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 世纪90 年代,就有人感叹文学的衰落,可是30 年过去了,文学仍然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前赴后继,因为文学是人类精神的本源,是我们的日常,是生命本身。所以,我们不能避而不谈;所以,对文学的梳理就变得重要,这种梳理能使我们清醒;所以,也就有了“21 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的全面启动。我们将集结理论与批评的智者,对21 世纪以来有创作实绩和文学追求的中原作家、诗人、评论家进行研究,展现中原作家、诗人、评论的创作现状,提升、改善我们的精神面貌。
这项工程由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河南省小说研究会、河南文艺出版社、郑州大学出版社联合主办,以“河南小说二十家”“河南散文二十家”“河南诗歌二十家”“河南评论二十家”“河南小小说二十家”等专题的形式,在国内文学、学术期刊陆续推出,研究成果将在适当时机结集出版。
本刊从2023 年第一期起,开设“21 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中的“河南散文二十家”栏目,每期一位作家,由创作谈、作家简介、生活照、主要作品一览及相关研究论文构成“研究小辑”。
“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项目主持(以姓氏笔画为序):
马达、孙先科、孙保营、墨白;
“21世纪河南作家系列研究工程”专家团队(以姓氏笔画为序):
卫绍生、王小朋、刘进才、刘海燕、李伟昉、李勇、李勇军、李大旭、张延文、张晓林、张晓雪、郑积梅、饶丹华;
“河南散文二十家”栏目主持:李勇、王小朋。
唐兴顺,河南林州人。2003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任河南省作协理事、安阳市作协副主席、林州市作协主席。已出版散文集《心地集》《大道在水》《云中牧》和长篇小说《陌上花》等著作。2002年获首届“冰心散文奖”,多篇作品获中国散文年会一等奖及入选中国散文排行榜,并被多种全国性文学选本收录、转载。作品见于《十月》《美文》《散文》《散文海外版》《人民日报·大地》等报刊,多篇作品获得《散文选刊》特别推荐。
怎样写散文?我是先学传统的,《诗经》《道德经》《庄子》,唐宋古文八大家的典籍等曾经系统地深入学习,而且一身伴随左右,直到现在仍常常拿出某章某节悉心揣摩。当此之时,其心其情多因与古人意境意趣相会而击节拍案,欣欣然狂放之。外国作家的作品我读得比较晩,俄国屠格涅夫的读得稍早一点,也深入些;法国卢梭、梅里美,英国毛姆,阿根廷博尔赫斯等作家的作品后来系统地读,他们的语言风格,包括某些人的长句子,用特写和夸张的方法刻画场景,用借景的手段渲染气氛,对人性大胆而深刻地挖掘,作品中人物的美妙对话及心理描写,包括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中的一些独特情景等,让我受益;我国当代作家,我学习沈从文、汪曾祺、贾平凹比较多些,他们化平凡生活为灿烂文学的高级艺术才能,深厚的文脉传承,文人的精神风范,对世界的审美眼光和价值取向等等,让我心向往之;还有卞毓方的开阔胸襟、奇特构思,梁衡的思想性,行文汪洋恣肆与严谨缜密的结合,余秋雨对旧材料别开生面的阐释,文质俱佳的逻辑性推理,也都让我获取不少文学营养。
我的散文,早期写自然写身边物事比较多,山川河流,风霜草木,人间琐碎,后来写人物,写玄思妙想。我认为写什么并不是散文写作最重要的,题材一般来说只是一个托体。某一个题材一旦被作家以文学的灵光抓获,经过发酵与提炼,从笔端分娩之时,便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体,它必定首先闪耀着文学艺术的光芒。散文不仅要见物,更要见情,见真情,见深情;不仅要见近,更要见远,见广远,见幽远;不仅是实在之体,更应有灵魂相随。写一事物,进入事物的里边去,再到事物的外边来。进去,曲径通幽,幽之又幽,在微观层面发现大世界,如李太白所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出来,让此事物与彼事物相连接,由树木而森林,由一点而全局,因一击而数弦响。2021 年第8 期《美文》杂志登载了我4 篇短文:《活着的力量》《沸腾》《转化》《交叉与重叠》,它们的取材全是极其细微的事物,但是我觉得里面是有一些丰繁气象和多方面寓意的。散文作家要有高级的语言概括能力,这种概括不是概念性总结,而是用形象提取事物的最大公约数,抓住事物的一些形象性元素与特征,使其由零散而完整,由模糊而显著,由普通而生动,是,又不是,是与不是之间,文字之间升腾起来的那一点具体而又朦胧的美妙雾岚,可能就是我们要追求的艺术之境。2018 年12月21 日《光明日报》发表的散文《高空出锦绣》,就是我对这个艺术理想一个探索,题材是太行山中的一处名胜之地,因为太熟悉而不好提炼,经过一年时间的酝酿才写成,差不多是用文学语言在那个地方又建造了个具体而朦胧的存在。20 多年前我发表了以红旗渠为题材的长篇散文《大道在水》,应该是国内较早以散文的艺术形式反映红旗渠的作品,进入2000年至2001年全国散文排行榜20 名之列,我比较满意这个题目,它是哲学的古老的,又是实体的鲜活的。主流政治、民众之力等元素融合一个伟大美好、沉静奔流之象。我体会散文创作要善于写边缘的事物,一件事情的边缘,一个物体的边缘,一个社会的边缘,边缘是实和虚的交接处,是此事物与彼事物相连接的地方,边缘呈现着事物的轮廓,闪耀着具体而迷幻的美学光芒,是散文创作的难得之地。我前几年在《十月》《美文》《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文学杂志,发表或转载的《太行草芥》《云中牧》《记太行》《看谷子的老人》《双河物事》等十几篇六七万字人物散文,主人公全部是社会底层人士,有媒体评论是“向卑微者的致敬之作”。在具体到文字表述时,写边缘不一定非要写到底,有时候写得太透反而写不出事物的真实形态,需要留白就留白,需要隔空就隔空。散文写作一定要尽可能写自己的“发现”,文章千百年,先贤圣哲,历代文人的文章浩如烟海,人间事物差不多都被他们写过,但是好文章一直在延续,重要原因就是经过历史过滤留下来的文章都有作家自己那一个或那几个“新发现”。同样事物,不同时代不同时刻在不同人那里又会有独特的灵光一现,这是最稀罕的文学宝贝,要抓住不放。在写这些发现时,语言也要用自己的,尽力摒弃现成的话,一句一句都是从自己心里长出来的草木与花朵。我自己比较忌讳“掉书袋”,写一朵花,把别人说过的话列一遍,除了表现知识丰富外,对于文学表达没有多大益处。文学是创新的艺术,不是知识的累积,所有东西都应变成自己的话,哪怕不太规范,粗粝混沌,憨厚直朴,也许正是最动人的。我很重视散文的语言,认为思想是散文的灵魂,语言是散文的载体;文章是河流,语言就是组成河流的一滴一滴水,而行文结构则是让这文字奔腾起来的气韵气势和节奏。语言是写作者的基本功,一切文学理想,无论宏观与微观,全都要靠语言来实现。在语言上我下过笨功夫,包括抄写很多先贤大哲的范文,一个字一个字推敲,一句话一句话分析。在使用语言时,要注重叙述,更要注重描绘,抓住一个“穴位”,反复描绘,无中生有,有中见奇,奇中开花,花必灿烂。
我的文学创作一直是业余的,几十年来在世俗社会中有具体的工作岗位,其中近二十年时间职位很低,责任繁重,我生命的主要精力必须用在这些事务上,一方面是责任所系,一方面是生活的需要,由于加倍的付出精力,这些工作都做到了于心无愧。但是说实在话,自己内心深处最动情最在乎的是文学创作,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过。因为是基层,实际上即便在大城市,也不能要求大家都理解文学的重要,所以我的文学写作一直是低调进行,中间取得成绩,在大刊物发表作品、获奖等,也坚持不宣传、不扩张,即便有人说起,也做出不在乎的表现,实际内心里很高兴。白天工作,晚上写作,整块时间工作,挤出时间投入文学,开一句玩笑,文学就像一位挚爱的情人,一旦相遇,便真心相拥,激情澎湃。数量不可能写多,就集中精力追求质量,写一篇是一篇,当时无论再忙再累,也要求每年必须有至少二至三篇自己满意的高质量发表的作品,很庆幸我做到了这一点。直至退职退休,这十来年时间我是把精力全部放在了文学上,用三年时间写成长篇小说《陌上花》,被中国作协《长篇小说选刊》转载,获得河南省第六届优秀文艺成果奖,受到省委省政府表彰奖励,又用三年时间写成了另一部份量更重的长篇,正在准备发表或出版。此外,这几年还写了好几万字与以前风格不同的散文或评论。现在我感到生命之树苍黄而丰茂,文学世界幽深而广阔。在所居县城有一处住了三十多年的独立小院,院中有我逐年栽植的青竹、木瓜、杏、梨,还有多种一年一生的草本花卉,也有从太行山中捡回来的枯木、奇石等。春夏秋冬各呈其景,日月光明如梭穿行于头顶。我常常幻觉,于李白杜甫、欧阳先生、东坡居士等同伫共立,谈论吟啸。时间没有障碍,空间失去距离,千载同舟,共渡在烟波浩渺的文化长河之上。感谢文学让我生命觉醒,感谢文学让我看到这个世界更多的东西。
(席晓蕾 郑州大学文学院)
一、生活的诗
“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用荷尔德林的这句诗来形容唐兴顺先生,我想大抵是恰当的。其为政,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其为文,笔耕不辍,洋洋洒洒颇有收获。能做到这般“鱼与熊掌”兼得,离不开唐兴顺先生对生活的一腔热血。读唐先生的散文,能感受到他的热爱和诗意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文学,是精神的创造,也是诗意的历险。没有热爱,缺乏诗意的人,是很难成功的。
生活不是诗,但唐先生的生活中处处有诗。他能从山林之火中感受到燃烧的大美,也能从“枯萎着,浓缩着,零散着”的中药堆里感受到“这药房是一个花红叶绿、鸟唱龙吟的动植物园”(《药房》);能在街巷里感受到裁缝的“一种匠心的运用,一种对世界的把握”(《裁缝》);亦能发现水泥松散与凝固之间的迥异性格。冬季杂草枯叶里的无名草儿能让他“动真情,用心血”,园中“弯腰拱脊”的竹子能让他感慨颇多,河滩杂陈的石头亦能激起他寻觅“灵石”的意趣……物候变化、花草动物、生活琐事等这些日常生活中见怪不怪的东西,见诸其笔端,都摇曳生姿,流淌成一首首生活的诗。这大概都源于唐先生的敏感之心和敏锐之眼,“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敏感之心让其轻易感受到事物细微的变化,窥见生活中的乐趣;而敏锐的双眼则使其能快速抓住万事万物中蕴藏的诗意,继而进行深思。所以,其散文大都是一种“贴近地面”的书写,率真、质朴又带有精神之“思”。“他最好的文字,总有一种家常随便”[唐兴顺:《云中牧》,中国青年出版社,2010 年2月北京第1 版,序言第3 页。],“家常随便”之外,又总富有生活的诗情画意,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特殊况味。
抛开文字,单看生活中的唐先生,一个诗意的形象也会跃然眼前。陈才生在《拜访唐兴顺先生》一文中曾谈及拜访时的所见所感:花草树木盈盈小院,花草标本、石艺根雕等“无心者绝难寻到”的独特收藏陈列于室,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挂于圣人腕下坠着一棵石头的蛛丝。如若不是以饱满的热情在生活中处处留心,以诗意的眼光对事物细细打量,又怎会有如此的生活情趣。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唐先生当为真正的“自然之子”。寻访山林,融于自然是其工作之余的一大嗜好,自然山林润泽其心、陶冶其情的同时,也提供了无尽的灵感与情思。《发现杏花》《山崖之树》《石榆》《山林访谈初记》《风塑》《云中牧》等篇什都是自然的馈赠,但更值得注意的,是自然赋予其的那种恬淡超然、圆融之境。
作为万物的灵长,对自然的倾心与向往是人的本性,“山水无语,以姿色示人,草木荣衰,有自然法则蕴含其中”(《只研朱墨作春山》),唐先生对自然所蕴大道至美是有所领悟的,其散文中之一花一木,一草一叶,一事一物都拥有意志,富有灵性,表现着其“齐物”的自然观。其写风,是“风并不整个地走,它像有主观意志似的,往这里走走,往那里窜窜,西坡上行一条风线,南坡上显一片风形,一会儿舒缓,一会儿迅疾……”(《春风吹拂山林》);写树,是“……在这种等待中,你像一个不安分的细胞,偷偷地举起了一杆小小的手臂,发芽、伸枝、绿叶、黄叶,你出现了,便赢得了注意”(《风塑》);写山,是“有时手挽手,有时脚挨脚,有时又在肚脐处亲热交融”;写水,是“那么一股清清的水儿从千山万壑中蹦蹦跳跳的下来,与一块一块大小不同、冲刷得洁白细腻的石头相游戏”(《石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境界往往让他在自然的描写中,赋予万物以禅意。将山川草木与人等而视之,才会形成一种谦卑、淡然、敬畏万物的姿态。而唐先生的目光又不止于此,他一直试图寻找的,是格物所获的“知”和自然中蕴含的“众妙之门”。小如草芥,大至山河,都能激发其对“道”的思考,于是他执着于在文章结尾处言明所获之思,试图以景与思的浑然一体来让文章得到升华。自然是唐先生的精神家园罢,虽未至大道,然则其毅力颇值得称道。一切景语皆情语,胸中草木皆文章,观物有感,下笔有神,目之所及,皆能引起玄思,此中真意,唐先生领略之,敷演为文,乐自在其中矣!
唐先生的散文都是“发乎情”的,没有对高雅盲目的附庸,但自有一种“雅”味。这不禁使人想起“根性”。“根性”即人的本性和本质,唐先生的散文从未脱离现实生活,无不从其内心切实的感受谈起,亦从不避讳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其散文多以游览某地所见、生活中的所见所感、一种心境抑或一点感慨发端,注重从心灵出发去体验,去书写。写米兰,从闻其名时的美好感觉与联想发端,及至见其貌,则大失所望;写寻找“灵石”的经过,则从回家上坟娓娓展开;写丢失的“坐骑”,则回忆与妻购车的往事,悔恨、遗憾萦绕于心;写给女儿的信,拳拳之心,深沉之爱更是溢于言表,感人至深……唐先生的文章,都是其发自于心的自然流淌,满含着生活真意。生活虽平淡,但乐在其中,超然物外,宠辱不惊,这何尝不是一种“雅”呢?
唐先生曾谈到其对散文的见解:“散文是心灵的图景,是思想曲径通幽的隧道,天地自然,人间万事映照在心之境上,灵魂与思维被作用和影响成一种状态,把最动人的一处描摹下来,就应该是纯粹意义上的散文。”[ 唐兴顺:《云中牧》,中国青年出版社,2010 年2月北京第1版,《在2002 年“中国散文论坛”上的发言》,第229 页。]由此便知,他试图捕捉的,是面对纷繁事物时,心灵深处那难以言说,又难轻易捕捉的幽深浩渺之境,其不懈追求的,便是心灵里的那一份纯粹。而这些从个人的生命体验中生发出来的对美与自然的热爱与追寻,智慧与境界,何尝不与人类的生命共通呢?发乎本性,随外物赋形,虽变但不离其宗,这便是“根”。
作为一种高度个性化的文学体裁,散文最有资格做“文如其人”的注解。它显示一个人的精神景象,不断描绘着作家的灵魂图画。在“自由”与“随性”的篇章形态背后,是唐先生智慧与心性的结晶,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当其“无形”,则有自由之境。诗意源于对生活的理解与把握,对自然的敏感源于善察体物之心。“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美好,唐先生大抵是能和李白一起感受到的罢。他既善于遵从本心,又善于把握丝丝缕缕、细若游丝的情感,独守一套独特的生活美学,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以舒缓的节奏,出入生活与山林,以朴拙、流畅的文字作底色,书写“拈花一笑”时的超脱与智慧。
二、家园的根
“我们每个人无论自我感觉多伟大,其实都和南瓜、青菜一样,应该真真切切地同称土地为母。”(《地母》)人渺小,但无言的土地宽厚,贾平凹将故乡视为“血地”是一种深刻,唐兴顺在生养其之故土上生活、写作,始终如一,是另一种深刻。他以南太行(林虑山)一带为取材基地,文中所及林木、山水、人事、溪石都活脱脱一股家乡味,大都是具体可感,切实存在的。阿来曾谈及实地调查是与土地发生关系的方式,在写作中要还故乡一个本来面目。而唐兴顺的创作实践与阿来的观点不谋而合。这大概都源于二者对故乡、对自然发自内心的情感。环境对人的影响力是不可忽视的,“人类从来不曾是大地儿子以外的东西,大地说明了他们,环境决定了他们。[【法】勒内·格鲁塞著,魏英邦译:《草原帝国》,青海人民出版社,1991 年5月版,著作原序第1 页。]”巍峨连绵的太行山不仅深藏着唐兴顺生命的根与血脉,也为其提供了文学之源与创作之力。
与阿来一样,扎根故土的实地考察使唐兴顺对脚下的土地了如指掌,对山林自然里的一切如数家珍,其散文大多产自其于山林间的“走访”与偶遇,很大程度上可以说,他的文章是用脚“走”出来的。正如李敬泽所言,他是“以太行山为自家园子”的。其散文中写到的石板岩、荒村、穽地、雪光村等都实在坐落于太行山林中,它们或多或少都带着大山深处的古朴与自然之韵,其村民,则自有山石般的精神风貌与独特的生存哲学。《太行九记》中,无论是东周、路四,还是西元,风林,这些太行角落里渺如草芥的底层人物在时代的变迁与个人的选择中,更多表现出一种无所适从。读之,不觉心有戚戚焉。唐兴顺散文涉及的生活面极广,人事物景情理俱备。红旗渠的修建、电视剧《红旗渠故事》的上映、乡村一系列的变迁、山石流水等自然景观无不在其文中显现。他真正将原汁原味,实实在在的生活搬进了文学世界。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唐兴顺的散文语言也散发着一种故乡的气息。首先表现在语气上,其文字多源于口语,大都朴素平淡、未经雕饰,如行云流水,如日常交谈般娓娓叙说,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如描写农忙后的场地:“如今,黑黄了的麦秸垛散乱歪斜在一边,曾经是戏剧主角的石磙也哑巴了似的憨愣着。”(《角落》)其次是方言俗语的运用,使其文章别有一番“土气息”与“泥滋味”。“恁”“溜溜拉拉”“圪针”“磁丁丁”“磁磁的”“精湿”“圪儿”“嘟噜”“好天”“疙疙节节”“片片搭搭”“蚰蜒小路”“转开了筋”“麦色黄,地藏狼”“老阳儿落,狼下坡”等散落于字里行间的俗词俚语以及一些带有地方色彩的表达,如“铁锅坐在火上”“我和外公撕一片儿在桌上竖着墩”等,共同增添了其散文的灵动性,使文章带上了一种活泼泼的乡野气。
唐兴顺散文有着非常强烈的地域色彩,身为太行山的儿子,他写太行的一切,而他,也正代表了太行山的一切——无论生活,还是精神气质。他一直生活在故乡,也一直生活在他笔下的文字中。谈及作品中有关家乡的一切,他曾言:“他们既是实在的人间世界、生活之乡,又是精神化的形而上的文学故乡;他们既是实实在在的点,又是不固定的多边形的,变幻莫测连接四方并且与作者自己全部的精神世界相依相容的全新了的文学生活场。[ 唐兴顺:《文学写作的实践与体会》,安阳文化大讲堂2021 年10月16-17 日推文,https://mp.weixin.qq.com/ s/ lHWTIa8sRFIFFT0cGRKqqg。]”从中足以窥见一片土地所给予他的一切以及一个赤子对故土的感恩与热忱。《难舍荒园》一文便生动描绘了作者离开养育自己的那片热土时,万般的留恋与不舍,那是一种古老的情愫,唯有赤诚之心者可感。
除却土地的滋养,唐兴顺身上还呈现着古代文人雅士的遗风,将文学之根深深扎进传统,这大抵和他的阅读经验密切相关。少时随祖父劳动,祖父哼唱的古戏文算是他最初的文学启蒙;求学期间,“唐诗宋词、李白、杜甫、欧阳修、王安石、苏氏三父子、《红楼梦》等枯燥的文字符号便溶化在脑海里”(《石榆》);之后,勤勉的他从未放弃阅读,这在其散文中时有体现。“一个满心茫然的少年,拿着一本《李白与杜甫》,也看也不看,也在屋里也在雨中盘桓着”(《曾是故乡》);“上午读过的书还展开在南窗下,中缝上静卧着一杆半截蓝色半截红色的铅笔……”(《心境》)“昨日才读罢《明小品三百篇》,此时被白雪一照,千年历史中的风霜雨雪、英雄美人都幻化成云朵,纷纷扰扰,闪闪烁烁,一齐涌到眼前来了”(《雪里图画》)。在《致女儿书》中,他殷切期望女儿要“趁年龄小,背些古文”,真诚推荐给女儿《诗经》《论语》《道德经》这些传统文化最源头的东西,并谆谆教导“背会了终生受用,应酬一切”。显然,这是其发自肺腑,切实受益的经验。可见古代文学经典给他带来的影响是多么巨大。寄情山水,超然物外,以文载道,是古文人雅士的精神特质与不懈追求。唐兴顺以书为媒介,在与古先贤的对话中受到无形的滋养。见诸笔墨,则体现为其散文中的雅韵。其散文中的雅,一则在其性情,一则在其语言。
论性情,则在于雅兴。一方面,其善于发现平凡生活中的细节与奇趣,始终保持好奇之心,寻觅遍布于日常中的智慧。深感万物有情,他便心系万物,书写万物;他将万物放置于心,万物馈其篇篇美文;另一方面,其文中感物联类,“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所联之物之情,亦颇带文人特色。看到绿色生命在土地上顶出的裂缝,他想到“钧瓷瓶上的脉络,自然朴素却神秘奇丽”(《角落》);观察工匠涂抹水泥,他想到“文人操笔墨,凹而垫,缺而补,孔而塞,上下翻转,左右逢源,既工笔细描,又泼墨写意”(《凝固》);听到笼子中鸟儿的鸣叫,他想起“一幅幅书法作品……短叫一声像毛体的‘四’字,那么一弯一拐;叫得长了,则像草书‘飞’字之类了,声音如墨似线,游走飞旋,钻进钻出,放开而又收拢,活脱脱是个立体”(《笼中鸟》)。无论书法、绘画还是瓷器等艺术品,都与文人雅士的生活如胶似漆,将生活与艺术融而为一,自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雅趣。
论语言,则在于雅意。其作品中字、词、句式、古诗词的选择与运用,古色古香,有浓郁的古典文学气息。“俄顷视之,满屋平坦如坻。初时还粗糙,便以手执‘泥板’按之,瓷之,力过处,即有丝丝水儿溢出,如汗浸背,随即便见细腻光滑之状了”(《凝固》);“有时于渐掩欲掩,半遮芙蓉之际,也想‘十万火急追亡逋’,又怕歪曲了原来的真感觉,不敢轻易下手,反而任随‘一江春水向东流’,愈流愈远,直至影踪全无”(《西京散记》)。现代白话和古代文言的水乳交融,使其文在圆融中夹杂着淡淡的“涩”味,读者的情感既能随作者在日常中流动,亦能随作者穿越古今,领略千古之大气象。读唐兴顺的散文,可谓是心灵与思想的双重享受。唐先生曾言写文章时要“上穷碧落下黄泉”,从中可见其对语言文字的一番思索与锤炼。不下苦功,又怎能如其散文那般既收放自如,写的准,写的透,又凝练生动,简洁而不拖沓呢?
唐兴顺先生的散文是有根的,深植于心灵、自然、故乡和传统文化的土地上,因其营养丰富,故易于开枝散叶。虽有案牍劳形,但其能于山水间放浪形骸之外,怡然自乐,想必古陶渊明等向往田园的雅士是会羡慕他的吧!而唐先生的开拓性也值得注意。由杂文起家,逐渐走上散文的道路,又难掩心中对小说的热情与向往,继而开始创作小说。他是一个多向度的作者,勤奋,好学以及其对文学始终不变的激情和敬畏使他在杂文、散文、小说方面均颇有成就。这种进取与探索的精神在同时代的同类作家中,也是熠熠生辉的。
“散文总是将一腔浓烈的情怀附着在特定的人事景物上,来得沉稳、缓慢而实在”[王开志:《对散文根性特征的再认识》,《当代文坛》,2003 年第4 期。]。唐兴顺先生的散文如一条河流,出于内心,发无定形,遇山则山,遇壑则壑,能包容万物,也能随心所欲。读其文,似悠然散步于林间,不期然与山林中的一切遇见,常感受到些许诧异,些许悲欢。唐兴顺先生鲜活的人格思想也在文中纤毫毕现。然其文美则美矣,未尽善焉。自家“园子”虽好,观之久,则易倦矣。想必唐先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太行九记》等一些人物散记便是其散文大观园里一些异质的存在,足见其富有探索性。无论是继续以太行山为源进行更深刻的挖掘,更多更深入地观照“他者”;抑或适当的“逾矩”,走出自己的“园子”,开阔视野,发掘新的散文场域,都是对既有模式的一种突破。唐兴顺先生的才情和勤奋读者是有目共睹的,未来,我们相信唐先生会有更多更大格局、更大气魄的美文问世,以飨读者。
(杨萌迪 郑州大学文学院)
一、虚静心灵,诗性思维
读唐兴顺的散文,最深刻的感受就是心灵的平静,内心那些焦灼的渴望都渐渐地平复下来。读者的身体、心灵都跟着作者去大自然走了一遭,看到了太行山中碧绿的石潭、崖间的树木、发现了自家门前的月季、院中的葡萄、桌前的奇草,听到了清脆的鸟啼、潺潺的流水声、窸窸窣窣的落雪声。或许我们每个人日常生活中都见过这些风景,但大多数看客被俗世的一些琐事遮蔽,渐渐迷失本心,对身边的自然风光视而不见了。而诗性思维则能够擦亮蒙尘的眼睛,将我们引向自然,以审美的眼光观察山川河流及其一切美好的事物。读唐兴顺的散文,更像是一场心灵的疗愈之旅,使我们打开心扉,返璞归真。
内心的平静是读者最直观的感受,也是作者创作时的姿态。作者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内心空灵、平静,他似乎可解花语鸟鸣,听得懂水声、风声、雨声,他与大自然心意相通,灵魂交流,进入物我交融的境界。在文艺创作过程中,唐兴顺作为审美主体,摆脱了功名利禄等世俗观念的侵扰。因此,他能够从内心深处把握宇宙万物,洞察它的变化和发展规律。在山川湖泊中畅游的唐兴顺,其内心澄明,他在认识自然界客体的过程中彻底解放,心灵世界极度空灵,一尘不染。作者对万事万物怀揣一颗赤子之心,对周周的一切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俯下身子,认真端详一株植物的生命轨迹,它的成长形态,并由之联想到自身的成长经历。对一株花朵尚有如此怜爱之心,在山水自然中陶冶的这双慧眼,这颗赤子之心,往往也将读者带入同样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作者创作过程中这种内心的平静,部分来源于老庄哲学的影响。唐兴顺曾经自述创作历程,也曾提及老庄哲学对他的影响。“我34 岁的时候,因了一些缘故,很痴迷地念了一阵子《老子》和《周易》,情性竟因此发生了许多微妙变化。平平常常的物事,在我眼里似乎全都有了一些新鲜感觉。”[ 唐兴顺:《心地集》后记,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216页]这种“新鲜的感觉”类似于“陌生化”的艺术效果,不再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而是以孩子般的眼光第一次观察世界,抛去既成的知识体系、生活经验的积淀,捕捉世间万物的脉动。唐兴顺以审美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一切,他笔下的景物和人物都变得分外美好,具有诗意。
作者创作过程中这种内心的澄明,类似于老庄哲学所说的“虚静”状态,唐兴顺在创作的过程中,正是达到了虚静的状态,才能够从遮蔽人眼的俗事中解脱出来,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在老庄哲学看来,虚静是认识道的方法,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庄子则继承并发展了老子这一思想,提出“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虚静、玄览是道家所宣传的一种特殊的审美观照,是能创造合乎天然的艺术作品的关键。
在诗性思维的影响下,作者总是能从常人见惯的景物中找到心灵的慰藉,领悟天地运行的规律,并怡然自得。唐兴顺“以满腹山川为富”,这与苏轼笔下的清风明月有异曲同工之妙,“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他们都能静下心来观赏风景,以审美的眼光看待自然万物,于是所有的风景都变成了生活中美好的馈赠、宝贵的财富。他们笔下的大自然是能够疗愈人心,读者在这些文字中找回了内心的平静。
二、物我一体,类比思维
唐兴顺笔下的每一株植物、每一个意象,都有独立的生命。从作者使用的代称词可以见出他对生命的敬畏。作者从不以“它”字代称其笔下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而是多用“她”字称之,好像她们都是有生命的。因此,他笔下的秋天是“少妇”,每一朵花“都被风亲吻着仰脸启唇”。除了代词之外,连名词也是经过作者悉心琢磨的,他划分出了众多种类的水,而不是以笼统的名词称之。水“一上来它们就都从容自信,在石头间吹乱弹奏”;黄河水“在高原上四处啃探,想以韧性来和石头较量”[ 唐兴顺:《黄河在壶口》,《大道在水》中国工人出版社,2002年,14页];水滴、水柱、水花“日夜不息,不知疲劳的舞蹈、歌唱”。一束月季,一捧叫不出名的杂草,一块石头,一棵树,都是生长于天地间,展示宇宙万物运行规律的“道”,从作品的代词和名词可以看出,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
除了代称词之外,作者对生命的敬畏还体现在,他能够捕捉到大自然中万物的呼吸。他笔下的意象是调皮而富有活力的,山村“宁静而不安分”;房顶“有房顶的美貌”;绿草“由嫩而肥”;树根“如牛如虎,全然不顾的气势”;秋雨“欢快的雨跟着风的步伐在田野里顽皮、嬉闹”,“打湿的是人的心灵”;山峦“如看不清面貌的巨大动物在云雾中奔腾”[ 唐兴顺:《顶上先生》,《山中人语声》中国青年出版社,66页];草“以叶为花,以果取艳”[ 唐兴顺:《顶上先生》,《山中人语声》中国青年出版社,67页];谷棵和豆秧“在山风吹拂中也笑成了一片”[ 唐兴顺:《顶上先生》,《山中人语声》中国青年出版社,70 页];火苗“可爱地跳跃,用赤红的舌头舔来舔去”[ 唐兴顺:《梨花运气》,《山中人语声》中国青年出版社,80 页];树是“山中高士”“全村的村长”“每户的家长”“它们憋在身体里的花蕾都是给春天送去的礼物”[ 唐兴顺:《梨花运气》,《山中人语声》中国青年出版社,81 页];石头“就像鼓掌时的另一只手掌,与水作着换”;树叶的抖动是“山林感情的一个细节,一个憋不住的笑靥”[ 唐兴顺:《辛卯年正月十二日的雪》,《山中人语声》中国青年出版社,151 页]。我们眼中的万物可能是静态的,而唐兴顺由于用审美的眼光看一切,他笔下的意象,更像是动态的,像调皮的孩子,笑着闹着,有趣而富有诗意。“伴随着‘胎皮’的脱落,竹竿上会很及时地摔出一个一个小卷儿来”,一个“摔”字,赋予竹子人的特征,既通俗易懂又具有散文语言的意蕴,竹子的俏皮、生机勃勃跃然纸上。
唐兴顺笔下的物象之所以具有人的性格特征,是因为作者的主观精神与客观外物相互作用。在《我是你的朋友》一文中,作者与审美客体合二为一。他以杏树的视角述说故事,并发出慨叹“对树的模式,源于对树的误解。以为她只是一个‘物’。其实,树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一样复杂,一样生动”,主体与自然同化。在作者眼中,树冠便不仅仅是枝条的旁枝逸出,树的形状也可以映射出人的灵魂。“寻求男欢女爱的,突出的是‘性’的意志和形状,或竖起或张开;祈祷钱财的,整个灵魂可能就特写了两只大手;梦想权力的,此时的意识应是一架风车,不停息地转动,四面八方地开合;嫉妒别人的形状可能就是一个完全的黑洞,一个像螺壳一样扭曲的漩涡。”在这段文字中,作者化抽象为具象,从大树枝干的蔓延,树冠的形状看到人的思想、意识形态,树的形状与人的情感欲望的追求相融合,树表现出生动而具象的灵魂面貌,精神架构。主体发挥最大限度的创造功能,与客观的自在状况、内在规律吻合,主客体默契合一。
各种意象相连相通,具有作者本人的人格特征,这是作者思想感情的变化导致的。物象以其自然面貌呈现于世,作者则以心中的情理与之相呼应,移情于物。由此,立根破岩中的石榆,破土而出的葡萄残根,瓦砾堆里孱弱的红薯花,曲折拔节的曲竹,以柔克刚的水,都成为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人格品质的象征。水是“温存、纯利无害的”“以如此的君子风范教化着我们的村民”,水同时也是“光明磊落,不搞阴谋算计”;竹子“既有铮铮铁骨的框架,又有萧萧生风的雅气”;草莓“形小而志大,位卑而神奇”。当大多数人都对这些奇迹般的生命视若无睹或者理所当然地接受时,有一双眼睛却为其停留,有一枝笔杆为其惊叹,有一位散文家著文以歌颂。如果没有相同的生命经验,又怎会深入一株植物的生命,探寻其成长轨迹。为什么作者能从这些日常生活的景物中看到它们的高洁特质?或许这是作者自身思想感情的影响,散文家真真切切地将自身的情感体验注入客体,于是这些物体具有了创作主体本身的品质。作者是寒门学子,靠读书改变命运,以一己之力走出大山,“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他笔下的植物意象也同时具有了坚韧不拔的特征,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唐兴顺笔下的植物意象,常常具有生命的顽力,生活的智慧。与其说是作者移情于物,不如说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具有相通性,这种生命的顽力是大自然最朴素的智慧。无论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下,这些植物都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处逆境而不馁,转换条件以求生存。这些坚韧的植物意象与作者笔下的人物形象,贫家的五妹,山间的牧者,善良的二姨,本质上都是相通的,具有生命的韧性。
从伤残的葡萄中,作者顿悟了葡萄的生命形式和标新形态,发出慨叹“你曾经交给我在顺境中如何浪漫如何繁华,今天又启示我,即使误入歧途,也要冲出重围,用全部能量开出生命的灿烂之花”。他从一朵凋零的石榴花看到它高洁的品质,从石头上的斑点看到沧海桑田的变化痕迹,他将自身的求学经历联系女儿的求学经历悟出,生命长河的生生不息,从小家庭的代际传承联想到生命之树的兴荣枯衰。进行写作构思的时候,作者的精神活动是极其高远而无空边际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作者在书桌前执一石块冥想,联想到干秋百代的事情,透过事物的表象看到它的本质,作品蕴含深刻的哲理。
三、情理交融,整体思维
唐兴顺的作品既具有诗性,又具有严密的逻辑性。一方面,作者在作品中注入了最真挚的情感,抒发深刻的哲理,情理交融。另一方面,作品在结构、语言等方面的精心设计,使作品整体完成了诗性与逻辑性的统一。
作者写景、状物或者写人,抒发着个体的情感,却让千千万万个读者产生共鸣。以《致女儿书》为例,这部作品以一位父亲的视角来看女儿的成长经历。女儿上大学后,父亲望着空空的房间,开始回忆与女儿的相处,从初为人父的喜悦到离别前的声声嘱咐。有了女儿之后,父亲的每个愿望都开始变得那么简单,他的每分喜悦都围绕着妞妞,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皆是诗。父亲细腻地记录女儿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诗,每一个进步,视若珍宝。坐在父亲自行车横梁上的小女孩是父亲眼中最美的风景,父亲发自内心地为女儿的每一次进步而喜悦。接女儿放学也是心灵的疗愈,看到女儿的笑靥,工作中的所有不知意便都烟消云散。这篇散文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点缀,却落笔见真情,记录了一位父亲对女儿最诚挚的感情。
与其说《致女儿书》写的是作者自己的家庭故事,倒不知说它记录了众多中国家庭所拥有的最真实的情感体验。除了见证女儿成长的喜悦,当然也有离别的不舍。上学报到时,父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别离的滋味,心中万般不忍,却还是挥泪作别。文章写尽了送别前夕细腻的感情,全家人尽力所企盼的,是儿女上好大学,有更好的平台,而这一天真实来临的时候,才岁现竟是分离,这美丽的矛盾让人唏嘘。每一年新生入学时,有多少千里迢迢送子入学的父亲母亲在校门前潸然落泪,怅然若失,这是多少中国家庭真实的写照。“所谓家,是以你为主要标志”,朴素的言语中又包含着炽热的父爱,写出了多少父亲母亲心底的呼声。人类的情感都是相通的,这些文字看似是抒发个人的情感体验,实际上也传达出了人们共同的情感诉求。
作者以送女儿上大学为起点,回忆父女十几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慰藉离别之苦,文章末尾是父亲对女儿的殷切寄语,读经典古籍,处理好人际关系,注意身体。思维飞扬了近十几年,又回到原点,逻辑严密,条理清晰,一气呵成。文章结尾并不只是单纯抒发情感,而是由一个小家庭的聚散传达出深刻的人生哲理。文章结尾是父亲的忏悔,父亲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他也难免会把工作中的负面情绪带回家中,发泄于女儿,而这个细节,他却准确无误地记了十几年,在多年后给女儿的书信中,他把这错误拿出来剖析审视、自责。这不是平面的慈父图,而是平凡朴实的、多层次的、丰富而又复杂的父亲图景。作品结构经过精心设计,融情于理,作者剖析内心的深度,是最能打动读者的部分。
不论是写人、观景、状物,他的文章似一栋建筑,有稳定的骨架和坚固的联结,篇章布局赏心悦目,具有“建筑美”。
他的散文既蕴含真挚的情感、深刻的哲理,又精心安排结构、语言,具有整体思维。散文的语言经过精心锤炼,骈散结合,既汲取古文的传统文化资源,又与白话语书面语融会贯通,读来朗朗上口。《蝇趣》一文比较具有代表性,开头是“初夏某日,有蝇入室,硕大如小蝶,头前一目若农家红小豆”。寥寥几笔,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描摹了物体的外貌形状。古文言简意赅,用于文章开头,引人入胜,提起读者阅读兴趣。而散文的中间部分,描写蝇困于室内的狼狈之状,则是用简单的白话文进行描摹,将其窘态刻画地生动形象。而文章结尾抒发议论,又是古文和今文掺杂并用。“无极宇宙,熙熙众物,原本互有长短,各居昏明;你透亮的他蒙昧,他糊涂的你明白。”如若全用古文,则拗口晦涩,让读者产生距离感;如果全用白话文,又少了几分含蓄的韵味。古文和白话文掺杂使用,既使文意清晰明白,文章不至于拖沓冗长,又不损害文章的古韵含蓄。这种特殊的语言构造,韵脚相押,平仄相间,余韵悠长,具有“音乐美”。
诗性思维、类比思维、整体思维等多种思维方式的结合,使唐兴顺的散文创作进入澄明之境。作者用审美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用审美的方式对待生活,身边的人物和风景都变得富有诗意。
附录:作家创作年表
1983年
12月 杂文《不是无可奈何》发表于2 日《中国法制报》此后数年以杂文创作为主。
1993年
1月 散文《圪针情》发表于20 日《人民日报》(文艺版)
4月 散文《痛失坐骑记》发表于《散文》杂志第4期
11月 散文《私生的鸡》发表于《美文》杂志第11期
1994年
7月 散文《音乐会》发表于《散文》杂志第7期
8月 散文《水泥小记》发表于12 日《人民日报》(文艺版)
1995年
1月 散文《感悟古寺一朵花》发表于《散文》杂志第1期
9月 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心地集》
10月 散文《伤残的葡萄》发表于《散文》杂志第10期
12月 散文《伤残的葡萄》由《美文》杂志第12期发表
1996年
3月 散文《伤残的葡萄》收入《中华美文精品集》,由内蒙古远方出版社出版
同月 散文《发现杏花》发表于16 日《人民日报》文艺版
4月 散文《心地》发表于《美文》杂志第4期
8月“唐兴顺散文特辑”(7 篇)集中刊发于《散文选刊》第8 期,并配发主编评论推介文章
9月 散文《石榆》发表于《美文》杂志第9期
1997年
2月 散文《灵石》发表于《美文》杂志第2期
9月 散文《难舍荒园》发表于《美文》杂志
第9期
1998年
6月 散文《石板岩之韵》发表于《美文》杂志第6期
9月 散文《石板岩之韵》刊于4日《人民日报》(文艺版)
1999年
4月 《山崖之树》发表于2 日《人民日报》(文艺版)
10月《春风吹抚山林》发表于22日《人民日报》(文艺版)
2000年
7月 《致女儿书》发表于《散文选刊》第7期
9月 《致女儿书》收录于广西人民出版社《夏天落下的第一颗红豆—散文选刊精品丛书·青春校园》
10月《九十年代散文访谈》刊于《美文》杂志第10期
2001年
3月 《大道在水》发表于《美文》第3期
4月 《致女儿书》收录于漓江出版社《2000年度中国最佳散文》
2002年
1月 《大道在水》收录于漓江出版社《2001年中国年度最佳散文》
《曾是故乡》收录于漓江出版社《2002 年度中国最佳散文》年选大系
3月 《曾是故乡》发表于《十月》杂志第3期
5月 《大道在水》收录于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2001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作品集》
6月 《致女儿书》获首届“冰心散文奖”
9月 《曾是故乡》被《散文选刊》第9 期作为头题文章特别推荐
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大道在水》。
2003年
1月 散文《曾是故乡》收录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主编的《2002 年中国散文精选》;同月,又收录于人民文学出版社《21 世纪年度散文选》
2006年
4月 《欲明真相》发表于《美文》杂志第9期
2007年
8月 《花草档案》收录于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中国散文精品选读丛书”《月是故乡明》
2008年
1月 《山林访谈初记》发表于《散文》杂志第1期
3月 《山林访谈初记》由《散文选刊》第3期转载
4月 《曾是故乡》刊于《中华文学选刊(少年写作)》第4期
2009年
7月 《我是你的朋友》发表于《美文》杂志第21期
2010年
2月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散文集《云中牧》
3月 《云中牧》(含《深山远村》《太行雪光》《山木》《云中牧》4 篇)发表于《十月》杂志第3期
2011年
1月 《伤残的葡萄》收入百花文艺出版社《情寄万物·最受当代青年欢迎的精致小品》作品集
6月 《太行草芥》发表于《十月》杂志第6期
2012年
1月 《太行草芥》被《散文(海外版)》第1期转载
4月 《双河物事》(含《天来》《西元》《双河物事》3篇散文)发表于《十月》杂志第4期
8月 《顶上先生》发表于《散文选刊》(下半月)第11期
10月《记太行》发表于《美文》(上半月)杂志第11期
2013年
5月 《一条山河》收录于漓江出版社《从这里到永恒》(新史记文丛,建国以来70位作家散文选)
6月 《太行九记》(9 篇太行人物记)刊于《海外文摘》杂志第6期
9月 《母亲》发表于《散文选刊》(下半月)第9期
《唐兴顺散文》(5 篇)刊于《美文》(上半月)杂志第12期作家研究专栏
《看谷子的老人》发表于《美文》杂志第12期
2014年
6月 《黑河的云彩》发表于《散文》(海外版)杂志第6 期,此文系全国名作家黑河行创作作品。
11月《太行山意象》发表于《海外文摘》(文学版)杂志第11期
《思玄》发表于《美文》(上半月)杂志第11期
《看谷子的老人》发表于《海外文摘》(文学版)第11期;同月,该文获2014年度散文一等奖
2015年
6月 《太行山之水》发表于《四川文学》杂志第6期
2016年
4月《太行山之水》收录于河南作家协会主编的《2015年河南文学作品选·散文卷》
2017年
9月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山中人语声》
2018年
1月 《大山纪事》发表于《武汉文学》季刊第1期
9月 散文《上帝的雕塑》刊于河南文艺出版社《安阳手册·古都行旅》
12月《高空出锦绣》刊于12月21日《光明日报》文艺版
2020年
2月 《太行山之水》收录于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人间温柔》(当代31 位散文家作品集)
2021年
8月《活着的力量》发表于《美文》(上半月)第8期
2022年
3月《文心如花意万重》(陈才生《自在文录》小说散文卷序)发表于《殷都学刊》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