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走》中克隆人身份建构的三重分析

2023-03-10 01:42张沛岳雯梁书境
海外文摘·学术 2023年14期
关键词:凯茜汤米克隆人

张沛 岳雯 梁书境

《别让我走》是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于2005年发布的长篇科幻小说。小说以20世纪人类创造“克隆人”来支持器官移植手术为背景,讲述了生长在黑尔舍姆的克隆人群体的悲剧性命运。作者从主人公凯茜的视角出发,探讨了克隆人群体所面临的身份认同问题。从身份建构视角解读该作品,有助于人类正视克隆人面临的伦理困境,正确处理人与非人的伦理关系,从而避免伦理失序,同时深化对非人群体的人文关怀。

0 引言

随着以人工智能、生物工程等为代表的新兴科技不断发展,它们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也逐渐步入人类视野,科技飞速发展背后的潜在风险及伦理问题成为全球普遍关注的热点问题。在这一背景下,对科技洪流下个体跌宕命运的书写以及科技的双刃性问题的思考成为当代著名移民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 1954— )小说创作的重要特点。反思科技伦理与人类生存常常是石黑一雄重要的写作主题。而小说《别让我走》更是石黑一雄这一创作理念的集中体现[1]。

小说以克隆人凯茜的口吻叙述了凯茜及其克隆人同伴汤米、露西等人的人生轨迹。克隆人天生就被赋予了“捐赠”的使命,捐献过后就要走向“终结”。该部作品情感丰富,立意深远,不仅在日本文学界享有盛誉,在世界评论界也获得了极大关注。

学界对该小说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道德伦理、身份建构及人文关系等问题。但综合来看,对于克隆人的身份认同问题,上述研究鲜少将克隆人的身份认同归结为社会和自身两方面的共同作用。基于此,本文围绕《别让我走》中克隆人身份建构问题,深入剖析克隆人产生身份困惑的原因、克隆人身份追尋所体现出的价值,以及导致克隆人身份幻灭的因素,旨在揭示克隆人在人类社会遭遇的不公平待遇,启发读者重新思考人性道德,感悟作者深刻的人文关怀。

1 触摸不到的“幻觉”——克隆人的身份迷失

美国发明家罗伯特·富尔顿(Robert Fulton)认为,“面临死亡,一个人就被迫必须以某种方式向‘这个问题提供答案,即,我是谁?”。换言之,生理层面的死亡不是终点,只有回答了“我是谁”这个问题,生命才真正地完结。《别让我走》中,克隆人凯茜企图从回忆中探寻自己的身份。然而,透过凯茜的回忆不难发现,克隆人存在着严重的身份迷失问题,这是由两方面导致的:社会对真相的隐瞒和个人的信念摇摆[2]。

导致克隆人身份迷失的首要原因是他们的身份被社会隐瞒。克隆人一直生活在黑尔舍姆中,这所全封闭式的学校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监狱,将克隆人与外界完全隔绝。“黑尔舍姆位于一个四周都是高地的平整山谷中……好多天看不到一辆车子沿着那条狭窄的路开过来。”给克隆人上课的人类教师时刻注视着克隆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以“鬼魂”的传说恐吓那些试图离开黑尔舍姆的克隆人。因此,克隆人对于黑尔舍姆以外的任何地方知之甚少。同样,他们无从得知学校设置某些怪异规定的原因。如克隆人们被禁止吸烟,可问及禁止他们吸烟的原因时,监护人却只是敷衍了事,没有告之其真正缘由——他们需要健康的体魄以满足捐献器官的条件。监护人对健康问题的不断强调、校园内关于走出校园就会暴毙的离奇传闻、夫人微妙而恐惧的态度……种种迹象使克隆人们隐约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但除了接受,他们别无选择。克隆人们被圈养在黑尔舍姆, 失去接触真相的权利,无法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未来如何。

其次,个人信念的动摇也是让克隆人身份迷失的一重原因。克隆人在接受教育后依旧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小说中,黑尔舍姆外阴森森的树林是禁忌与秘密的象征,它既是将克隆人培育基地与自然人社会隔离开来的实体藩篱,又影射克隆人在黑尔舍姆教育体制下潜移默化形成的心理藩篱。“就算眼睛看不见,心灵也无法解脱”,森林困住了肉体,也禁锢了他们的个人思想。所以,凯茜、露丝、汤米等克隆人离开黑尔舍姆这座“圆形监狱”后就开始追寻自己的身份。然而,身份追寻之旅的结局是露丝意识到了克隆人这一身份和自然人之间的鸿沟,她对自我的身份原本有美好的想象,却不得不跌落回残酷的现实——“我们是从废柴复制来的。吸毒的、卖淫的、流浪汉,也许还有罪犯,只要不是变态就行……如果你想去找原型,就得去那些龌龊地方找,垃圾堆里翻,去阴沟里找,那才是我们这些人的出身之地。”经历了想象的幻灭,她失去了直面真相的勇气,无法认可自己的身份。

在社会的层层隐瞒中,克隆人面对“我是谁”问题,是无比茫然的,他们个人无法对自身的来源作出合理的解释。当知道自己身份的来源之后,与自然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又使得他们遭受了新一轮的沉重打击。

2 “与世界连为一体”的努力:克隆人的身份追寻

克隆人对身份的探寻从未停止。凯茜等克隆人将他们的身份诉求与可能存在的原型紧密相连,他们坚信,“当你见到了那个用来复制你的人,你就会一定程度上洞察你内心深处的自我”。在《别让我走》中,克隆人对身份的探寻体现为三种表现形式,其一是露丝对其在人类社会中“可能存在的原型”最恶意的揣测,其二是汤米在找寻身份时的迷失,其三是凯茜对自身伦理身份的不懈的探寻。

露丝将对自我身份的诉求寄托于“原型”身上,希望能从“原型”身上寻找自我。弗洛伊德曾提出过“暗恐效益”(Unheimilich)这一理论,“暗恐”指的是原本不为人知的东西逐渐袒露,并且朝着陌生的方向发展。小说《别让我走》中,露丝一行人面对自然人原型时微妙而沉重的反应就是“暗恐效应”的体现,尤其是露丝的失控。露丝认识到自己只是自然人的缩影,他们只能依附于他人,他们的价值体现在他们对自然人有用的“部分”(器官)。她自暴自弃地将她的身份定位为没有价值、会遭到人类社会唾弃的存在。也正是这种身份认识,将露丝导向了走向“终结”的道路。

汤米作为最早触及真相的克隆人,却仍然在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巨大的身份落差中迷失。回顾全文,汤米的确是书中最早触及到真相的克隆人——早在黑尔舍姆,他便与监护人露西小姐有过几次涉及学生身份的谈话。露西开解汤米不要在乎自己有多少创造性,因为黑尔舍姆的学生只是夫人和埃米莉小姐试图证明克隆人具有和人类一样的感悟力与创造力的试验品而已。以至于故事的最后,夫人和埃米莉小姐打破了他与凯茜企图用创造力达成推迟捐献的愿望,并直言黑尔舍姆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克隆人的愚弄,此时,汤米的信念轰然崩塌。狂怒的发泄之后是无尽的绝望,在绝望中,他接受了自己被愚弄、被捐献的伦理身份,等待着自己的终结。

和汤米处于一致伦理环境下的凯茜从未放弃对自我身份的追寻探索。离开黑尔舍姆后,凯茜对自我身份的追寻更为热切直白。她开始近乎报复地体验人性。“要真正成为‘人,必须完成伦理选择。[3]”即使知道了所谓证明相爱就可以延迟捐献的说法只是一个谣言,即使汤米面临第四次捐献时终于崩溃,诘问她作为“看护者”始终无法与“捐献者”真正共情,她也始终认为要完成自己成为一个好的“看护者”的责任。小说的最后,凯茜的独白,即“朝着不管哪个我该去的方向疾驶而去”深深打动了读者。表面上看,她接受了人类将克隆人定义为“捐献者”的这一现实,但实际上,她完整地、理性地完成了属于她的伦理选择,实现了自我价值。正如郭雯所言,“一个人的伦理选择是身份诉求的关键,在身份诉求中能够体现伦理选择”[4]。

以露丝、汤米以及凯茜为代表的克隆人一直在寻求自我身份。面对人与非人的两种伦理身份,他们各自做出了不同的伦理选择,但都共同指向找到与外界的联系,获取身份认同这一终极目标。

3 无法跨越“深渊”:克隆人的身份幻灭

克隆人的存在是技术跃迁的实证,会引发有关自然人与克隆人之间关系的尖锐的伦理争论。“技术仅是一种手段,它本身并无善恶。一切取决于人从中造出什么,它因什么目的而服务于人,人将其置于什么条件下。”《别让我走》中人类社会在处理克隆人与自然人关系上的失序正导致了克隆人身份的幻灭,这种幻灭主要有两个原因——外界社会和黑尔舍姆。

社会风向给予克隆人的定位无疑是“非人类”,也因此外界社会绝不会认可克隆人的伦理身份。“克隆人被看做非人类,也因此被当做非人类看待”[5]。一方面,埃米莉小姐透露,在黑尔舍姆之前,“所有的克隆人仅仅是为了满足医疗科学的需要而存在”。另一方面,人类疯狂贪恋于器官移植带给他们的生的希望,以至于他们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忽略了这场医学狂欢背后,是无数和正常人类一样敏感聪明的克隆人残酷而血腥的牺牲。“伦理学上的人类中心主义,主张一切以人为尺度,认为人类的一切都要从人的利益出发,一切都要为人的利益服务”[6]。人类不可能给予克隆人平等的身份,因为一旦克隆人的身份成立,人类将失去所有他们从克隆人身上攫取的既得利益。人类为克隆人安上“捐献者”这样的身份定位,并认为克隆人还不足以成为人类,实际上是为了实现对克隆人心安理得的剥削。

同样的,黑尔舍姆看似对克隆人充满人文主义关怀,但实际上充斥着隐性的身份歧视。究其本质,学生只是实验对象,借助黑尔舍姆的教育手段,她们试图证明克隆人具有人的特性。然而学生却被剥夺了生命权这一属于人类的基本权利,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夫人虽同情克隆人的遭遇,监护人们也对学生们冠以昵称以表示亲近,但本质上,她们始终无法将克隆人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人类,尤其是夫人,当克隆人接近她时,她“在竭力压抑那种真正的恐惧”。作为黑尔舍姆的发起人,埃米莉小姐和夫人带着自然人的优越感,操纵着克隆人成长为有灵魂的器官容器,仅此而已。人道主义外壳下,依旧是对克隆人伦理身份的歧视与物化。

总而言之,社会外界和黑尔舍姆一手造成了克隆人的身份幻灭,即便克隆人在自身层面寻求到了原型,也无法跨越自然人与克隆人之间的鸿沟。

4 结语

《別让我走》中克隆人生而为人却不是人,不难发现,克隆人的身份困惑是在自身、成长环境、社会外界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作为具有高度文明和理性意识的人类,在面对和人类一样具有意识、具有灵魂、具有一般行为能力的克隆人时,更应该做的是时刻保持批判意识,时刻反思其行为是否摆脱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局限,要时刻谨记尊重生命、敬畏生命才是伦理道德的本质。

引用

[1] 石黑一雄.别让我走[M].朱去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 Foucault,Michel. Sheridan, A.M.(Trans.)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the Prison[M].New York:Vintage/  Random House,1979.

[3] Freud, Sigmund.The Uncanny[M].LEITCH,VINCENT B,et al.The Norton Anthology of Theory and Criticism.1st ed. New York:WW Norton, 2010.

[4] 郭雯.克隆人科幻小说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M].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

[5] 魏楚雄,俞新天译.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和目标[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6] Whitehead A. Writing with Care: Kazuo Ishiguro's Never Let Me Go[J]. Contemporary Literature,2011,52(1):54-83.

作者简介:张沛(2004—),女,湖南衡阳人,本科,就读于湖南科技大学;岳雯(2004—),女,湖南邵阳人,本科,就读于湖南科技大学;梁书境(2001—),女,山西太原人,本科,就读于湖南科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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