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蔓
“美丽的希腊,一度灿烂之凄凉遗迹!你消失了,然而不朽;你倾倒了,然而伟大。”
英国诗人拜伦在《恰尔德· 哈罗德》一书中,贴切地描绘出了一个城邦时代的繁华落尽。同时,苍凉的悲壮中存在着永恒的力量。他的文字阐释了古希腊城邦文化不朽的思想内核——理性与平衡。这就是所谓美,背后的逻辑。
帕提农神庙(Parthenon)是古希腊城邦时期最辉煌的建筑。波斯大军将昔日卫城洗劫一空,付之一炬。公元前447年,新雅典娜神庙于废墟上重建。它是卫城的主题建筑,是城邦保护神雅典娜的庙宇,更是波希战争胜利的纪念碑。它的伟大不仅在于开启了希腊式的建筑风格,深刻影响了欧洲建筑。还在于它诠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文明盛世:神话、民主与文化巨匠。
到了伯里克利时代,雅典城邦到达了全盛时期。开明的政治酝酿出了极富魅力的文化与艺术,吸引了整个希腊城邦的有识之士齐聚雅典。其中就包括雅典卫城的总设计师菲狄亚斯,以及建筑师伊克提诺斯和卡利特拉克。在提洛同盟的资金捐助和执政官伯里克利的大力支持下,大气磅礴的雅典卫城得以重建。
帕提农神庙的主体建筑于公元前438年建成,而后又经历了六年时间完成了殿内外的所有雕塑。帕提农是一个长方形建筑,气势恢宏,是希腊本土最大的神庙。它分为东西两间,外侧为一圈多立克式围廊。东面为正殿,内部由两层多立克柱子组成,大厅中间又有同一风格的石柱排列成U型,围绕着殿内正中的黄金雅典娜雕塑。西面附殿较小,中间有四根爱奥尼柱,是城邦的财宝库与资料馆。台基、柱子、三角楣和檐部都是用从潘特利康(Mount Pentelikon)开采的质地细腻的大理石。三角楣和檐部装饰着题材丰富的雕塑。帕提农神庙并不是我们今天所见的乳白色,其实在当时,它被涂装了浓郁的色彩,主色为红色、蓝色和金色。
整个帕提农神庙采用大理石石梁结构。这种结构非常坚固,千年不毁。多立克柱没有柱础,直接立于台基之上,而爱奥尼与台基间留有形态圆润的柱基。神庙外侧的多立克柱头很朴素,呈喇叭状向上展开,连接着矩形的主顶板,通过主顶板向上托住檐壁。三垄板和嵌板凹凸有致,形成了独特的装饰效果。在神殿四周的嵌板和内侧檐壁上,都有题材各异的浮雕。
帕提农最大的特点,是它前所未有地融合了兩套柱式:多立克式(Doric)和爱奥尼式(Ionic)。这座建筑成为两种柱式融合的最成功的代表。而卫城的建筑师们将来自伯罗奔尼撒地区和大希腊地区(意大利半岛南部)的多立克式与来自小亚细亚地区(今土耳其)的爱奥尼式融合到了一起。将多立克式的粗犷豪迈与爱奥尼的柔美修长完美的拼合到了帕提农神庙的建设中。这两种柱式,深刻地影响了整个西方的建筑美学。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它们的现代应用,比如意大利园厅别墅和大英博物馆,就是帕提农神庙风格的优秀传承。
古希腊几何学家毕达哥拉斯曾说过:“美就是和谐。一切事物,凡是能够从中看出一定的和谐关系的,就是美的。”帕提农神庙正是一座体现和谐美的建筑。古希腊人不仅仅热衷于欣赏美,他们还热衷于创造美,以“数”为依托创造黄金比例,抒写了古希腊全盛时代的建筑神话。
那时的人们已经发现人类视觉的缺陷,他们发现眼睛并不能反映真实的客观世界,于是使用数学原理纠正视觉偏差。“凸肚”就是其中一种柱式的建筑手法。也就是在多立克柱靠近地面的三分之一处,做出微妙隆起的弧度,而上端逐渐变窄,让人从视觉上感到石柱非常笔直。再比如,帕提农的地面并不是水平的,中间比四周略高。在神庙南北两侧长边,中间高出11厘米,而在东西两侧短边,中间高出6厘米。从视觉角度来看,这种弧度补偿了视觉边缘略微上翘的缺陷,让帕提农神庙看起来横平竖直。再比如,帕提农神庙所有的石柱都略微向内倾斜,中线延长线可在高空3.2公里处相互交汇。由于柱子所处位置不同,要做到这一点,每根柱子的斜率都有所差别,制作上极其复杂,绝对不能有一丝偏差。
这种微妙的变化和严谨的对称性必须有庞大的数学计算做支持。为了创造出绝对完美的和谐比例,建筑采用了X=2Y+1的公式。比如最外侧东西两面分别是8颗石柱,那么按照公式南北两面就是17颗石柱。比如多立克柱直径与柱间距的比例是4:9,正面高度与长度的比例也是4:9。类似于这样的实例存在于这座伟大建筑的方方面面。
帕提农神庙的另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周身内外刻有精美石雕。以往,只有神话题材才能被刻画在神庙之上,而帕提农神庙在菲狄亚斯的智慧之下,不仅有历史悠久的神话故事,有战争胜利的宏大题材,还有普通百姓的节庆场面。
艺术价值最高的当属东西两面的三角楣雕塑群。东面展示了雅典娜从宙斯头颅诞生的故事,头颅象征智慧,因此雅典娜也被称为智慧女神。西面则雕刻着气势磅礴的海神波塞冬与雅典娜战斗的宏大场面。这来源于一个有趣的神话。海神波塞冬拿着三叉戟,敲了敲岩石,海水奔涌而出。波塞冬意欲将海上霸权献给雅典城邦。而智慧女神雅典娜送给了雅典城邦一颗橄榄树,代表着土地的丰收与和平。最终,雅典人民选择了带来和平与丰产的雅典娜作为城邦的守护神。因此,帕提农神庙也被称为雅典娜神庙。
柱廊檐壁上的高浮雕展示了超高的技巧,造型凝练饱满。檐壁被分为92块方板,每一块都刻有浮雕。正面雕刻着巨人之战,西侧刻有亚玛逊之战,南面讲述着人头羊身怪之战,而北边则是希腊人远征特洛伊的战争。它展示了希腊人在雅典娜的保护下,顽强勇敢地战胜敌人的光辉时刻。
在柱廊内侧,有一幅长达160米的不可分割的爱奥尼式浅浮雕作品,展现了泛雅典节的热闹场面,人们列队庆祝,手持祭品,各种场景灵动自然,市井气浓郁。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自由不是无限制的自由,而是一种有责任的自由。”经历了两百年的的民主改革,在公元前4世纪,雅典确立了民主制度。虽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民主,因为只有本地的成年男性才能被称为公民,但这样的制度在当时却是史无前例的。这些自由人不仅是决策者,也是守护者。泛雅典娜节的浮雕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主权在民的特征。
如今帕提农神庙的房顶已全部坍塌,三角楣几乎完全损毁,雅典娜黄金巨像早已不知去向。一眼望去,只有高耸挺拔的多立克柱,依然矗立在卫城高台上,标示着昔日的圣殿轮廓。残破不堪中,废墟仍旧在晨夕光影的挪移中,一如既往地直面命运。
形体的残缺无疑是一种遗憾。经过了两千年时光的洗礼,直到17世纪,帕提农都完好无损,可最终却毁于人为。它命运多舛,几次易主,曾被改造为东正教堂、罗马天主教堂、清真寺,最后成为奥斯曼军队的火药库。1687年,爆炸发生了,帕提农神庙被炸毁。18世纪,英国人挨尔金将神庙四周和内部的精美雕塑运回了英国。今天,神庙大部分的雕塑都藏于大英博物馆。
帕提农的开幕与谢幕,正如希腊悲剧一样,无所谓善恶与黑白,吟唱的是时间长河里流淌的宏大叙事,它透露着自然的永恒律动。帕提农的兴衰及其精神的延续,是一段由神话走向真理的实践与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