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象《庄子注》主体生命的美学思想

2023-03-11 14:29:14苏慧萍
韶关学院学报 2023年7期
关键词:郭象自性意涵

苏慧萍

(韶关学院 韶文化研究院,广东 韶关 512005)

郭象(252—312 年),字子玄,生当西晋政治黑暗、民生困苦的时代。在魏晋时代具有代表性的玄学思想主流中,郭象《庄子注》已然成为其面对所处的混乱时代,观照建构自我理想人生的论述。郭象“庄学”思想,面对当时毁誉交纷、篡夺残斗的生存环境所牵涉的政治与社会问题,提倡客体(名教)与主体(自然)间互为交融,使个体生命在困顿的生活中拥有超然的心灵及精神,自觉与群体共存共融。本文试图聚焦郭象注解《庄子》文本中关涉主体生命的美学思想游外冥内逍遥生命的价值,以达到主体生命和群体生命之间和谐交融的美学境界的诠释,为处在激烈的生活竞争压力下,时常对生命的存在与未来抱持着茫然负面想法与行为的现代人提供参照和纾解路径。

一、郭象主体生命中自尔自性的美学思想

魏晋时期世人因执着自我主观之知识,以是非封闭的系统论定世俗之价值观念,在我执的取向中,各执己见、莫衷一是。郭象在面对世间因彼此立场相悖而相互扞格的现象,提出了执着贪欲对生命的伤害陷溺与纷然淆乱的种种问题:

夫小成荣华,自隐于道,而道不可隐。则真伪是非者,行于荣华而止于时当,见于小成而灭于大全也。[1]64

今是非无主,纷然淆乱,明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而同于一致耳。仰观俯察,莫不皆然。是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故浩然大宁,而天地万物各当其分,同于自得,而无是无非也。[1]69

郭象延伸《庄子》“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观念,所谓小成与荣华,皆是世俗的表相成就,因为世人所谓主观意识的真伪是非,莫不是寻求他人认同的世俗意涵,将自主权决定于与他人之竞争与肯定,并受限于彼我认同的交换筹码,若此,见于小成的荣华,是见诸彼我比较扞格中的限制与痛苦中。因此,郭象聚焦于“道”之豁然展开:真正的“道”,是整体圆融的融通,其消解了彼我是非的主观意识,以更开阔的交融动能,化通了彼我的主观框架,因此化解了世人执着小大外相的问题意识,郭象称之为“灭于大全”。面对世人执着在世俗外相的问题困境,郭象将二分取向的“是非”概念,以融通的“一”为主体架构,所谓“天地万物各当其分,同于自得”,此自足性的意涵,皆是万物各足其分的道理,因为“自得”,所以在是非差异的表相中,融通了彼此的差异性;在价值封闭的世事里,唯有各当其分,生命才能呈显著无是无非的大宁之境。因此,针对世人执着于“小大”框架的生命限制上,郭象突显了“小成”与“大全”相异的生命效验。

因此,当自我主体面对外在的是非判断与知识争夺时,能理解厘清所有争辩的现象是封闭的相互成见,因此若能更客观地面对知识的封闭现象而安于自我主体的自然而然,当能在契合自然的盎然生机中,拥有安于个体主体的生命美感与个体生命的自性满足:

以小求大,理终不得,各安其分,则大小俱足矣。若毫末不求天地之功,则周身之余,皆为器物;天地不见大于秋毫,则顾其形象,我自足耳;将何以知细之定细,大之定大也![1]571-572

此皆明鹏之所以高飞者,翼大故耳。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而营生于至当之外,事不任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决起之飞不能无困也。[1]7

依此基础的认知上,若欲以小求大,以强求自我之性而外求外在的表相,所有的勉强只为满足世俗的名利识见,如是,只会让自我落入不得其理的困境。郭象认为,万物各适其性是其成为真正自我的核心价值所在,明白鹏之所以可以高飞,是其天生翅翼大的缘故,因此顺其翅翼而足性,自能飞得高远,然相较于小鸟与大鹏之间的质性,实各异其趣,所谓质小与质大的问题,是基于自性的圆满自足,因此外相的小大区别,并非决定其逍遥的条件,在各足其性的生命满足下,所谓“质小∕质大”不相待的核心问题中,是建立在同异共融的命题下,生命自足的真理与完整的自性之上,其关键核心,端在乎“理有至分”“物有定极”的自性核心思想,故郭象认为“其济一也”。

聚焦郭象“各安其分,则大小俱足”的中心思想,所谓“自生”的概念,是聚焦个体生命的主体动能,其言:“任性自生,公也;心欲益之,私主体也;容私果不足生生,而顺公乃全也。”[1]295顺任个体生命的全幅开展,郭象以“公”诠解《庄子》“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的自然意蕴,此生生的主体动能,正相应着《庄子》“至道窈冥昏默”的自然状态而直观冥默经验对于多元机体生命生生动能的开展。郭象云:

夫物事之近,或知其故,然寻其原已至乎极,则无故而自尔也。自尔则无所稍问其故也,但当顺枝。[1]496窈冥昏默,皆了无也。夫庄老之所以屡称无者,何哉?明生物者无物而物自生尔。自生尔,非为生也,又何有为于已生乎![1]381-382

观视个体生命至极的机体真理,虽推估寻绎,然郭象以无故而自尔的论点,突显了无须偏执任何成心的生机动能,即是个体生命的“自尔”,也是依顺原始状态下的生生自然,一切皆率尔自性,无所故无所为,全然依顺个体机体生命的任何状态而已。所谓“无”,郭象以庄老屡称无的意涵,阐明了“生物者无物”的冥然状态,在至道窈冥昏默的状态上,自是尊重了万物自生自尔而无所干涉,在自然客体窈冥昏默的观照下,万物生命得以顺任自我机体生命而呈显著多元生命的生生姿态。因此,郭象认为“夫德形性命,因变立名,其于自尔一也”[1]426。其中《庄子》所谓“形体保神,各有仪则”的个体性原则,郭象更进一步地开展《庄子》“性”的思想脉络,以德形性命的概念,说明即使因变立名,其最终的归趋,即是涵摄多元样态的“一”,此“一”即是尊重小大个体“自尔”生机转化的全幅开展。以此开展,郭象所谓“其济一也”的思想脉络,以小大各足至分,无故而自尔的思想,所谓:“化与不化,然与不然,从人之与由己,莫不自尔,吾安识其所以哉![1]112面对多变的客观环境,如何疏通主体生命与客观环境间的从容流动而不失自我,郭象则以“莫不自尔”的率然任性,依顺了自然而然生机变化的同时,也化解了世俗所认知的大小差异性,成全了个体自足的万象生命:

夫用物者,不为物用也。不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使各自得也。[1]394

恣其天机,无所与争,斯小不胜者也。然乘万物御群材之所为,使群才各自得,万物各自为,则天下莫不逍遥矣,此乃圣人所以为大胜也。[1]594

真正“自得”的生命意趣,是不为物用的心灵智慧,当生命主体突破了有所为的外在框架时,则不物也;郭象所谓“不物,故能物天下之物”的用意,是体现无所作为的自然实践,开敞机体生命的流通顺畅而安于自得之效验。因此,恣任源源不绝的自然生机而无所与争的生命智慧为主轴,在倾向于统合天下的议题上,郭象以圣人为参赞自然天机的生命智慧,让群才得以各安其才,让万物得以各为其事的效验上,这也贯通了主体生命中自尔自性的美学思想意境。

二、郭象主体生命中卓尔独化的美学思想

万物生命随顺生生不息的自然规律,并层层转进了生命卓尔独化的关键核心,是郭象彰显着主体生命问题意识的实践意涵。郭象诠解《庄子》“虚缘而葆真”的生命实践,其真正的价值是涵蕴个体内在真纯之性,故若以毫无执着、顺应万物之内在质性,在精神生命全然均和的状态中,均保有了内在真纯的主体核心:

卓者,独化之谓也。夫相因之功,莫若独化之至也。故人之所因者,天也;天之所生者,独化也。人皆以天为父,故昼夜之变,寒暑之节,犹不敢恶,随天安之。况乎卓尔独化,至于玄冥之境,又安得而不认之哉!既任之,则死生变化,惟命之从也。[1]241

关于郭象“独化”观念的提出,汤一介认为:“所谓‘独化’,从事物存在方面说,是说任何事物都是独立自足的生生化化,而且此独立自足的生生化化是绝对的、无条件的。郭象的这个观念是由‘自生’‘无待’‘自然’三个方面引申出来的。”[2]陈赟点出:“真正的大人必须‘遗物离人而立于独’,实施一种朝向自身本性的回返。唯有各从其性,而后才能至于万物依其本性而共同运作的源头——天命,从而与造物者游,这才是真正地从其大者。”[3]这关乎主体生命“独化”的实践动能。郭象以“物各自生”的本体实践,说明天成为万物总名的意涵,是聚焦万物各自生生的纯粹状态,是万物得以实践全幅生机的能动精神;因此,所谓“外不待乎物,内不资乎我”的自主生机,是万物整然的灵动生机,是自我独化而无所出焉的能动状态。何谓“独化”?郭象以人皆以天为父,以昼夜之变,寒暑之节的自然天象状态,说明人所因者,是察识自然天象,并因循安其自然而然的状态,藉以支持个体生命卓尔独化的合理动能,“随天安之”,成为郭象为透显个体自然而然的蓬勃生机,找到个体主体实践动能的合理理由。因此所谓卓尔独化,是察识天象自然状态,以为实践个体自然而然的生生动能,并顺任个体死生变化之天命。郭象认为人之成其为人,是随天而安之的生命艺术,是卓尔独化的本然质性,是相契于此的生命实践。郭象曰:

去异端而任独者也乎。遣耳目,去心意,而符气性之自得,此虚以待物者也。虚其心则至道集于怀也。[1]147-148

死灰槁木,取其家莫无情耳。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立枯木,动若运槁枝,坐若死灰,行若游尘。动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于无心而自得,吾所不能二也。[1]44

关于郭象如何实践安性生命的方法,陈志强认为:“郭象的‘心斋’工夫意谓要能‘道集于怀’则必须遣耳目,去心意,使心灵不为任何感官或思维所困限,这样才能‘虚以待物’。”[4]郭象认为,实践顺任而无待的生命,当遣去耳目心意的偏执成见,在脱解外在框架的种种束缚时,纯粹顺任自我流通无隔的气性,主体生命如实感通自得的丰盈生机,全然虚心而应物,此谓真正的“至道”。所谓“至道”,即实践脱去对小大外相的批判而顺任其个体生命的安然自在。因此《庄子》所谓“形固可使如槁木”的外相呈现,是反向于外界对形躯的一般概念,因其转向的动力内质在乎“心”,故若“心固可使如死灰乎”的心灵状态,其关键价值的呈显是以心静身,即是虽如任何外相的槁木,然其生机却是流动无碍的。为实践与《庄子》同一性的动能,郭象以敞开性的思想,全然以顺任自然的生命实践,独任自性生命的流通无碍,在浑圆的机体生命中显化了生命原存的自然天真,故若“动∕止”之间所呈现“游尘∕枯木”的外在形相,将是因顺任生机自然而能善忘所谓小大封闭的世俗概念,因无所执着之成心而自得小大之间无碍的朗朗生命!正如郭象所谓“不能坐忘自得,而为哀乐所寄也”[1]767的问题意识,是提出个体因面对哀乐所寄的问题而无法安然自得的生命困境,是因无法实践“坐忘”的实践工夫:

夫坐忘者,悉所不忘哉!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1]285

之所不能忘者,己也,己犹忘之,又奚识哉!斯乃不识不知而冥于自然。[1]429

郭象所谓的“坐忘”意涵,是善忘外在客观事物之迹,亦忘其主体所以迹的本原,所谓善忘内外,是不觉小大自身与不识天地的内外相忘,然后得以旷然与变,无所不通。如是,郭象将《庄子》之“坐忘”,回归于忘怀个体小大生命所身处的主客面向,亦能全然静定于当下的变通中。郭象认为人所不能忘却的,是关于自身所有存在的执念,人若能善于忘却对自我的执着,则能冥于自然,此处“自然”的关键意涵,是个体自身自然而然的主体生机,若得以实践“不识不知”的冥然状态,即是“冥于自然”的主体工夫,此亦相应于“无为”之实践是在丰沛真纯的机体生命中,即全然的展现生命的盎然生机!因此所谓“玄冥”意境,端在乎“积习而成”的工夫实践。关于“玄之又玄”的玄冥之境,郭象云:

玄冥者,所以名无而非无也。夫阶名以至无者,必得无于名表。故虽玄冥犹未极,而又推寄于参寥,亦是玄之又玄也。夫自然之理,有积习而成者。盖阶近以至远,研粗以至精,故乃七重而后及无之名,九重而后疑无是始也。[1]257

郭象所描述的“玄冥”意境,此意境是名无而非无的状态;然而为何在描述玄冥之境时,郭象以“无”“非无”的用语,似触及形上之自然本体与万物自生自尔间似相续又断离的关系?此诚彰显了在玄之又玄的自然状态中,郭象以聚焦的视角诠解个体生命自生自尔的主体动能,全然化解小大外相个体差异性的问题意识:

世或谓罔两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请问夫造物者有邪,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众形之自物,而后始可与言造物耳。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者也。[1]111

以“罔两、景(影)、形”间有待的问题,突显“造物者”与万物间之关系,是否是上下依存的脉络结构?其以重视万物个体生生的主体性思维,而反证“造物者”的存在性是非必然性的,唯有在以明众形之“自物”的必要条件上,才得言“造物者”存在的充分条件,因此郭象疏通“罔两、景(影)、形”其间层层复杂有待的关系,以力显唯有聚焦万物生生自物的生机动能,在个体独化于玄冥之境中,实诚显著众形无待的盎然生机;为厘清“彼、我”“形、景(影)”间如何无待的存在境界,郭象以“各反体中”的实践历程,直指万物不待于外的主体效验,是宗于物物自体的生机意蕴而无所外求,是专注个体自然而然的生机变化的同时,亦尊重他物的生机变化而不相扞格,因此理解万物各反体中自然而然的生机变化,同理“小大”之间个体自足的生命,亦能同复玄合而无所待焉:

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故有待无待,吾所不能齐也;至于各安其性,天机自张,受而不知,则吾所不能殊也。夫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巨细乎![1]20

以冥静安于自然而然的万象变化而无所强为,是郭象将形上存有的唯一依则,转向形下主体的万象通则,以冥然顺化自然而然的实践工夫,契近其无为自化的主体价值意义。理解直接无隐的顺任个体的生生流动,是积极顺应个体原始自然的生机意蕴,而非枯寂的拱默而已,如是当得安于性命之效验!郭象以其直捷与并非迫于威刑的实践方式,抱道怀朴,顺任必然,则天下得各安其位,因此郭象的“无为”是“无待”的实践历程,是建构其同质的关键核心:冥物→循变→安性→大通。观郭象理解有待的变化外相,是顺任其有待的真实存在;理解无待的安定内质,是顺任变化中的不变存在,因此在面对任何变动性的外物中,郭象理解无待与有待的同一性,是安顺任何小大生命的有机变化而无所殊异,如是,当得致天机自张的大通境界。实践“冥于自然”的关键思维,即是顺任自性的主体实践。郭象所谓:“夫使耳目闭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任性直通,无往不冥”[1]151,“任其天性而动,则人理亦自全矣。”[1]638直捷的顺任自性,以无往而不冥的姿态,透显郭象以冥然的实践触及蓬勃生机的主体自性,因而能在顺任自我自性的工夫实践中,证显自我主体的“人理”是完备于个体存在的真理,此理当是郭象强调自存的本质,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先验价值所在,亦即顺任自性的实践意涵。郭象所谓的“冥极”意涵,是强调充分顺任个体生命的丰盈生机而毫无固着干扰的核心价值,因此所谓养生之道,是以主体生命为养生的核心,以“任其至分”与“当其所能”为实践工夫,以“冥极”为养生的核心价值所在:

夫臣妾但各当其分耳,未为不足以相治也。相治者,若手足耳目,四肢百体,各有所司而更相御用也。夫时之所贤者为君,才不应世者为臣。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卑,首自在上,足自居下,岂有递哉!虽无错于当而必自当也。任之而自尔,则非伪也。[1]58-59

郭象所谓安分其“人理”的关键,是聚焦于自安其业的实践工夫,因此虽是皂隶,只要能不顾世间有待的毁誉,而能实践个体无待的真性,那么当能得致自安其业的效验;反之,若人竟忘其本分,丧失其真,而甘犯以下冒上的风险,则将会导致自我陷溺于毁誉之间,俯仰失措的痛苦中。因此依顺“人理”,当依顺个体之自性,譬若世间臣妾之人,若能顺应其之所以为臣妾之职分而各安其位,则得相治者矣。所谓相治,是相契于手足耳目、四肢百体之身体脉络般的生机开展,各有所司而不相违和,因此通贯于各司其职的位分上,当得成其“人理”之完备。依此安顺人理之脉络,郭象彰显着以“物各自生”的本体实践,依顺此生命的本然艺术,端视乎生命自身承自天之自然运行的真切意义,所谓“惟命之从”的整然命题,是郭象面对生命独化的脉络中,不离祸福相依与生死循环的自然变化,此变化意涵的背后动力,是源自于对个体存化生命美感的尊重,亦成就郭象所谓“独化之至”与“安性之境”美学思想的至高境界!

三、郭象主体生命中逍遥自任的美学思想

郭象理解主体生命的依归,是会通万象的真正内在本质,是任其自性发展的思想核心,个体生命应顺任自然之性,在各适共在的状态中,以自成其自性自足的圆满之境,以游乎无所限制的无迹之途,并在顺任自我主体价值意识的实践中,实践其通达乎世间任何环境的有限形相而逍遥自任。郭象以“游外以冥内”的思想核心,即逍遥自若的境界:

神人即圣人也。圣言其外,神言其内。[1]945

夫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冥内,无心以顺有,故虽终日见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1]268

《庄子》所谓“圣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所传达的思想观念,并非绝对区隔“圣人”“神人”的名相范畴,而是统整表达“圣人”“神人”相异于世人的表象式思考,是不固着于任何世间的单子化思考,意即任何的应变世事,是多元性的因任所适。郭象聚焦《庄子》这一概念,诠解了圣人与神人的名相虽异,但其蕴涵的生命境界是如实的同一,意即透显万象变化的世界而理解其自然而然的变化,全然无所执着的观照世间不断流动的变化而能达观通豁,是郭象所谓圣人的生命体现,在个体生命朗朗生机的脉动中,顺化恒动的生命而无所执着,是自化精神生命根源性思考的实践。因此所谓“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是郭象聚焦圣人内外平衡适性的机体生命,是以圣人常因顺外物悠游其间,以无所用心的逍遥自任,顺应世间之万象变化,如是则虽终日见圣人之形,其神气当无所扰变,顺势安处于万象变化而淡然自若,在通变实践的丰盈意蕴中,正呈显著“圣人”“神人”安然自得、外内相冥的逍遥自任的生命境界。回归于个体生命关乎小大问题意识中“逍遥”议题,郭象云:

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1]9

统小大者,无小无大者也;苟有乎大小,则虽大鹏之与斥鷃,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齐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苟有乎死生,则虽大椿之与蟪蛄,彭祖之与朝菌,均于短折耳。故游于无小无大者,无穷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无极者也。若夫逍遥而系于有方,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未能无待也。[1]11

汤用彤认为:“群品独化自生,而无有使之生,万物无体,并生而同得,因是若物能各当其分,各任其性,全其内而无待于外,则物之大小虽殊,其逍遥一也。”[5]冯达文认为:“人人物物,只要依其在自然—本然的泬生过程中给定的样态,呈现其自己,实现其自己,它就是圆满的,它就成就了逍遥游。”[6]郭象开敞真正能统领小大者,是无小大之区分,若有小大之分者,是为累于物也,是故若错以为逍遥,却系于有目的的牵绊,则将落于有待的穷困;因此疏通“无小无大者”的意涵,是郭象以无心的意趣,面对多变的外相世界。因此,面对“小大”的问题意识,郭象聚焦“小鸟、大鹏、天地”的形象组合,其以“足于其性”的关键思维,观照了浑圆整体、无差异性的丰盈本体,充分力显任何的外相,皆不能落入封闭的成心执念,在整体圆融的生命中,能洞见自我主体生命玄妙的生机灵动,并拥有清明朗见的盎然生机,在个体生命朗朗生机的脉动中,能拥有自我平衡的生命意蕴,并能实践全然开展的生命情境。郭象认为,透显逍遥的核心意蕴,并能真正如实顺任万物个体自性自足之自性圆满,方能拥有无大无小、不死不生的逍遥自在,因为在全然顺任万物自性的兴味上,体现了就客观条件上,小大虽属殊异;但就主体的精神上,实是体现逍遥一也的生命境界。反之,虽若表面称之逍遥,却仍心系有别之二元对立,此现象仍未能称之为真正的逍遥,仍是落入有待之二元封闭系统。郭象核心的观点,是在乎“直各称体而足”的自性自足,是在尊重物化多元的风格中,以万物各得其性为至要,以自足其性为所极致的目标,因此所谓“翱翔天池”“毕志榆枋”之自任,皆扣准其“小大之辩”之批判思考论辩中,已然说明小大之自然之素,端在乎各足其自性圆满之境,若能依此各安天性,则无需陷溺自身小大之外相,若能冥然顺任小大之个体自性,当能拥有主体生命顺化逍遥的美学思想意境!

四、结束语

综上所论,郭象《庄子注》生命意识的美学思想,是聚焦其中“各安其分,则大小俱足”的思想脉络,藉以开展其主体生命的中心思想。就世人因执着贪欲对生命的伤害与陷溺所产生的纷乱问题,郭象诠解应通贯于整全圆融的道,以消解彼我是非的主观意识,化通执着生命外相的问题意识,此谓之“灭于大全”。就“自然”言之,郭象认为生命无小大之区分,这层以本体论而观看自然生成的有机生命,其彰显的意涵,是郭象聚焦在“自然”的生成脉络上,以“人”为主体的根源性思考,因此无论外相的小或大,皆充满着丰盈的生生姿态而无任何表相的区别。进而论之,郭象以“安性”的主体实践,融通了主客观间可能扞格的命运困境,以契合“质小/质大”间相同的自性思想,开显“任性自生”的机体生命,此呈显著多元生命的生生姿态,随顺了小大间各安其性、各得其才的生命意义;所谓“玄冥”意境,郭象以敞开性的思想,实践着生命独任自性的流通无碍,在浑圆的机体生命中显化了生命原存的自然天真,在“冥物→循变→安性→大通”的实践中,理解安顺任何生命的变化而无所殊异,因此通贯于现代人面对自身主体生命的生存场域,诚应借鉴于郭象生命智慧的多元向度,在尊重理解每个主体生命的自性基础上,开显顺任自我所面对的任何环境变化而不失本真,在契近个体自然而然的生生动能中,全幅开展原初丰沛真纯的机体生命,以实践身处网络交错的环境中,自我生命得以契合“游外以冥内”的逍遥境界,这也是郭象《庄子注》中主体生命美学思想的核心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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