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素青
(河北省社会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31)
坚持我国宗教中国化方向,是党和政府对我国宗教的共同要求,也是所有外来宗教在中国生存和发展的必由之路。基督教(本文指新教)(1)作为外来宗教,需要不断适应中国社会和深入推进中国化。本文旨在全面深入地梳理和考察基督教中国化的实践,以期为更好地深入推进基督教中国化提供有益借鉴和启示。
所谓宗教中国化,是指我国各宗教在保持自身信仰核心和基本教义的前提下,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社会、国情等具体实际相结合,使宗教信仰的内容和形式都具有明显的中国特色。宗教中国化并不是一个新名词,各宗教传入中国后,都在或多或少地进行着中国化的努力和实践,学术界也很早就宗教本土化、中国化开展研究和阐释。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各宗教拥护党的领导,遵守我国宪法和法律,与中华文化相融合,与中国社会相适应,努力融入中国社会即实现中国化。但是,在国内外各种复杂因素影响下,我国宗教领域出现了一股“去中国化”“逆中国化”的逆流,对我国宗教的健康传承和宗教领域的和谐稳定构成了严重威胁。在2015年中央统战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提出“宗教中国化”命题,强调“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必须坚持中国化方向”[1]。在2016年的全国宗教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支持我国宗教坚持中国化方向。”[2]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坚持我国宗教的中国化方向,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3]在2021年的全国宗教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再次指出:“必须坚持我国宗教中国化方向。”[4]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再次强调:“坚持我国宗教中国化方向,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5]习近平总书记一系列“坚持我国宗教中国化方向”的重大论断,是新时代党的宗教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宗教理论的最新发展成果。
基督教近代在中国社会大规模传播,但直到今天仍然面临着深入推进中国化的重大任务。深入推进基督教中国化,需要系统总结基督教中国化的实践经验,为基督教中国化提供有益借鉴。
鸦片战争后,基督教大规模传入中国。在当时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西方差会掌控着中国基督教会的领导权。西方传教士在不平等条约的庇护下,强行传播基督教,屡次与中国社会发生激烈冲突,于是中国基督教中具有民族气节的代表人物先后发起了自立运动和本色化运动。新中国成立后,有的西方传教士煽动中国信徒反对新生的政权,激发了中国基督教内有识之士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尊心,40名知名人士联合发起了“三自”爱国运动。以上这些运动,都深刻反映了我国基督教努力与中国社会相适应、与中华文化相协调、朝着中国化的方向不懈前进的努力。
鸦片战争后,基督教各派利用西方列强对清政府的高压,大量修建教堂并广收门徒。不少传教士超出条约规定范围到处传教而引起纠纷,少数“吃教者”“仗教者”以势欺人导致民教相争,加之清廷处理此类争执时卑躬屈节的态度以及保教抑民的政策,使许多中国民众对基督教有着一种本能的冷淡和逆反心理。尤其民教冲突时清政府对基督教的袒护和对中国民众的压制,更是激化成一个个“教案”,导致了声势浩大的反洋教运动。自鸦片战争至义和团运动,其矛盾的激化导致400余起教案发生,也给基督教在华历史留下了迄今仍难抹去的阴影。义和团运动中,中国人民的反抗精神迫使西方传教士改变了传教策略,不再直接干涉民教之争,转为以文化教育为主的传教路线。义和团运动后,中国基督教的民族意识也逐渐觉醒,要求摆脱西方教会的控制,独立自主地创办中国人自己的基督教会。正是在这种背景下,20世纪初中国信徒发动了自立运动。
声势浩大的反洋教运动促使西方传教士开始反思靠西方国家武力传教的行为。这一时期出现了俞国桢、许声炎等主张自立的有识之士,他们带动了中国基督教自立运动的发展,形成了四种类型的自立教会。第一类是强调脱离西方教会,力求成为中国人自己的教会,绝不接受西方教会管辖,谋求自立自养自传。这类教会主要在华东地区发展,“中国耶稣教自立会”就属于这种教会。第二类是华北的“中华基督教”模式,以联合和自立相互结合,在组织上脱离西方教会,联合中国不同教派的信徒,但与西方各差会仍保持关系。第三类是在教派内发展自立自养,与西方差会保持合作关系,这类教会的模式主要在华南。第四类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新兴基督教社团,有些以财产公有为其特点。这类自立教会在19世纪末达到了100多所,在自主办教之路上迈出了重要一步。但总体来说这类教会仍处于自发状态,规模较小影响也不大,在中国信徒神学根基较差、事实上难以实现自传的情况下,对外国差会的依赖性仍然很大。严格意义上说,其中的大多数不是完全自立的教会,仅是经济上的自养,在组织形式与神学思想方面仍承袭西方,并未充分考虑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自立运动强调脱离西方教会,是走向中国化方向的一种可贵探索,为下一步的基督教中国化打下了基础。
1919年五四运动以来,中国民众群起反对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这一时期,基督教被许多中国人视为受西方势力控制的“洋教”,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其中在20年代初的“非基督教运动”中达到高潮,由此引起中国教会及其信徒的反思和觉醒。1922年,“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在北京召开大会,上海学生闻讯决定成立“非基督教学生同盟”,掀起了自五四运动以来中国最大的非宗教风潮。之后,北京各学校联名发表宣言,组成非宗教大同盟。这两个同盟的成立在全国各地获得巨大反响。1924年,上海学生又成立“非基督教大同盟”,提出“秉爱国之热情,具科学的精神,以积极的手段,反对基督教及其所办一切事业”[6],非基督教运动再掀高潮。各地基督教会受到不同程度冲击,不少传教士一度撤离中国或集中到各口岸城市,教会学校亦发生骚乱和学生离校事件。这给西方来华传教士和中国教会带来巨大震撼和刺激的同时,也唤醒了中国基督徒改革教会、创新自立的意识,本色化运动由此开启。
群情激愤的非基督教运动,使中国基督教有识之士认识到形势的严峻,认为不能停留在仅仅谈论教会的民族化,而应该尽快付诸行动,使理想成为现实。于是,中国基督教会加快了“本色化”运动步伐。1922年5月,在上海召开的全国基督教大会,正式提出中国“本色”教会将由中国人“自养、自治、自传”的原则(简称“三自”)。在此原则指导下,这一时期的本色化运动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思想观念方面,中国基督教开始讨论如何与中国文化相结合,一些代表人物以“基督教与中国文化”为题进行了深入研究,阐述对基督教与中国思想文化相结合的展望。二是在组织体系方面,出现教派合一的动向,基督教各派别积极走联合之路,如圣公会系统联合而成中华圣公会,浸礼宗系统联合为中华浸礼会等。三是在政治态度方面,中国基督教明确表态,要摆脱与不平等条约之间的关系,积极参与废除不平等条约运动。这一时期,教会内部和学术界也积极探讨基督教与中国文化的关系,并对中国基督教进行反思,但结合中华文化的相关研究仍十分薄弱。与上一阶段的自立运动相比,这一时期的基督教会在中国化的道路上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新中国成立前夕,面对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有的西方在华传教士做出了与新生政权相对抗的错误选择,干涉我国内政,煽动中国教徒反对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主权国家,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这一伟大历史变革对我国基督教产生了巨大影响,为我国基督教摆脱外国势力控制提供了有力的国家政权支撑,我国基督教实现独立自办愿望成为现实,于是党和政府积极引导和推动了基督教的爱国革新运动,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应运而生。
新中国成立后,西方宗教势力的各种破坏活动,激起了爱国教职人员和信教群众的愤怒,他们纷纷起来揭露和反对教会内的帝国主义分子和反革命分子。1950年,基督教知名人士联名发表了“三自宣言”,即自传、自治、自养,表明了要拥护新中国、摆脱帝国主义势力控制的主张。宣言的发表,在广大信徒中引起强烈反响,得到广大信徒积极拥护。从此,中国基督教走上了自治、自养、自传的“三自”道路。1954年,第一届中国基督教全国会议在北京举行,会议决定正式成立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吴耀宗当选为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主席。同时,为了消除顾虑和误解、加强团结,更加明确今后反帝爱国运动的基本性质与任务,委员会决定把“革新”改为“爱国”。这也标志着中国基督教从“三自”革新进入到“三自”爱国的新阶段。1961年,第二届中国基督教全国会议在上海举行,会议号召信徒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1980年,在南京举办的第三届中国基督教全国会议,肯定了30年来“三自”爱国运动的成绩,并指出:“三自”爱国运动的创业阶段已经过去,但“三自”的任务还没有完结,基督教还需加深对“三自”的认识,并进行再教育,要从自办教会发展到办好教会。这些都体现了基督教中国化的质量在提高。会上还成立了新的全国性教务机构——中国基督教协会。中国基督教“两会”(“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和基督教协会)按照独立自主、自办教会的方针,不断促进基督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教职人员实现完全由中国人担任,教会的行政事务由中国信徒代表来管理,教会经济由中国教徒自己来维持;在宗教思想、艺术表现和礼仪方面,逐步形成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其中丁广训的神学思想最具代表性,他强调中国传统文化对神学的重要性,强调神学创作需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发展,海外教会表示支持“三自”原则的人越来越多,中国基督教以独立自主的姿态出现在世界。可以说,与自立运动和本色化运动相比,“三自”爱国运动在基督教中国化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实现了历史性跨越。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历史性成就,中国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迈上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在这样的形势下,我国宗教工作也取得了积极成效。一方面,党中央高度重视宗教工作,党的宗教工作创新推进,贯彻党的宗教工作基本方针更加全面,宗教工作体制机制进一步完善,宗教工作法律体系和政策框架日益健全,宗教中国化逐步深入推进。另一方面,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众尊法学法守法用法意识不断增强,他们弘扬爱国精神,讲大局、讲法治、讲科学、讲爱心,不断增进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7]。
在深入推进宗教中国化形势下,我国基督教中国化也取得了一系列新进展。一是坚持独立自主自办教会原则,将爱国与爱教有机统一起来。举办“三自”爱国运动发起和“三自”爱国组织成立60周年纪念活动,进一步明确“三自”的时代使命就是要推进基督教中国化,制定《推进我国基督教中国化五年工作规划纲要(2018-2022)》。二是继续深化神学思想建设,做好教义教规研究阐释和宣讲工作。中国基督教1998年就提出开展神学思想建设。近年来,在取得阶段性成果、寻求突破中,中国基督教两会适时提出抓成果转化,要求在教会讲道中摒弃保守落后、狭隘极端的说教,积极宣讲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同时,组建宣讲团,确定了“和谐·奉献”的宣讲主题,通过举办片区讲道示范交流的新方式,以信徒熟悉的语言和喜欢的形式,把宣讲工作推向基层、深入到信徒身边。三是不断加强自身建设并加快人才培养。全国基督教“两会”带头做好建章立制工作,按照相关要求修订教会规章、完善规章制度、加强规范管理、推进民主办教,要求各地基督教“两会”建设成为学习型、服务型的团体。重视人才培养,开展规范化办学,多家基督教神学院升格为本科,办学质量有了大幅提升。另外,还通过推进圣经注释版编写工作、加强文字传媒工作等举措,深入推进基督教中国化。
宗教中国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宗教的领导权掌握在中国宗教徒自己手中,而不是被外国传教士所把持。中国宗教徒只有牢牢掌握了本宗教的领导权才能摆脱外国的干预,才有资格发展自己的神学思想、自己的组织形式,才能为实现中国化扫清道路。新中国成立之前,我国基督徒发起的自立运动和本色化运动等宗教中国化的努力,都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其根本原因是中国国家主权遭到奴役,无力为中国人民包括宗教徒提供庇护和支持。新中国的成立,为基督教摆脱外国传教士的控制提供了强有力的政权保障,在国家政权的有力支持下,我国基督教摆脱了西方传教士的控制,走上了独立自办的道路。中国教会从此不依附任何外国组织和势力,不接受外国组织和势力的支配和干涉,实现了独立决定自己的宗教事务,从而为实现基督教中国化提供了根本保障。
基督教中国化的核心问题是神学思想的中国化,基督教应该与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相融合、相协调,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神学思想建设,这是最根本、最深层的中国化。基督教自传入中国以来,一直以一种强势文化态势出现,坚持基督教文化是最优越的文化,充满着对中华文化的不屑和西方文化的优越感,敌视、打压并一意取代中华文化,意图夺取中国文化的控制权。正如有传教士叫嚣:“难道我们不是比他们(中国人)更优越吗?我们不是更雄伟、更聪明、更灵巧、更人道、更文明吗?不仅如此,文明不论在哪一方面,不是比他们更有价值吗?”[8]“19世纪至20世纪初西方盛行的欧洲中心论及其在中国的影响而形成的对中国文化的排斥,是中国基督教未能实现本色化的文化根源。”[7]所以,自立运动仅是追求经济上的自养,并未触及神学思想的中国化,这也正是当时基督教中国化的最大困难。事实证明,文化沙文主义在中国是行不通的。外来宗教要在中国生存发展,就必须适应中国国情,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融合,走中国化的道路。当前,基督教要认真学习和研究中华文化,从中汲取营养、改革弊端、增强中华文化自信,深入推进基督教神学思想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融合,这是基督教实现中国化的核心所在。
基督教的本色化运动和“三自”爱国运动之所以能够发起,得益于一批中国教会的知识分子。他们学贯中西,有着浓厚的家国情怀和深厚的中国文化素养,他们是基督教中国化的实际推动者。目前,深入推进基督教中国化,关键就是要加强人才培养。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全国宗教工作会议上强调:“要培养一支政治上靠得住、宗教上有造诣、品德上能服众、关键时起作用的宗教界代表人士队伍。”[9]为此,基督教全国两会及各地两会在人才培养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培养了大批教职人员,但仍需下大力培养一批综合素质高、具备深厚中华文化积淀和较高神学造诣的优秀人才。一方面,要强化爱国宗教团体自身的内部建设,增强凝聚力和向心力,努力建设一支政治上可信、作风上民主、工作上高效的高素质领导班子。另一方面,要充分发挥基督教神学院作用,坚持以政治上靠得住、宗教上有造诣、品德上能服众、关键时起作用的标准培养后备教职人员队伍,为深入推动基督教中国化储备人才。
与以往的自立运动、本色化运动相比,新中国成立以来基督教中国化取得的成就更加显著:中国基督教高举爱国主义旗帜,坚持独立自主自办原则,服从国家整体利益和民族最高利益,引领中国教会走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的道路;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引导基督徒自觉遵守国家法律,不断增强国家意识、法律意识和公民意识,自觉在法律、政策范围内开展正常宗教活动,不断增进“五个认同”,“三自”原则日益深入人心。基督教中国化之所以取得这样的成就,最根本原因就是坚持了党对宗教工作的领导。新时代新征程,深入推进基督教中国化必须继续坚持和加强党对宗教工作的领导,具体说来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坚持稳中求进的总思路。宗教中国化是一个长期的、渐进的过程,要防止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要绵绵用力、久久为功。要遵循宗教发展规律和宗教工作规律,坚持“导”的理念,牢牢把握宗教工作主动权。二是重视统筹协调。要在党委正确领导下,调动各方面力量形成工作合力。其中,党委统战部门要加强研究与指导,做好牵头协调工作,政府宗教事务部门要抓好政策措施的组织实施,各有关部门要做好分工协作。三是要支持基督教自身发挥主体作用,激发其内生动力。
宗教中国化不是过去式,而是进行时和将来时[10],需要继续深入推进。当前,我们要继续深入梳理基督教中国化的历史经验,不断总结基督教中国化的最新进展,更好推进基督教中国化深入发展,使之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贡献宗教力量。
注 释:
(1)广义上的基督教既包括天主教、东正教与新教三大教派,也包括其他一些小的教派;狭义上的基督教仅指其中的新教。本文所指为新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