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炎
(南京大学 哲学系, 江苏 南京 210000)
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1]的哲学结晶。自20世纪初唯物史观传入我国迄今,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已经走过了100多个春秋。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百年求索历程中,它始终恪守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发展逻辑,书写了毛泽东哲学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哲学思想、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在内的一部又一部顺应不同时代发展要求的华章,塑造了独具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特色的哲学内涵和品格,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自我觉解、自我革命和自我实现的价值追求。毛泽东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优秀传统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他在这条哲学探索之路上所形成的致思进路,为后人的理论创新提供了认识根据和方法论前提,毛泽东哲学思想也因此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开山之作。理清毛泽东推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全貌,从经典文本出发透视毛泽东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语义内涵、目标使命、生成公式、核心要义等基本问题的深层思索,对新时代加快构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知识体系和以“两个结合”开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时代化新境界意义重大。
从五四运动至井冈山的斗争时期,是马克思主义在我国传播及应用的起始阶段,也是毛泽东全面引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运动的前夜。毛泽东是国内最早一批宣传唯物史观的知识青年。早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他已经开始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分析和解决中国革命尤其是农民运动中的现实问题,并在实际运用过程中产生了“结合”的初步意识。《反对本本主义》正是在这种“结合”意识指引下诞生的第一个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成果。
1919年,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和谈失败的消息传到国内,群情激愤。5月初,一场震惊中外的反帝爱国运动在北京爆发并迅速传遍全国。消息传到湖南,毛泽东旋即召集新民学会团体与进步学生奋起响应,并在长沙创办了著名的周刊《湘江评论》。在创刊宣言中,他喊出了“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2]1的时代先声。7月,毛泽东发表《民众的大联合》,在讴歌十月革命伟大胜利和民众创造伟力的同时,还指出中国社会的改造,除“教育,兴业,努力,猛进,破坏,建设”之外,最根本的“就是民众的大联合”。[2]35这是毛泽东拥抱唯物史观的重要一步。《民众的大联合》随后被数家报刊介绍和转载,《湘江评论》也得到了李大钊、陈独秀、胡适等新文化运动代表的盛赞。
1920年春,维经斯基代表共产国际赴华商议建党大事,正是这一阶段,毛泽东深刻反思了湖南驱张运动、自治运动及新村实验失败的经验教训,逐步划清了革命和改良的界限,完成了哲学立场上由革命民主主义转向马克思主义的蜕变。此后,他开始筹备湖南地区的建党工作,与当地同人创办了“文化书社”,积极推广唯物史观在内的新思想新文化,吹响了湖南地区启迪民智和新文化运动的号角,在群众间颇有影响力。8月,毛泽东又与何叔衡、彭璜等人组织了“以研究俄罗斯之一切事情为主旨”的湖南俄罗斯研究会,陆续介绍进步青年赴俄学习,其中如任弼时、萧劲光等,后来都成了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家。1921年7月,毛泽东代表长沙共产主义小组正式出席了中共一大,成为党的创始人之一。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伟大事业的开启,离不开早期中国共产党人的宣传,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播过程又不是单纯的学理性译介,它从“一开始就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者自觉结合中国的具体实际来宣传、阐释和应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过程”[3],这是创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必要前提,毛泽东在其中的贡献不可低估。
大革命中后期,国民党内部开始分化,其右派同无产阶级争夺领导权、分裂革命队伍的不轨企图日渐暴露。而此时中国共产党的内部,既有无视农民运动的张国焘的“左”倾关门主义,又有把革命领导权拱手相让的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能否甄别革命要团结的朋友和斗争的对象,事关我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前景。
1926年3月,毛泽东发表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以下简称《分析》),在党内首次提出了分清敌友是“革命的首要问题”[4]3的重大论断。《分析》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原理出发,透过对各阶级占有生活生产资料的多寡及由此而形成的革命态度,初步厘清了中国革命的对象、动力及领导者。此外,毛泽东还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科学阐释了不同阶级之间及同一阶级的不同阶层细类之间的组成关系,在为制定中国革命的路线、方针及策略提供决策参考的同时,又勾勒了中国社会纵横交错的阶级构成总景象:军阀、官僚、买办阶级、大地主阶级及依附其上的知识界是革命的对象;工业无产阶级是革命运动的绝对领导;小资产阶级及半无产阶级作为无产阶级可靠的同盟军,是中国革命的动力基础;中产阶级则处于或左或右的境地,毛泽东提醒“我们要时常提防他们,不要让他们扰乱了我们的阵线”[4]9。这个结论恰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的初见。
1927年初,毛泽东亲自走访调查了湖南五县农民运动的详细情况,在受到巨大的触动之后,他逐渐意识到“从前我们对农运政策上处置上几个颇大的错误点”[5]。为在国共两党的博弈中争取革命运动的话语权,毛泽东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身份发表了推动农村革命运动发展的纲领性文献《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报告》以高超的理论分析和总结能力,还原了湖南农民运动的真实全景,全面阐述了建立农民武装、推翻地主阶级政权的中国农村革命的核心问题,澄清了彼时对农民运动的不实之词,在为日益高涨的农民革命斗争的正义性鼓与呼的同时,还宣扬了马克思主义“尊重人民群众主体地位和首创精神”[6]的价值理念。《报告》对当时湖南农村地区的革命运动起到了巨大的鼓舞作用。
《分析》和《报告》不是专门的哲学文献,却有力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生硬地嫁接到中国,而是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生动实践经验的哲学总结。实践离不开理论的规范指导,但抽象的理论并不会因直接付诸实践而转化为现实,只有把理论转化为具体的政策方针、方案计划等实践观念,方可在现实性维度为实践所用。两文在操作层面初步提出的党在农村地区的一系列可行性方针策略,正是作为形成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必要的中介环节而存在的实践观念。毛泽东此时已经具备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初步自觉,尽管当时这种向好的意识并不在党内居于主导地位。
1927年,蒋介石与汪精卫先后在上海、武汉发动了“分共”“清党”的反革命政变,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走到了尽头。从此,中国共产党人开始独立肩负起中国革命的历史重任。八七会议后,毛泽东踏上了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漫漫征途,在井冈山创建了中国第一块农村革命根据地,点燃了中国革命的星星之火。同时,面对大革命以来党内一直存在的教条现象,以及革命军队内部误解工农武装割据道路的坏风气,毛泽东认识到,能否正确处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的关系是决定革命胜败的关键。1930年5月,他在中央苏区革命根据地写的哲学名篇《反对本本主义》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一,初步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基本内涵,即“马克思主义的本本”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是革命斗争的理论依据,打牢“本本”基础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必修课,“但是一定要纠正脱离实际情况的本本主义”[4]112。“结合”的内涵和原则就体现在“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4]115。针对不少党员干部把中共六大决议奉为无往不胜的“法典”,却对国内各阶级的现实状况熟视无睹的现状,毛泽东提醒他们,当下革命的实际局面与决议所绘制的“城市中心论”图景早已相去甚远,中国的同志必须独立自主地探索出适合本国国情的革命方式及道路,这种马克思主义唯物论的中国式表达,也蕴含了“一切从实际出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出发点。其二,初次阐释了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实现方法。一切原则和出发点都是在革命的实践行动中得到贯彻实现的,毛泽东对此提出了“向实际情况作调查”[4]112的重要论断,并深刻阐述了调查研究的必要性、目的、内容、方法等基本问题。在他看来,人对客观事物的认识总是要先经过特殊才能上升到对一般的认识,调查研究就是从对个别对象的观察开始,在获取足量新鲜“素材”的基础上,经过思维加工制作的过程,得出具有普遍性指导意义的思想理论。调查研究是认识和解决问题的基本途径,是实现“结合”的必要中介、桥梁和科学方法,所有预见、计划和举措都要以开展调查研究工作为基本前提,毛泽东据此总结道:“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4]109
《反对本本主义》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内涵、出发点和实现方法的阐释,反映了毛泽东明确构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自我意识的觉醒,与李达、艾思奇“哲学→哲学”的体系意识不同,这种意识是毛泽东在经历过中国革命的生死考验之后所产生的切身体会,它表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一部分中国共产党人,不再盲目执行“上级领导机关的指示”[4]111,而是把中国社会的现实作为革命行动的起始点。毛泽东在文章第六部分结尾处提出的“从斗争中创造新局面的思想路线”[4]116,正是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要义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原初话语,《反对本本主义》也由此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诞生之作。
延安时期是毛泽东推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发展最具成效的时期。从“两论”的写就,为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和思维方法奠筑理论基础,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战略命题的提出,使构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由个人自觉上升到全党的理论自觉。毛泽东在经历了土地革命的激流勇进之后,已然能够高明娴熟地处理好普遍性理论与具体实践的结合关系,并在政治、军事、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等各个实践领域展开积极的哲学探索,促成了首个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最终确立。
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以后,迎来了短暂的休整时期,毛泽东得以理性思考党内长期以来没有解决的思想路线问题。为从哲学层面对过去军事上遭遇失利背后所牵涉的两条认识路线斗争的孰是孰非给予回应,他潜心钻研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总结中国革命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写下了传世哲学著作《实践论》《矛盾论》,为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提供了全面的哲学论证。在内容和形式上,“两论”鉴于中国革命的现实需要,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和辩证法内容作了全面的阐释和发挥,并汲取了中国先哲优秀的哲学思想,以广大干部群众乐于接受的语言文字形式加以呈现。因此,二者不是任何抽象思辨的逻辑体系的打造,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具体实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三者有机融合的产物,充分展现了毛泽东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独特路径。
第一,《实践论》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认识论成果的集中体现。《实践论》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典范,它全面系统论述了实践与认识的辩证关系:实践是认识的源泉,实践是认识发展的动力,实践是检验认识是否正确的标准,实践是认识最终的目的。毛泽东在继承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关于实践第一的根本观点基础上,将上述四个维度的内容作为人的认识各环节有机地串联起来,系统地阐释实践对认识的决定作用,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是无出其右的。《实践论》的“出场”得益于我国深厚的历史文化根基。知行关系一直是中国古代哲学的关心重点,“闻知、说知、亲知”的实践理性精神也是中华文明的优秀传统,它要求思想主体摆脱“闲暇从容的抽象的思辨之路”,遵守“经世济民之道”,致力于“人间世道的实用探求”。[7]一心修学储能的毛泽东深受传统文化,尤其是以“经世致用”精神闻名的湖湘学派的浸润濡养,青年时期就已经铸造出了“踏着人生社会的实际说话”[8]的实践品性,这使他在接受无产阶级宇宙观以后,很快就体悟出马克思主义实践性的本质特征。和党内尊崇“本本”的意见领袖不同,毛泽东将知与行的统一看作关乎革新社会、改造国民的行为准则,并认为中国革命的道路及其斗争策略蕴藏在革命的实践之中。毛泽东在《实践论》中把实践理性传统融入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深刻阐明了认识源于实践又为实践检验的辩证运动过程及规律,并以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对传统实践观进行了改造,将实践的主体由知识分子扩大到广大人民群众,将实践的外延从道德践履转向外在的对象世界,实现了把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中国化”和中国传统知行观“马克思主义化”的理论构造。
第二,《矛盾论》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集中体现。《矛盾论》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典范。它在坚持列宁关于对立统一规律是唯物辩证法实质与核心观点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对立统一规律看作“唯物辩证法的最根本的法则”[4]299和宇宙最根本规律,改变了以往“三大规律”并齐的“三元论”,开拓了以对立统一规律为主导的“一元论”新格局。它从六个部分全方位诠释了对立统一规律的知识结构,首次赋予了对立统一规律完备的理论形态,其中关于矛盾特殊性、事物矛盾精髓问题、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有条件地转化等内容,都是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矛盾学说的原创性贡献。毛泽东对唯物辩证法的重视不是出于某种学术旨趣。1937年中日民族矛盾上升为国内主要矛盾,各方势力一时间相互交织、错综相连,给国内局势的分辨笼上了一层迷雾。《矛盾论》的诞生,有相当一部分缘由是毛泽东为指导干部群众科学辩证地看待国共合作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而作,他“运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检验中国革命的实践经验,并将这些丰富的经验提升到理论高度”[9],由此形成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成为中国共产党人有效制定革命斗争策略的理论根据,这无疑使马克思主义的矛盾学说深度融入了中国革命实践经验的元素。当然,借助古代朴素辩证法的合理内核诠释对立统一规律也是《矛盾论》的突出特征。其中,尤以老子的阴阳学说对《矛盾论》的写作影响最深,在摄取道家关于万物由阴阳二气相交并互为其根、“柔弱胜刚强”、“反者道之动”等思想养分的基础上,毛泽东又作了进阶改造,创立了由“矛盾统一律”“矛盾转化律”及“矛盾发展律”共构的系统性矛盾辩证法。通过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滤网”过滤出传统辩证法的精华并加以吸收,使《矛盾论》处处体现着中华民族的哲学智慧,这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最鲜明的民族特色。
“两论”的发表,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由欧洲式形态向中国式形态的伟大转变,彻底改变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从来没有具体应用,“老是跟着外国跑”[10]的尴尬境遇。这是中国共产党人扬弃早年“以日解马”“以苏解马”的认知范式之后,真正以中国具体实际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解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开篇。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毛泽东高度重视党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的主动权问题,然而以王明为代表的教条主义者唯共产国际马首是瞻,推崇国民党的速胜战术而轻视中国共产党领导军队的力量,自愿放弃无产阶级的领导权。为彻底纠治右倾投降主义在党内的抬头倾向,毛泽东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作了题为《论新阶段》的报告,明确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战略任务,并进一步把这个命题解释为“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11]534。为了更完整地把握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的互动关系,毛泽东于整风运动初期又提出了“我们要使中国革命丰富的实际马克思主义化”[12]的论断,对“中国化”作了进一步补充。所谓“中国实际马克思主义化”概念,就是要使实践经验“带上条理性、综合性,上升成为理论”[13],即进一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和“中国实际马克思主义化”是既联系又有区别的双向互动的过程,前者在认识论上强调从理论的一般性到中国实际的特殊性过程,是为反对教条主义而提出的;后者则强调中国实际的特殊性到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般性结果,是为反对经验主义而提出的。只有将两者有机统一起来,才能做到对“结合”内涵真正意义上的掌握,才能达到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化”之境界。与之相关联,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概念的总体阐释,已经隐而不彰地内蕴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语义内涵。
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际历程之中,是对党和人民实践经验的哲学总结。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生成必须遵循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到“中国实际马克思主义化”的整体性逻辑:其一,把马克思主义整体性理论转换为能够直接指导革命和建设的路线、方针及政策等特定实践观念,以此指导党和人民革命和建设实践的开展,此谓“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其二,在“具体化”的历程中,必然会获得丰富且全新的,由政治、经济、文化、哲学、军事等各领域、多学科实践复合而成的经验。从不同领域、不同学科层面对复合型经验进行总结凝练,就有了不同学科、不同领域的理论形态。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现的是哲学层面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两论”就是典型范例,此谓“中国实际马克思主义化”。毛泽东显然是把上述两个步骤有机统一起来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实内涵的。
在考察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的关系时,毛泽东还聚焦于其与传统文化的联动问题。他在《论新阶段》中指出:“学习我们的历史遗产,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给以批判的总结,是我们学习的另一任务。”[11]533毛泽东认为,马克思主义作为外来思想文化,要在具有悠久文化传统的中国寻找到理论生长点,除了离不开现实实际以外,也绕不开同我国历史文化之间的关联。而这里所说的“另一任务”的内容关涉传统文化的价值认同、是否需要继承传统文化、继承的缘由与方式等一系列基本问题。
首先,对于传统文化中是否有可供发扬的优质元素,毛泽东是持肯定态度的,“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它的特点,有它的许多珍贵品”[11]533-534,“中国历史遗留给我们的东西中有很多好东西”[2]331。毛泽东强调较多的有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拼搏精神,贵和尚中、和而不同的和谐思想,民惟邦本、民贵君轻的价值观念,动静互根、阴阳互补的辩证思维。马克思主义要在中国落地生根,就不能只作独立于我国历史文化语境之外的“绝缘体”,而是要辩证继承传统文化中的厚重内容。在这个过程里,“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忠实继承者和弘扬者”[14]。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一文中指出:“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11]534“从孔夫子到孙中山”,“不仅是指由孔子所代表的中国思想文化的古代传统,而且包括由孙中山所代表的中国思想文化的现代传统”,[15]即以近代为分界线的古代传统文化和近代以来的文化新传统。毛泽东继承两种文化传统的思想表明他的传统文化观已趋于成熟。
其次,如何继承历史文化遗产?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多元庞杂的混合体,其中既有优良成分,也有糟粕,警惕传统文化中不良因子的渗入是文化命脉接替赓续的重中之重。求“传”的同时更要求“变”,为实现中华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化,毛泽东明确提出了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改造、利用的基本思路:首先,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是辨识传统文化品质优劣的根本标准,唯有得到马克思主义的“质检”而被筛选出的文化精华,才可以纳入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素材”,这是对自五四以来中西两种文明之辩的回应。其次,历史与现实之间交相辉映,优秀的传统文化是同现实实践的需要密切相连的。传统文化即使再出众,也会携带着旧时代的气息,要想运用它指导现实的革命斗争,就要从马克思主义出发对其内涵加以升级和改进,赋予其符合时代需要的新义。毛泽东之所以高度重视中国历史文化的继承和改造工作,高度重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工作,就在于他看到了“这对于指导当前的伟大的运动,是有重要的帮助的”[11]534。毛泽东实践本位的价值趋向进一步提升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想内蕴。
延安时期,毛泽东在一系列文章和谈话中针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含义、构成要素、形成路径的科学论述,意味着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已成为全党的共同理念和自觉意识。
为求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毛泽东自觉把马克思主义理论运用于延安革命实践的各个领域,创立了符合中国实际的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军事哲学与方法论体系。
第一,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政治领域的展开。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是以唯物史观为理论武器,对近现代中国政治生活方式问题所作的哲学思考。20世纪20年代,毛泽东针对民主革命的性质、道路、领导阶级、国体和政体等政治哲学问题提出创新性解答。到延安后,他写下了包含《新民主主义论》在内的众多政治专著,使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展现出日臻成熟的景观,有学者根据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特殊的社会功用,把毛泽东哲学思想理解为一种政治哲学[16]。这主要表现在:提出了“新民主主义”新范畴,全面阐释了中国社会性质及中国革命的对象、任务、动力、性质、纲领;在界定国体和政体内涵的同时,对新民主主义共和国做了基本制度的设计;在批判党内各种错误思潮的过程中提出了不断革命论和革命发展阶段论相统一的思想;在论述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关系时提出了中国革命两步走战略;确立了人民群众的政治主体地位和指出人民群众是社会发展的动力,讲清了各革命阶级在民主革命中的地位。
第二,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军事领域的展开。中国马克思主义军事哲学就是从哲学高度对中国军事战争作出的总结。在延安10余年丰富的战争经历中,毛泽东陆续撰写了多篇军事著作,自觉自如地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具体实践中总结出了一套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军事哲学。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毛泽东要求党员干部要善于从一般战争规律的关注视角过渡到对特殊革命战争的关注,尤其是中国革命战争情境中诸要素内在机理的探求,从而指明了研究战争规律从普遍到特殊的科学途径。针对当时党内把苏联革命战争的规律奉若圭臬的错误倾向,毛泽东指出,苏联革命战争的规范条律固然需要参照,但更“应该尊重中国革命战争的经验”[4]172。这就提出了将马克思主义军事理论与我国军事现实相结合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军事哲学构建原则。《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战争和战略问题》的相继发表则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军事哲学正式形成的标志,其中尤以《论持久战》最为卓越。《论持久战》以抗战为个案具体分析了该战争的辩证运动规律,并在一般原则和具体实践的有机统一中,整体探讨了军事实践中战争的根源本质,战争与政治、军队、老百姓关系等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原则和方法等一般性问题,提出了政治制约战争和“兵民是胜利之本”[11]509等重要论断。延安时期,毛泽东在军事领域的哲学探索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军事哲学的产生作了关键贡献。
第三,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方法论领域的展开。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并非命令式的理论教义,而是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在指导现实实践中所产生的具有方法论特性的哲学形态。延安时期是毛泽东全面阐述哲学方法论的关键期:《〈农村调查〉序言和跋》《改造我们的学习》等文章将实事求是思想路线问题与方法论问题联系起来,为党的思想方法、工作方法作了理论论证,延安整风运动则为哲学方法论的发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到1943年《关于领导方法若干问题》一文的发表,标志着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形态正式成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有自己独特的范畴和概念群,它们构成了一整套包括思想方法、工作方法和领导方法在内的具有严整逻辑结构的方法论体系:实事求是是方法论的前提和最根本的方法;调查研究是一切工作的基本方法;群众路线是党的领导路线及指导思想得以贯彻的根本方法;矛盾分析法是认识事物本质规律的基本方法;此外,还有质量分析法、阶级分析法,等等。上述方法中又各有具体方法,如调查研究法包括到群众中去“走一走,看一看”的“走马观花”法、深入实际调查典型的“解剖麻雀”法、汲取群众意见的开调查会法等。方法论构成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应用哲学的一大特色。
三大改造完成后,毛泽东在领导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实践中明确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第二次结合”的重大论断,并竭尽所能地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持续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的创新工作。尽管这个任务未能在他生前完成,但他在这一领域不懈探索所取得的创造性成果和具有前瞻性的论点,是达成“第二次结合”的先决条件,为此后党的哲学理论创新提供了理论奠基和科学指引。
社会主义制度建立以后,我国全面开启了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征程,巩固、完善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成为中国共产党面临的紧迫课题。由于缺乏治理国家的经验,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党就不得不参考苏联在国家建设方面的种种做法,到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我们依然没有可供依照的现成答案,对于基本照抄苏联的建设路向,毛泽东是“不满意”“不舒畅”的[17]117。苏共二十大后,苏联模式导致的个人崇拜和阶级斗争扩大化弊病的充分暴露给各社会主义国家带来了反思空气。毛泽东充分意识到遵照本国社会发展现实,重新研究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新形势、新问题的重要性,反映在哲学层面即是需要有符合时代特征的哲学理论指导当前的实践任务。为避免重蹈革命年代党内教条主义的覆辙,1956年4月初,毛泽东在《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一文中,正式向全党发出了“我们要进行第二次结合,找出在中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18]的伟大号召。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社会主义建设实际是“第二次结合”缺一不可的两种因素,“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基本原则,各个国家都是相同的。但是在小的原则和基本原则的表现形式方面是有不同的”,否定马列主义所规定的共性,就否定了“社会主义的内容”,从而使社会主义建设道路走入迷途,但各社会主义国家从来都不是千人一面的,每个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都需要有各自“民族的形式”,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这是实现“第二次结合”的出发点和论据。[19]77-78
勇于“推进实践基础上的理论创新”[20],是党在革命时期业已形成的优势传统,也是毛泽东提出“第二次结合”的深层意蕴。“第二次结合”思想是在革命逻辑向建设逻辑的当代中国实践主题的转变中产生的,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继续拓展提出了全新的要求。如果说毛泽东哲学思想是对革命实践过程的记述和理论总结,指导党和人民挽救民族危机、改变中国的社会现实是其主要功能,那么基于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主题产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则体现出它“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提供理论指导”[21]的功能。1962年,毛泽东在《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又补充指出:“我们必须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具体实际,并且同今后世界革命的具体实际,尽可能好一些地结合起来,从实践中一步一步地认识斗争的客观规律。”[17]302所谓认识客观规律,实质上就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把创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工作提上了议程。
党的哲学创新理论的继续探索早在“第二次结合”任务提出前就开始了。1956年,毛泽东在对“一五”计划实施情况作了深入调研后,撰写了《论十大关系》。这篇重要文献的问世,标志着毛泽东对独立自主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已经初步具备了辩证的和系统的思路。其一,辩证地对待苏联经验。以苏为鉴戒是《论十大关系》的行文线索,文章十个部分中几乎每处都有关于对苏联经验鉴与戒的直接论述。毛泽东指出:“他们走过的弯路,你还想走?过去我们就是鉴于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当然更要引以为戒。”[19]23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辩证地看待苏联的建设经验,对于时刻预防主观主义对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消极影响具有重大的哲学指导意义。其二,提出“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化消极为积极”的战略思想。积极因素与消极因素是社会主义社会的一对重要矛盾范畴,也是社会主义建设辩证法的核心范畴。毛泽东把影响社会主义事业的各种力量归纳为这两个因素,既看到了它们的对立抗争,又强调它们的相互作用,这就为“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提供了哲学依据:有对立就要正确认识和解决二者的矛盾,有统一就要采取使消极转化为积极的措施,消极因素决定了社会主义道路的曲折性、长期性,但它的可转化性又决定了在借助制度优势的前提下,依靠积极因素去克服其自身消极因素的可能性。毛泽东认为,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已经成为积极因素的三个主体,而中间势力是需要争取的力量,反动势力则是可以“化负为正”的对象;在国际关系中,“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都要团结,不中立的可以争取为中立,反动的也可以分化和利用”[19]23-24。在科学分析了两个因素所涉及的党内党外因素、国内国际因素、直接间接因素的具体内容后,毛泽东提出了“依靠基本力量、争取中间势力、利用消极因素”的战略方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发展的辩证性质,也正是在这种对立因素的相互作用中得以充分展现。其三,统筹兼顾是处理矛盾关系,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方法。统筹兼顾法是毛泽东在革命年代军民兼顾和公私兼顾思想的继续发挥。他指出,各关系的承担者处于利益既对抗又一致的辩证关系之中,因而对于建设中的各方面矛盾不能采取对待敌我矛盾强化一面、压制另一面的此消彼长的处理方式,而应实施增强矛盾诸方面互相协调、共同促进的新方法。统筹兼顾就是秉持全局观念,围绕重点的同时也不忽视非重点以兼顾各方利益。苏联正是未权衡好重工业、轻工业和农业,国防工业和人民生活等建设关系,才导致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在其国家建设中没有发挥应有效用。用联系观点看问题的辩证思维,要求我们在国家、集体与个人三者的物质利益间寻求合理比值。
1957年4月,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作了题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以下简称《正处》)的报告,他运用对立统一规律,全面分析了我国现代化建设的现实矛盾,形成了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矛盾的系统学说。
1.科学判断社会主义社会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在社会主义国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仍然是以社会基本矛盾的形式普遍存在,主导着经济、政治、文化等各领域矛盾的变化。认识到社会主义有矛盾就是承认社会主义建设的长久性,就能在贯彻施行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中,免受“社会主义无矛盾论”教条主义思维的限制。当然,在社会主义社会,它们不是对抗性的矛盾,而是在根本利益上高度一致的非对抗性矛盾。毛泽东由此首次把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的矛盾划归为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两个类别,并强调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的种种可见的矛盾,都可以依照上述两类来划分。而在处理这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时,应划清两者的界限,对于敌我矛盾应分清敌我,以专政的、强制的手段予以解决;对于人民内部矛盾则应判断是非,以民主的方式予以解决。
2.提出两类矛盾可以相互转化的思想。社会主义两种性质的矛盾是处于互相转化的状态之中的,要自觉把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加以联系,整体地观察社会矛盾及其相互间的联系。当然,两类矛盾的转化并非无条件,转化的可能性成为现实性的关键就在于“处理得当”,“在一般情况下,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是对抗性的。但是如果处理得不适当,或者失去警觉,麻痹大意,也可能发生对抗”[19]211。促进两类矛盾往有利于人民的方向转化,必须利用好所有可能创造转化的条件,采取正确的方针和方法,充分利用好一切有利条件,尤其是发挥好作为实现两类矛盾转化最根本条件的社会主义制度,以和平的方法预防人民内部矛盾“病变”成敌我矛盾,从而促进对抗性的敌我矛盾向非对抗性的人民内部矛盾的最终转化。
3.把“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视作社会主义建设的总题目。社会主义制度建立之后,“我们的根本任务已经由解放生产力变为在新的生产关系下面保护和发展生产力”[19]218,革命时期大规模的阶级斗争基本结束以后,人民内部矛盾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已经占据了突出地位。为此,毛泽东要求全党不能再用对待敌我矛盾的老方法对待人民内部的新问题,要吸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正反两方面历史经验,把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当作一门“值得好好研究”[22]的科学,当作亟待解决的最大新问题。
4.提出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正确原则和方法。不同性质的矛盾要有不同类型的解决方法,敌我矛盾是以专政的形式去处理;而利益共生的人民内部矛盾则不允许使用强制的命令手段,只能以民主的方式给予解决:这是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根本原则。涉及各个领域人民内部的矛盾问题,毛泽东有的放矢地提出了一系列具体方针:坚持“团结—批评—团结”的总公式,经济方面“统筹兼顾,适当安排”的方针,在科学文化工作中“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与各民主党派“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的方针,等等。
《论十大关系》《正处》是毛泽东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创新拓展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开启之作。其中,《论十大关系》对国家建设十对关系的现实表征和应对方法的探讨,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法从社会革命辩证法转向社会主义建设辩证法”[23]的标志;《正处》关于社会主义矛盾的学说则是实现“第二次结合”的重要切入点。
1957年至1976年,是毛泽东探究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后20年。他晚年在哲学领域的成就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从认识论层面阐明了必然与自由的关系。在1960年所作的《十年总结》里,毛泽东指出,对于社会主义建设,党有一个必须予以认识的必然王国,在今后的建设中要开展充分的调查研究,找出它固有的规律,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到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时,他基于认识论和民主集中制关系的讨论情况,对自由和必然作了总体阐述:必然是客观存在的规律性,而自由是对必然的掌握和对客观事物的改造,“只有在认识必然的基础上,人们才有自由的活动。这是自由和必然的辩证规律”[17]306。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是人的认识发展逐步深化的过程,通晓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也同样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即从建设社会主义这个未知全貌的必然王国,到在实践体验中逐步克服主体自身盲目性进而认识规律,最终完成认识自由王国的伟大飞跃。这要求党必须坚持实事求是思想路线,通过对成功和失败、正面和反面、真理和谬误等多方面经验教训独立自主地审视,反思体验客观规律的存在空间,以此认识到掌握规律的必要性。
第二,关于物质和精神的互变论。这是毛泽东晚年力作《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一文的重要观点。物质变精神指的是人在实践当中正确地反映客观世界,经过思维的加工制作将物质形态转变成思想观念形态产品的过程。精神变物质指的是人在实践当中以正确的认识改造客观世界,把思想观念形态的产品外化成物质产品的过程。物质和精神是在实践基础上达到同一的,即统一于“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17]320三项社会实践之中,离开了实践,物质与精神的互变就失去了转化的通道,这就把本体论与认识论统一了起来,将物质、精神、实践三种世界现象合为了一体。物质与精神的互变性还突出了人的自觉能动性问题。人的能动作用不仅表现于认识过程的第一阶段,更集中表现在认识的第二阶段,即由精神到物质、认识到实践的飞跃,实现这次飞跃的关键就在于要使“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17]320。“两变”命题是基于《实践论》关于实践和认识辩证关系观点的新概括,它在很大程度上是对20世纪50年代末党内思维与存在同一性问题争论的总结。
第三,“哲学就是认识论”。这一观点是毛泽东晚年对哲学体系改造的重要意见之一。这里的认识论,不是通常意义的狭义认识论,而是作为整个哲学的广义认识论的内容,它研究认识的客体,即物质世界最基本形式及发展规律;认识的主体,即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发展规律;主客体的相互关系及实现二者具体的历史的统一的条件。三个部分层层递进亦层层包含,第二部分包含第一部分,第三部分包含前两部分。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围绕着解决物质与精神、客体与主体的矛盾,即人类如何能动地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以达到最终自由而展开的。这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命题,凸显了认识论对社会主义建设的指导功能,实现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有机融合,进而更好地反映出哲学的本质及对象。
此外,毛泽东晚年关于“设置对立面新观念”“物质无限可分”“要搞点实际的哲学”“实践的分析与综合”等思想,都大大充盈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资源宝库。
纵观毛泽东在马克思主义哲学领域伟大探索的一生,正是在坚守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实践路径、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文化路径的基础上,创建了毛泽东哲学思想,实现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从零到一、从无到有的历史性原创。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新一代领导集体科学总结了毛泽东创立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成功经验,在新的时代方位中,明确提出了“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伟大论断。“两个结合”是一个新命题,但不是新问题。从发生学的角度看,任何理论的“出场”都有其历史逻辑与理论逻辑,显然,习近平“两个结合”论断是遵循毛泽东创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逻辑与理论逻辑的结果。今天,我们在持续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征程中,依然需要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给予扎实的学理支撑和智力支持,这就要求当代中国共产党人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充分发挥历史主动精神,认真回顾和观照毛泽东在党的哲学理论创新过程中的有益思考,自觉以“两个结合”作为新时代历史条件下党的哲学理论创新的方法论指引,不断推进实践基础上的理论创新,真正肩负起创新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21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大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