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处所词中的文学地理空间建构

2023-03-10 04:43李秀芳童蕾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5期
关键词:方位词聊斋意象

李秀芳 童蕾

蒲松龄的《聊斋俚曲集》具有方言特色突出、取材地域广阔、文学地理空间丰富等特点。在文学空间与地理空间建构方式上,作者多采用时间与地点相结合的时空主线叙述方式,搭建起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和认知空间。这些处所词和方位词不仅形象立体地描绘出了当时人们的生存空间、地理环境,更反映出古人的精神文化空间。本文以《聊斋俚曲集》中的“处所”为研究对象,主要借助基于认知的语言空间语法的研究范式,对篇章中的处所词、方位词所构建的背景结构与空间意象图式进行解析,找到与人的认识表达规则相一致的特有空间语法,进而明晰语言与认知、文化的相互构建过程。

一、处所词、方位词的界定

本文中处所词与方位词仅指表示地点位置含义的词,即我们讨论分析的对象是具有地理位置意义的词,这些词在用法和语义方面并不侧重表达方向义,而侧重于地点义。表示地点位置时,处所词和方位词在语义和用法上具有相通之处,因此本文放在同一处进行论述,统称为“处所词”。在对处所词(包含表示处所义的方位词)的范围及界限做出明确界定后,我们需要对处所词的概念及意义有一个深入的了解。吕叔湘在《中国文法要略》中专设“方所”一节。赵元任在《中国话的文法》中明确指出处所词(地方词)和方位词两大类。在文章中,两位先生都侧重于从处所词的地点位置义和地点平面义展开描述。学者廖秋忠从处所词与时间、空间关系转化的角度出发,研究解释处所词在时间、空间范畴建构中所发挥的作用,将处所词的研究与发展引向了更广阔、更深刻的层面。由此,学界对处所词的研究也由表层的概念描述、分类层面进入到深层次的认知范畴和空间范畴研究层面。

《聊斋俚曲集》中运用了大量的处所词,用以描绘主人公当前所处的位置,以地点为主线建构起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将处所词所代表的虚拟空间拉近到读者的眼前,增加了文本语言和语境的真实性,带领读者深入到当时的故事环境中,全方位地感受作者搭建起的文学地理空间。本文以《聊斋俚曲集》文本中的处所词为主要研究对象,筛选出其中具有典型文化特征和空间意象特征的处所词作为分析样例。笔者将这些词汇分为三大类:一是一般处所词,二是专有处所词,三是方位词(表处所义),分别从语言、地理以及文化的角度对其展开分析。

二、一般处所词

(一)“庄”

村庄的存在方式、布局方式、演化周期规律,以及它所容纳的实体集成了地理环境和地理空间的基本形态,深刻影响了村庄空间分布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从而由其所构成的文学地理空间也呈现出独特的文学特征。

俺婆婆有个姐姐,极好的个老人家,他在沈家庄住,他家里止有一个寡妇媳妇子,我往他家里去罢。

—《聊斋俚曲集·姑妇曲第二回》

原文中的“沈家庄”位于当时四川重庆府,珊瑚因其婆婆怨恨,从四川重庆府赶了半天的路,走了二十五里来到沈大姨家。从周围的景观和生活方式来看,我们不难发现,这里的“庄”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乡村,现在许多地方仍保存着“村”“庄”并用的叫法。而与沈家庄相隔不远处,作者还提到了珊瑚的娘家“高庄”以及住在“庄东头”的何大娘。一篇里提到了三个“庄”,作者正是以这三个“庄”为坐标点,在距离和线性空间中展开叙述,建构起了故事发生的叙事空间,带领读者进入当时的地理空间中,再将一个个饱满的人物和细小的景观置于该地理空间之中。同时,其空间中发生的故事也是平常人家发生的琐碎却又包含世间真情的平凡故事。“庄”这一空间里的一物一景、一事一情都与其所在的空间相互协调,相得益彰,共同構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乡村的基本场景空间。在“沈家庄”的命名上,其命名方式则与沈大娘的姓氏联系在一起,这体现了“庄”空间的命名与中华民族绵延数千年的血缘宗族文化的密切联系,这些文化特征也影响了“庄”这个空间的形成与建构,使得空间在文化符号和文学地理空间的建构上表现出一定的一致性。

却说姜娘子驼到赵家庄里,姜娘子说:“这是那里?”阎罗出来,满脸陪笑说:“仇福把你卖给我了。”

—《聊斋俚曲集·翻魇殃第四回》

在该篇的一开始,作者就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为当时陕西凤翔府扶风县,主人公为一仇姓庄农人家,作者为我们圈定了故事发生的地理环境。赵家庄的存在为故事的展开又延伸了另外一条路线,打造了一个新的叙事空间和地理空间,赵家庄虽不是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点,却和扶风县包括文中提到的宝鸡县以及边关这几个地点一起延伸扩展了故事发生的线路和空间广度,构成了整个叙述环境的大框架和大背景,从而建立起更加宏大广阔的地理空间和叙事空间,地理空间上的转移、连接、融合,连缀成了更广阔的视野空间与大地理空间,拓宽了人们的想象空间与认知空间,构造了宏大的时空叙事空间,吸引着读者在更深远的时间、空间主线上见证仇氏家族的兴衰、发展的全过程。

(二)“街”

“村庄”这个地理空间不仅为人们提供了生存基础,更为人们的心灵归属和地域文化的形成打造了一个封闭的安全的空间。作为人们赖以生存和宗族至亲所归属的家园,“村庄”这个地理空间里的一个个景观,也都被刻画上宗族的印记,成为人们认知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旦空间及它所包含的景观成为人们心理认同和认知的一部分,那么它就不只是作为物质空间的部分而存在,也将成为人们感知、理解、塑造他们所生存的环境的方式。透过这个命名的过程,景观将不只是景观,而变成了符号,空间也将变成地方。当一个地名、一条街道或一个景物与人们的认知情感逐渐结合并被广泛认同后,名称便成为人们“恋地情结”的符号载体。

咱这庄一条直街,他来的人多,街上挤满了,一袍可以放倒百人,又打上墙头上枪箭齐下,他还如何攻的哩!

—《聊斋俚曲集·翻魇殃第十二回》

三姑娘把我差,请二叔到东街,说他今日要起解。

—《聊斋俚曲集·寒森曲第五回》

不一时,进了城,到了东街上一座酒铺里,一个人迎出来,却是伯兄,名叫商正,死久了,在此做生意。让进屋里,才说那理。

—《聊斋俚曲集·寒森曲第五回》

“直街”是存在于村庄的唯一的一条直街,是生活在村庄里的人共同熟知的一条街,以这条街为空间,刻画这条街上的景物、村庄里的情况以及发生的故事,“直街”俨然已与人、村庄融为一体,构成人们所熟悉、心理所归属的地理空间的一部分。“东街”则与“城”“酒铺”这几个处所意象一起勾勒出城中的大体景观,而这些景观和它们构成的空间共同组成了人类所生活的地理空间与心理空间。在《聊斋俚曲集》文本中出现了众多的街道,人们熟悉这些街的特点,以及在“街”这个空间里的所有景物,这说明“街”这个空间及其包含的景观早已融入人们的认知和意识里,已经成为人们对家乡认知意识里的一部分和承载怀念故土、思乡情感的载体,构建起含有独特文学特征的原始村落文学地理空间。

三、专有处所词

以“山”“关”命名的地点大都与当地的自然条件有关,现实的自然条件成为影响人们生活的最大因素,人们借此来对空间进行标识、命名,同时现实的自然环境也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习惯、文化习俗的形成,最终,人们在更高的认知层面和文化层面也会呈现出与自然环境相呼应的一致性的特征。

叫爹爹上雕鞍,送到我山阳关,到那里同宿山阳店。

—《聊斋俚曲集·翻魇殃第九回》

“山阳关”是距父子俩流放之地不远的边关地带,聚集在这个地方的人大都是身负罪责,远离家乡,而来此充军、接受刑罚之辈。因而,此类以“关”命名的地方大都远离主要城市或都城,属于偏远、人烟稀少之地,是人们不愿意到达的地方,故其所构造的地理空间也都带有一种孤独、思乡、凄凉的情感特征,表现在文学上则形成了一种特殊、抽象、情感强烈的文学地理空间。

却说那桃花山下,有一伙贼,贼头是李兴,手下有两千兵马,隔着扶风县有一百里路。

—《聊斋俚曲集·翻魇殃第十二回》

这里的“桃花山”是指山野盗贼所聚集之地,在古代一般以“山”命名的地点,大都与地理环境有关,这样的地方不是靠山就是处于山上,其构成的地理空间特点是地势险峻,比较隐蔽,这种命名方式在古代很盛行。以“山”为名的地理空间,其特征首先表现在自然层面上,人们因依山而居,故以山为名。其次是社会环境方面,封建社会时期尤其遇到乱世,更是官兵如匪,为了逃避沉重的赋税和残酷的压迫,很多老百姓根本无力反抗,因此躲进深山,利用深山雄奇险绝、容易藏身、易守难攻的地势特点而安心生活。因此,占山为王、为寇的情况在当时屡屡发生,以“山”命名的处所也成了象征盗匪贼寇的象征空间。“边关”则是特殊地理环境与人文因素一起孕育出的意象空间和文学地理空间,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和文人墨客深刻的情感体验,相比于中原和主要城市中的文学地理意象,“边关”所代表的文学意象和空间意象更加抽象,情感也更为深切、复杂,其象征性也更强。在这些特定的地理空间中,作者以点带面、由小及大,展开特定地理环境中的文化空间和精神空间建构。在更深层次的文化层面,无论是“高山”还是“边关”都因其交通不便、远离主要城市、文化交流不便而形成了一种封闭、边缘性、俗的文化特征。

四、方位词

李静熹在《现代汉语方位词研究》中认为,从意义层面来讲,方位词是表示方位的词,即表示方向和位置两层含义。广义方位词观,认为方位词系统是一种开放性、非穷尽性的词汇系统,在意义层面上可以相互轉化。表示意义时,其更突出位置,而不强调方向。《聊斋俚曲集》文本中所出现的大多数方位词并不指示方向,只表明主人公所处的位置或者借用来表距离之多之远。例如:

合老婆子吴氏,一个走南傍北,一个少吃俭用,受了无穷辛苦,挣了个小小家当。

—《聊斋俚曲集·墙头记第一回》

从两个娶了妻,一个东一个西,老头子日日生闲气。

—《聊斋俚曲集·墙头记第一回》

父子兄弟,你东我西,这都是姓张的苦楚。

—《聊斋俚曲集·慈悲曲第四回》

南家里讨,北家里缠,在外的人儿难上难。

—《聊斋俚曲集·慈悲曲第六回》

方位词代表着一定的方向、位置、时间、条件、范围,表现出一定的概数性质,这种用法在文本中有大量体现。“走南傍北”利用南北两个方向相反的方位词,刻画出了处所地点的距离之远、跨越空间之大,突出了张老汉与妻子吴氏为给儿子挣家当所奔波路程之远,艰辛之多;“一个东一个西”强调两家地理上相隔的距离之远;“南家里讨,北家里缠”则以概数的方位位置强调了所走地方之多。要想突出方位距离和定位距离,就需要对方位标识空间和定位标识空间进行添加,从而形成定位方位交点和实体基准的多维正方位场,空间位置与方向位置则构成了立体的位置领域与景象的空间模式。多维方位域和意象空间图式则构成了地理空间的纵深广度,以及意象空间的形象立体感。文本中大量空间建构都是借助方位词来表达,借助于方位词的“方位”与“距离”概念,构筑起横向、纵长、多区域的地理空间,从认知层面反映了古人对空间的构建与思考模式。

综上所述,《聊斋俚曲集》中的处所空间和方位空间概念及范畴是借助于方位词和处所词得以外化表现,以具体位置或点位为认知原型,以线性参照框架为认知理据,在线性距离上搭建起整个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和想象空间。这些具体的空间系统由存在位置、起点、经过点、方向、终点等部分构成,这是作者对由点、线、面、体四种层次所构建的客观世界特有的空间存在形式的认识,以此来表示人的内心(精神)视觉体系中的思维活动和空间的位置关系。在现实空间及其构成部分即景物与人物等的基础上,人的主观意识将这些客观概念抽象化、符号化、情感化,进一步抽象组合形成了认知意识中主观的空间系统即认知空间和文学地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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