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最中国
记忆里秋冬的食物,总是暖的。
寒风萧瑟的街头,长长的队伍,歪歪斜斜排了一溜。七嘴八舌的姑娘,刚下班的白领,摩登少妇,家住附近的大爷……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张望着下一锅热栗子的到来。
翻滚不停的大锅旁边,是一篓早先炒好的栗子,虽然盖着保温的厚布,却无人问津。
糖炒栗子怎能吃凉掉的呢?直等到冷風刮得脸疼,终于从伙计手里接过一个热气腾腾的牛皮纸包,掀开盖,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迫不及待拿出一颗滚烫的栗子,在手里来回倒,吹气使冷,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却还是一不小心就被烫到,隔天舌头上冒出一个泡。
即便嘴角起泡,明年的栗子季到来之前,仍然怀念这一口刚起锅的滚烫甜糯滋味啊!
栗子,是秋冬的恩物。栗子的外形像一个个小刺猬。外壳长满长长的硬刺,很扎手,却又有些可爱,像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俏女郎。
坚果的外壳大都有保护层,松子有鳞瓣,核桃、白果有苦涩的外皮,有人猜测是为了对付松鼠而进化出来的。
栗子也有南北之别。北京的糖炒栗子,过去以良乡出产的最有名。老舍就在《骆驼祥子》里夸赞过:“良乡肥大的栗子,裹着细沙与糖蜜在路旁唰啦唰啦地炒着,连锅下的柴烟也是香的。”
良乡栗子个头小、壳薄,炒熟后个个裂开,轻轻一捏壳随即破裂,内皮一搓就掉。据说房山及燕山一带作为华北地区的商贸重镇,板栗多在此地交易,使得良乡成为北方最大的板栗集散地,“良乡板栗”因此赢得美誉。
南方人也爱食栗,杭州的糖炒栗子讲究在桂子飘香时期采收,叫桂花栗子。这种糖炒栗子带有桂花香。秋天在江南赏丹桂,吃栗子,是味觉、嗅觉和视觉的多重享受。
杭州西湖烟霞岭下翁家山的桂花是出名的,尤其是满家弄,不但桂花特别香,而且恰逢桂花盛开时,栗子成熟,街边小店的一碗桂花煮栗子便成为人间佳品。
梁实秋说徐志摩每到秋后必去访桂,吃一碗煮栗子,认为是一大享受。爱吃栗子的大文豪特别多,不知是否因为文人内心苦,只能从甜食中化解郁结。鲁迅在日本留学时,很喜欢吃一道日本点心,名叫“羊羹”,就是以栗子粉为原料之一制作的点心果子。回国之后,他依然念念不忘,经常托人从日本带回。
张爱玲就更加嗜甜了。张最中意的下午茶场所,是她和闺蜜炎樱最爱去的凯司令咖啡厅。那里最出名的一道甜点当数栗子蛋糕。张爱玲的小说《留情》中有一个情节:小说主角米先生让老婆的舅母吃栗子,他老婆说:“老太太零食是一概不吃的,我记得。”那位老太太矜持地说“别客气了,我是真的不吃”,却顺手用一张报纸把茶几上的栗子壳遮没了。
十几年前,陈平原老师客居东京,路过上野车站,大老远就闻到熟悉的香味,看见“天津甘栗”的招牌,顿时热泪盈眶。除夕傍晚,朋友风风火火闯进住处,抖落肩上的雪花,掏出好几袋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开口就是“别废话,趁热吃”。他说,“这些日常记忆,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其实栗子的美味,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口糯甜,混杂着滚烫的记忆,因为有了人情温度的加持,从而变得有血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