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而不显:马克思身体理论及其价值*

2023-03-12 09:37:09袁圣洁
关键词:肉体异化马克思

袁圣洁

(华中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身体问题是马克思哲学中的重要问题。马克思在对理论问题批判和实际问题思考的基础上,不断强调身体的完整性、真实性和统一性,将身体分为自然、社会、异化、解放四个层次,而贯穿其中的主线便是三种社会形态:人的依赖、物的依赖和人的全面发展。经过百余年的洗礼和沉淀,马克思身体理论依旧闪耀着真理光芒,为新时代劳动和劳动教育发展提供理论指引。

一、马克思身体理论的生成逻辑

马克思哲学指出,人和自然之间的联结离不开身体这一中介,经过身体的活动,自然成为人化自然,这便是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因此,马克思哲学既是一种实践哲学,也是一种身体哲学。按照整体性原则,从理论和现实两个维度透视马克思身体理论,为进一步深刻理解和把握其精髓要义奠定了基础。

(一)理论逻辑:身体理论从“遮蔽”中走向“澄明”

在身体哲学日渐兴起的今天, 对包括西方传统身体哲学和现代身体哲学在内的西方身体哲学进行线性梳理、系统归纳和深入探讨,有利于探寻马克思身体理论的渊源和发展,进一步理解和把握马克思身体理论。由此可见, 马克思身体理论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我们应将马克思思想中蕴含的身体理论放在更高的层次上去领悟。

第一,西方传统身体哲学中的“遮蔽”。首先,柏拉图“无知的身体”。在柏拉图那里,身体这一用法并不经常出现,多以欲望、冲动、感觉等词语代替,但在谈论人的肉体时,他的观点十分明确:肉体是灵魂的坟墓。他将“理性”从人的身体中抽离,并由此提出了“理念论”,开启了西方的理性主义。具有形而上学性质的理念论并未涉及人的身体问题,但这一理论对“思辨思想”的推崇导致形而上学世界的形成,从而人的感性身体及相应的感性需要都被看作一种罪恶的存在。柏拉图在《斐多篇》中将灵魂和身体对立起来,指出肉体阻碍了灵魂,阻碍了思想活动和寻求真理。在《理想国》中,他认为灵魂的快乐高于一切,因此要对身体的满足感进行批判。身体的“恶”与“无知”就在于它丰富的情感以及对现实世界的完全依赖,从而使得灵魂不能在纯净的状态中把握世界。其次,保罗与奥古斯丁“不洁的身体”。在中世纪,身体被认为是通往上帝之城的阻碍。保罗进一步发展了这一思想:“我因你们肉体的软弱,就照人的常话对你们说:你们从前怎样将肢体献给不洁、不法作奴仆,以至于不法;现今也要照样将肢体献给义作奴仆,以至于成圣。”(《罗马书》第6章19节)奥古斯丁对身体也做出了相似的论述。他认为“不洁的身体”无法到达上帝之城。因为世俗的爱只能给人带来自私自利,使人走向无尽的罪恶,而对于上帝的爱就是要克服暂时的满足,就是要禁欲和弃绝凡尘。克己、苦行、冥想等都成为控制身体的基本手段。最后,笛卡尔与黑格尔“虚假的身体”。从笛卡尔开始,身体不再被刻意抵制,却被“我”或“绝对精神”奴役和替代,导致对身体的关注逐渐式微。笛卡尔围绕“纯粹理智的活动、记忆、想象、感觉、身体是否可靠”展开思考,特别是对人的“感觉”和“身体”进行可靠性分析,经过一番推理得出感觉和身体不能作为观念可靠的结论。对于笛卡尔而言,只有“我在怀疑”这件事本身不可置疑,“怀疑”亦为“思维”“意识”,因而唯有意识才是真正可靠的、具有确定性的,身体的虚假性应该成为怀疑和否定的对象。在笛卡尔提出的著名论断“我思故我在”中,“我”就是指灵魂,并且他认为灵魂并不依存于肉体。这说明虽然他开始关注人的主体性,但将肉体与灵魂对立起来,因而这一过程中身体是被否定和忽视的。在黑格尔哲学中,身体被看作灵魂的外化特殊化。综上所述,在西方传统思想中,身体与意识被对立起来,身体变为人获得真纯知识、通达上帝之城、成为自由主体的阻碍,因此身体不断被否定,最终表现为一种“无人身的哲学”。

第二,西方现代身体哲学中的“澄明”。首先,费尔巴哈、尼采对身体的辩护。费尔巴哈以“感性哲学”对传统哲学进行批判,坚决反对身体与灵魂二元论。通过对宗教神学和“无人身的理性”的批判,费尔巴哈强调人的身体感觉的权利。他反对传统哲学中以思维统摄存在,以思维设定存在。费尔巴哈凭借“感性-对象性”原则,在对宗教神学和传统哲学进行批判的过程中逐渐产生“形上之思”的观念。尼采蔑视自柏拉图到黑格尔的所有关于身体和意识对立的观点,他断然提出“一切从身体出发”的口号。形而上学的观点认为,身体是人与动物共享的东西,具有动物性,因此要想摆脱自身的兽性,就必须最大程度地排斥身体。但尼采将人看作身体的存在,这与形而上学(不愿将身体看作人的本质)截然相反。其次,胡塞尔、梅格-庞蒂对身体的辩护。胡塞尔提出了意向性理论,用意向活动和对象替代了认识主体和客体,使得肉体和灵魂在意向活动中成为息息相关的一个整体,也就是“身体”。但是,由于受到笛卡尔主义的影响,他认为身体达成某种成就是在意识中进行的。需要明确的是,胡塞尔虽然开始关注身体,但不能解决身体向心灵过渡的问题。在这一问题上,梅格-庞蒂用知觉化现象学论证身体。他认为人的知觉、身体以及世界都是相互交织的。因而,身体不再是躯体与灵魂简单的杂糅,也不是外在东西之间的一种随意的决定。梅格-庞蒂将主体间性理论发展成身体间性理论,通过身心交融推动了当代西方哲学解决身心关系方面问题的重要转向。最后,福柯对身体的辩护。福柯的身体概念受到尼采的影响,他认识到历史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身体的历史。他看到,社会中各种各样的实践活动都将身体作为焦点,并展开角逐。“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1]因而,福柯强调,身体虽是可变的,但是被动的,受到历史、权力的影响和改变。虽然现代西方哲学家通过强调主客体合一、身心交融等将身体推向历史的台前,但依旧无法摆脱自身的局限性,马克思在对身体的原初本真化审视的基础上,为身体价值的彰显、概念的阐释和现实的回归提供了新的视角。

(二)现实逻辑:被资本主义异化的身体问题

身体在西方历史中一直受到极大的轻视。随着西欧工业革命的发展,资本主义逐渐占据主导地位,马克思敏锐地发现被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身体,其活动也只剩下雇佣劳动,究其本质,这种雇佣劳动是异化劳动。马克思在深入分析异化劳动的基础上深刻地揭示了身体的主要异化表现。

第一,身体的机器化。身体的根源性异化表现为将身体与机器等同,正如马克思所指出:“随着工人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被贬低为机器,随着人变成抽象的活动和胃,工人也越来越依赖于市场价格的一切波动,依赖于资本的使用和富人的兴致。”[2]120在这里,人被当作一种工具,一种生产要素。因而,身体成为财富增长不可或缺的工具。在整个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人身体的总体性被忽视,其最需要的就是简单的活动。换言之,整个生产过程只需要占有身体最基本的生产力即可。身体变成与机器同质的东西,说明身体将会更加依赖资本主义生产。机器只有在生产中才能获得存在的价值——资本增殖,而被机器化的身体同样也离不开生产。身体会转向机器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机器使人变成机器。机器的出现将人的复杂的活动挤压成极简单的、机械的活动。在简单无趣的操劳和折磨之后,人的全部感觉也被消磨殆尽,最终成为无欲无情无思的机器。正是机器通过破坏人复杂的活动与整体的机能将人同化为机器,而后人便会坠入与机器的竞争。也就是说,机器本质上是排斥人的,通过将人贬低为机器把人击溃。

第二,身体的动物化。该观点就是工人被迫将自己的身体与动物化的肉体相提并论。在异化劳动中,工人始终处于一种与自己本质偏离和对抗的状态,身体被迫承担这种劳动,最终是身体被奴役和折磨,其总体丰富性丧失,全部感觉被抽象为动物的需要。由此,属人的特性将被完全压制,身体并不是主动地、内在地展开劳动,而是被动地、异己地进行活动。“结果是,人(工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生殖,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而在运用人的机能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2]160换言之,生存成为人存在唯一能考虑的问题,超出这一范畴的任何属人的需要都只能增加痛苦。不仅如此,由于被异化劳动支配,“他的任何一种感觉不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人不仅没有了人的需要,他甚至连动物的需要也不再有了”[2]225。因而,不仅人的需要被泯灭了,而且连动物的需要都被消灭了。但这些需要并非对人不重要,而是因为这些需要对人来说过于遥远,无法实现。在异化劳动的宰制下,身体逐渐成为仅有动物属性的简化装置,人彻底沦为动物,甚至低于某种动物存在。

第三,身体的商品化。该观点就是工人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市场,以维持自己的存活。这充分说明在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下,人唯有商品化才能保持自身的存在。对于无产者而言,除了自己的身体,没有能够为资本增殖带来有益的东西,因而只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卖自己的身体。当工人不断将自己的身体以商品的形式出卖给市场时,身体便会受到商品经济规律的制约和限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作为商品的劳动身体只会不断贬值,“这种情况之所以必然发生,一部分是由于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竞争,一部分是由于工人之间的竞争”[2]127-128。在各方角力之中,身体只会不断贬值并产生自我否定。

正是资本主义作祟,劳动成为异化劳动,工人的身体成为一种工具化、资本化、无价值追求的身体。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下,马克思窥见了身体异化的真正原因:资本对生命的占有。也正是如此,马克思身体理论才更加彻底和深刻。

二、马克思身体理论的主要内涵

身体属于历史范畴,在界定身体问题时必须将其置于劳动活动结构和社会发展形态中加以探究。马克思身体理论的一个重要主线就是马克思三种社会形态的划分。处于人的依赖关系的社会形态在经济上表现为自然经济社会,人类主要依靠自然产物来延续自身的生存。处于物的依赖的社会形态在经济上表现为商品经济社会,人的身体被经济力量奴役和统治,表现为一种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依靠生产和交换维持。处于人的自由个性的社会形态在经济上表现为产品经济社会,人得到了自由全面的发展,“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3]。马克思以身体的发展进程为基础分析了社会形态,因而对马克思身体理论内涵进行研究必须将其置于社会活动中,对其“自然身体”“社会身体”“异化身体”“解放身体”进行考察,这有利于深入理解人的身体性存在以及存在的身体困境。

(一)作为自然存在的身体

人像其他自然存在一样,拥有相应的自然属性,经历一定的生成和发展过程。马克思强调人与生俱来的自然性,主要表现为身体的实现。身体最直接的显现就是肉体,人在此基础上产生相应的感知和认识能力,但与此同时又受到生理性规约。马克思认为,肉体展现了人的自然性,更重要的是肉体本身还存在某种“自然力”。这充分说明,身体并不只是肉体的客观存在,还蕴含着丰富的内涵。

第一,肉体的自然形式。这一形式是指身体最为直接的显现,包括头、颈、躯干、四肢等。肉体为了维持自身的生命特征,需要从自然中汲取水、空气等必需物。马克思指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2]161也就是说,自然既为身体提供生存环境,也为身体提供发展条件,自然界被称作人的“无机的身体”。第二,肉体内含“自然力”。人的肉体存在具有自然客观性,与此同时也具有丰富的“自然力”。人通过肉体不仅能够生发吃、喝、生殖、居住、修饰等欲望,还能够认识世界、改造外在世界。人们用双手劳作、用双脚行走、用双眼观察各种事物,这都体现了肉体的“自然力”。这也说明,排除外在一切因素,人的能力水平高低与蕴含的“自然力”息息相关。当然,人的肉体的健康度与协调度也制约着“自然力”的强弱。因而,马克思十分关注身体健康,强调加强体育锻炼,以此提高人的“自然力”。第三,肉体形塑的自然感知。就是说,人们通过肉体来感受外界的环境。马克思对于五官的感知作用十分重视。他认为,人的感觉是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虽然精神感觉突显了人的特殊性,但肉体感觉的存在依旧十分重要,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的精神感觉。作为自然存在的身体,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肉体的生理性,也包括肉体的主动性和感受性,这充分体现了自然身体蕴含的丰富内涵。

(二)作为社会存在的身体

马克思认为,身体既是自然存在物,也是社会存在物。“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人的合乎人性的存在。”[2]187因此,人的身体具备自然性和社会性的双重特征,即既具有自然动物的普遍性,也具有自身特殊的“类属性”。身体的“类属性”反映了身体的“社会性”。身体被注入社会逻辑,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首先,作为一种社会交往语言的身体。人开展实践活动离不开身体,除了拥有“直接的器官”,还要形成社会的器官。身体建构出独特的语言形式,为人们所熟知和认同,具有社会普遍性。其次,作为一种社会关系场域的身体。真正的人必须依存于社会对象的关系中,食物、服饰抑或是工具背后都交织着复杂的社会关系。由此,身体与社会产生了有效的联系。最后,作为一种社会文化表征的身体。“已经生成的社会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2]192因此,人的身体情况反映着一定社会的状况,也反映着社会文化对身体的影响。与此同时,身体与阶级、身份、宗教等因素也存在着关系,这充分说明人用自己的身体去构建社会,同样也用社会来构建身体。从这一层次看,身体的交互性是社会身体的突出特征。

(三)作为异化存在的身体

身体的自然性和社会性,既让身体具有丰富的内涵和无限的张力,也让身体处于受动之中。需要明确的是,身体受动具有两面性,身体的自然需要是受动性合理的一面,但当其超越身体的正常范畴,身体便会被束缚、被畸化,逐渐成为异化身体。马克思将其称为一种身体界限,一旦界限被打破,身体就会走向异化。异化身体的出现来源于异化劳动。当然,异化身体并不能被简单地理解为异化劳动的产物,而是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深入了解。

第一,作为异己存在的不自主身体。工人在资本的完全控制和剥削下失去了人的本质属性,从而使人只能依靠资本而存活。一旦与资本脱离,“工人自己对自己来说便不再存在:他没有工作,因而也没有工资,并且因为他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才得以存在,所以他就会被埋葬,会饿死,等等”[2]170。因此,身体逐渐被资本异化,成为缺乏自由和自省的身体。第二,作为剥削对象的不健康身体。马克思通过分析资本主义劳工机制揭示了资本家对工人身体的剥削。资本主义生产本质上就是为了获得剩余价值,因此“通过延长工作日,不仅使人的劳动力由于被夺去了道德上和身体上正常的发展和活动的条件而处于萎缩状态,而且使劳动力本身未老先衰和过早死亡。它靠缩短工人的寿命,在一定期限内延长工人的生产时间”[4]307。资本家将工人的身体利用到极限,而工人为了生存只能过度使用自己的身体,接受资本家的剥削,最终成为不健康的身体。第三,作为拜物机器的不道德身体。身体异化不仅指工人为满足生存需要的欲望而出卖身体导致异化,也指资本家为满足追求利润的欲望而异化。这些都是受到金钱和物质崇拜之风的影响,人们被欲望裹挟,身体成为一种拜物机器。身体本身具有相应的感性欲望,但人并不能唯欲望是从,以拜物教为主要形态的欲望主义将人的物质欲望作为人的全部欲望,并赋予其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正是在物质欲望的控制下,身体成为满足欲望的机器,欲望主宰人的身体诉求,麻木人的心灵世界,最终身体成为充满无尽欲望的身体。作为异化存在的身体,其受动性的特点格外突显,不论是生存所迫,还是利益驱使,都使身体逐渐走向异化,使人成为非人化的存在。

(四)作为解放存在的身体

自然身体和社会身体是身体异化的基础,其原因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其一,无论是为了满足自身生存,还是满足自身欲望的身体,都体现了其具备的自然属性;其二,正是因为身体始终处于社会关系网中,所以会受到资本和其他因素的影响,从而逐步形成异化劳动。可见,自然、社会和异化身体之间并非孤立存在的,而是互成一体、相互作用的。也正是身体的异化使人无法成为马克思所提出的“富有之人”。“富有的人同时就是需要有人的生命表现的完整性的人。”[2]194因而,解放异化的身体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对此,马克思呼吁人要挣脱束缚,努力实现自身的自由和全面发展。需要说明的是,身体获得自由并不仅仅是个人行为,还离不开社会各方的努力。也正是在此意义上,身体的解放不仅是个体的自由,还是人类普遍的自由。因此,解放的身体被称为“正义身体”。马克思身体理论也蕴含着身体正义的思想,主要包括以下方面。第一,身体具备正义的形式。身体是自然规律和历史发展的辩证结合,这为实现身体正义奠定了相应的基础。第二,对待身体的正义形式。一方面,个人要维护自身健康,提高抵制欲望拜物教的能力;另一方面,社会要建立公正、和谐的环境,为摆脱各种剥削和压榨提供良好的基础。第三,身体生发的正义效应。马克思对于正义的研究并非停留于理论层面,而是强调回归现实的实践层面。人是推动社会前进不可或缺的力量,因此要真正实现身体的解放,为历史的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三、马克思身体理论的时代价值

马克思身体理论虽然已产生百余年,但其超越了时空限制,至今依旧散发着真理的光芒,在新时代为提升劳动重要性、实现劳动教育创新发展提供理论遵循。

(一)马克思身体理论有利于提高对劳动重要性的认识

“劳动是整个人类生活的第一个基本条件,而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5]身体并非直接存在、始终如一的,而是在劳动过程中被创造出来的。劳动构建了身体的辩证逻辑,推动了身体的认识发展,实现了身体的自由解放,为价值的创造提供了源泉和动力。也正是劳动活动促进身体的生成,促进生命的产生,促进世界的创造,我们要深入挖掘马克思身体理论,探索其中蕴含的丰富劳动本质,提高对劳动重要性的认识。

第一,劳动创造人的身体和本质力量。世界是在劳动的基础上产生的。人的劳动活动使得自然分化为自在自然和人化自然,并在二者相互作用下,创造了人的身体、生命和世界。人依靠自身的劳动、生产、实践创造了人的身体和本质力量。人最初表现为群居动物,并高度依赖自然界生存,此时的身体还属于自然存在。随着人不断进行劳动活动,“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2]163。这说明身体的生成和再生产离不开劳动,也正是在这一改造过程中,自然对象不断满足人的需求,实现人的再生产。在石器时代,劳动工具是劳动的产物,自然条件是劳动开展的前提。在这一阶段,“人双重地存在着:从主体上说作为他自身而存在着,从客体上说又存在于自己生存的这些自然无机条件之中”[6]。在青铜时代,由于奴隶制的作用,劳动条件的自然前提发生了改变并从其本身分离出来,奴隶的身体与劳动被视作无机条件,人的身体生产活动开始发生变化。在铁器时代,由于封建制的作用,劳动条件与劳动活动再次分离出来,地主支配着农民的身体和劳动,使得人的身体生产活动再次发生质变。

第二,劳动构建身体的法则。“劳动被视为是主体和客体辩证运动的中介、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转换器以及人与人之间交往活动的桥梁,并把劳动活动及其发展看作是社会历史变迁的深层根由,从而劳动成为理解马克思辩证法的根本切入点。”[7]劳动辩证法是生成人的身体和促进社会发展的现实依据。对象化的劳动过程包含着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的双向运动。具体而言,一方面,人通过劳动创造对象世界,并以此来确证自身;另一方面,人的身体结构、道德智慧、实践能力等人的身体和本质力量,均是在劳动实践中创造并发展出来的。正是这一过程构成人的身体法则。人最初表现为非能动性的群居动物,还没有开始利用工具和自然的客观条件来创造对象世界和个体的身体与本质。但正因为“对象化的劳动活动,才将自己的生命和本质力量物化到劳动产品中,同时也将自然客体的元素和能量体系进入到人的身体和本质力量之中,这样就将人与自然之间的主客体辩证关系得以历史地建构起来”[8]。在石器时代,劳动主体依旧存在于共同体中而未独立出来。由于劳动工具的使用,劳动效率得到提升,因而劳动主体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完善自身,形成特殊的主体生产力。也正是如此,导致主体生产力和客观条件生产力的矛盾,孕育了劳动主体和劳动对象之间主客体辩证关系。在青铜时代,奴隶制劳动关系占据主导地位,奴隶的劳动也成为客观性存在,因而奴隶主的主体性和奴隶的客体性之间的矛盾,催生了劳动主体和劳动对象之间主客体的辩证关系。在铁器时代,封建制占主导地位,地主虽然是土地的所有者,但不能完全支配农民的身体和劳动;农民虽然能够支配劳动工具,但不能占有自己的身体和劳动。这是劳动活动和劳动条件相对立的过程,推动了劳动主体和劳动对象之间主客体辩证关系的发展。

第三,劳动充盈身体的知识。劳动是人认识发生的前提和基础。只有在生产劳动活动中,认识主体和认识客体的互动和交流才能实现,认识才有生成的现实条件。劳动也是人认识发展的动力和源泉。在劳动的作用下,人的认识摆脱了旧框架,摒弃了旧思想,实现了新飞跃。劳动是人认识发展的目的。人通过劳动获取认识并将其运用到实践层面去改造世界,满足和服务于人的需要。人最初表现为具有本能意识的群居动物,人最初进行的是“动物式的本能的劳动形式”[4]208,因而人的认识表现为动物性的认识。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劳动形式逐渐向属人的方向发展,人开始具备自身特有的认知和思维。在石器时代,劳动工具的使用促进人的身体和本质力量得到发展,对象化的劳动推动语言的产生,人的身体开始逐渐摆脱动物痕迹,产生类意识,这是人转变最开始的阶段。在青铜时代,由于劳动工具的改进,劳动生产率得到了提高,这促使人的天然共同体开始向身份共同体转变。这一转变导致人的身体被奴隶制控制。奴隶的身体与思维都受到了严重的剥削,导致其主体性丧失,阻碍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在铁器时代,随着劳动工具的改进、地域性交往的建立,身份共同体逐渐瓦解,地域性共同体随之建构。农民开始产生共同体以外的关系,身体的主体性与认知能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

第四,劳动实现身体的解放。“劳动不是作为对象,而是作为活动存在;不是作为价值本身,而是作为价值的活的源泉存在。”[9]价值的建立离不开人的劳动,劳动创造价值,也是人类解放的重要路径。人最初表现为非价值性存在的群居动物。非价值性存在是指,不使用任何劳动工具,也不对已经存在的事物形式作任何改变,这便是劳动的最初形式。需要指出的是,此时的劳动并未具有创造价值的功能,因为价值体现的只是人对自然条件直接使用的关系。在石器时代,劳动不需中介交换来完成。随着生产方式的发展,人开始具备自觉劳动的意识,生产了属人的劳动产品,此时的价值体现为属人特征的劳动产品的价值。在青铜时代,劳动者表现为奴隶主的使用价值。在奴隶制度下,奴隶的主体性不断减弱,而奴隶主的主体性得到进一步加强,这推动人的生产效能提高,创造更多的且真正的属人劳动产品。在铁器时代,生产工具的改进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农民获得了土地的承租权,因此激发了其主体力量,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劳动产品的产量和自身的占有量。在地租式的劳动关系中,地主凭借土地所有权占据农民的部分劳动产品,正是这一封建制度使地租式劳动关系再生产得以保证,但也阻碍了农民身体摆脱束缚和本质力量的发展。

(二)马克思身体理论有利于促进劳动教育的创新发展

在马克思身体理论中,具有自然力和自然感知的自然身体是实践活动展开的物质载体,具有语言、社会文化表征的社会身体是实践活动展开的内在动力。这为劳动教育提高对身体的关注度、推动自身创新发展提供重要的理论支撑,从而实现劳动教育推动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作用。

第一,有利于劳动教育强化身心共育的作用。从马克思身体理论看,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仅是知识的充盈、理论体系的完善、心智的成熟,也是身体的健壮、能力的提升。作为动手动脑、劳心劳力的教育方式,劳动教育要始终坚持以身体与心理协同发展的理念为指导,秉持身心合一的原则开展劳动教育实践活动。首先,劳动教育要以“身”为立足点。恩格斯曾围绕劳动创造人、劳动生成人这一主题指出,通过劳动,人才能直立行走、产生语言、完善大脑结构、丰富身体感受。在劳动实践的过程中,人的身体才能得到形塑和完善。这说明劳动实践在身体生成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可忽视且不可替代。其次,劳动教育在关注身体塑造的基础上要关注心智的发展。劳动活动是人主动运用知识和情感等进行的活动。在劳动过程中,人感受到自身蕴藏的本质力量,感受到自我超越的审美体验。这充分说明,劳动活动是人实现自我确证、塑造审美人格的重要途径。综上,劳动教育既要在劳动过程中完善人的身体机能,增强身体力量,也要丰富人的精神创造。就是说,不能只过度关注心智的培育,也不能过分重视身体的培养,要逐步形成身心共育的教育模式,使人在主体性劳动教育活动中实现身心共同发展的目标,促进人自由全面的发展。

第二,有利于劳动教育注重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相处。在马克思身体理论中,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与自然界处于不断交互的状态之中。身体是人和自然物质交换的中介,并通过身体活动使自然成为人化自然。没有人的自然界是自在的自然,因而要从人化自然的角度来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换言之,就是要注重身体的劳动实践活动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人在劳动活动中认知和改造自然,获得物质和精神生产资料、生活资料,在感性活动中不断生成并深化人与自然的认识。基于此,劳动教育的开展不仅要创新劳动教育内容、劳动教育形式,丰富受教育者的劳动知识,提升受教育者的劳动技能,提高劳动教育的实效性,还应该强调劳动教育的生态思维。劳动教育要正确引导受教育者自觉承担保护自然长远稳定发展的责任,真正感悟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意义。

第三,有利于劳动教育关注人与社会的协同构建。马克思身体理论指出人的身体具有鲜明的二重性:自然属性反映了人与动物的共性,社会属性反映了人自身独特的“类属性”。这说明对于人的全面把握必须将其放到社会关系之中。正是现实的人进行劳动实践形成社会、国家和世界。这是因为,个体在劳动过程中实现了身体间的交流,实现了自我与他者的相互承认。因而,劳动教育要努力引导受教育者承担起“大我”的责任,加强生活共同体的归属感。也正是在劳动过程中,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感得到进一步加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就体现了这种全世界共同发展的理念。因此,要注重劳动具有的世界历史和文化教育意义,正确认识到人类社会的变迁史也是一部劳动的发展史,在不同的历史时代,劳动的不断发展推动人获得普遍解放,最终实现共同体的生活。基于此,劳动教育要充分利用劳动所具有的自我解放和文明教化作用,不断培养受教育者的全球视野和全局观念,增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在把握社会发展规律和方向的基础上,为推动世界历史向前发展提供一定的人才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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