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梅(甘肃省甘谷县第二中学)
★谈及蒲松龄,相信大家对其作品《聊斋志异》相当熟悉,这是一部借狐、鬼来揭露封建社会的种种腐朽和黑暗,寄托作者对封建礼教束缚的反抗的文言小说集。课文《促织》是其中的一篇,深刻揭露了统治阶级的残暴和对人民的压迫,具有现实性的社会意义。
说它是一篇伟大的史诗也不为过。第一,这篇经典为我们展示了一个荒诞的社会,极大地还原了当时社会的现实。一个皇帝因为自己喜欢斗促织——无聊的游戏,居然让朝廷内外,整个国家、社会都围着他转,下面的百姓为了弄到一只好的促织,甚至被逼得家破人亡、倾家荡产,而一旦一个人能够进贡一只好的、善斗的促织,就能拥有良田百亩,“鸡犬升天”,这荒诞不荒诞呢?第二,它表达了对下层劳动人民的无限同情。古代封建社会,本来生产力就已经相当低下,能够满足“口腹之欲”都极为难得,怎么能够承担另外的“苛政”呢?所以,严苛之下,百姓卖妻鬻子,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促织》展现了作者对下层劳苦百姓的深切同情。第三,劝诫统治者心系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一个王朝能够获得民众的支持,那么这个朝代自然长久;如果一个王朝得不到民众的支持,它的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蒲松龄就是希望统治者能够心系百姓(“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创造人人能够安居乐业的社会。蒲松龄能够由己及人、及社会、及国家,这是《促织》伟大的一面,然而其荒诞更成为千百年来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本文就来谈谈它的几个荒诞的悲剧表现。
古往今来,在父母眼里,儿子本应成龙,女儿本应成凤,这是为人父母者内心最朴素的愿望。但是,在《促织》里面,蒲松龄却让主人公的儿子成虫,为什么这样呢?本来,主人公在驼背巫的提示下,抓到了一只“巨身修尾,青项金翅”的好促织,但因九岁儿子一时好奇贪玩而致死。后来,儿子投井自杀,被救后“气息惙然”,随后竟“半夜复苏”,却“神气痴木”。故事的最后,我们知道,原来小孩的魂魄竟然化为促织,斗虫、斗鸡战无不胜,简直是促织中的“战斗机”,带领一家人过上官宦世家都羡慕的生活,成为“人生赢家”。这里的故事情节设计值得细细品味,蒲松龄的想象无疑是无比奇特的,他设计的这个“儿子变虫”的故事情节,看似荒诞离奇、偏离生活轨道,但是还原了统治者因一时的癖好给底层老百姓带来的悲剧历史,寄托的是作者本人的“孤愤”。让儿子成为“虫”,这是万万不能想象的举动,这也正是实实在在的国家、社会与家庭的悲剧。
曾记得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吟诵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这句诗歌表达了作者炽热的忧国忧民的情感,在封建时代,这也是每一个穷苦百姓的朴素愿望:能够有居所以遮风挡雨,能够有食物以三餐饱腹,能够安稳以安居乐业。百姓当然希望封建统治者能够勤政爱民,为百姓营造一个和平、安稳的环境。诚然,由于封建社会的局限性,让统治者能够想百姓之所想无疑是一种奢望,但求温饱、有序应该是统治者的初衷。我们先来了解《促织》的背景。《促织》的故事背景是明宣宗时期,明宣宗朱瞻基算是一个少有的贤君,在他的领导下,明朝整体经济得到快速发展,社会秩序稳定,他统治的时代被称为“仁宣之治”。然而,朱瞻基有一个癖好“促织之戏”,他疯狂迷恋促织,《明朝小史》曾这样评价这位皇帝:“帝酷好促织之戏,遣取之江南,其价腾贵,至十数金。”(帝王朱瞻基喜欢蟋蟀,常常派人去江南找蟋蟀,所以蟋蟀的价格迅速升高,达到十多金。)本来,一个皇帝有点小爱好无可厚非,但是迷恋到让一只微不足道的昆虫比黄金还贵重,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比黄金贵重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它几乎动摇了朝廷的根基。《明朝小史》记载,当地的郡督派一位粮长出去为皇帝找好促织,如能发现好促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马匹去换都行。我们都知道,在古代,盐、铁、酒等物资是不能随意买卖的,作为冷兵器时代作战用的战马更不能随意买卖,这些为官之人居然敢这样做,那就是动摇了封建朝廷统治的根基,后果相当可怕。所以,朱瞻基也得到了“促织皇帝”的称号,这是一个皇帝的悲剧,也是百姓的悲剧。
朱瞻基对促织的痴迷癖好,可以从一道敕书(诫约朝臣的文书)中看出来:“宣德九年七月敕苏州知府况钟:‘比者内官安儿吉祥采取促织。今所进促织数少,又多有细小不堪的。以敕他每于末进运,自要一千个。敕至,而可协同他干办,不要误了!故敕。’”一个皇帝因为促织而给臣子下敕,还特用三个“敕”字,朱瞻基对促织的喜爱,可见一斑。但是臣属在执行政令的时候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扭曲。《促织》提及的华阴县,本来不产促织,但是县令为了巴结上司,还是呈上了一只,结果上司大喜,硬要他常供,而他将供应的差事派给各乡的里正,于是市上的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就将好的促织“囤积居奇”,差役们又借这个机会向百姓们摊派费用,最终导致“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真是悲惨至极。而成名就是其中一个里正,因为他老实本分,基本上耗尽了自己的钱财去购买促织完成差役任务,到了没有钱去购买促织的时候,就亲自去抓,但又抓不到,即使抓到又不符合要求,打了上百板子,两条腿脓血淋漓,连促织也不能去捉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自杀(“转侧床头,惟思自尽”)。后来偶然得到一只,又被儿子弄死,儿子怕被成名追究,只得投井。这样的暴政、这样的扭曲让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走上了绝路,一个家庭最终家破人亡。从《促织》的故事来看,成名是幸运的,但是历史上那些像成名一样老实巴交,处于社会底层的老百姓呢?他们既没有钱去买促织,更没有能力去进贡促织,最终的下场岂不是更加惨不忍睹?
《促织》塑造了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的人物形象——成名。“成名”这个名字的本身就具有足够的讽刺意味。古往今来,我们说一个人成名,一般都带有“褒义”的色彩,在古代,一个人可以是金榜题名以成名,如苏轼,年仅21岁进士及第,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而深受文坛领袖欧阳修的赏识;可以是舍生取义以成名,如文天祥,反对侵略,保卫国家,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气魄书写壮丽的篇章;可以是勤奋苦学以成名,如陆游书巢勤学,一生留下了数不清的经典……但《促织》主人公成名的“成名”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一只微不足道的促织。因为这只“善斗”的促织,他被免除了“劳役”,成为自由之民;因为促织,县主考官让成名中了秀才,圆了读书人的愿望;因为促织,他显达于世人,居然“不数岁,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拥有豪华住舍、牛羊无数,穿绫罗绸缎,骑高大骏马,可谓一步登天,但这种功成名就实在是一个可悲的成名史。
我们说一部作品是伟大的作品,在于其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作品深刻反映社会现实。《促织》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也能体现其伟大的一面。它通过离奇的故事,向我们展现出一幅皇帝昏庸无能、官吏媚上欺下、底层民不聊生的灰暗图景。蒲松龄值得千百年来文人的敬佩,因为他敢于将批判的矛头直指专制暴政的黑暗腐朽,甚至上至天子,下至抚军县令,乃至小吏,这一份诉诸笔端的勇敢值得世人敬仰。另外,关于本文的悲剧,不同的视角当有不同的悲剧点,本文认为的悲剧则在于其既给了人希望(成名的显达),又给了人绝望(成名的被打、儿子的意外),绝望与希望相互交叉,值得人深深同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