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宁
马克思《巴黎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内在逻辑及现实启示
王佳宁
(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为了人”——“通过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巴黎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内在逻辑。这一逻辑具体表现为: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社会人的贫困事实出发,展开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分析,并在此基础上首次阐发了共产主义。他认为共产主义要通过“工人解放”的形式,扬弃私有财产、特别是扬弃作为私有财产最高阶段的资本,实现人的本质的复归。《巴黎手稿》中的共产主义思想表明马克思正在超越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分析方法,是其早期思想发展的重要成果,相关思想也为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提供了重要启示。
《巴黎手稿》;共产主义;为了人;通过人;人的本质
共产主义是一代又一代中国共产党人终其一生的坚定理想。中国共产党人无论是过去对共产主义的不懈追求,还是今后对共产主义的艰辛探索,都离不开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理论指导和价值引领。因而对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进行研究,既是深化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研究的必然要求,也是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需要。《巴黎手稿》(下文中简称为《手稿》)作为马克思明确阐释自己共产主义观点的最早文本,是研究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不可回避的一个重点。近年来,国内诸多学者围绕《手稿》中的共产主义思想取得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手稿》中关于共产主义思想的具体语境和人学意蕴、共产主义与私有财产的关系及其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共产主义思想比较研究等内容是国内学者思考的重要议题。但由于《手稿》并不是马克思公开出版的著作,所以很多学者出于对文本完整程度和内容成熟程度的考虑,只个别解读《手稿》中共产主义的相关论述,而忽视对其内在逻辑的把握。尽管《手稿》并未完成,各部分之间并不连贯,但这并不影响对《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内在逻辑的分析。
共产主义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1]185,这可以看作是《手稿》中关于共产主义论述的主题句,体现了《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内在逻辑。马克思在“为了人”的基础上明确共产主义的核心议题,即“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1]185,进而意在“通过人”完成这种扬弃,实现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这一理论建构启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要真正把人民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动力源和落脚点,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卡尔在童年时代每天上学都要经过挤满了贫苦农民的中心广场,在长远的路途中目睹城里贫民区的惨状。”[2]6这说明马克思童年时期就看到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贫富分化的问题。面对社会问题,马克思没有无动于衷,他所受的人道主义文化熏陶促使他努力改变这一现状,立志为穷苦人民代言,立志为人的解放而斗争。马克思对人的解放的探寻不是出于道德的愤慨,也不是基于空洞的想象。他在精准地把握时代问题的基础上,努力寻求科学的方法、恰当的路径去解决问题,推进人的解放进程。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工人的贫困已经成为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重要的时代病症,成为马克思在《手稿》中阐发共产主义时必须面对的时代问题。
贫困这一时代病症,是当时德国思想界关注的热点问题。黑格尔就曾指出:“怎样解决贫困,是推动现代社会并使它感到苦恼的一个重要问题。”[3]245莫泽斯·赫斯认为“贫富悬殊,金钱贵族和赤贫的矛盾”是德法两国人民的普遍关注,这一矛盾也是“最终使我们的一切社会痛苦可以容易得到解释的原因”[4]60。在还没有结识马克思之前,恩格斯也关注到了社会底层的贫困状况,他在《伍珀河谷来信》中写道:“下层等级,特别是伍珀河谷的工厂工人,普遍处于可怕的贫困境地”[5]44。
贫困这一时代病症,也成为推动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关键。对贫困问题的观察使马克思加深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了解,是马克思世界观转变的重要动因。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公开揭露了穷苦农民拣拾枯树枝的行为竟被看作盗窃的社会丑闻,洞察到摩塞尔地区葡萄酒农大量破产的苦难生活。马克思在1859年回顾自己思想发展历程时,还把当时对这些问题发表意见称之为“难事”。之所以是一件“难事”,是因为如果按照马克思之前所推崇的黑格尔学说,资产阶级国家应该是保护人民利益的,但事实却与此相反:社会底层人民的物质利益根本无法得到满足。这一现状充分说明了资本主义制度并不能满足人的需要、实现人的解放。理想的国家制度与现实的贫困问题之间的裂痕,困扰着马克思,也推动着马克思对人的贫困的更深入的分析和对消除贫困的更深刻的思考。
到写作《手稿》时,马克思在前期思考基础上,对工人的贫困表现有了更全面的认识,也对工人的致贫原因有了初步的分析。在《手稿》中,马克思从当时资本主义社会人的极度贫困的国民经济事实出发,展开对异化劳动、资本和共产主义等问题的思考。马克思分析了社会可能处于的三种主要状态及不同状态下工人的贫困状况。在社会财富总量已经衰落、正在增长或是达到顶点这三种状态下,资本家出于对资本增殖以及自身利益的考虑,不会主动改善工人的生活处境,只会支付给工人有限的维持劳动力再生产所需要的工资。极低的工资收入不仅导致了工人们的物质贫穷,也限制了工人们开展精神享受的能力,导致了工人们的精神贫乏。除此之外,劳动过程中超大的劳动强度和超长的劳动时间使得工人们遭受着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159这是马克思对工人们精神贫困的生动概括。
在指出了工人贫困的事实之后,马克思继而探寻导致工人贫困的原因,他指出:“贫困从现代劳动本身的本质中产生出来”[1]124。何谓“劳动本身的本质”?马克思已经看到劳动的主体是人,他认为对劳动本质的探寻就是如何解答工人对生产的关系这一问题。在分析工人对生产的关系时,马克思是从工人和其生产出来的产品这一关系切入的,指出伴随产品增多的却是工人贫困的加剧,二者之间发生了异化;而产品是工人劳动的产物,因而工人和其产品之间的异化必然是从工人和自己的生产活动本身相异化中生发出来的。劳动本应是工人为了满足自身需要而对体力和脑力的自由发挥,是发展自身、肯定自己的过程,但现在工人的劳动并不属于他自己,给工人带来了苦难。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分析了异化劳动的其余两个方面,即人同人的类本质相异化、人同人相异化。在探寻异化劳动如何发生的过程中,马克思对私有财产展开论述,指出了二者相互作用的关系:私有财产是劳动异化的产物,同时它又反过来成为劳动借以异化的手段。
共产主义是“为了人”。马克思从工人贫困问题出发建构共产主义理论,体现了他鲜明的问题意识。在试图解决这一问题的基础上,马克思首次较为系统地阐释了自己的共产主义概念,即“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就提出“无产阶级要求否定私有财产”,要“宣告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的解体”[1]17,那时他看到人已经受到私有财产等异己力量的统治;到写作《手稿》时,马克思更进一步地对否定私有财产进行了论述,并将其与共产主义联系起来,表达了这一时期自己对共产主义的看法。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和人的异化的扬弃,但并不是对二者的分别扬弃,二者是紧密联系着的。因为私有财产是人的异化的原因,所以扬弃了私有财产,自然也就解决了人的异化,实现了人的解放。
相比于《莱茵报》上只是较为谨慎地评论他人的共产主义理论,在《手稿》中,马克思开始积极主动地建构自己的共产主义。马克思之所以在建构共产主义伊始就赋予其扬弃私有财产和人的异化的意义,主要缘于实践和理论的双重影响。实践上,共产主义概念在19世纪30年代的巴黎秘密革命团体中首次出现时,就反映了这一组织要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实践诉求;理论上,卡贝等人对共产主义进行阐释时更是赋予其否定私有制的明确指向。尽管卡贝等人是马克思在《手稿》中着力批判的对象,但马克思在建构自己的理论时还是吸收了他们把共产主义与消灭私有制等同起来的内容,因为这并不是卡贝的一家之言,而“是曼彻斯特、巴黎和里昂大街上有目共睹的事实”[6]293。
学界的一些研究往往止步于对共产主义与私有财产关系的考察。事实上,马克思在论述共产主义与私有财产的关系时,还初步论述了私有财产与资本、共产主义与资本的关系,这些内容是《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重要方面。马克思分析了私有财产的历史发展,他指出,私有财产不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物,在历史上,封建时期的土地占有就已经表明土地正作为异己的力量统治着人们,这一时期的土地占有就是私有财产的基础。伴随着商品经济的冲击和资本原始积累的完成,传统地产所具有的与人相异的力量发展成为资本的力量,而后机器大工业的出现又助推了资本统治地位的确立。
传统地产发展成为资本,表明私有财产“发展到最后的、最高的阶段”[1]166。在这一阶段,“私有财产的关系”表现为“劳动、资本以及二者的关系”[1]177。表面上看,工人的劳动产品、劳动过程以及工人自身都受资本家的控制和支配,但资本家能够拥有支配工人劳动和劳动产品的权力,“不是由于他的个人的特性或人的特性,而只是由于他是资本的所有者”[1]130。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共同体的公认的普遍性和力量”[1]184,因而工人及其劳动实质上是受资本的支配。这说明马克思关于资本是“普照的光”的思想在《手稿》中已初露端倪,所以马克思在论述共产主义时提出的对私有财产的扬弃,已经包含着对资本的扬弃。
《手稿》中的共产主义作为对私有财产和人的异化的扬弃,作为对资本的扬弃,是一种思想层面的理论阐发,也是一种实践层面的社会运动,但还没有被马克思视为一种取代资本主义的未来的社会形态。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共产主义并不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类社会的形态”[1]197,他认为社会主义才是取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未来理想社会制度[7]。如此,有必要提及马克思在1844年及之前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关系的认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最早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出现,都是在《共产主义和奥格斯堡〈总汇报〉》一文中。此后,马克思有时将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并列使用,有时也会对二者做出区分。马克思在1843年评价卡贝、德萨米等人的共产主义观时,指出“这种共产主义本身只不过是社会主义原则的一种特殊的片面的实现”[8]8,这是马克思对二者关系做出的明确区分。在彼时的马克思眼中,共产主义较之于社会主义比较片面,社会主义则比共产主义涵盖内容更广、表达层次更高。到1844年,马克思主要把共产主义作为一种运动,他在《手稿》中已经有了“共产主义行动”的明确表述,这一行动就是否定私有财产的现实的行动。尽管共产主义这时在马克思这里并未达到未来的社会形态的高度,但它依然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态和有效的原则”[1]197,是达到人的解放的必要的途径。
“通过人”和“为了人”一起,体现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所具有的深刻人学蕴涵,这一共产主义实现路径的提出,有着具体的阐发语境。在马克思写作《手稿》的同一时期,部分共产主义思潮也关注到了工人的贫困,并且也试图对消除贫困进行探索。粗陋的共产主义是这些思潮中具有代表性的理论学说,这一学说认为“物质的直接的占有是生活和存在的唯一目的”[1]183,试图通过将私有财产普遍化这一平均主义路径实现人的解放。换言之,这一实现路径关注了物而忽视了人。事实上,“物质的直接的占有”要受到生产力水平的制约,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还达不到这种程度;此外,在当时的生产关系之下,工资的提高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工人被奴役的地位,工人获得解放只会是乌托邦式的幻想。正是在批判上述思想的基础上,马克思在阐发共产主义时提出了“通过人”的实现路径。
何谓“通过人”,马克思这时正在超越青年黑格尔派单纯的理论思辨,开始面向实践,关注到无产者已经开始同资产者进行斗争。“工人解放”,即无产者的暴力革命,是“通过人”的核心内容,是一种使社会摆脱私有财产的控制和使人摆脱奴役的必要政治形式,是人们通过实践占有人的本质的重要途径。“工人解放”不仅仅指工人自身的解放,还“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1]167。工人解放之所以能够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之所以能够成为共产主义的实现途径,可以从以下两方面做出阐释。首先,在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和工人一样,都需要获得解放。一些关于《手稿》中异化思想的研究,只关注到了工人的异化,而忽视了资本家的异化,这是不全面的。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都不复存在了,阶级关系也是如此。受生产的不断变革、竞争的日益激烈等因素的影响,资产阶级的阶级地位并不稳定,资本家时刻“为他的死钱财的赢利而苦恼”[1]119,小资本家极有可能亏损、甚至破产。资本作为共同体的公认的普遍性和力量,不仅阻碍着工人的全面发展,同样影响着资本家的全面发展。其次,无产阶级作为实现共产主义和人的解放的主体力量,相比于社会其他各个阶级,最能表明人的完全异化,因其所受苦难最重所以革命性质也最强。工人必须“从其他一切社会领域解放出来从而解放其他一切社会领域”[1]17才能解放自己。在马克思之前,空想社会主义在批判资本主义、建构理想社会的过程中或是把变革社会的希望寄托在某位百年难遇的圣人身上,如康帕内拉在《太阳城》中假想了一位太阳王;或是把改造现实的诉求寄托于当时的统治者,如圣西门就曾希望拿破仑接受自己的变革方案。总之,都没有找到实现人的解放的现实主体。马克思将革命的主体赋予工人,实现了人类探索自身解放过程中的一次创新。
马克思在之前阐发的人的解放相关理论基础上,进一步对“工人解放”做出了理论探索,为人们理解《手稿》中的共产主义提供了重要启示。第一,解放的漫长过程。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运动“在现实中将经历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过程”[1]232。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了实现人的解放在时间上的长期性和斗争上的复杂性,也正因其艰难而漫长,所以马克思从来不对未来理想社会做过于具体的设想。第二,解放的经济条件。共产主义是“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1]185,要求工人们在摆脱异化劳动、实现自身解放的过程中要注意利用、吸收以往一切社会中人类创造的优秀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工人们在早期自发地进行起义、反对资本家的斗争中,把毁坏工厂的设备、机器等作为与资本家斗争的主要形式,认为这样就能使自己摆脱奴役、获得解放。然而事实证明,那种不触动生产关系的斗争形式既毁掉了物质生产力,也无益于自身地位的改善。第三,解放的社会要素。“工人解放”需要依靠“社会力量”。在《论犹太人问题》中,马克思就指出,人“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1]46。为了实现人的解放,人需要把社会力量组织起来,并使得这种力量不再异化为政治力量。在《手稿》中,马克思再一次强调了人的社会存在和阶级存在,意在唤醒工人的阶级意识,调动工人的阶级力量。
实现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手稿》中共产主义逻辑建构的最终一环,体现了《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价值旨归。这一价值旨归,带有鲜明的人的解放色彩,是对国民经济学家“见物不见人”的批判,也是对青年黑格尔派只见“抽象的人”的超越,是马克思早期思想发展的宝贵成果。
在写作《手稿》之前,马克思就比较关注人的本质问题,他在一些文本中对人的本质进行了零散的论述,他先后思考得出了“自由确实是人的本质”[6]167和“人是人的最高本质”[1]18等相关结论。在《手稿》中,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论述正在系统化,这时他对人的本质的认识,由以下三个层次构成。第一层次,“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1]209。人的产生是自然界长期演变、发展的结果。人作为自然界的一个部分,无法凌驾于自然之上,需要凭借自然界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人不仅在物质方面需要从自然界获取资料才能生存,而且在科学研究和艺术创作等方面也要以自然界作为对象。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动推动着人类社会和人自身不断向前发展。第二层次,人作为“自然存在物”,其生理特性决定了人有欲望、有需求。马克思从人和动物的区别着手,认为人为了满足需求而进行的生命活动与动物不同,是自由的有意识的。马克思指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1]162,因而,人是“自由的有意识的”存在物可以被看作人的本质的第二个层次。人是自由的有意识的,表现为人在生产之前就有明确目的和人按照美的规律进行物质生产和精神活动。第三层次,人具有社会性,是社会存在物。马克思提到:“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9]24。这时马克思对社会关系的探寻还没有深入到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内部,但他已经看到这种社会联系“是由于有了个人的需要和利己主义才出现的”[9]24。人在生产活动中与他人发生联系,由此形成社会关系,而这一社会关系,又会反作用于人的发展。在上述人的本质的三个层次之中,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特性是人从自然界产生出来之后结成社会关系的关键一步,是连接第一层次和第三层次的中介。人的本质的三个层次,对应着人的三重存在,即自然存在、精神存在和社会存在,三个层面有机统一于人的生存、发展的全过程。
在《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与上述他对人的本质的认识紧密联系着的,由以下三个方面构成。首先,人与自然的关系复归和谐。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自然界所能提供的生产和生活资料不再归工人所有,而是受资本家支配,因而人在劳动时与自然界的互动是痛苦的,不是自觉自愿的。但在共产主义条件下,人与自然界的交往将不再受他人支配,人可以依照美的规律构造包括自然界在内的外部世界。其次,人与自身的矛盾得到解决。当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得以扬弃之时,劳动过程出于工人的自觉自愿,能真正体现工人的意志,因而工人在劳动中精神是愉悦的;劳动产品作为劳动的对象化和现实化,不再被资本家贪婪占有,不再体现“工人的非现实化”[1]157,而是通过合理分配后有效地满足每一个工人的需要。无论是劳动本身,还是劳动结果,都真正属于劳动者,成为确证人的本质的标志。再次,人与人的关系得到健康发展。人与人平等地面对生产对象、使用生产工具、享受劳动产品,这也说明人们在劳动的各个环节、各个方面都不存在控制与被控制、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人们由劳动而结成的社会关系复归于正常。这种平等的社会关系,也会促进人的健康发展。
不难看出,在《手稿》中马克思从人的本质的异化和复归的视角出发论述共产主义,带有鲜明的费尔巴哈人本主义色彩,尚不成熟。但有人由此否定《手稿》的历史地位,指出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存在明显的断裂,甚至制造了“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的对立,则有失偏颇。马克思在《手稿》中的语言形式和理论建构确实受到了费尔巴哈的影响,但马克思在借鉴的基础上也有所批判,表明他正在超越费尔巴哈。首先,就共产主义的历史前提而言,马克思在《手稿》中已经从人出发思考共产主义,不仅提出了“现实的人”“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等表述,而且对“现实的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进行了初步论述。这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现实的个人”思想的萌芽,表明马克思正在超越费尔巴哈等人“抽象的人”的理论。其次,就共产主义的重要内容而言,马克思共产主义理论中涵盖的扬弃资本、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等重要内容都可以在《手稿》中发现端倪。特别是他在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时,不仅把人视为“自然存在物”,而且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相比于费尔巴哈“消极地崇拜自然,如醉如痴地膜拜自然的壮丽和万能”[9]360,马克思的这一观点无疑是一个进步。再次,就共产主义的价值目标而言,马克思在《手稿》中已经将共产主义与人的解放联系起来,是中学毕业作文中人的解放志向的延续,也是马克思后期人的解放理论的源泉。在写作《手稿》之后,马克思通过创立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使人的解放有了科学基础,为人的解放指明了现实道路。上述几个方面可以说明,马克思在《手稿》前后的思想发展并不存在明显的断裂,《手稿》是马克思“弄清那些在许多方面正处于摸索阶段的思想的见证”[10]284。
在“为了人”的基础上明确共产主义的核心议题,进而意在“通过人”实现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手稿》中共产主义思想的内在逻辑,突出了其人学意蕴。“为了人”“通过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启示了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人民为主体以及以人民为目的,牢牢把握好发展的出发点、动力源和落脚点。
第一,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为了人民而发展。人的解放,是共产主义最核心的议题,人民立场,是共产主义最根本的立场。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正式提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体现了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共产主义人民性的深刻体悟和深化发展,是坚守人民立场的必然选择。人不是抽象的,是现实的、有需要的自然存在物,这要求我们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必须从人的需要出发,致力于人民需要的满足。党的百余年奋斗伴随着党不断满足人民需要的不懈努力,中国共产党人干革命、搞建设、抓改革,都是为了解决中国人民的所思、所想、所盼,党特别重视不同历史阶段人民群众的不同需求,分析制约需求满足的关键难题,并通过改革破解这些难题。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了转化,这要求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必须把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作为治国理政的出发点,真正做到为了人民而发展。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既具有整体性,也具有层次性。整体性,是指就全国范围而言,人民“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11]9。但这一需要还具有层次性,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不同职业的人们对民主、法治、公平等需求的具体要求和体验是不同的。这就要求基层的工作人员更加关注美好生活需要的特殊性、层次性,真正掌握基层实际、了解百姓需求。
第二,坚持以人民为主体,依靠人民而发展。人民群众是美好生活需要的需求主体,也是美好生活需要的实现主体。马克思曾经指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295无论是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依靠人民进行武装斗争,还是中国共产党人强调的依靠人民进行经济建设,都意在激发人的力量、发挥人的作用。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充分调动人民积极性,始终是我们党立于不败之地的强大根基。”[12]27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有必要从教育、就业等方面着手,保障人民的主体地位,不断筑牢这一“强大根基”。首先要重视教育。教育是国之大计、党之大计,能够增加人的知识储备、丰富人的精神世界、提高人的综合素质,是调动人民主体力量的基础工程。其次要促进就业。就业是最基本的民生。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雇佣劳动和旧式分工是阻碍人、束缚人发展的桎梏,与此不同,新时代条件下的就业正成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途径。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正在逐步破除妨碍劳动力、人才流动的体制和政策弊端,积极引导各族人民群众依靠辛勤劳动创造美好生活。最后要贯彻党的群众路线。共产党人既要从群众中来,汲取人民群众解决问题的无穷智慧;也要到群众中去,通过办好人民群众在意的每一件小事、实事,把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落到实处。
第三,坚持以人民为目的,促进人的全面发展。马克思在《手稿》中尚未提出人的全面发展理论,但他将“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视作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和价值旨归,体现了以人民为目的,是人的全面发展理论的萌芽。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正式提出了“个人的全面发展”这一论断,他在《资本论》中明确指出未来理想社会将“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13]683,把共产主义与人的全面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
如何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是“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1]538。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就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奋斗目标是不断推进人的全面发展、实现共产主义。但中国共产党推进人的全面发展的历史境遇与马克思的设想不同,中国共产党要在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条件下建设共产主义,所以在革命、建设、改革的不同历史时期党都注重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特别重视发挥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以实现生产力的跨越式发展。新时代既要注重人的全面发展,也要推动物的全面丰富和社会的全面进步,牢牢把握好“物”与“人”的辩证统一关系。既要立足基本国情,通过物的全面丰富为人的全面发展打下坚实基础;也要着眼远大理想,以人的全面发展引领物的全面丰富和社会的全面进步。
党的十八大之后,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中国共产党人要“读原著、学原文、悟原理”。中国共产党人“读原著、学原文、悟原理”的重要方面就是体悟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的人民立场,坚定自己的共产主义理想。《手稿》是理解马克思思想发展的一个经典文本,深刻体现了马克思的人民立场,其中的共产主义思想为人们全面理解共产主义内涵、持续推进共产主义运动提供了丰富理论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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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811.2
A
1008-4479(2023)06-0023-08
2023-06-13
王佳宁(1994—),辽宁彰武人,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责任编辑 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