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静
(天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创新是精神生产的本质属性和价值所在,是对时代的超前反应。从人类分工的发展进程看,少数科学家、艺术家是新思想创造和传播的主体。目前,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经被应用于精神生产,对该领域人类主体的唯一性和重要性产生了一定冲击,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至于其能否取代精神生产中的人类智能,以及多大程度上可以取代,关键取决于人工智能的创新性。倘若人工智能真的能够进行精神生产,那么人类就要审慎地考虑如何与人工智能合作,或在何种程度上让渡人类精神生产的权力。对这一问题的回答,需要先行考察人工智能时代人们精神生产的创新向度和创新困境。
精神生产类同于物质生产,至少涵盖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其一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实践主体,即精神生产者;其二是用于精神生产的工具亦或媒介,表现为对生产资料进行实践的方式或手段;其三是精神生产的实践对象,即借助一定形式实现外化的精神产品。精神生产的这几方面在人工智能时代均被赋予了新的形式,体现为一种独具创新性的图景。
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视阈下,精神生产依托社会分工不断发展,经历了从劳动意识到精神劳动再至精神生产的演变过程[1]。由于资本主义社会日趋扩大的经验差距和更加严密精细的分工,使得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成为相对独立的部门。因而,精神生产自独立之初就难以摆脱服务资本增殖的特性,即雇佣性。此类精神生产也是蒸汽动力技术、纺织技术以及当下的数字技术、智能技术等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动力源泉。精神生产固有的精神属性要求精神生产者通过自由自觉的活动来展现人所独有的创造力、想象力,这也推动了人类社会文化、艺术等精神领域的发展。随着社会整体创新的发展,富有创造性的精神生产难度日益变大,对精神生产主体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但不论是服务于资本增殖的“生产性的精神生产”,还是指向人的自由自觉的“自由性的精神生产”,都可视为精神劳动的高级形态,在人工智能出现之前一直为少部分人所承担。
人工智能的出现将人的劳动分工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带向了更为复杂的境地。人工智能的迭代升级使人的体力和脑力劳动出现“双向替代”[2]的趋势,原本分隔明朗的脑力、体力劳动之间的界限渐趋模糊。普通人可借助人工智能的“赋能”与“赋智”克服体力和知识方面的不对等,消弭不同主体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上的差别。同时,智能时代形成了新的精神生产力范式,尤其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出现和应用,既增强了核心精神劳动者的精神生产能力,也增加了边缘精神劳动者进入精神生产中心场域的机会。精神生产呈现出由特定领域少数人主导向群众广泛参与的变化趋势。
精神生产需要借助一定的生产工具。一直以来,人们运用自身所创造的语言符号系统作为工具进行精神生产。语言符号系统可分为文字语言符号系统和艺术语言符号系统两大类。人们借助前者辅以抽象思维,创造出理想化的“观念世界”,即科学;借助后者辅以形象思维,创造出理想化的“形象世界”,即艺术。通过对精神产品的创造,建构起客观化的波普尔“世界3”。虽然因生产工具和产品形态的不同,精神生产出现了科学与艺术的分野,但创造性始终是精神生产的本质属性。技术的创新助推了机器语言的产生和进化,机器语言的迭代发展又引起精神生产场域和生产模式的变化。自然语言与机器语言相互助益又相互博弈,使得用于研究事物和人类活动的程序和算法不断进步、更加精准,这加速了人工智能类生产工具的发展。人工智能虽然以自然语言的简化版——程序语言为工具,但其强大的信息分析能力和稳定的输出,极大地助力了精神生产。
程序语言是人工智能进行逻辑思维的工具[3],它使人工智能具有模拟人类智能进行特定领域精神生产的能力。同人类的自然语言相似,程序语言旨在运用高效的“符号互动”组织、调动人工智能体内部的生产要素,运行计算机终端发出的指令。人工智能体之间可以通过程序语言的矩阵模型进行分工、协作,为人工智能全方位、多层次介入人类精神生产创造了可能性和可行性。如GPT(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作为“生成型预训练变换模型”,具有较为完善的技术基底,凭借大数据、强算力以及人类反馈强化学习等技术路线,极大地提升了人工智能对自然语言的处理能力。此类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各类数据不断“喂养”下,积累了丰富的精神性生产资料,从起初只是作为聊天、休闲的玩具,逐步进化为可用于搜索和研究的工具,甚至具有了一定的自主功能性精神生产能力。目前,已有人借助ChatGPT 和其他大型语言模型来撰写论文、梳理文献、查摆问题,还有人在其帮助下编写计算机代码、做统计分析等工作。在使用中,ChatGPT能够模仿人类智能根据不同的输入作出相应反馈。当用户对其提问时,它可基于文本数据训练和相应算法自动生成答案,而且速度与效率今非昔比。在数字技术的不断赋能下,人工智能这种“硅基生物”借由发展着的程序语言,广泛介入并助力创新性的精神生产。
精神生产的产品是为了满足人的内在需要,“它是围绕人的需要在特定生产方式的基础上,在精神内部意向性和外部交往关系的相互建构中进行的”[4]。类比于物质生产,“精神生产也是一种广义的生产,它包括精神生产、精神分配、精神交换、精神消费全部过程”[5]。人工智能时代,精神产品的生产与传播能够更好地契合特定群体的需求,原因在于:
一方面,精神生产与消费的创新内在于精神产品的创造性生产过程。人工智能作为精神生产中辅助性的工具,在数据、算法等技术的支持下,通过人机交互构建起人工神经网络以及相关资源数据库,从而能够精准掌握不同人群的个性化需要;并且经过深度学习,在接受既有精神产品的外部形态和表现风格的同时,可将精神产品依照生产者的意图,分门别类地进行风格化和技术化的输出,即通过对人工智能辅助下精神生产中可替代程序的简单复制,实现特定风格下多样化精神产品的稳定输出。在人工智能介入精神生产前,精神产品更多呈现为静态的、确定性的形式,譬如书籍、绘画等,其动态性过程很难展现。在人工智能时代,人们可以在元宇宙中借助虚拟空间和虚实共性技术,进入精神产品中实时交往互动,并建构个性化的需要。人们还可以通过“大规模语言模型+人类反馈的强化学习”来训练契合自己喜好的大模型,在对话中强化机器的自我学习,实现语言和智能进化的循环演进。如随着数据库资源的不断丰富,ChatGPT生成文本内容的质量也在相应地提高,每一次与人的交谈、互动都助力其学习和成长,导致相同的提问每次却有不同的答案,具有明显的创新性。
另一方面,精神分配与交换的创新在精神传播上得到充分彰显。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发展使人类的信息获取、体验与感知世界的方式发生了巨变,从底层变革了精神产品的传播范式。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的文明传播与文化传承、精神性劳动资料的分配和流动,很大程度上要借助甚至依赖机器,形成了极具创造性的“机喻文化”,即“Chat-GPT这类人工智能有意无意地承担起了人类文明与文化的施教者或晓喻者的责任”[6]。而元宇宙作为一个概念黑洞,为精神交流与碰撞提供了崭新的平台,并且吸纳着科技、资本、文化等领域的可能性资源。例如,苹果最新发布的Vision Pro,使用者不需要借助手柄或其他控制器,仅依靠眼睛、双手和嘴巴就能与其完成交互。最重要的是,iPhone和iPad的应用软件在Vision Pro 上也能使用,不仅解决了Vision Pro 无应用可用的问题,还在使用与交互中加深了技术对人的了解,为以后生产的产品更好地契合用户的需求提供参考。人工智能时代的元宇宙融合了前沿技术与理念,试图以“质料性”的技术进步助力人们从智识的版图中挣脱,开辟可以与柏拉图的“理念世界”相比肩的精神场域,甚至以拟像逻辑对柏拉图主义进行改造。虽然不确定这一可能性世界是否真的能为人类自由精神带来富有存在论意义的革命,但此类精神生产方式赋予元宇宙中文化形象以具体形式。同时,这些形式反过来又变成了精神内容的生产者,接续进行个性化的精神生产。
“精神生产是一种‘天性能动’的存在,是物质生活过程的必然升华物,具有变革社会的强大实践力。”[7]人工智能时代,生成式人工智能提高了精神生产力,激发了精神生产的多维创新潜能,而“自由的精神生产”在技术逻辑下却受到前所未有的挤压,人类精神生产的创新性也面临被弱化、误读、歪曲的风险。在生产、消费、再生产的过程中,虽然表面上看不到以往的雇佣性精神劳动,但资本以更为隐蔽的方式潜藏在精神生产者的意识形态中,冲击着自由性精神生产的创新内核。为此,廓清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精神生产的创新问题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创造性是精神生产的根本属性,它与人的创新意向密切相关,而创新意向的产生是源于人的需要。人工智能时代,精准算法为精神生产提供了超强的技术支撑。利用算法对海量数据的分析、计算、处理,可产生时间上和内容上的崭新信息,却在无形中模糊了人的创新与技术创新的界限。人工智能将人从以往繁琐、劳累、乏味的计算任务中解放出来,增多了人类可用于自由发展和进行创造性活动的时间。正如马克思指出的“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8]但事实上,人们在拥有了大量剩余时间之后,主体性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彰显,反而因创造性活动遵循预先设定的程序运行,导致了人对表层现象背后深层原因和非理性因素的忽略,进而丧失了创造的活力。人工智能精准的算法和超强的算力为生产主体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由于对技术的信任,绝大部分人可能在ChatGPT“无微不至”的“供养”下,大脑的思考能力将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退化,无形之中丧失了创新的意向,从而被人工智能所奴役。于是,具有精准计算和高效逻辑的人工智能,就成为人类发展的“阿喀琉斯之踵”[9]。正如马克思所指:“科学、巨大的自然力、社会的群众性劳动都体现在机器体系中,并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主人’的权力。”[10]
在光怪陆离的数字化生活中,现代人于“私人定制”的狂欢下享受着体力与脑力的“解放”。从表面上看,这种“解放”似乎是通过精神生产资料的高度共享,打通精神生产各环节的束缚后,精神生产者借助新的生产工具,以开阔的视野更有效地来创造新的精神产品;其实,人工智能助力的精神生产打开的并非是自由探索的领域,反而利用算法的精准推送将精神生产者桎梏在“信息茧房”中。人工智能时代,人们机不离手,通宵达旦地打游戏、网购或沉溺于快餐式文化产品中,绝大多数的注意力被快速流转的热点和焦点所吸引,反思和创新的意向不断减弱。这种泛娱乐主义使人全面发展的丰富性受到了抑制,作为调节性的闲暇活动也走向了以享乐和欲望为追求的“闲暇异化”。同时,人被驱逐出精神生产的直接过程,成为机器的附属品。被人工智能的发展所促逼,人为了获得劳动机会而刻意迎合智能技术的发展和数字社会的需求,将大量时间花在技术的习得与掌握上,不仅没有超越“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而且在技术的促逼下滋生了新的主奴关系,严重抑制了人的创造性。
目前,介入精神生产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仍属于弱人工智能。但与之前仅在具体领域有非凡表现的人工智能,如国际象棋中的“深蓝”、围棋中的Alpha Go 等相比,当下的人工智能通过神经网络算法,已经实现了跨领域全方面的发展。可是,这样一个在领域上从窄到宽的过程,未必是从假到真的过程。生成式人工智能虽然可以根据给定的目标,基于算法、模型、规则,生成文本、图片、声音、视频、代码等,但此类生成只是高度整合性的信息生成,而非创新意义上的知识生成。哲学意义上的知识是“被验证的真信念”,而ChatGPT 所生成的东西既未被验证,也不一定为真。实际上,它常常会输出错误的答案,生成的一些文本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
程序语言是组织和构建人工智能的工具,它和人类自然语言具有相似性。但是,从人类内在的心智属性看,机器语言还尚未“进化”好。程序语言和自然语言之间存在的语义失配问题,导致了程序语言的失真和自然语言被误读。例如:有人经常抱怨“烦”“闷”“苦”,在特定语境中甚至觉得“生不如死”;基督教、佛教等宣称生死轮回,虔诚的教徒死后会升入天堂,那么人工智能能理解人类的这些真实意图吗?它们是否会真的认为死亡是好事,进而冷漠、轻率地“助人死亡”[11]?同时,机器语言的不确定性和风险也令人难以预测和预防。源于人工智能尚不具备伦理的价值判断,它可能会产生一些未知和危险的想法,这难免令人惴惴不安。受到习俗、传统和规范等的影响,人们对于一些符号和特定语言的使用取决于不成文的约定,维特根斯坦甚至主张这种约定是完全任意的。对此,目前的人工智能是不能理解的,因而会导致其对人类语言的误读,并产生人机隔阂。经由训练,ChatGTP可以识别表达式之间搭配的统计学规律,表明其也在不断进化;但是尚未进化完全,还处于模仿使用语言的阶段,对于理解人类语言,尤其是理解人类的“不可言说”“一切尽在不言中”等,仍存在严重不足;并且人工智能的语言进化发生在较为简单的技术环境中,无法与生物个体语言进化的博弈环境相提并论,所以弱人工智能即便遵循“摩尔定律”源源不断地学习并输出自然语言,但还远远没有达到和人畅通无碍对话交流的程度。
介入精神产品生产的人工智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本雅明艺术“复制”能力,保留了些许艺术的“灵晕”,扩展了艺术的边界,但人工智能本身的非具身性,始终难以体悟人类的真正智慧。人工智能无法基于对语言的理解而表达语言背后的真正含义,更谈不上基于对感性材料的合理想象而创造精神产品,而且也不具备建构社会关系的能力,因此无法在特定的生产关系中进行生产。可见,人工智能的精神生产只是一种“超复制”生产,它将以往的“表象复制”扩展为“机制复制”,是具有高度自动化的“模拟”生产。正如“斯蒂格勒曾经指出的‘数字的超工业化’会带来一种‘超复制性’,与其他技术一起可以实现‘知识的复制’,这种超复制性其实就是一种高度发达的模拟性、仿真性,人工智能技术加速了这种超复制性。”[12]
在人工智能创造的大量精神产品中,人的原始文本被稀释,成为感性的补充。此类智能文化工业已经背离了人的真实需要,是技术与艺术的非创造性整合,是与精神生产的本质相违背的。而这些“见山始终是山,见水也始终只是水”的作品,无法涉及精神产品情感想象的本质,不能体现人自主的价值判断与批判反思能力。依赖机器创作还难免出现产品同质化、创新要素不足等问题,丧失了精神产品应有的丰富性和独特性。主体缺失下的人工智能所生成的精神产品,也许能够让人某个精神感官产生一时的愉悦,却无法带来真正意义上的精神震撼。在欣赏人工智能创造的精神产品时,产生“惊奇”是绝对不可能的,取而代之的第一反应是“真假”,这使得人类“崇高精神遭遇戏谑”[13]。因此,人工智能在精神生产中的角色始终是一种外在于生产主体的工具性存在,即精神产品的生产可以借助人工智能,但不能由人工智能完全自主地去创造,所以目前仍未看到人之外的主体性创造。实质上,无论是算法本身还是其模仿的生产形式,都是主体本身的劳动产物。人工智能的艺术生成机制主要是通过计算、概率等方式,使得其艺术作品具有平庸、同质、量产化的特点,但在“劣币驱除良币”的影响下,大量的人类精神产品也存在被挤压甚至淹没的风险。
已有学者从创新意向、创新水平与特点、创新伦理三个维度肯定了人工智能的创新优势,也指出其不具有人类的创新意向、难以胜任变革性创新任务以及不具备独立的伦理判断能力等不足,论证了ChatGPT 在知识创新上取代人类工作的低可能性[14];还有学者论证了ChatGPT虽然相对人类主体而言具有一定的超越性和创造性,但这种所谓的“创造性”还不能被界定为严格意义上的类人的劳动性创造[15]。尽管如此,积极发挥智能技术在人类精神生产中的作用,规避其对人类自由意志的干预,进而探寻人与智能机器协作共进的精神生产路径,仍是人工智能时代人们自由精神生产的重要现实问题。
人工智能时代,精神生产主体的让位与坍缩、人类的自由意志被支配、精神生产主体的意识形态被蚕食等问题,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技术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失衡。因此,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人始终要保持精神生产的主导权,通过不断完善自身,走出人工智能对精神生产主体的诱导,成为增能增赋的新型劳动者;要在“以道驭技”思想的指导下,充分发挥人工智能作为人体器官延伸的辅助性作用。发轫于中国古代哲学的“器”“道”之辩,引发了对人与人工智能关系未来发展取向的思考。“器”文化相当于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技术理性,关注的重点在于效率与手段。精神生产中人工智能的参与,极大地提升了其产出效率,是人工智能作为“器”的重要体现。“道”文化等同于调节社会秩序,彰显了人在社会关系中的价值理性,偏重于对人尊重的“礼”。在精神生产中,人工智能以“超人”的算法与算力对受知识有限性制约的人产生诱导,是人主体地位之“道”缺失的表现。“以道驭技”实质是要通过寻求技术与情感、文化等不确定性的融合,确保人的创新活力,实现人工智能的技术理性与精神生产价值理性的统一。
首先,以道驭技彰显的是以人的情感、创造性和想象力等,主导有人工智能参与的精神劳动。“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的主客体关系博弈大有可能常态化、激烈化”[16],这同时也成为了人类自我反思的契机。虽然雷·库兹韦尔的“奇点”、尼克·波斯特洛姆的“超级智能体”可能仅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中,目前的“人工智能体”[17]也还不具有人的自由意志,但是弱人工智能体也已对人的精神生产构成了显而易见的威胁。“自由的精神生产”旨归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焕发人的主体性色彩,因此,人工智能与人的关系不应该是简单的“操纵—服从”关系,而应是具有交互性的“使用—激活”关系,要以人的感性活动为先导调动技术服务于人。其次,以道驭技是以人的主观能动性取代对人工智能的盲目使用和过度依赖。以ChatGPT 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凭借强大的数据、算法和算力优势,已经在文案策划、学术创作等人类传统精神生产领域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正向着精神生产的“主体”地位迈进。虽然从当下的实践发展来看,人工智能体能否真正成为精神生产的主体还需进一步讨论,可是倘若一旦发展至“强人工智能时代”,“具备高度‘类人’认知与决策能力的人工智能体可能获得同开发者类似的‘本我’身份,具备一定程度的主体性意义”[18]。所以,亟需加强对当代人工智能体精神生产的研究,为迎接强人工智能体的到来做好准备。总之,对于精神生产新“主体”界定的问题,“类似彼得·保罗·维贝克对‘道德物化’的阐释逻辑,不是物具有道德而是物‘化’了道德,人与人工物共同构成了道德行动体”[15]。为此,将人工智能这一新“主体”置于精神生产主体演变的历史中,反思人工智能技术在精神生产领域的本质和作用,可以更好地理解人工智能精神生产的“主体”问题。同时,需要直面人工智能体对人精神生产的多重挑战,辩证地看待其作为精神生产新“主体”带给人类的机遇与挑战,避免陷入人工智能技术与资本共谋的、以“文化假晶”[7]为特征的文化工业生产中。这样,不仅能够澄清人工智能威胁论的思想根源,更有利于平衡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建构人与人工智能的精神生产行动体。
程序语言是人类自然语言的简化版本,是人工智能的灵魂。随着程序语言的发展,人工智能的功能越来越强大,甚至在精神生产中出现喧宾夺主的情形。以ChatGPT 为代表的大规模预训练语言模型日益展现出惊人的智力,但ChatGPT 的技术开发与商业运行离不开资本的支持。例如,GPT-3 平均训练费用为460 万美元,总训练成本多达1 200 万美元。OpenAI 因难以独立承担如此高昂的费用,通过与微软合作获得10 亿美元的投资,这也表明ChatGPT 被微软等资本科技寡头垄断的事实[19]。ChatGPT 超大规模、超多参数、超易扩展和超应用场景的技术特性,给以透明、公平、负责为内核的算法治理体系带来全方位的挑战。ChatGPT 作为资本控制下的算法技术“独角兽”,变革了精神生产中人类的主体性、独立性形象,营造出自由精神生产的“狂欢”和“幻像”,同时以更为隐秘和巧妙的方式将资本主义社会的算法歧视与偏见“嵌入”精神生产活动。通过算法内蕴的价值负荷和价值选择,资本与技术在资本主义精神生产方式中走向同盟化,建构起强大的系统化权力,导致人类的精神世界日益走向深度异化,在更深程度上影响了社会公正的实现[18]。
精神生产从并不公正的历史中走来,起初是作为统治阶级和思想家们追求及表现“自由意识”的产物,后来又受制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雇佣关系。即使以歌颂“平等”和“自由”为主题的艺术、诗歌等作品,其创作也同样无法摆脱这种不公正。人工智能时代的精神生产,在技术本身的不确定性上叠加了更具革命性、颠覆性的算法歧视,因而对社会公正的追求必将更加艰难。面对“存在还是毁灭”的抉择,唯有在人工智能介入精神生产之时,借智能之力、避算法歧视,才能有望重构智能时代公正的社会秩序。程序语言凭借数字技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输出内容的准确性、及时性、稳定性,而自然语言对于情感、意愿等有温度的表达是冰冷的数字难以企及的。所以,在精神生产中要发挥自然语言和程序语言各自的优势,力求优势互补。但在发挥二者优势协作生产的过程中,要遵循平等原则。因为以一方为中心,肆意发展天马行空的想象,或者过度迷恋数据的严谨缜密,都会对精神生产活动造成单向度的促逼和限定。可见,人工智能技术合理化使用的关键是构建“人机平等对话”体系,以保证精神产品生产与人类创新需要的契合。
人工智能时代,人与技术逐步融为一体,数字化已成为当代人的生存方式。因此,要打破人工智能与人非此即彼的对立思维,不是要比较二者孰高孰低,而是要合理地利用技术,为人的全面发展赋能。在人工智能参与的精神生产中,人们可以更好地进行创新性活动,遵循“美的规律”,智造新时代人民的美好生活[20]。为此,人机协作的生产不但要注意创新性,更要依据人的内在尺度、激发人的创造激情,展现人的主体性。
首先,要凸显精神产品的文化涵养。精神生产高于日常意识,精神产品“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21]。因此,精神生产需要将“审美合理性”融入其中,依照人的内在尺度,在人工智能的助力下,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境界和更高品质的精神生活。其次,要加大精神产品的供给能力。在人工智能介入精神生产后,人类不能沦为“感性的补充”,而是要在人机优势互补的前提下,积极发挥人工智能的作用,全力解放和发展精神生产力,缓解精神产品供给与需求不平衡的矛盾。最后,要确保人机协作中技术的“自律”。精神生产中,人工智能是手段,人的全面发展才是目的。通过科学构建人工智能时代生产关系的治理范式,塑造“人机协同”的生态,创造和谐的劳动关系,最终实现科技助力劳动、造福人类的目标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