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博文 卫文韬
电影是一种多要素、多艺术形式有机融合的复杂媒介,从符号学的视角去剖析电影,可以将其中的诸多要素抽象理解为一种符号,以更好地解构理解电影。音乐作为电影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不仅是极具符号性质的艺术形式,还能为影片提供情感和节奏的引导,并和视觉符号形成视听联觉作用,为影片赋予更加深刻的意义和表达。本文将以符号学视域为基础,探讨电影音乐中的联觉隐喻与情感引导作用,并以电影《波西米亚狂想曲》为例,分析音乐符号与视觉符号的相关交织,揭示音乐符号如何通过联觉隐喻的方式,引导观众产生特定的情感反应。在具体研究中,本文对电影中使用的主要音乐进行数量统计,并对它的视觉符号和听觉符号进行拆解分析,论证二者符号是否能够形成联觉隐喻关系;再对多段的细节视听联觉隐喻符号进行拆解,分析多个联觉隐喻对观众的情感引导作用,以此解析音乐在电影中引导观众情感的机制和策略,论证音乐联觉符号的重要性。
电影从默片时代发展到有声电影时代以来,电影就不再单一以视觉画面来影响观众情感,声音辅助也成为了构成电影、影响观众情感的重要要素之一,很多声音甚至代替了画面,具有独立的叙事功能。画面在声音的交织影响功能下,更能唤起观众心中的情感共鸣,从而提升电影的综合表现力。[1]
从符号学的角度来看,视觉和听觉称为多视觉符号和多听觉符号结合体,而这两大符号体系从进入到有声电影时代以来就很少以独立的形式存在构成电影,这是因为单一的符号构成的电影信息要素较少,不足以满足观众的多感官情感捕获。音乐作为音乐体系中最具影响力的分支,和电影自一开始就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关系,无论是在电影的无声时期作为伴奏使用,还是有声时期作为主观音乐或现实音乐,都为电影增添了强有力的力量。[2]在电影的视觉符号中,观众可以接受到的是一种直观的面向观众的具象符号,能够正面的、直观的反应给观众,而音乐符号则是一种侧面影响观众的抽象符号,是需要间接的、变幻的、跳跃的反应给观众。[3]符号分为所指优势符号和能指优势符号,而电影中这种直译明确的视觉符号就可以被称为所指优势符号,而音乐中那些在表意、意向侧面影响观众的就可以被称之为能指优势符号。[4]
视听联觉是一种特殊类型的联觉,是一种感知现象,其中听觉刺激(又称诱导物)的感知会同时引起视觉感知。音乐在电影中起到情绪调动和推进情节的作用,能够渲染情绪,从而深化视觉效果,增强画面的感染力。音乐不是简单的铺垫,而是一种微妙的布景和推进影片的方式,能让观众最大程度地置身于电影里。视听联觉在电影中以一种框架化的方式与画面有机组织在一起形成视听联觉符号,这样相辅相成的联觉符号能够有意识地为作品提供内容服务,使观众在观看电影时留有印记感。在电影的情节推动中联觉符号就充当了最重要的传达工具,影片中的语言、动作、配乐、声效都在促使观众对电影形成思维印记,这些单一符号的组合就是联觉符号。巧妙的联觉符号可以将观众的思维印记转变为情感牵引,所以电影的播放过程也可以称为联觉符号的组合、传达、牵引过程,借助符号这种可感知的物质形式更容易让观众理解影片的含义,而在这里音乐符号起到了不可估量的效能。[5]例如,电影《悲惨世界》中大部分的台词和背景音乐都是歌剧的形式,但丝毫不影响叙事的推进,反而用歌剧表现中的宏大声场与画面构成了一种独特的视听联觉符号,使用了格式塔心理学的引导作用,以一种极其强大和恢宏的音乐符号将观众拉入到那个年代的故事当中。听觉符号弥补了视觉符号中感情表达不通畅的问题,视觉符号与听觉符号联动,将电影具象化表达,增强了观众的情感引导,同时也在反复增强观众的情感印记,形成一种矩阵式视听联觉符号来进行情感引导,使观众有更强的带入感和沉浸感。
音乐是电影必不可少的元素,作为音乐重要组成部分的古典音乐,相比于其他电影音乐更多了许多独特的气质,它对故事情节的发展、主题的深化、剧情张力的增加起着积极的推进作用。[6]电影《波西米亚狂想曲》以弗雷迪·墨丘利和皇后乐队的音乐事业为主线,通过二十二首经典歌曲的演绎将故事展开。前半段的整体剧情为连贯的推进剧情,所以可以将前半段的6 首歌曲与画面情节进行归纳,形成视听联觉符号对应表(表1)。从整体来看,可以发现每一个听觉符号都有对应的视觉符号相联系用于表达情节,之后形成的视听联觉符号也再次扣题。通过对6 首歌曲的分析,发现6 首歌曲整体的音乐性也都为积极的音乐曲调,对应电影中的前半段皇后乐队的发展由小做大,将电影推向高潮。由此可以看到所有的听觉符号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与视觉符号相链接起来可以起到一种深化主题、引导观众情感的作用。
表1 电影《波西米亚狂想曲》前半段视听联觉符号对应表
从细节上来看,一首歌曲可以被分成三种独立的听觉符号:歌词、音色和曲调。每一个细节都具有独特的符号意义和感知效果,而这些符号又相互交织、相互作用,形成了整首歌曲的视听联觉效果。在歌曲中,歌词通过语言的表达和韵律节奏传递出情感和意境,音色则通过声音的质感和变化营造出不同的氛围和情感色彩,曲调则通过旋律的起伏和变化引导着听众的心理和情感体验。这些听觉符号也可以与视觉符号进行联系,形成视听联觉的作用。例如,MV 中画面的颜色、灯光和动态效果可以与歌曲的音色和曲调相呼应,营造出更加丰富的视听效果;歌手的表演和动作也可以与歌词和曲调相契合,传递出更加生动和直观的情感表达。沃尔特·穆奇在《视听:幻觉的构建》一书的序言中写道:“最成功的声音看起来不仅改变了观众看到的东西,而且还更进一步激发了一种影像与声音之间的‘概念共鸣’。”[7]
歌词与视觉组成的视听联觉符号。首先,歌词符号作为电影音乐中最直观的听觉符号,可以引发观众的情感牵引活动。歌词的来源是诗歌,诗歌本身就带有一种文学属性,这种属性使得歌词带有一种隐晦传递情感的功能。但歌词的表现往往不是单一性的,它是多种要素的有机结合,不拘于某种表达方式,因为它们是“概念”性的,也可以用表情、图像、舞蹈、音乐等非语言媒介来融合表现。[8]比如歌词和伴奏的组合是一般歌曲,歌词、伴奏和舞蹈就是MV,歌词、伴奏和表演就是电影,但电影由于同时使用了视觉符号和听觉符号,所以形成了视听联觉。视听联觉符号是指在有音乐视频中,歌词和视觉元素相结合形成一种独特的表现方式。这种符号的应用可以增强创作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使观众更加容易被吸引和沉浸其中。其次,视听联觉符号可以帮助歌曲传达更深层次的情感。将歌词与视觉元素相结合,可以更加直接地表达歌曲所要传达的情感和主题。例如,在一首慢歌中,如果配上落寞的画面和抒情的歌词,就能够让观众更加深入地感受到歌曲所要表达的孤独和失落。如电影《波西米亚狂想曲》使用Somebody To Love作为背景音乐,歌词“can anybody find me somebody to love”出现时正好对准皇后乐队主唱的挚爱“玛丽”照片,暗示观众交代关系和身份。这段歌曲的尾声是“Anybody find me somebody to love?”,镜头前推进舞台照向观众,暗示弗莱迪的人生挚爱是舞台、是观众,一方面暗示了职业,另一方面也诠释了他把一生奉献给了舞台,这就是歌词的无声叙事功能。
此外,歌词还有推动情节的作用,比如弗莱迪加入乐队之后,电影中的音乐也慢慢地从情感上的记述转向故事情节的叙述。弗雷迪的演出始于旋律音乐,伴随着弗雷迪穿着他自己选择的衣服,唱着自己改编的曲子,不管演员的愿望如何,在舞台上完全不管舞台下的人看不起他,骂他“巴基斯坦佬”的观众,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弗莱迪当时的情绪和情绪都被自由奔放的歌曲Keep Yourself Alive 渲染的十分应景,此时歌曲的出现就是情感上的记述,观众变成歌曲观众,与电影观众合二为一,是音乐欣赏的观众。主人公与观众有了一种新的沟通方式,观众不只是在观看电影,还与主人公在电影中一起唱歌,观众通过歌曲进一步走近主人公并达成了情感上一种共鸣。在下一个场景中,弗雷迪第一次表演一年后,Keep Yourself Alive 这首歌继续出现在电影中,这时就由情感上的记述转向故事情节的叙述。他们卖掉了车开始录制第一张唱片,这首歌就起到了故事背景音乐的作用,是对随后遇到经纪人这个故事板块的记述,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歌词除了可以推动情节发展,还有可以隐晦推动感情。在皇后乐队踏上了巡演之路上使用了Fat Bottomed Girls,在这段音乐所表达的阶段故事中,很多镜头直接将歌曲中的歌词代替台词展示画面含义。音乐响起的第一幕,由一个“are you gonna take me home tonight?Ah down beside that red fire light”台词进行了引题和过渡歌词,随后的镜头组接就转到了空景卡车行驶的镜头中,歌词中有两句表现较为重要“I've been singing with my band”“Oh but I still get my pleasureStill get my greatest treasure”两段歌词从侧面交代了巡演的成功,随后当弗莱迪和玛丽打电话时出现了台词,音乐这时开始了巧妙的渐强渐弱的表现方式。这里用了一种对冲的表达方式,此时弗莱迪在对着电话诉说着对玛丽的思念,但两句歌词“Oh down beside that red firelightOh you gonna let it all hang out?”出现时画面却巧妙地组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镜头上,台词与歌词表达涵义交织在一起将弗莱迪的心中发生变化的过程整体烘托了出来。
在此段音乐中,不同于之前的音乐语境,它是环境般的构成音乐,其核心表意不再是以单纯的烘托气氛为主要作用,更多的是用构建音乐语境的方式为观众讲故事。这种多构成强弱手法进行协调的方式更能为观众呈现出一种心理的变化感,也能为观众搭建一个完整的内心场域,将真实的心理戏表现出来,而不再需要冗杂的镜头做铺垫,通过一种被动的氛围环境对观众产生影响,使这一阶段的主题更加深化,更能够引发戏剧的共鸣感。此外,这样的表达也使得音乐更加具有主观意念,可以弥补画面叙事的不足,使音画更加和谐,产生一种潜在的爆发力和穿透力,直击观众内心。
除了对氛围情感的引导作用,歌词还有着深化人物形象的作用。Seven Seas Of Rhye 是一首梦幻歌曲,讲述的是英雄孤身夺回一切的故事,这也非常顺应剧情的发展,乐队进入瓶颈期时,弗莱迪提议卖掉乐队唯一的汽车录唱片。同时,这首歌曲梦境般的想象力也与后面皇后乐队在录音棚大胆创新十分贴合,最后一句歌词“You are mine I possess you.Belong to you forever”出现时镜头转到了经纪人的画面上,完美地诠释了经纪人和皇后乐队成名的相互关系,歌曲成就了皇后乐队,皇后乐队有了经纪人的加持就有了成名渠道,才被大众所知。音乐与画面融合渗透,将破釜沉舟的激情感再到经纪人发掘的愉悦感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音乐语境的构建侧面勾勒出了一个勇敢且富有创造力的角色,以音乐节奏和画面故事让观众近距离感受弗莱迪这个角色,而这首歌曲在中部进行的断章拼接的蒙太奇处理,更加理顺了主角弗莱迪的情绪变化,在这个章节中音乐的音量也进行了适当的调节,而这个巧妙的调节将音乐从背景音乐变成了剧情中道具又演化成为了背景音乐的一个过程,让观众的视角反复切换,不仅加强了这段情节的叙事功能,还构建起了观众和电影之间的情感联系,加深了观众的共情感和沉浸感。
音色与视觉组成的视听联觉符号。众所周知,福克斯公司出品的电影在片头都会有一个大大的雕塑镜头,但在这部电影的片头,背景音乐由管弦乐演变成摇滚曲,此处的听觉符号就可以作为一个单独的情感引导存在,但与视觉符号相联系之后,就可以将观众的情感牵引至摇滚氛围中。听觉符号可以超越语言、地域、时间营造出氛围感,如在很多恐怖的电影中,即便是黑幕进场,恐怖弦调在背景音乐中幽幽传出,仍然能给人一种恐怖的氛围感。但同样是黑幕入场,把恐怖弦调换成舒缓轻柔的背景音乐,就会给人一种推门即见美景的期待感。这就是视听联觉的隐喻差异性,可见音乐语境的巧妙应用能在无服、化、道、景的状态可以把观众拉入特定的氛围之中。
在这部电影中,在正片开始前就奠基了整部影片的主旋律,一个小小的音乐彩蛋不仅使观众在影片开始前会心一笑,更使福克斯公司在观众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烙印。事实上这并不是福克斯公司第一次使用这种换音乐形式的片头小彩蛋,同样的技法甚至出现在近几年福克斯公司出品的多部电影中,如《神偷奶爸》中的片头是小黄人独唱等,一个小小的音乐变化就使观众在正片开始之前与一部全新的影片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此种视听联觉会传递出多种信息,信息以符号感知的形式直接进入接受者的无意识层面(思维层),唤醒无意识层面的关联符号与之对接,进而形成前意识,完成信息的认知。因此,视听联觉所形成的符号对于观众的引导在于无意识引导,让观众不知不觉中感受到电影作品的感染力和视觉效果,产生更加完整和丰富的艺术体验。
曲调与视觉组成的视听联觉符号。音乐作为众多传播符号中的一种,其自身的使命并不致力于完成某种情感的传达,但对于很多的歌曲来说可能会因为地域、文化差异的问题导致传达不出去,但曲调却可以打破其中的壁垒,构建观众和传播者的感情桥梁,也可以为听觉符号定下基调,赋予听觉符号情感定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指”直观地显现在音符与各种连线记号中。但人类社会的情感传播早在语言出现时就被掺杂其中,音乐对于情感的隐喻也必然成为其符号内涵的另一层面——所指。纳蒂埃将音乐的所指划分为外向与内向两个方面。外向包含人们在音乐本体之外赋予其的情感价值,内向则是音乐本身所具备的艺术纯粹性。[9]而其中的外向部分就是音乐构建情感牵引的主要作用。Doing All Right是2009 年日本乐队GARNET CROW 演唱的歌曲,剧中将这首歌进行改编和翻译,使构建出一种苦中作乐的语境,剧中歌词“Yesterday my life was in ruins”出现时画面转到辛苦的生活和不被家人理解的画面,整体环境搭建出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氛围,但有了摇滚乐编曲的加成,就逐渐演变成为了一种虽苦闷但又充满希望的感觉。随后在弗莱迪试唱环节被拒绝的时候,歌词“ow today I know what Im doing.Got a feeling I should be doing all right”出现,用同样的歌曲向乐队成员证明自己的唱功。此段情节的感情基调整体都在随着Doing All Right 的音乐语境进行推进,每一个细微的歌词都可以在无台词表现的情况下推进剧情,而这种方式的自然程度是单靠台词无法呈现的。它是一种被动接受的听觉语境,能够将故事的整体按照音乐的架构以更加细腻和直接的方式抒发和概括出来。当然,也可以理顺剧作逻辑,交代背景,还能将弗莱迪加入乐队的想法点出来。
《波西米亚狂想曲》这首歌曲的结构在当时是一种极为大胆的创新,结合重金属摇滚、咏叹调歌剧、大合唱等诸多风格,歌曲写出了一个男孩在失手枪杀他人后的灵魂冲撞,并以歌剧咏叹调的方式向自己的母亲进行忏悔的故事,一下就让观众陷入一种烦郁的感觉中,歌词“Is this the real life?Caught in a landslide,no escape from reality”也是对于电影中皇后乐队被关在一个农场进行创作的梦境映射。
慈善演唱会live 是整个电影的高光时刻,长达二十分钟的演唱会情节没有大段的台词进行表述,虽有很多个不同曲调的音乐组成,但整体上是一种激昂、感动、升华的状态,不仅仅是升华了整部电影的感情,这种基调更是侧面烘托出整部影片皇后乐队历程的总结时刻,更是对皇后乐队解散和重聚的仪式性的洗礼。观众的观注点也最终由电影观众转为现场音乐会观众,情感也被现场音乐的冲击感完全调动起来。
通过对《波西米亚狂想曲》中的音乐分析,可以发现音乐所构建出的听觉场景可谓是电影中的核心力量。合适的音乐可以在电影中起到情绪调动和推进情节的作用,不同的音色、歌词、曲调都可以作为单独的符号与视觉形成视听联觉,从而深化视觉效果,增强画面的感染力。音乐不是简单的铺垫,而是一种微妙的布景和推进影片的方式,也是电影的核心输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