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魏晋南北朝;万绳楠;学术成就;治学特色
摘 要:万绳楠先生从事中国古代史的教学与研究工作50余载,学术创获颇丰,尤其是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方面,硕果累累,成绩卓著,是海内外颇有影响的著名学者。他在曹魏政治派别、南朝田庄制度、东晋黄白籍、魏晋南北朝民族问题、魏晋南北朝南方经济开发、两晋玄学思想、北朝的弥勒信仰等重大问题上均有独到的见解,所倡导并践行的阶级分析法、文史互证法、注意事物之间联系的方法、调查研究法以及跨学科研究的方法等治学方法,独树一帜,形成鲜明的特色,值得我们认真加以总结与学习。
中图分类号:K09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2435(2023)06-0022-10
Mr. Wan Shengnan's Academic Achievements and Characteristics
ZHUANG Huafeng (School of History,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0,China)
Key words:Wei,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Wan Shengnan;academic achievements;academic characteristics
Abstract:Mr. Wan Shengnan had been engaged in teaching and research of ancient Chinese history for more than 50 years,and made many academic achievements,especially in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the Wei,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He was a famous scholar with considerable influence at home and abroad. He had unique insights into major issues such as political factions of Cao Wei,the grange system in the Southern dynasty,the yellow and white registers of the Eastern Jin Dynasty,the ethnic issues of Wei,Jin and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the South during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of the Wei Jin Dynasty,the metaphysical thought of the two Jin Dynasties,and the Maitreya faith of the Northern Dynasty. The methods he advocated and practiced,such as the class analysis method,the method of intertextual and historical evidence,the method of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ings,the method of investigation and research,and the method of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were unique and had formed distinctive features that deserved our careful summary and stu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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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是我国著名历史学家万绳楠先生诞辰100周年,回忆跟随先生攻读历史学硕士学位、有幸忝列门墙至今已有36个年头,翻阅案头珍藏先生的几部经典著作,顿时百感交集。在感慨先生的论著论证严谨、考述精致、新见迭出之余,也感觉学界对于先生学术成就、治学精神和治学方法的研究尚属滞后,至今鲜见有这方面的成果问世。鉴于此,笔者谨就自己所知,对先生的学术道路、史学成就及其治学特色作一论述,以期对后学有所启迪,同时也借此表达我对先生的崇敬和缅怀之情。
一、风雨兼程的治学道路
了解万绳楠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一生充满坎坷,尤其是前半生苦难总是与他如影相随。万先生,江西南昌县人,1923年11月出生于一个国文教员家庭,弟兄姐妹4人,4岁时母亲离世,12岁时父亲又撒手人寰。两个哥哥在抗日战争初期当了兵,妹妹也迫于生活压力给人家当童养媳,先生自己则几乎沦为孤儿。悲凄的家庭命运铸就了先生坚毅的品格,正是这种优良的品格使先生在数十年的风雨历程中踔厉奋发,勇毅前行。
先生天资聪颖,七八岁就开始读《论语》《孟子》《中庸》等书,进入小学、中学后,又广泛阅读其他一些经、史、子、集方面的典籍,还阅读了包括《诗经》《左传》《庄子》《楚辞》等在内的古典文学作品。先生读书有两个习惯,对于一般图书泛泛浏览即可,而对于重要书籍或文章则反复精读,甚至将其背诵下来,由此锻炼出超强的记忆力。他给学生授课,常常征引大量史料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他对史籍十分熟悉,往往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他说,这都得益于平时的知识积累。他常跟自己的研究生说,他做学问的一条重要经验是“熟读深思”。他说:“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对于一些重要的书,必须反復阅读,最好能把书中精要的部分背诵下来,使其成为自己的东西,这样,在思考问题时,就能够信手拈来,运用自如。
先生在少年时代所经受的这些训练,为其以后的学术研究奠定了扎实的基础。他不止一次这样谆谆告诫学生说:“基础材料如果没有弄清楚,就及早微言大义,肯定不会得出科学的结论。”所以他一直主张做学问要从基础工作做起,要靠日积月累,而积累知识的一种有效途径就是要善于做读书卡片。他曾说:“卡片一万张,学问长一丈。”
由于先生基础扎实,加之学习勤奋,他成为学校的尖子生。读初中时,先生因成绩优异被南昌二中将姓名刻入石碑;高中时,先生的论文获得过政府奖励,被全班同学传读。1942年,由于成绩优异,先生同时被西南联大历史系、交通大学电机系和浙江大学土木工程系录取。由于家庭经济拮据,先生上了三所学校中助学金较为丰厚的西南联大历史系读书。西南联大,这所“抗战”时由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合并的集北国学者精英的特殊高校,对先生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先生没有想到,他将在这里与吴晗、陈寅恪这两位著名历史学家相遇、相知,更不会想到他们俩为自己种下一生的因果。在本科学习阶段,先生过人的禀赋和治史才华博得陈寅恪的赏识。四年后,先生如愿考取清华大学历史研究所研究生,师从于陈寅恪先生治魏晋南北朝史和隋唐史。陈寅恪被后世称为“教授中的教授”,有幸成为陈寅恪先生的关门弟子,对于当时还是一个青葱小伙的先生而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三年的研究生学习,先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特别是陈寅恪先生的治学方法和治学精神对先生产生了极大影响。先生曾在其整理的《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一书“前言”中说:
陈老师(按:指陈寅恪)的学问博大精深,兼解十余种语言文字,为国内外所熟知,无待我来讲。我当年感觉最深的是,陈老师治学,能将文、史、哲、古今、中外结合起来研究,互相发明,因而能不断提出新问题,新见解,新发现。而每一个新见解,新发现,都有众多的史料作根据,科学性、说服力很强。因此,陈老师能不断地把史学推向前进。那时我便想如果能把陈老师这种治学方法学到手上,也是得益不浅的,更不消说学问了。1
在课堂上,先生也曾对研究生如是说:“我的老师陈寅恪先生有‘三不讲,就是书上有的不讲,别人讲过的不讲,自己讲过的不讲。我想这里的‘三不讲,是不讲而讲,不重复既有,发前人所未发,成自家独创之言。老师的‘三不讲是我的座右铭,无论是讲课还是搞研究,我都力求有新的东西呈现。” 可见,对于老师的治学方法,先生是拳拳服膺,并身体力行的。
1948年12月上旬,第四野战军包围了平津一线国民党的50万大军,12月15日,清华园一带已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先生受“学运”思潮影响很深,这时,他和无数要求进步的学生一起,穿上军装参加了东北野战军。一向持“独立自由精神”思想的陈寅恪了解到先生这一举动后,大为恼怒,险些与先生断绝师生关系。我想,先生并非要忤逆老师的尊严,他的所作所为,实质上是在诠释着“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的深刻内涵。
1960年,先生从北京来到安徽,先后执教于安徽大学、合肥师范学院历史系。自此,先生一边给学生讲课,一边研究魏晋南北朝史,每有心得,写成文章,在报刊上发表。此时,先生已在史学界崭露头角。这段时间里,他发表了《关于曹操在历史上的地位问题》(《新史学通讯》1956年第6期)、《关于南宋初年的抗金斗争》(《新史学通讯》1956年第9期)、《魏晋南北朝时代的思想主流是什么》(《史学月刊》1957年第8期)、《论隋炀帝》(《史学月刊》1959年第9期)等文章。这些文章多发前人之所未发,彰显出很高的学术造诣和敏锐的学术眼光。如1959年初,学术界曾经掀起过一场为曹操翻案的运动,郭沫若、翦伯赞等历史学家纷纷撰文替曹操翻案。而先生早在1956年就发表了《关于曹操在历史上的地位问题》一文,对曹操在历史上的地位予以肯定,认为他对我国历史所起的推动作用比破坏作用要大。用今天的眼光看先生的观点几乎是“常识”,但在当时确属“惊世骇俗”的见解。先生的观点在史学界引起很大的反响。从1961年到1965年的几年间,先生发表了《从南北朝社会经济与政治的差异看南北门阀》(《安徽大学学报》1963年第1期)、《六朝时代江南的开发问题》(《历史教学》1963年第3期)、《曹魏政治派别的分野及其升降》(《历史教学》1964年第1期)、《“太平道”与“五斗米道”》(《历史教学》1964年第6期)、《魏末北镇暴动是阶级斗争还是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史学月刊》1964年第9期)、《南朝时代江南的田庄制度》(《历史教学》1965年第11期)等十多篇文章,这些文章视角新颖,考订精审,为学界所重视。李凭先生充分肯定了万先生对学术研究的贡献,指出:“他一直远离学术研究的中心,却独立地作出过大量的深入的研究,是值得我们纪念的。”1诚哉斯言。
先生从北京来到合肥后,吴晗邀请先生为其主编的《中国历史小丛书》写几本小册子,很快,先生撰写的《文成公主》《冼夫人》《隋末农民战争》等相继而成,在安徽,先生与吴晗的师生关系因此被许多人知晓。恰因如此,先生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牵连,全国批“三家村”,安徽批万绳楠。1966年6月3日省内一家大报发表万余字的文章《彻底批判万绳楠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指责他是“吴晗的忠实门徒,‘三家村的黑闯将”。先生在地下室关押期间愁白了双鬓。1971年,先生戴着一顶顶无形的“帽子”被发配到淮北利辛县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那里,一家四口住在两间阴暗潮湿的草棚里,度日如年。先生被罚到淮南煤矿劳动改造,在深达30米的矿井里,险些被崩煤活活埋掉……这一切先生都咬牙挺过去了,可当听说一板车陈寅恪教授的“魏晋南北朝史”笔记和知识卡片被“革命小将”当作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罪证”付之一炬后,他哭了。
阳光总在风雨后。随着十年“文革”梦魇的终结,先生获得彻底平反,重新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大学校园,找回了一度失落的书桌和讲坛。当时,先生现身说法告诫他的研究生们:“人要有一点奋斗精神。对我来说,被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我要用有生之年,为教育事业多做些有意义的工作。”他在实践中践行着自己的诺言。先生重返校园时虽已近花甲之年,但他仍然不忘初心,壮心不已,一面教书育人,一面笔耕不息,在学术上更臻新境。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降,先生先后发表《安徽在先秦历史上的地位》(《安徽史学》1984年第4期)、《东晋的镇之以静政策和淝水之战的胜利》(《江淮论坛》1980年第4期)、《廓清曹操少年时代的迷雾》(《安徽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2期)、《江东侨郡县的建立与经济的开发》(《中国史研究》1992年第3期)、《略谈玄学的产生、派别与影响》(《孔子研究》1994年第3期)、《武則天与进士新阶层》(《中国史研究》1994年第3期)等四十多篇文章,这些文章或被转载,或被引用,在学界产生很大反响。同时,在这一阶段,先生还出版了5部著作,即《魏晋南北朝史论稿》(安徽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文天祥传》(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黄山书社1987年版)、《魏晋南北朝文化史》(黄山书社1989年版)、《中国长江流域开发史》(黄山书社1997年版)。5部著作总计150余万字,几乎是每两年推出一部专著,而且在大陆和台湾同时出版。先生治学具有不因陈说,锐意创新的特点,因此他的论著阐幽发覆,多有创见,获得一致好评。如对于《魏晋南北朝史论稿》一书,著名历史学家周一良先生指出:“本书读起来确实多少给人以清新之感。”1《魏晋南北朝文化史》出版后,有学者指出:“万著以扎实的文献材料、考古材料为基础,提出许多创见”,是“一部反映出时代精神的新文化史”。2《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一书是陈寅恪1947-1948年在清华大学开设“魏晋南北朝史研究”的课程讲义,由先生根据其听课笔记整理而成。陈寅恪著作甚富,但在其已出版的作品中,尚无系统的断代史之作,本书的出版能补陈书之阙,因而被誉为“稀世之珍”。卞僧慧先生评价道:本书“由万教授精心整理,厥功甚伟,至可珍惜”。3先生也因其非凡的学术成就,成为史学界公认的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大家,被誉为魏晋南北朝研究领域的“四小名旦”之一。4
1995年底,万先生因积劳成疾住进医院,接受治疗。在病床上,他仍为《今注本廿四史》笔耕不辍。在弥留之际,他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导师,他用颤抖的手作七律一首《怀念陈寅恪先师》:“忆昔幽燕求学时,清华何幸得良师。南天雪影说三国,满耳蝉声听杜诗。庭户为穿情切切,烛花挑尽夜迟迟。依稀梦笑今犹在,独占春风第一枝。”1996年9月30日,先生带着对教育事业的无限眷恋匆匆地告别了人世。已故北京师范大学著名教授黎虎先生在唁电中说:“万绳楠先生学术上正达炉火纯青境界,他还可以做出更多更辉煌的成就。先生的学问和道德堪称楷模。他走了,真是太可惜了!”
万先生一生致力于教学和科研工作,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他曾于1984年被评为“安徽省劳动模范”,第二年又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光荣称号。
二、孤明独发的学术成就
万先生从事史学研究50余载,一直致力于中国古代史的教学与研究,发表论文80多篇,出版著作5部,为我国的史学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先生精于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同时在中国古代史其他领域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综合起来看,先生的学术成就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魏晋南北朝史研究
万先生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领域著作等身,成就卓然,限于篇幅,难以悉数呈现,这里仅就其最具代表性的成果略作评述。
1.曹魏政治派别研究。60多年前,陈寅恪先生在《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钟会撰四本论始毕条后》一文中说:“魏为东汉内廷阉宦阶级之代表,晋则外廷士大夫阶级之代表,故魏、晋之兴亡递嬗乃东汉晚年两统治阶级之竞争胜败问题。”5陈寅恪用他的阶级分析学说,阐述汉晋之际的政治变迁,指出“作为一个阶级来说,儒家豪族是与寒族出身的曹氏对立的”,具体到曹操本人的作为而言,就是“寒族出身的曹氏”与“儒家豪族人物如袁绍之辈相竞争”。6陈寅恪的阶级分析方法很有影响,对后续相关研究具有发凡起例的意义。万先生师承陈寅恪的研究方法,把曹魏政治派别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他在1964年发表的《魏晋政治派别及其升降》一文中指出,曹操统治集团中有两个以地区相结合的派别,即“汝颖集团”和“谯沛集团”。“汝颖集团标榜儒学,主要担任文职。谯沛集团则以武风见称,主要担任武职。”在汝颍与谯沛两集团之间,有尖锐矛盾,这种矛盾到曹操晚年就逐步明细化。高平陵事件成为曹魏政权转移的转折点,最终以司马师为代表的汝颖集团取得到了胜利,“亡魏成晋”之势已成。1先生对政治派别研究范式的学术推进,具有重要意义。时至今日,“汝颖集团”和“谯沛集团”的概念仍被学界屡屡援引和强调。
万先生对陈寅恪阶级升降、政治集团学说的拓展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研究的时段上,陈寅恪的研究侧重分析曹魏后期曹、马之争的性质,而对曹魏中前期的政治问题则未涉及,而先生则主要论述曹魏中前期的政治史,通过对汝颖、谯沛这两个政治集团的考述,弥补了陈寅恪东汉末年士大夫和宦官斗争一直持续到西晋初年这一假说在时间链条上所缺失的一环。二是陈寅恪主要以社会阶层、文化熏习来区分曹、马两党,而先生则引入了地域这一分析维度,强调汝颖、谯沛两个政治集团的地域特征,同时揭示了汝颖多任文职、谯沛多为武人这一文武分途的特征。2
2.南朝田庄制度研究。历来史学界把汉、魏、两晋及南北朝时代的田庄主土地占有形态,看作是同一个类型。万先生则认为南朝田庄主的土地占有形态与唐朝是一个类型,和汉、魏已有不同。他认为,南朝田庄主土地占有形态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汉魏田庄主是聚族而居的,社会经济的基本单位是一个个名宗大族。直到东晋和北朝,北方仍然是“百室合户,千丁共籍”。而南方大家族在南朝已经分崩离析,个体家庭已经成为社会经济的基本单位。二是南朝在个体家庭所有制基础上形成起来的田庄或庄园,没有部曲家兵,只有农奴。凡是南朝史料中所见的部曲,都是国家的兵。南朝部曲家兵随着宗族组织的解散而解散,是一个自然的普遍的现象。三是南朝田庄是地主阶级个体家庭的庄园,它实行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等多种经营,雇佣和租佃都已在南朝出现。这是一种进步。3先生指出,南朝田庄制度的变革,是中古土地制度的一个重大变化。4先生的这些观点发人之所未发,得到学界的充分肯定。有学者指出:“《魏晋南北朝史论稿》关于南朝田庄制度的变革之说,是近几年在土地制度研究上作了一次值得重视的探讨。这可能影响到对南北朝以及隋唐社会历史的认识。”5先生所撰《南朝田庄制度的变革》一文也被1981年版《中国历史学年鉴》作为重点文章予以推介。6
3.东晋黄白籍研究。一直以来,学界对于东晋土断后黄、白籍的关系问题存有不同看法,有的学者认为户籍的黄白之分即士庶之别,更多的学者又认为土断是改黄籍为白籍。万先生不同意这些看法。他认为,黄籍是两晋南朝包括士族和庶民在内的编户齐家的统一户籍,白籍则是在特定时期产生的、旨在安置侨民的临时户籍。由此可知白籍是“侨籍”。持白籍的不交税,不服役。而咸和二年土断整理出来的“晋籍”是黄籍,是征发税收徭役的依据。持白籍的侨人,一经土断,白籍就变成了黄籍,编入当地闾伍之中,按照规定纳税服役。那么,史学界为何普遍认为土断是改黄籍为白籍呢?先生认为这种颠倒来自胡三省。胡三省在为《资治通鉴》中成帝咸康七年(341年)的令文“实编户,王公已下皆正土断白籍”做注时误解其意,以为此令意为土断后将南迁的王公庶人著之白籍,学者据此便认为土断是将黄籍改为白籍了。先生认为此令的重点在于“实”字,即查验编户的户籍是否皆为黄籍。这说明胡三省对黄、白籍并未研究过。7万先生关于黄白籍的论说博得国内史学界的首肯。
4.魏晋南北朝民族问题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民族大融合给中国历史带来长久而深远的变化,并直接为隋唐大一统和经济文化的高度繁荣奠定了基础。恰因如此,大凡治魏晋南北朝史者,都会关注这一时期的民族问题,万先生也不例外。他在这方面的成果主要体现在其力作《魏晋南北朝史论稿》中。该书凡十六章,涉及民族问题的有五章(第七章、第九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足见先生對民族问题用力之勤。在论及“五胡十六国”历史时,先生强调,各民族要求和平、友好、融合,是一种历史发展趋势。尽管历史有曲折,不过这种曲折不是倒退,而是历史的更高一级的循环。基于这样的认知,先生考察了五胡各国政权的政策。他一方面阐明早期有像匈奴刘氏、羯胡石氏那样采取依靠“国人”武力,背离民族融合大势的举措,同时又指出前燕鲜卑慕容氏凭借汉人和魏晋旧法,消除民族之间的冲突与隔阂,顺应了民族融合的发展趋势。先生指出,在民族问题上,苻坚一反西晋以来民族压迫的弊政,采取了“魏降和戎之术”,这一政策,是永嘉以来,在民族融合道路上迈出的极可贵的一步。苻坚的政治眼光,较西晋以来各族统治者为远。在论及淝水战后后秦等政权时,先生也多从它们在民族融合方面所发挥的作用这个角度讨论。在论及“淝水战后北方各族的斗争、进步与融合”问题时,先生这样写道:“淝水战后,是北方分裂得最细但也是各少数民族与汉族接触最频繁的时代。透过这一时期各族斗争纷纭复杂的现象,我们可以看到,在北魏统一北方之前,进入中原的各族,都在这一时期与汉族融合。”因此可以说,“这一百三十六年(指304年到439年)是北方各个少数民族获得进步之年,与汉族自然同化之年,各族大融合之年,我国这个多民族的国家获得发展之年”。1著名历史学家周一良先生对万先生的这一看法予以肯定,指出:“作者这样的估计是不为过分的。”2
5.魏晋南北朝南方经济发展研究。万先生充分肯定魏晋南北朝四百年历史的进步性,其中包括充分认识到这一时期生产力的发展,特别是南方经济的开发和社会的进步,这一认识集中体现在其代表作《魏晋南北朝史论稿》和相关论文中,并在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
万先生对于此时期南方经济开发的研究,有一个鲜明的特色,即注意揭示政治、经济政策对于经济发展的影响。如先生在论述江左政权对待侨民的政策时指出:“建置在丹阳江乘县与毗陵丹徒、武进二县即建置在自今南京东至无锡沿江一线所有的侨郡县中的侨民,在咸和二年第一次土断前,凭所持白籍与政策规定,都曾免除税役多则十一年,少则以太宁元年(323年)计算也有五年。这对江东自建康以东至无锡一线侨郡县的开发,无疑是有益的。”3在讨论南朝经济政策的变化与江南的开发问题时,先生坚持“促进江南普遍获得开发的重大因素,是南朝田庄制度的变革,经济政策的变化,生产关系的改造”4的基本判断,指出“占山格”的颁布,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肯定了山林川泽的私人占有,是汉末以来南方大土地所有制的一个重大发展;以“三调”为形式的財产税(赀税)的出现,对无财产或少财产的人来说,减轻了负担,提高了他们从事生产的积极性;而营造工人“皆资雇借”,不再是征发而来,是役法上的一个重大进步,这对农业和民间手工业的发展,大有好处。5先生同时指出,江东政治的发展,与六朝江南经济开发次第,是相适应的。这表明一点,那就是政治与经济是不可分割的关系。6
6.对于魏晋南北朝文化若干问题的思考。万先生对于魏晋南北朝文化的研究,用力甚勤,除了出版《魏晋南北朝文化史》一书外,还发表了系列论文,直接推动了此时期文化史的研究。“不因袭,重新思考”是先生研究魏晋南北朝文化的立足点,因而他在许多地方都提出了不少持之有据、言之成理的新论点,这是十分难得的,仅举几例说明。
先生认为孔孟之道并不能代表中国的传统文化。指出“儒家的三纲五常之教一旦被突破,我国文化便将以澎湃之势向前发展”。“在文化领域,无疑始终存在着以儒术为代表的封建专制文化与进步的、民主的、科学的文化的斗争。进步思想家嵇康以反对儒家纲常的罪名被杀;科学家祖冲之将岁差应用于历法,被指责为‘违天背经。”所以他认为研究文化史的重要任务之一,便是揭露这两种文化之间的斗争,阐发进步文化所蕴藏的生命力与发展的曲折性。1这样的论点对于我们深入研究魏晋南北朝文化史无疑具有启发意义。
先生提出了“正始之音”不同一性之说。对于魏晋玄学的分派问题,学界往往将曹魏时期何晏、王弼这两个玄学创始者的言论不加区别地都称之为“正始之音”。而先生则认为何晏和王弼虽然都祖述《老》《庄》,都标榜“无”“无为”,但他们所论有本质上的区别。何晏讲圣人无情,认为无和有是相互排斥的,无和有是二元;而王弼则讲圣人有情,认为无和有不是对立的关系,无和有是一元(无生有)。因此,“正始之音应当说是两种声音,不是一种”。先生同时指出,何晏在政治上属于谯沛集团,而王弼的言论所反映的则是以司马氏为首的汝颍集团的要求。值得一提的是,先生不是孤立地研究何、王二人的玄学思想,而是把他们思想的重大差异同“九品中正制”和“四本论”联系起来加以考察,从而说明汝颍和谯沛两大集团在正始时期进入决斗之时,玄学的产生绝不是偶然的。先生把玄学思想与当时的政治风云结合起来考察,使研究得到了深化。2
先生还提出了佛教异端之说。认为“中国的佛教异端是在南北朝时代,在北方出现的。高举‘新佛出世,除去旧魔旗帜的法庆起义,揆其实质,即佛教异端的起义”。唐长孺先生在《魏晋南北朝史拾遗》一书中,也曾提出弥勒信仰为佛教异端的看法。3在佛教异端上,万先生与唐先生同时提出同一个结论,不过万先生讨论的问题更多,他分析了佛教异端产生的佛经依据,又论述了佛教异端产生在北方而不是南方的原因。4这是研究佛教史的一项重要成果。
(二)宋史研究
万先生对宋史研究倾心倾力,除了发表《关于南宋初年的抗金斗争》(《新史学通讯》1956年第9期)、《关于王安石变法的几点商榷》(《安徽日报》1962年1月6日)、《宋江打方腊是难以否定的》(《光明日报》1978年12月5日)等多篇论文外,还于1985年推出了他的精心之作《文天祥传》。本书是作为史学传记来写的,它通过文天祥的一生活动,把历史上一个兼具哲学家、政治家、文学家的民族英雄的形象,呈现在读者眼前,并借此对南宋晚期的历史,作些必要的清理工作。综观全书,有这样几个特色:一是叙述全面,内容丰赡。此前有关文天祥的著作,其篇幅都相对较小,最多的也不过十三万字。而先生的著作则洋洋洒洒,达到近三十万字的篇幅。该书对文天祥的生平事迹,尤其是对他的政治、哲学思想和文学成就,作了富有创见的论述,不仅是文天祥传中最为丰富翔实之一种,也是宋元之交的一部信史或实录。二是做到传、论、考相结合。书中对以往被忽略的问题,如文天祥的哲学思想、政治思想、文学成就以及具体事迹的思想基础等,进行了论述。对以往记载有出入的问题,如文天祥究竟是哪里人,多少岁中状元,某些作品写于何时等,作了考证。对以往记载较为混乱的问题,如南宋太皇太后谢氏投降的经过,利用各种史料,进行了清理。对事迹本身,则力求言之有据。凡此,都做到史论结合。三是提出了一些新看法。如先生认为,文天祥是在南宋内忧既迫,外患又深的年代里成长起来的。但这个时代并非南宋注定要灭亡、元朝必定要统治全中国的时代,而是黑暗中有光明。这光明就是:只要南宋政府改革导致社会危机和民族危机的守内虚外之法,就不会是元兵南进,而是宋旗北指。先生进一步指出,如果只看到蒙古兵南犯时所取得的局部胜利及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那就会得出元朝必胜,南宋必亡的错误结论。而如果既能看到蒙古胜利中也有困难,也看到南宋只要“一念振刷,犹能转弱为强”,那就不仅可以理解南宋本来不会灭亡的道理,而且还可以理解文天祥所进行的斗争其意义之重大。5又如在论及文天祥的诗歌成就时,先生指出:文天祥的诗文,尽洗南宋卑弱、破碎、凡陋、装腔作势的文体与诗体,揭开了我国文学史的新的一页。1先生还强调,不应当忘记“他在南宋文坛上,振起过一代文风;不应当忘记他是我国古典作家中,现实主义文学巨匠之一”。2这样的新见解,都发前人所未发,言前人所未言,颇有学术价值。书中类似的新观点还能举出许多。著名宋史研究专家朱瑞熙先生对本书给予了高度评价,指出“与同类著作相比,万绳楠同志的著作别开生面,具有一些新的特色”,是“宋人传记的佳作”。3
(三)长江流域经济开发研究
萬先生于1997年出版了《中国长江流域开发史》一书,该书是原国家教委“八五”社会科学重点科研项目的结项成果,也是国家“九五”重点规划图书。全书按朝代对荆、扬、益三州的农业、工业、商业、科学技术、城市经济以及户口、赋税、生态环境等方面进行了有益探索,是我国第一部全面系统阐述长江流域开发的开创性力作,具有很高的理论意义和学术价值。该书体大思精,屡有创获。例如,对于秦始皇修驰道,学界认为其有利于商业往来,万先生在查阅《史记》后认为这与始皇封禅书“尚农除末”不符,指出“商人都被赶到南方戍守五岭去了,秦朝根本无商业(除末)”;“从裴骃《集解》中,我们又发现秦驰道为‘天子道,封闭式,只有始皇封禅的车子才能通行……外人连看都看不到,非所能行”。又如,关于官营与民营的问题,人们往往称赞汉武帝的官办盐、铁政策,先生则不同意这一说法,指出“事实上官家制造的盐铁质量低劣,‘恶苦;为经营盐铁而掀起的‘杨可告缗,造成‘中产以上皆破之局,这显然不利于社会经济的发展”。4它如关于唐朝雇佃、雇借、和市、赀税与南朝关系的论述,关于五代时期长江流域诸国政策与开发关系的论述,以及关于明清长江流域赋役制度的论述等,也都不囿于传统的观点,提出了学术价值较高的新见解。值得一提的是,先生还着力揭示经济开发与文化兴盛之间的互动关系,如老庄哲学及楚辞的出现之于战国经济的发展,南方文人的涌现之于唐宋经济的开发,明清长江流域的开发与科学技术的兴盛等,都有独到分析,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与启迪。本书出版后,学界给予了高度评价。有学者指出,本书“是国内外第一部全面、系统研究长江流域经济开发的学术力作”,其特点有四:一、史论结合,析理深邃;二、不囿陈说,推陈出新;三、充分利用考古资料;四、注意经济开发与文化发展之间的相互关系。5
三、沾漑学林的治学特色
万先生50余年甘之如饴地奉献着自己的学术智慧,积累了丰厚的治史思想和治学方法,沾被后学良多,厥功甚伟。其治学特色,概而言之,约有五端。
(一)注重运用阶级分析方法
万先生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中十分注重阶级的分析,如对于孙恩起兵,先生引用《晋书》卷六十四《会稽文孝王道子传附子元显传》所记,指出司马元显“又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客者,号曰‘乐属,移置京师,以充兵役”,结果“东土嚣然,人不堪命,天下苦之矣,既而孙恩乘衅作乱”。对照《晋书》卷七十七《何充传》所记庾翼曾“悉发江、荆二州编户奴以充兵役,士、庶嗷然”,先生认为,司马元显征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客”者当兵,这样便大大地影响到了士庶地主的利益。“所谓‘东土嚣然与骚动,十分明白,是士、庶地主的不满,与庾翼发奴为兵,引起‘士、庶嗷然正同。”所以,先生得出结论:(孙恩起兵)“不是农民起义,而是一次五斗米道上层士族地主利用宗教发动的、维护本身利益的反晋暴动。就阶级属性来说,是东晋淝水战后,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继续与扩大”。6
在讨论六镇起兵的性质时,先生也从领导人的阶级分析出发,提出自己新的看法。他指出,“分析六镇起兵性质时,必须分析镇人中的阶级性”。他认为破六韩拔陵的起兵,“应看到它是由地位降低了的镇民发动的,且有铁勒部人参加,有起义的意义”。而后期葛荣的斗争,性质有了变化,“葛荣部下将领概非镇兵,而全是北镇上层人物”。先生认为,“六镇降户自转到葛荣手上,斗争性质便转化成为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转化成为北镇鲜卑化军人集团反对洛阳汉化集团的斗争,转化成为鲜卑化和汉化乃至鲜卑人和汉人的斗争”。1先生的这些论点是值得肯定的。
(二)娴熟运用文史互证方法
陈寅恪先生在治学方法上,为世人所称道的,是他考察问题时,从文、史、哲多种视角,博综古今、触类旁通的思考,和由此而总结的“以史证诗、以诗证史”的方法。万先生继承了陈先生的治学方法,文史结合,文史兼擅。这在当代史学工作者中是不多见的。他的许多论文,以及《曹操诗赋编年笺证》等专著,都是文史结合的产物。如曹操的《短歌行·对酒》自问世以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褒贬不一。先生经过研究提出了此诗并非曹操一人所作的新见解,理由有三:一是诗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诸句,与“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等语相比,情调极不协调,并非一人所写;二是有些诗句如“越陌度阡,枉用相存”,令人费解。曹操在这里是在对谁讲话呢?是承蒙谁的错爱(“枉用相存”)呢?三是全诗连贯不起来,如“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下子转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显得很突兀。带着这些问题,先生查阅《后汉书》《三国志》发现,曹操底下的众多名人(共28人)都是在建安初年来到许都的,再联系春秋战国以来,接待宾客要唱诗的事实,先生得出结论:曹操的《短歌行·对酒》是建安元年在许都接待宾客时,主人与宾客在宴会上的酬唱之辞,并非曹操一人所写。2经先生如此一解读,此诗便豁然贯通了。而这种解读却是从文史结合中得来,即把此诗放到一个更大的系统中考察得来。
万先生在考证《木兰诗》《孔雀东南飞》的写作时间以及故事发生背景时,同样使用了文史互证的方法,他从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入手,研究出《孔雀东南飞》创作于建安五年(200)到建安十三年(208)的九年中3,《木兰诗》则创作于太和二十年(496)到正始四年(507)的十二年中4。这样的结论是颇具说服力的。
(三)坚持用联系的观点研究问题
万先生认为,研究历史上的任何一个问题,都不能作孤立、静止的研究,因为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存在,都与其他事物存在或多或少的联系,因此,必须充分掌握资料,注意事物之间的联系。5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先生一直坚持用联系的观点探讨问题。如南北朝晚期,为什么由继承北周的隋朝来统一,而不由北齐或者陈朝来完成统一任务,先生对此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先生认为,以往学界研究隋时南北的统一问题,强调的仅仅是隋文帝个人的作用,而忽视了对陈、齐、周三方复杂的外交、军事等关系及其演变过程的分析。为此先生从当时陈、齐、周三方力量的对比入手进行探讨,指出:“吕梁覆车后陈朝只占有长江以南的土地,主要军事力量被全部歼灭;北周占有的土地则北抵突厥,南抵长江,综合国力大大超过陈朝。北周只要再作一两次进攻,灭掉陈朝是手到擒来的事,统一大业根本不需要等待隋朝。”然而为何北周没有统一呢?先生指出:“这是由于从周武帝起,北方突厥的兴起,便采取了先安定北疆而后灭陈的方略。隋文帝在突厥问题基本得到解决,北疆基本稳定之后,出兵很容易地便灭掉了陈朝,实现了南北统一。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隋的统一,基础是在北周时期奠定的。”6这样的分析与联系,颇具启发意义。
对于“八王之乱”,人们都说是西晋的分封制造成的。先生不同意此說法,认为西晋的分封是“以郡为国”,与东汉、东晋、南朝的封国制度,实质上并无区别,与西周、西汉的分封,则大不相同。他引用干宝在《晋纪总论》中所记及梁武帝的说法指出,“八王之乱,原因在于西晋的封建专制机器转动不灵,在于晋惠帝是‘庸主”。“如果仅仅从‘分封二字立论,我们就必然要犯片面性的错误。”1先生这种对事物进行具体分析,辩证地加以考察,发现其间内在联系的研究方法,是值得肯定的。
(四)注重开展调查研究
我们知道,社会调查在史料学上占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从事社会调查,可以使文献的史料得到进一步补充和印证。在史学研究中,万先生很注意开展调查研究工作。如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学界在研究农民战争过程中,有学者开展了对方腊研究的学术争鸣,引起了学界的关注。为了进一步弄清楚方腊起义的真实情况,先生等受北京文物出版社委托,于1975年初带领4名学生深入到皖南、浙西一带考察与方腊有关的历史资料。此时,先生已年过半百,他与几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一道爬山涉水,在歙县、绩溪、祁门、齐云山、屯溪以及浙江的淳安一带民间四处寻找方氏族谱。“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经过近一年的不懈努力,三下徽州,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不少散落在各地的方氏谱牒以及碑刻材料,这些资料大多是第一次面世,是学术界未曾注意或利用的,弥足珍贵。先生通过对这些第一手资料的研究,最后得出“方腊是安徽歙县人”的结论,推翻了历史上认为“方腊是浙江人”一说,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这一成果很快便在当时的《红旗》杂志上发表,后又出版了《方腊起义研究》一书(安徽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同时还发表了《关于方腊的出身和早期革命活动》(《安徽师大学报》1975年第3期)、《方腊是雇工出身的农民起义领袖》(《光明日报》1975年12月4日)等文章,对于深入研究方腊起义,促进学术争鸣,是有裨益的。
(五)强调开展跨学科研究
近年来,跨学科研究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热点。实际上任何一项学术研究单靠本学科的知识都是无法完成的,研究者一定程度上都要借助于其他学科的知识和方法,历史研究自然不能例外。对此,万先生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提出了开展跨学科研究的主张:“研究历史,知识要广一点才好,中外历史、文史哲都应当去涉猎,去掌握。研究东方文明,不联系农业与家族社会是不行的。研究孙恩、卢循起兵,不了解道教是不行的。研究玄学中的派别斗争,不分析曹魏末年政治上的派别之争是不行的,如此等等。只有纵横相连,才能左右逢源,得心应手。”2他又指出:“我深感我们的史学工作者虽然研究各有重点,但无妨去涉猎中外古今的历史;虽然以研究政治经济史为方向,但无妨去学一点文学史、宗教史、思想史。有时候一个问题的解决,有待于运用经、政、文三结合或文、史两结合的方法,以求互相发明。” 3 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先生闳博淹通,能娴熟地将哲学、文学、政治学、经济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运用于历史研究当中,从而在跨学科研究方面为我们树立了典范。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万先生作为当代著名的历史学家,其在史学研究领域的卓越成就,绝非本文所能尽述。我们回顾先生50余年间走过的治学道路不难发现,先生非凡的学术成就固然也缘于其过人的禀赋,但最主要的还是得益于其心无旁骛、奋发进取的品格,得益于其独立思考、勇于创新的精神。他留下的数百万言学术论著,以及他的治学精神和治学方法,对后学而言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应继承好先生躬耕一生不舍昼夜的学人精神,专心致志,踔厉风发,努力多出成果,出好成果,这应是今天纪念先生应有的题中之义。
责任编辑:刘诗能
*收稿日期:2023-06-08;修回日期:2023-07-06
作者简介:庄华峰(1957-),男,安徽歙县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社会史、魏晋南北朝史。
1 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黄山书社1987年版,前言。
1 李凭:《曹操形象的变化》,《安徽史学》2011年第2期。
1 周一良:《评介三部魏晋南北朝史著作》,《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2期。
2 彦雨:《一部反映出时代精神的新文化史——评万绳楠教授的〈魏晋南北朝文化史〉》,《安徽史学》1991年第1期。
3 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初稿)》,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45页。
4 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领域,有“四大名旦”“四小名旦”之称誉,前者指唐长孺、周一良、王仲荦、何兹全,后者指田余庆、韩国磬、高敏、万绳楠。参见刁培俊、韩能跃:《探索中国古史的深层底蕴——高敏先生访谈录》,《史学月刊》2004年第2期。
5 陈寅恪:《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钟会撰四本论始毕条后》,《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48页。
6 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第12-13页。
1 万绳楠:《曹魏政治派别的分野及其升降》,《历史教学》1964年第1期;《魏晋南北朝史论稿》,安徽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78-92页。
2 参见仇鹿鸣:《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
3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安徽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208-217页。
4 万绳楠:《南朝田庄制度的变革》,《安徽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2期。
5 卞恩才:《一部勇于创新的断代史专著——读〈魏晋南北朝史论稿〉》,《安徽史学》1984年第3期。
6 《中国历史学年鉴》,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0-31页。
7 万绳楠:《论黄白籍、土断及其有关问题》,载《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成立大会暨首届学术讨论会论文集》,1984年6月;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第157-161页。
1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第148-189页。
2 周一良:《评介三部魏晋南北朝史著作》,《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2期。
3 万绳楠:《江东侨郡县的建立与经济的开发》,《中国史研究》1992年第3期。
4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第223页。
5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第218-227页。
6 万绳楠:《六朝时代江南的开发问题》,《历史教学》1963年第3期。
1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文化史》,黄山书社1989年版,前言。
2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第88-89页。
3 唐長孺:《魏晋南北朝史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03页。
4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文化史》,第346页。
5 万绳楠:《文天祥传》,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8页。
1 万绳楠:《文天祥传》,第346页。
2 万绳楠:《文天祥传》,第336页。
3 朱瑞熙:《宋人传记的佳作——评〈文天祥传〉》,《中州学刊》1986年第3期。
4 万绳楠:《中国长江流域开发史》,黄山书社1997年版,序言、第74页。
5 汪姝婕:《光明日报》1999年8月13日第7版。
6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第204-207页。
1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史论稿》,第294页。
2 万绳楠:《研究问题要注意事物之间的联系》,《文史哲》1987年第1期。
3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文化史》,第152-154页。
4 万绳楠:《魏晋南北朝文化史》,第187-189页。
5 万绳楠:《研究问题要注意事物之间的联系》,《文史哲》1987年第1期。
6 万绳楠:《从陈、齐、周三方关系的演变看隋的统一》,《安徽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4期。
1 万绳楠:《研究历史要尽量避免片面性》,《光明日报》1984年5月9日第3版。
2 万绳楠:《研究问题要注意事物之间的联系》,《文史哲》1987年第1期。
3 万绳楠:《史学方法新思考》,《社会科学家》198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