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禅宗思想探析

2023-03-07 12:14张昌红
关键词:禅宗西游记

张昌红

(淮南师范学院 文传学院, 安徽 淮南 232038)

《西游记》不是一人一时之作,而是经过长时间的流传与改编,这导致其思想颇为庞杂。首先,《西游记》披着道教的外衣。不但“姹女”“心猿”“意马”“元神”“丹头”等道教词语在文中频繁出现,而且道教各路神灵诸如玉帝、老君、龙王、二郎神、土地神等在《西游记》人物中占了很大比例。其次,儒家思想在《西游记》中也有相当的体现。“孝”字在文中出现了42次,“忠”字出现了20次。在涉及人物之间关系时,忠孝观念仍是重要的评判依据。由于明代理学的流行,《西游记》有很强的贞节观念,如玄奘之母殷温娇的自尽、乌鸡国假国王是一只被骟了的狮子、朱紫国王后身披五彩霞衣令金毛怪无法接近等情节的设计,都是为了强调妇女贞节的重要性。再次,阴阳五行思想在《西游记》中也有反映,例如称玄奘为水(江流儿)、孙悟空为金(金公)、猪八戒为木(木母、木龙)、沙僧为土(黄婆)、白龙马为火(龙)等。尽管思想庞杂,然而我们不得不说《西游记》的基调仍是崇佛。这是因为《西游记》是以玄奘西行求法的真实事件及《大唐西域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等为依据,结合话本、杂剧、平话、民间传说等素材创作而成,宣扬了佛的神通广大、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等思想。

玄奘西行求法历时17年,“耳目见闻百三十国,扬我皇之盛烈,震彼后之权豪,偃异学之高轒,拔同师之巨帜”[1]2,扬大唐国威于数万里之外。这在当时是一个轰动性的大事件,具有持久的社会影响力,所以后来出现了敷衍取经故事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西游记杂剧》《西游记平话》等文学作品,《西游记》为集大成者。自唐至明,中国佛教各派势力有明显的消长,密宗、天台宗由盛而衰,而禅宗、净土宗则渐为盛行。这些对《西游记》的成书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西游记》中有密宗的咒语、净土宗的阿弥陀佛、天台宗的白骨观、律宗的戒条以及符合唯识宗八识的唐僧师徒人物设计等,但这些宗派在书中所占分量都较小,总体来看《西游记》佛教思想的主体是禅宗。这是因为禅宗为晚唐之后佛教的主流派别,其对《西游记》的成书产生重要影响是必然的。《西游记》在行文中常常提到禅宗。如:“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1)吴承恩著,黄肃秋注释:《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4页。下引《西游记》原文皆出自此书,为避免重复,凡引文前或引文后标明第几回的,不再标注页码。(第二回)“那个要贴胸交股和鸾凤,这个要画壁归山访达摩。”(第五十五回)“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第五十八回)《西游记杂剧》中也有不少有关禅宗的表述,如“(唐僧云)久后我之法律,仗你阐扬,真乃是禅林中大宝也”(2)杨讷:《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766册,据日本铅印本影印,第26页。(第五出);“自童时亲受摩诃伽叶所教,传得真如正觉之性”(3)杨讷:《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766册,据日本铅印本影印,第91页。(第二十一出)。

一、《西游记》多次引用禅宗公案或化用禅宗故事

《西游记》第八回曰:“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谁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杜宇一声春晓?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处故人音沓。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这首名为《苏武慢》的词不但开门见山地谈参禅,而且连用了“磨砖作镜”“芥纳须弥”“拈花微笑”“一花五叶”四个禅宗公案。“磨砖作镜”出自《景德传灯录》卷五,意为把一块砖研磨成镜子,比喻虽然费时费力,但并不会达到目的,因为方法不得要领。南岳怀让曾以此开悟马祖道一,指出道一每天坐禅,虽然勤恳,但并不能真正成佛。“芥纳须弥”意为芥菜籽里容纳须弥山,出自《维摩经·不可思议品》。因为在佛教看来,一切法空,并不互相妨碍,所以芥菜籽虽小,也能容纳下须弥山。临济义玄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镇州普化和尚,普化两次踢倒饭床,并说佛法无有粗细,暗示义玄两者没有分别。“拈花微笑”出自《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初会法付嘱品第一》:“尔时世尊即拈奉献□色婆罗华,瞬目扬眉,示诸大众。是时大众默然毋措,□□有迦叶□□破颜微笑。世尊言:‘有我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即付嘱于汝。汝能护持,相续不断。’”(4)《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引自卍新纂大日本续藏经第1册,中华电子佛典,2018年版,第418页。伽叶为禅宗初祖,身体呈金色,头陀行第一。禅宗以心传心,不立文字,所以迦叶用微笑表示自己已获得世尊所传的“涅槃妙心”。禅宗自六祖慧能以后出现分枝,有曹洞、临济、云门、沩仰、法眼五家,故称“一花五叶”。

《西游记》第十四回曰:“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这些诗句和禅宗密切相关。“佛即心兮心即佛”暗用了马祖道一“即心即佛”公案:“有僧问云:‘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祖曰:‘为止小儿啼。’僧曰:‘啼止后如何?’祖曰:‘非心非佛。’”(5)法应、普会:《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引自卍新纂大日本续藏经第65册,中华电子佛典,2018年版,第524页。而且“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两句表明了诗作者实际上已经参透了该公案。无物无心,正是禅悟的境界。马祖说“即心即佛”是“止小儿啼”,并不是真正的悟道,真正的悟道是没什么“物”与“心”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无分别的境界,下面的“光涵万象”“无相之相”都是对这种境界的描述。尽管这些描述对于真正的开悟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是词不达意的,但对未达悟境的参读者来说不失为一种启发,一种歧路前的导引。

《西游记》第十九回提到乌巢禅师授玄奘《多心经》。这个乌巢禅师住在香桧树上,与唐代的鸟窠道林禅师情况相似。据《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八,“杭州鸟窠道林禅师初诣长安西明寺学华严,唐代宗诏国一禅师至阙,乃谒之得法,归于西湖秦望山。有长松枝叶繁茂,盘屈如盖,遂栖止其上,故以为名”(6)法应、普会:《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引自卍新纂大日本续藏经第65册,中华电子佛典,2018年版,第517页。。鸟窠禅师住在松树之上,这在当时算是特异之行,在民间有较高的知名度。白居易《鸟窠和尚赞》曰:“形羸骨瘦久修行,一纳麻衣称道情。曾结草庵倚碧树,天涯知有鸟窠名。”[2]既然全天下人都知道有鸟窠禅师之名,那么《西游记》中的乌巢禅师很可能是据以虚构的。即使从字面来看,“乌巢”与“鸟窠”也是形义皆相近。

《西游记》第二回孙悟空被菩提祖师敲三下头,这与禅宗六祖慧能在五祖弘忍处的境遇相似,应是对这一禅门故事的模仿。《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曰:“次日,祖潜至碓坊,见能腰石舂米,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乃问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惠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3]23一个是“击碓三下”“三鼓入室”,一个是“打了三下”“三更入门”,两者的模仿与被模仿关系是很明显的。作为禅宗的光大者,六祖惠能的神奇经历与成长故事在民间十分流行,《西游记》借以改造成小说中的某些情节,是完全可能的。

二、《西游记》所论佛法的主体为禅宗的“心性论”

禅宗认为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而这个佛性就是心性。“心性论是禅宗思想体系的核心内容”[4],所谓心性,就是自心的“迷”“悟”性质。人的心性在成佛之前被外界事物所蒙蔽,一直处于痴迷状态,一旦了悟,就算成佛得道了。所以,禅宗所说的佛就是自心,就是处于了悟状态的自心,未被蒙蔽前的自心。在禅宗看来,尽管真正的悟境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但启发参学者通达悟境,却离不开言语,即所谓的“不立文字”“不离文字”。这些引导性语言多种多样,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各自发挥着作用。如“本来面目”“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父母未生前”“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真佛内里坐”“无位真人”等。《西游记》三藏师徒一路西行中所谈论的佛法正是这些有关“心性”的话题,各章回所收录的偈子也大多在探讨禅宗的“心性”论。

“本来面目”一语源于《坛经·行由品》,谓六祖惠能接受弘忍所授衣钵后,南行到大庾岭,被惠明和尚追上。惠明声明“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惠能先让他“屏息诸缘,勿生一念”,然后说:“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3]30惠明当下大悟。“本来面目”在禅门中指真心、本性;见到“本来面目”也就是“明心见性”。从《坛经》的故事中可知,不思是非善恶,一念不生,即所谓“本来面目”。《西游记》屡次提及“本来面目”,如“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第七回)“不二门中法奥玄,诸魔战退识人天。本来面目今方见,一体原因始得全。”(第九十九回)“丹成识得本来面,体健如如拜主人。”(第九十九回)

“自心是佛”是禅宗的另一重要悟道启示语,在《西游记》中被多次运用。禅宗认为“人成佛达到超越境界完全在其内在本心的作用”。[5]虽然马祖道一“即心即佛”公案反对拘泥于语言文字及其表达的意义,真正的了悟在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法用语言文字来交流,但为了让初学者尽快悟道,禅师总要采取一些辅助措施,“自心是佛”“即心即佛”“向内寻求”等表达方式不同而内在意思相同的词语不失为重要的悟道启示语,在禅宗内部语言体系中运用十分广泛。这当然也影响到了《西游记》,其对有关内容的表达也采取了这类词汇。不管明说还是暗示,都是在谈论“修心”问题。例如第二十回偈子曰:“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既然皆己心,何用别人说?只须下苦功,扭出铁中血。绒绳着鼻穿,挽定虚空结。拴在无为树,不使他颠劣。莫认贼为子,心法都忘绝。休教他瞒我,一拳先打彻。现心亦无心,现法法也辍。人牛不见时,碧天光皎洁。秋月一般圆,彼此难分别。”此偈意在说明自心是佛,要善自护持。法从心生,从心灭,生灭皆由己心,所以求法只需求自心,不用向别人寻求解说。同时偈子也强调不能执着于自心,不能把自心看成一实际存在的物,而是强调心、法两忘,进入一种澄明虚静、整体无差别的境界。所谓“人牛不见”,也是深有禅意,出自宋代廓庵师远禅师的《十牛图颂》(7)《十牛图》用牧人和牛的形象象征修行者驯服心牛,以重现本来面目的过程。“寻牛”喻迷失自性;“见迹”喻领悟到禅的要义和方法,寻到了心牛之迹;“见牛”喻发现本心;“得牛”喻已证悟自性,但野性未除,仍需严格修行;“牧牛”喻悟后之调心,以长时间保持见性状态;“骑牛回家”喻脱离情识妄想之羁绊,心性与自我合一;“忘牛存人”喻无须再修心,但“我”执犹存;“人牛俱忘”喻凡圣共泯,生佛俱空;“返本还源”喻在本来清净的真如实相中静观万物的荣枯流转,而不为外境所动;“入廛垂手”喻开悟之后不可高居圣境,而要从正位转出,回到现实社会中来。第八“人牛俱忘”。“牛”即“自心”,人牛不见意为破除了法执与我执,既不羁留于佛地,也没有了善恶、美丑、是非、生死、得失等相对观念,即达到了能所俱泯,主客皆空,无“我”无“佛”的彻悟之境。

《西游记》第八十五回孙悟空说一偈子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玄奘道:“徒弟,我岂不知?若依此四句,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正如玄奘所说,四句偈子的核心内涵就是佛在自心,不假外求,修持自心,即可成佛。人人有个灵山塔,谓人人都有真如佛性,自心即佛。再如第十七回孙悟空的一段自白,其中亦透露出禅宗修心的事实,“那山有个老仙长,寿年十万八千高。老孙拜他为师父,指我长生路一条。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得传大品天仙诀,若无根本实难熬。回光内照宁心坐,身中日月坎离交。”菩提祖师认为长生的根本在自心。自心具足,不假外求,修持自心,方能入佛地而不生不死。再如第五十回《南柯子》词曰:“心地频频扫,尘情细细除,莫教坑堑陷毗卢。本体常清净,方可论元初。性烛须挑剔,曹溪任吸呼,勿令猿马气声粗。昼夜绵绵息,方显是功夫。”扫除心尘、本体清静的说法以及“心性”“曹溪”等语辞都具有明显的禅宗色彩。

三、《西游记》高度认同禅宗的修行方式

相对其他佛教派别,禅宗有自己独特的修行方式,即“不立文字,教外别传”(8)《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引自卍新纂大日本续藏经第1册,中华电子佛典,2018年版,第442页。,“直指人心,见性成佛”(9)惠能著,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刻本。。这种思想在《西游记》及其相关作品中屡屡出现。《西游记杂剧》第二十一出有曰“不须文字,岂念经文。霎时见性,直下当承”(10)杨讷:《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766册,据日本铅印本影印,第92页。,与上述说法大同小异,正是禅宗修行方式在文学作品中的反映。再如《西游记》第九十三回:

三藏道:“《般若心经》是我随身衣钵。自那乌巢禅师教后,那一日不念,那一时得忘?颠倒也念得来,怎会忘得!”行者道:“师父只是念得,不曾求那师父解得。”三藏说:“猴头!怎又说我不曾解得!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我解得。”自此,三藏、行者再不作声。旁边笑倒一个八戒,喜坏一个沙僧,说道:“嘴巴!替我一般的做妖精出身,又不是那里禅和子,听过讲经,那里应佛僧,也曾见过说法?弄虚头,找架子,说甚么‘晓得,解得!’怎么就不作声?听讲!请解!”沙僧说:“二哥,你也信他。大哥扯长话,哄师父走路。他晓得弄棒罢了,他那里晓得讲经!”三藏道:“悟能、悟净,休要乱说。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这段对话的设计,明显是有意突出三藏最后所说的话“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透露出《西游记》对禅宗修行方式的高度认同。这段对话非常不经意,于情节发展作用不大,很显然,这是有意在突出“无言语文字”的解经方式。三藏的话道出了禅宗修行方式的精髓。在禅宗的悟道之路上,一切语言文字都是媒介、工具,而不是最终目的,真正的了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也只能靠自身去体认,无法由他人传授。禅师的作用在于对参学者进行启发,以及对参学者了悟与否的验证。

再如第九十八回“无字经”情节也是针对禅宗“不立文字”的修行方式而设计的。许多人认为唐僧师徒第一次取得的“无字经”是假经。事实上,《西游记》并不支持这一说法。从禅宗角度来看,无字经恰是真经。《西游记》的有关情节也很好地支持了这一说法。其一,燃灯古佛听到阿傩、伽叶将无字之经传给唐僧师徒,笑曰:“东土众僧愚迷,不识无字之经,却不枉费了圣僧这场跋涉?”这里是说东土众僧“不识”无字之经,但无字经并非是假经。其二,唐僧师徒发现是无字经后回来找如来佛理论,如来的说法是“白本者,乃无字真经,倒也是好的。因你那东土众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传之耳。”意思是说无字经是好经,只是东土众生读不了,所以只能传有字经。其三,两次传经之尊者都是伽叶与阿傩,这两位尊者正好是禅宗的首祖和二祖。禅宗标榜“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所以伽叶所传无字经正符合禅宗的传法方式,并不是假经。从悟道的直接性这一点来看,无字经反而比有字经更胜一筹。因为文字并不能直接阐明禅悟的境界,所有的禅宗文字只是起到一个启发感染的功能,即通过文字间的不合理、不平常、自相矛盾等促使参读者思想超越。文字本身与悟境并无直接关系。无字经实际上是一个引人悟道的机缘,若能参透,可直达悟境。然而,这对东土众生来说并不适用,因为这种机缘对普通人来说是难以应对的,取这样的经回去实际上是失去了接引的价值。东土众生需要有字经作为导引,方能开悟。唐僧师徒第一次没有给“人事”,所以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惩罚。

禅宗追求自“悟”,即所谓的“见性成佛”,认为佛和众生的区别就在于开悟与否。这种思想也在作品中多处有反映。如《西游记》第二十九回有诗曰:“妄想不复强灭,真如何必希求?本原自性佛前修,迷悟岂居前后?悟即刹那成正,迷而万劫沉流。若能一念合真修,灭尽恒沙罪垢。”诗意强调一念成佛,迷悟只在一念之间。一念见性,即可立地成佛。然而,参学者究竟见性与否,一般不由自己说了算,而是需要得道禅师的认可。禅林师徒间传法亦是此种情形。传法即是传心,传心即是帮受法者认可自心,所以有“心印”一词;而参学者能够由迷入悟,明心见性,一般来说靠的是良好的机缘,所以有“禅机”“机锋”等词。这在《西游记》相关作品中也有反映,如《西游记杂剧》有“贫婆心印”一出,其中有曰:“此处是佛国了,参禅问道的极多,不要输了。不比你相杀到容易,禅机却怕人。”(11)杨讷:《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766册,据日本铅印本影印,第91页。相对于理解无甚逻辑性的“禅机”,打打杀杀倒是容易多了。真悟还要破除法执,不能拘泥于佛法与经文。《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有曰:“为东土众生未有佛教,特奔是国求取大乘。寺僧闻语,冷笑低头道:‘我福仙寺中,数千余年,经历万代,佛法未闻。你道求请佛法,法在何处?佛在何方?你是痴人。’”[6]寺僧说不闻有佛,不闻有法,正是禅宗超佛越祖、破除法执思想的体现。无佛、无法、无我,方是真正悟道。正所谓“得鱼而忘筌”,既已了悟佛法,心中反倒没有佛、没有法了。这种禅修的境界《西游记》第九十六回中也有描述:“色色原无色,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劳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色、空、语、默都是含义不同的概念,是人们强行设立的方便之辞,一旦见性成佛,这些概念都是不存在的。

因此,百回本《西游记》中所反映的佛教思想主要是禅宗思想。这是禅宗对《西游记》产生深刻影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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