出的精细化与具体化,阐发汉英肠/intestine隐喻差异。

“文化脚本”是指通过“自然语义元语言理论”(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简称NSM)的核心——“语义基元”清楚地解释不同文化的话语规范的一种方法。它对跨文化交际研究有着积极的意义。“自然语义元语言(NSM)”是一个语义分析理论,发源于跨文化语义学。自然语义元语言认为自然语言共享一个语义核心,也就是“语义基元”。通过语义基元能够对不同文化中的语言现象进行分析,反映出不同民族的文化脚本[20]27。它对跨文化交际研究有着积极意义:使用文化脚本能够精确、独立地记载各种文化观念,反映特定文化的关键词,有利于引导正确的跨文化交际。

自然语义元语言这一分析工具由Goddard 和Wierzbicka 团队[21]6提出。NSM 假设任何自然语言都可以构成自己的元语言,从而对任何话语的含义进行研究[22]5,8。NSM 包含大约60 个常用语义启动项。通过简化了的语义启动项阐明特定的文化规范[23]235。而“文化脚本”(cultural script)这一概念最早由澳大利亚语言学家Anna Wierzbicka 于1994 年发轫。在此之前,学界主要采用诸如直接性(directness)、正式度(formality)、面子(face)等术语用来描述不同的交际文化规范(cultural norms of communication)。然而,这些术语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不同文化背景的作者在使用这类术语时也会为其赋予不同的含义,导致在跨文化研究中出现民族中心主义[24]184-185。因此,为解决这一问题,NSM明确了文化规则,将文化脚本定义为对说话规则的一种改进方法,既能兼容广泛的话语,还能体现文化特殊性[24]185。根据《辞海》记载,“脚本”是剧本的别称,一般指在排演过程中使用的底本,也指歌剧、舞剧剧本的文学部分[25]1835。据此,汉英肠/intestine 隐喻的差异可得到细微刻画,并且以脚本形式固定,从而能够记录文化差异引起隐喻投射差异的过程。

(一)器官隐喻中肠/intestine“词素搭配”差异

就汉语而言,在这类隐喻中,“肠”通常和“胃”搭配组合为“肠胃”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写道:1.肠与胃。《韩非子·解老》:“﹝人﹞以肠胃为根本,不食则不能活。”《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此病疽也,内发於肠胃之间。”唐·杜甫《雷》诗之三:“气暍肠胃融,汗湿衣裳污。”鲁迅《书信集·致山本初枝》:“孩子的肠胃病虽已痊愈,但还磨人,影响工作。”2.借喻中枢要地,犹腹心。《战国策·秦策二》:“夫取三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汉·桓宽《盐铁论·刺权》:“齐以其肠胃予人,家强而不制,枝大而折榦,以专巨海之富,而擅鱼盐之利也。”《北齐书·文宣帝纪》:“关峴衿带,跨躡萧条,肠胃之地。”由此看出,在中国文化中,人们习惯将“肠胃”看成一个整体,而非两个独立的器官。这与中国古代强调的“大一统”“集权”“天人合一”等思想相一致。

而西方则对此有不同的解读。西方对“个人主义”“独立”等意识的强调导致在对“肠”词簇的意象解释上也有所不同。如上例:“It looked at all cancers but focused on stomach,intestine,pancreas,lung,prostate,breast,uterus(including cervix)and leukaemias.”可见,西方是将一个个独立的器官分开描述,各个器官发挥各自功能,从而促成人体的代谢活动,这与西方突出个人主义、追逐个人价值的思想相协调。

(二)情绪隐喻中的“用词搭配”差异

肠/intestine 情绪意象虽然在英语和汉语中表达悲伤情绪,但在词汇搭配方面具有差异。根据《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3 版的解释,“悲肠”一词比喻悲痛的情绪;“愁肠”指愁苦的心情,忧思郁结的心肠,郁结愁闷的心绪[10]1495。两例均用表示情绪的字条直接和“肠”搭配,来表示一个人的内心情绪。而在英语中,却很少有“sad intestine”或类似的词,相反,西方人习惯用“heart”和表示情绪的单词搭配作为“整体”表示一个人的心情。

以上,对于“肠”在不同隐喻中的词簇搭配及中英差异的分析,可以直观感受到不同文化环境对“肠”隐喻的影响。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语境中,诗词文化源远流长,影响深远。在21 世纪的中国,诗词仍然深受普通大众青睐。这种文化模式影响使得“肠”产生了与情绪有关的隐喻映射,因为在古代,文人豪客往往通过寓情于景,将感情寄托于特定的事物之中,以抒发自己的内心情感,因此,诗人往往将其和身体器官相结合,如诗中常出现“愁肠,断肠”等表达诗人情绪的意象。美国具有文化多元性的特点,这导致了意象互通的阻碍,因此大多以清晰的语言进行意义传达[26]195。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世界以个人主义为主,虽然也有诗词的存在,但是吟咏和表达的内容思想与中国大不相同。西方诗人认为每一个器官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和情绪往往是分开而立的,因此该类肠隐喻的使用频度低于汉语。

根据《牛津词典》,“intestine”一词在英语中使用广泛,在句法上一般作为名词使用,也可与形容词搭配[11]3319。因此,在肠/intestine 隐喻意象中,投射半径最短的是器官意象,最为直观。

综上,究其本源,中美两国对肠/intestine隐喻的使用差异是两国文化差异的外显。人类学家霍尔对高低语境做出了区分。在高语境文化中信息存在于物质语境中,而地文化语境则将信息编码于语言之中。因此,高语境文化的交流更需要文化共享,低语境文化交流主要是语义的识解[27]96。由此可见,作为高语境和低语境国家的代表,中美两国中“肠/intestine”隐喻的频度差异也受各自文化语境的影响,整体表现为“用词搭配”和“词素搭配”差异。由于不同语言的使用习惯和搭配用法,“肠”在器官和情绪两个隐喻意象中体现出差异。具体而言,因为中国诗词文化源远流长,影响深远,所以中国人有大量共享的文化背景知识,即中国文化具有高语境的特点,因此中文的表达虽然更含蓄,但由于共享的文化语境,意义的传达并不受影响。而美国文化的多元化,人们共享的文化背景知识较少,语言语境低,因此,为准确传达意思,英语表达往往是直陈式的。这便充分说明为何类似“愁肠”“断肠”的情绪意象频频出现于中文中,英文则常用与情绪产生更加密切的器官“heart”来表达情绪意象。

四、结语

本文借助语料库提取与肠/intestine 有关隐喻,并探究了它们所包含的意象类型,并从共性与差异性两方面逐一阐释原因理据。究其本源,中美两国文化背景的差异使得两种语言对肠/intestine隐喻的使用的异化,具体表现为——两国中“肠/intestine”隐喻的使用频度差异、“用词搭配”和“词素搭配”差异。由于不同语言在使用习惯和搭配用法相异,“肠”在器官和情绪这两个隐喻意象中体现出差异。此外,今后的研究还应对其他人体部位的隐喻意象进行发掘,为体认语言学和隐喻之间的接口提供支撑,为厘清更宏观的身体隐喻词族的拓展路径贡献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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