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之楷模潘懋元

2023-03-07 02:06文/陈
北京教育·高教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厦门大学学生

□ 文/陈 斌

潘懋元先生1920年8月4日出生于广东汕头。1941年考入厦门大学教育系。1945年大学毕业后,先后任教于江西省雩都县立中学、南昌市葆龄女子中学。1946年受聘厦门大学教育系助教,主持厦门大学附属小学复建工作并任校长。1951年先后在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研究生班、北京师范大 学教育学研究生班进修。1952年起先后任厦门大学教务处教务科科长、副处长、处长。1964年借调教育部工作,后调入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从事教育史研究,任马克思主义教育研究小组组长。1978年任厦门大学副校长,创立厦门大学高等教育问题研究室并任主任。1982年任厦门大学海外函授学院院长。1984年任厦门大学顾问、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1992年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议组召集人。1993年任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副会长,提议创办全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并任理事长。1998年任中国高等教育学会顾问。2000年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名誉主任。2004年任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名誉院长。2010年任中国高等教育学会高等教育学专业委员会终身名誉理事长。

潘懋元先生贡献卓著,荣获“全国教书育人楷模”“福建省杰出人民教师”“八闽楷模”等荣誉称号,荣获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奖一等奖、二等奖;多次获全国教育科学优秀成果奖、教育部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一等奖、二等奖及吴玉章奖,荣获中国高等教育学会高等教育研究终身成就奖和高等教育科学研究特别贡献奖,1999年荣获英国赫尔大学荣誉科学博士学位。

2022年12月6日,潘懋元先生逝世,享年103岁。

在厦门大学,有这样一位教师,他始终秉持“知无央”的科学精神,厚植“爱无疆”的人文情怀,以“板凳敢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为人生信条。他育人至诚,问道至真,为人至善,为推动中国高等教育学科繁荣发展和培养高等教育专门人才孜孜以求。

他就是潘懋元。2014年9月,潘懋元当选为“全国教书育人楷模”,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

育人至诚

少年时期的潘懋元受兄长影响,酷爱文学,积攒了深厚的文学功底,13岁就在《汕头市民日报》发表了他的处女作。正当他朝着热血文学青年方向前行之际,一次教学经历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据潘懋元回忆,“第一次上课的经历终生难忘,那是一次失败的课。事先,我花了很多心思认真备课,结果到上课那天,一上讲台就紧张,才讲了十几分钟,就将备课的内容全部讲完了,再也不知道讲什么好。”此后,潘懋元决定自学教育学,希望掌握教育学理论和研究教学方法。他找来了庄泽宣的《教育概论》,但由于内容晦涩难懂,难窥其堂奥。他意识到,要真正懂得教育,成为教师,没有专业的指导是不行的。

在兄长朋友的介绍下,潘懋元以插班生身份进入当地一所私立中学即将停办的师范科念高二。他第一次系统学习了教育学、教学法和教育心理学等课程。为贴补杂费和生活费,潘懋元高中时期一边给报刊写稿子,一边在夜校兼课。从大二开始继续在小学、中学兼职授课,到大学毕业时已是中学教务主任,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

在八十余年的从教生涯中,潘懋元始终认为,作为一名教师最重要的是要相信并善于激发学生的潜力,培养学生超越现实的思考能力和高尚的道德信念。他在数十年教学实践基础上总结提出了“学习—研究—教学”的教学方法。该教学法要求学生首先自学教材,并围绕感兴趣的话题进行系统研究,然后向师生讲授研究发现。该教学法是对研究生培养中教与学关系最好的诠释:师生之间互相讨论,相互问难质疑,体现了中国传统书院融洽的师生关系,教师乐教、学生好学的氛围浑然天成。基于该项研究生教学方法所形成的“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人才培养与教学改革咨询”项目曾荣获国家级教学成果奖一等奖。

潘懋元一直强调,对于研究生培养而言,学术活动往往比课程学习更重要。在潘懋元的推动下,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专门建立了学术例会制度。通常每周一上午全院师生不安排其他活动,由本院师生或校外学者作学术报告。每逢周一上午,潘懋元都会比平日更早起床,因为当别的师生步行10分钟即可到学院时,他需要坐半个小时汽车从距学校15公里的家中赶来。即便如此,潘懋元大多时候都是第一个出现在学术报告厅,然后拿出纸笔默默地等到报告的开始。在报告过程中,他总是专心听报告,认真做笔记,热情参与讨论。事实上,潘懋元每次都会提前一天阅读与报告主题相关的文献资料。正是他专注的态度和充分的准备,他每次针对报告人的点评总能击中问题的要害,让人醍醐灌顶,他的点评往往成为与会者最大的期待。即使在疫情最紧张的时候,他依旧坚持在家里在线听报告,积极参与互动,直至生命的尽头。

潘懋元在教学过程中始终坚持高标准、严要求。他的课程一般集中在秋季学期,因此每年暑期都在家中备课。潘懋元每次备课都会全面梳理过去一年高等教育领域重要的政策议题或研究成果,并有针对性地补充到讲义中。他备课不仅“备内容”,而且还要“备学生”。针对不同基础和背景的学生,进行有针对性的备课。潘懋元授课语言简练,逻辑严密,生动形象,极富启发性。潘懋元根据多年的观察发现,学术型博士生阅读广泛,基础较为扎实,但大多不爱发言;专业型博士生工作经验丰富,喜欢侃侃而谈,但总是限于工作经验,缺少理论深度。他总是鼓励学术型博士生踊跃发言,大胆分享自己的观点,但要理论联系实际;相反,对于专业型博士生却要“约法三章”:不得超时、不得只谈经验、不得过于发散,要求实际联系理论。

潘懋元对学生的“严”贯穿于教学全过程。无论是题目的拟定、报告的呈现、论文的撰写,潘懋元都会悉心指导,对于选题不合理、准备不充分或数据存在不实等情况,他都会提出严厉批评。此外,潘懋元在长汀时期①受萨本栋校长影响,养成了极强的时间观念,他每次上课都会提前15分钟到教室,也从不允许学生上课迟到。

当然,潘懋元的“严”中也透露着“爱”。尽管年事已高,他对教学事务也总是亲力亲为,亲自把关。他认为,只有全程参与学生的学习过程,才能全面了解学生,才能有针对性地施教,才能充分发掘学生的潜质。潘懋元每年都要亲自批改学生的课程作业,字数累计多达50多万字,且并非走马观花,而是对每篇论文的总体思路、研究方法、论证逻辑以及文字表达等各方面进行细致修改。

潘懋元对于学生的爱是全面而细致的。每周六举行的家庭学术沙龙最早就是为了集中解答学生的疑惑。潘懋元的学术沙龙迄今已举行了近800次,绝大多数参加过学术沙龙的人都深受启发、获益良多。在整个沙龙过程中,大家“各言尔志”,思绪看似在高空翱翔的风筝,随意飘荡,其背后却始终有一根绳索在牵引着,而潘懋元就是那位“放风筝的人”。

潘懋元独特的人才培养理念与独创的教育教学方法造就了一大批优秀的高等教育研究与领导管理人才。他指导的学生几乎都会说,“做先生的学生,很幸福”。潘懋元也始终相信,“教师是最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职业”。正如潘懋元在《九十感言》中写道,“我于十五岁时就在家乡的一所私立小学当教师。1935年至今,对我来说,不是一条虚线,而是一条教师生活绵延不绝的实线。……学生既是我的教育对象,也是我的精神支柱和生活源泉”。

问道至真

青年时期打下的深厚学术基础和独特的社会阅历让潘懋元独具慧眼,使他看问题看得更远、更准。20世纪50年代,潘懋元就敏锐地意识到,普通教育学理论无法全面解决高等教育面临的诸多难题,他率先提出“我们不能把大学生当作小学生来教”的论断,并于1957年在《学术论坛》上发表了《高等专业教育问题在教育学上的重要地位》一文,深入区分了高等教育与普通教育的不同,倡议建立一门“高等教育学”。该文被学界公认为是倡建高等教育学学科的开山之作。

1978年,潘懋元在《光明日报》上撰写题为《开展高等教育理论的研究》的文章,再次呼吁和大力倡导开展高等教育理论研究,建立高等教育学新学科,由此开启了逐步开展和深化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的崭新篇章。同年5月,潘懋元创办全国第一个高等教育研究机构——厦门大学高等学校教育研究室,标志着高等教育研究在中国正式成为一个专门的研究领域。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竞放春满园”。潘懋元为中国高等教育学科的建设与发展投入了巨大心血,作出了诸多开创性和引领性贡献。数十年来,潘懋元始终扛鼎高等教育学科理论大旗,直面高等教育现实难题。潘懋元提出的“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为中国高等教育学科建设和高等教育事业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根据笔者有限的观察,潘懋元的治学之道大致可概括为五个方面:勤于阅读;善于思考;笔耕不辍;扎根实际;敢为人先。

勤于阅读。潘懋元勤于读书的习惯始于中学时期在汕头市图书馆“押钱借书”的经历:每次押一块钱,借两三本书,过几天将书还回去,再续借两三本,如此往复。数十年来,读书成了潘懋元生活的必需和享受。每次出差时包里都会随身带着各类杂志。记得旅途最长的一次是2013年坐动车去武汉开会,6个多小时的车程,除了短暂的午饭时间,潘懋元基本都在看书。由于动车座位与小桌板之间间隔太远,潘懋元几乎全程拿着放大镜。

善于思考。无论是参与课堂讨论、学术会议,或是读书看报,他都会像学生一样认真记笔记,虚心求教。每一次发言总能一语中的,让人茅塞顿开,而这正是他深入思考的结晶。潘懋元善于思考源于他始终对学术、生活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

笔耕不辍。每当我去拜访潘懋元,他总是在书房伏案工作——“爬格子”。潘懋元曾言,他早些年几乎每天都能爬八千多个格子,乃至更多。后来由于医生多次嘱咐一天不宜工作太久,“爬格子”的速度才慢下来,却从未停歇。如今,尽管年事已高,潘懋元每年仍有论文发表。正如潘懋元的长子、厦门大学原常务副校长潘世墨所言,“父亲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勤奋上进、自爱自律。这两三年他出门少了,在家里不外是三种状态,在书房看报、写文章,在客厅与客人、学生交谈,在寝室小憩、闭目养神”。

扎根实际。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潘懋元每年都会带领新一届博士生赴一所高校开展为期一周的专题实践调研。2014年,潘懋元前往北京、上海、湖北、湖南、四川、广东、浙江等十余个省市数十所高校实地调研。其要义在于研究生从一个现实问题出发,选择合适的研究案例,自行设计研究问题与调研方案,并深入实地调研,以增进对高等教育研究问题的认知。

敢为人先。潘懋元思想活跃、与时偕行、追求卓越,坚持问题导向,把握时代脉搏,倡导要时刻了解和密切关注中国高等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动向,提出紧扣现实而又具有前瞻意义的理论阐释和因应策略。2020年,潘懋元在百岁寿诞之际呼吁高等教育既要培养自然人成为创新创业的专门人才,还要培养机器人的伦理道德思想和法律知识,使之成为智慧人。2020年7月,当教育部公布“交叉学科”作为第十四个学科门类正式纳入国家学科专业目录时,潘懋元敏锐地意识到这对于高等教育学科发展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并助推高等教育学参与学科交叉。2021年,已经101岁高龄的潘懋元仍在积极呼吁高考改革,主张今后高考改革要从选拔性考试向适应性选才转变。

潘懋元为学的过人之处主要并非知识本身,而是他独到的获取知识、处理知识、表达知识的思维方式与方法以及判断自己和他人是否真正掌握了知识的标准——能够深入浅出、准确无误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并且能够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他可能从没掌握过一门外语,在数学和自然科学中也并没有很高的造诣,但在他早期教育中,首先学会了怎样做人,同时也学会了用汉语表达自己的思想,最后,他学会了把从各处学来的有用知识融入他学生时代形成的知识框架中”。国际著名教育学者许美德(Ruth Hayhoe)教授在多次采访潘懋元后如是说。

为人至善

“壮志托天地,虚怀贯古今”。潘懋元对待生活始终抱有豁达的胸怀,乐观对待生活中的人与事。即使在人生困顿时刻,他也没有怨怼、消沉,仍以一种宽容、超脱的心态砥砺前行。

潘懋元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新春佳节都会从超市买来一沓明信片,然后在上面给每一位好友手写祝福语,并嘱咐我尽快寄出。有个故事值得一提,潘懋元一直同他的昔日同窗、同乡兼室友黄本营老先生保持通信往来,但2013年却突然失去了联系。2013年的最后一天,潘懋元利用在汕头大学参会之际想去拜访黄老先生。我们去了之后才知道,对方电话一直没人接,留下的地址也是错的。潘懋元当时很是着急,我们就根据地址挨家挨户地问。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对方搬家了,幸好还在一个大院。当我们陪同潘懋元来到黄老先生家时,对方正好在家,只是去年因发生两次车祸导致腿脚不便。我担心黄老先生听力不好,便略微大声地向他介绍说,“这位是来自厦门大学的潘懋元”。可能黄老先生只听见了他熟悉的母校“厦门大学”四个字,他连声问道,“你们是来自厦门大学的啊,那你们认识潘懋元吗?”站在一旁的潘懋元立即答道,“我就是!”当两位70多年前曾在长汀一起读书的昔日同窗再度相逢时,彼此久久地注视着对方,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潘懋元落泪。

作为一名老师,潘懋元心中始终装着学生,无论是在学或是毕业,功成名就或是默默无闻。他不仅关心学生的学习,而且对学生的工作、生活同样事无巨细。记得早年有位青岛的师兄读书期间妻子生孩子,潘懋元当时正好在青岛讲学,他得知后就和同行的别敦荣老师带了一包新生儿的小衣服和包袱专程去医院看望一家三口。潘懋元指导过的硕博士生多达数百人,但他对已毕业学生的名字、家庭情况和发展近况如数家珍。对于多年没有联系或许久没有消息的学生,他还会亲自打电话询问近况。

潘懋元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就是他给学院预留一笔数额不小的款子,用于资助那些遭遇突发状况的贫困学生,以应对燃眉之急。

教育的真谛是什么?在潘懋元看来,是努力发现并尊重学生的“个体价值”, 是在学生心中种下更多善的种子,是始终致力于激发学生的创造力。正如俄国教育家乌申斯基曾言,“教师个人的范例,对于青年人的心灵,是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替代的最有用的阳光。”

注释:

①1937年9月,日军袭击厦门,厦门大学暂时迁至鼓浪屿,后又被迫内迁闽西山城长汀办学,成为当时粤汉铁路线以东唯一的国立大学,也是当时最逼近战区的大学。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6年,原设于鼓浪屿的复员处改为国立厦门大学新生院,校本部开始迁返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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